大地之上是无垠的草地，草地花团锦簇，生机盎然；大地之外是无尽的迷雾，隔绝一切好奇与想法。
林旧倚在一块残墙上，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景色，仿佛一切都见怪不怪。这种残墙到处都是，青苔从墙脚爬到窗台，藤蔓顺着残缺的窗棂爬到更高处享受阳光，看似突兀的混凝土与钢筋被自然吞并，此刻，它们与大树花草无异，都是这片景色不可或缺的一角。
还有那面前不远，却又难以企及的长河。
那正是林旧看了很久的景色，不是难得盛开的鲜花，不是清澈如水的星空，更不是远方勉强望及的迷雾。
就是这条长河，从大地的一端来，到大地的另一端去，也许在隔绝人心的迷雾中仍然奔流不息，也许在大地外边的外边，引导着又一个新世界。
林旧没有想这么多，他只是倚靠着残墙，呆呆地看着，看到太阳升起，看到月亮落下，一切都随着时间的闪烁争相迸发生机，只有长河一如既往地流动，只有林旧始终不动地观望，像两个木偶一般，没有一点变化的想法。
不知月亮升起了几次，也不知树上的叶子换了几茬，林旧终于微微偏过头，向着大地的一端望去。下游的迷雾微微消散，残墙越来越多，像是一块块墓碑，在雾的退却下逐渐成形，太阳不再照过去，连地上的影子都找不到。
就在此时，上游的迷雾骤然消散，仿佛未曾存在过。紧连草地的是寒冷的冰原，太阳不能带给它丝毫的温度，但那边的冷风却阵阵吹过，让人瑟瑟发抖。一座完好的建筑伫立在冰原的深处。和这边的断壁残垣相比，本该让人安心，但不知为何，林旧许久未动的心中，突然出现一股不安，那片冰原，那座建筑，还有一直到那里依然存在的河流，撕去迷雾的外衣之后，一股巨大的恐惧压在他的心头。
突然，建筑的门被打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即使这么远也依然清晰可闻。一个人从门后走出，背对着林旧伸了个懒腰，像是审视般看了一眼长河，正待转身回去时，与还在直勾勾看着这边的林旧的目光相撞。
林旧没有看清那个人的相貌，因为他的脸上依然有雾气遮盖。但可以确信的是，自己已经被看清了，因为对方已经用手指做枪，然后轻轻……
“砰——”
恐惧与疼痛如一层黑幕笼罩在心头，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啊!”林旧猛然睁开眼，天已经大亮，阳光顺着不怎么严实的窗帘缝中悄悄爬进来。
“滴滴滴——”闹钟响了，在地上。
林旧扶着床头坐起来，揉了揉脑袋，刚做的梦也忘了大半，总感觉像是有股蒙蒙雾气遮掩。
算了，反正回忆梦境的时候总是云遮雾绕的，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林旧俯身捡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手机，关掉了依然吵闹的铃声，从裂了条缝的屏幕上看到了时间。
十一点五十。
“这么晚了……”林旧咕哝着，穿好衣服，准备去找点东西当早饭，哦不，该是午饭了。
不久，一声沉重的“咣当”声后，屋内重归寂静。
“……一共十五块，请问要袋子吗？”
“不了不了……”
林旧手里抓着几袋方便面，从小超市里走了出来。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阴起来了，连刮起的风都有些沉重，空气中一股湿漉漉的气味。
“要下雨了。”想到自己身上可没带伞，林旧不禁加快了步伐。
就在他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红灯亮了，两边的车毫不客气地疾驰而过，让他本想闯红灯的一条腿从马路上乖乖缩了回去。没办法，只能看着灯上红色的倒计时等着了。
“4，3，2，1……到了到了，这个1怎么不动啊。”林旧数着跟着倒计时数着数字，看着天上逐渐密布的乌云，心里有点急，尤其是最后一秒灯色变换的时候，感觉那一秒至少有两秒那么长。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感觉，绿灯亮了，林旧跟着周围同样等的不耐烦的一群人走了过去。
沿着一排老旧的小区楼房，林旧在第三个路口拐了过去，朝着刚租没多久的房子走去。脚下的路很久没修过了，裂开的水泥缝中长出了几棵杂草，还有几处青苔爬在低矮的墙边，旁边的塑料水管还在不住滴着水。
“朝左，朝左……再朝右……”房子在小区的角落处，离大门有些距离，要拐好几个弯，他还有些不太熟悉。终于，在手上的东西都快滑落的时候，他拐过了最后一个弯。
“滴答！”
水管口的水珠准确地滴到杂草上，青苔也跃跃欲试，似乎想要向低矮的窗台进发。
林旧愣了一下，随即把手里的东西抓紧了些，继续向前走。
“朝左，朝左，再朝右。”林旧心里默默数着，在拐过弯的时候又看向了那个地方，水管还在滴水，杂草依旧茂盛，青苔继续安安静静长着，四下无人，安静的像是要把空气榨出水来。
林旧深深吸了口气，把手上东西放到地上，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十二点二十三。
林旧轻轻把手机放下，放在那堆方便面的旁边，然后离开了，就这样放着那堆东西在地上。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的墙壁，和之前回家时没有一点出入。
朝左，朝左，再朝右，短短一段路，他却走了三分钟有余。
拐过弯来，他看向了那个地方。一切都照旧，没有任何变化，连方便面的位置都和刚才一模一样。林旧走上前去，拿起手机，打开看着时间。
十二点二十三。
“你不烦的吗？”正当林旧打算再走一遍时，一个优美的女声响起。
林旧抬起头来，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面前的陌生女人，雪白的长发在脑后随意的一挽，蓝色的眼睛正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盯着他。
“在有人出现之前，我大概都不会烦。”
“那如果我等你走上一百来遍再出现呢？”
“那就走上一百来遍，反正时间不带动的。”
“你是怎么知道这是人为的？万一是灵异事件……”那人随意地靠在墙上，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会弄脏衣服。
“还能有你灵异？”
“哎呦，倒是还嘴的一把好手，”她揶揄道，“既然还记得，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了。”
“跟我来吧。”
听到她的话，林旧沉默了片刻，“我有选择吗？”
“没有，或者你自己挣扎一下？随便你。”
林旧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跟上了已经走出几步的她。
“我叫歌者，生命的大魔法师。”
“……”
“我知道你，林旧，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很早是多早？”林旧心不在焉。
“嗯……早到……”歌者突然压低了嗓子，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早到西伯利亚的雪原。”
林旧毫不惊讶。
“雪原的弃子，1723。”歌者兴致缺缺。不知为何，在她说到1723这个数字时，林旧的心却骤然紧缩，像是有什么东西碾过一样。
十四年前，那是他记忆的起源，而在那之前的事总是模模糊糊，像是被雾遮住一样。那时，林旧不知为何在雪原奔逃，他不明白原因，更不明白该去哪里。他只知道自己必须逃跑，朝着自己认准的方向，离身后越远越好。
不知跑了多久，林旧看到一根破烂的旗杆，半截旗子不舍地残留在上面。他伸手拽了拽，完全拽不动，虽然只剩半截，旗子依然异常结实。
于是他继续跑，之前的事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插曲，自己的主要任务容不得半点打扰。很久很久之后，当寒冷的风在肺里边乱窜的时候，眼界逐渐模糊，朦朦胧胧之中，那根旗杆又出现在眼前，半截旗子迎风舞动，精神的样子像是在嘲讽他。
林旧又一次向前跑去，又一次看到了旗杆和半截旗子，反反复复。在不知道过去多久之后，他终于不行了，洁白的雪地将苍白的疲惫完全注入他的体内，身体再不能支持下去，昏倒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当他醒来时，自己已经身处温暖的室内，有人在孤儿院为自己办好了手续，而他无论怎么打听，怎么调查，都难以寻得那人线索分毫。
从那时开始，他叫林旧。他的人生从无知的往事，从无际的雪原中逃脱出来，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该为那时的死里逃生向你道谢吗？”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身处一座宅院前，林旧连怎么过来的都没意识到，只是一直跟着歌者。
“不不不，我更希望你用行动来做出报答。”她摇着手指，“比如说，恢复个记忆，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