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你说

想到这儿,周世仁心中很是郁闷。

将军临走前将偌大的君府交给自己,就是希望自己好好守护此地,且在重要关头相助东宫。

可如今看来,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无论是看似平静的君府,亦或者是正身陷囫囵的东宫太子,就没一个他能控制的。

啧,头一次体会到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憋屈感。

一阵寒风吹来,周世仁来不及在意心里的复杂,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他抬头,苦哈哈的望着对面同样在房顶的余老说道:“余老,要不你先将我放下去?咱们再好好说道说道?”

闻言,原本来回踱步的余老停下,转头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周世仁一眼,皱眉道:“就连我那小徒儿都能在寒风中站满三个时辰,你为何不成?”

周世仁:“……”

琢磨一番后,他毫不犹豫的说道:“因为谢姑娘比男人还男人,寻常男儿子能与她相比?”

“……”

听了这个话,余老脸黑的像锅底。

明明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现在却仿佛被他说成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余老气的翻了个白眼,脚尖轻轻点足下瓦片,轻飘飘的从房顶落回了廊下,头也不回的道:“你还是在房顶上多吹一会儿风,好好清醒清醒吧。”

眼睁睁的看着余老离去,周世仁很是茫然,根本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

半响后,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且坚信不疑。

一定是因为东宫太子向余老要人,而因顾及君家情面和皇族的威慑,余老不敢开口拒绝,百般无奈之下,心中异常憋屈,所以才会千方百计的在自己身上发泄怒气。

所以说,他真的是躺着也中枪。

因余老发话,要让府中周公子清醒脑子,直到半个时辰后,才有人大着胆子,战战兢兢的递了一把长梯过来。

……

三日后,晋安皇在寝宫正殿召见戚长容。

随着一封又一封的,不是在催促开战,就是在催促议和的上奏折子,晋安皇看起来越发疲惫,眉宇间的皱褶好似又多了几条,不过浓眉下那双漆黑的眸子,依然闪动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厉光。

见到戚长容进来,且依旧还是那副从容自若的模样,晋安皇平静的脸上出现一抹复杂,在她想要行礼时沉声开口:“此处唯有你我父子二人,免了。”

“儿臣与父皇,先是君臣,才是父子,礼不可乱。”戚长容素来重规矩,顿也不顿的垂眸避开晋安皇眼中的复杂,躬身行礼。

“太子此举,未免太过疏离。”

说着,晋安皇指了指不远处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父皇说笑了。”顺着晋安皇所指的方向坐下后,掩去心底因上首之人一言而生出的诧异,淡淡的笑道:“儿臣身体里流着的是和父皇一样的血脉,何来疏离一说。”

话虽如此说,可戚长容心里明白。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从未在晋安皇身上体会过父子亲情,或许因为主掌天下的缘故,血脉亲情在皇室尤为难得。

幸而,她从没有奢望,亦不会觉得失望。

想到这儿,戚长容道:“父皇此次召见儿臣,定是因燕国战乱一事,不知父皇这几日考虑的如何?”

她的神色很平静,就像死刑犯终于迎来最后的判决,即便是关乎她的身家生命,也不见她言语中有半分的颓丧。

直到这一刻,晋安皇终于直视了自己唯一的孩子与生俱来的冷漠。

片刻后,晋安皇借饮茶掩饰自己的失态,直言道:“还未想好。”

听了这话,戚长容心微微向下沉,忽而抬眸直视晋安皇的双眼:“除了儿臣以外,父皇就没有想过再找一个人选出来?”

这一刻,不知为何,一向只在意皇家颜面的晋安皇心底已经泛出了些微的愧疚。

他虽没开口,但已说明了一切。

除了自己的孩子,他无法全心相信任何人。

见状,不待他开口回答,戚长容自顾自的道:“是儿臣想岔了,在父皇心中,恐怕没有比儿臣更合适的人选。”

若是开战,定任何一人为主帅,无论是输是赢,皇室都无法置身事外,输了千人指,赢了放权与臣。

议和亦然。

晋安皇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将手中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极大的声响,借以昭示他的怒气。

“因你之前不成熟的作为,皇室威严损半,且早已被推到风口浪尖,而如今文武百官皆推你出来,朕若是不允,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我戚氏皇族?!”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就算你是太子,也亦然。当初你执意要为君门翻案,所牵涉的人员甚多,单单处以极刑的官员就多达十六位,更别谈流放千里的罪人几何。”

“你要知道,他们其中大多是朝堂中流砥柱。”

而如今,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受到了牵连,惊惧之下,又有何人愿意站出?

说到这儿,晋安皇深深吸了口气,说不出是沉痛还是失望:“你以一己之力砍掉那么多人的臂膀,除收获君门的感激外,几乎得罪了整个朝堂,会有今日实属寻常。”

面对晋安皇沉痛的指责,戚长容默然了片刻,然后问道:“在父皇眼中,儿臣错了?”

“你没错……”晋安皇只说了半句,神色怔然下又停住,而后接着道:“但你不该做。”

还君门以清白,却几乎将整个朝堂拉入沼泽,这早已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该不该做的问题。

“儿臣既然无错,父皇又何须这副表情?”

晋安皇木着脸,声调越发僵硬:“你得罪的人太多了,或许终有一日,就连朕也护不住你。”

“护不住便不要护,儿臣从未奢求过什么。”戚长容淡淡笑开:“何况,父皇不是早就想好了吗?”

见她死不悔改,有恃无恐,晋安皇气怒不已:“你……”

“借民间一句俗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戚长容眼中似有光芒汇聚,而后又暗淡下去:“儿臣的处境,从成为太子的那一刻便开始不安定,感觉就像是有一把刀悬在头顶,不知哪一天便会砍下来。十多年的担惊受怕,在父皇眼中,却只换来了不该二字。”

察觉戚长容眼底的深刻痛意,晋安皇心底的怒意顷刻散去,反而眸光怔然,片刻后,他道:“你是太子,身上注定背负的比旁人多。”

“背负?”戚长容指尖轻抚着檀珠:“这个词用的好,儿臣背负着的,不止是戚氏皇族,还有整个大晋江山。”

晋安皇眯了眯眼:“你在埋怨?”

“那倒没有。”戚长容摇了摇头,垂下眸来望印着深色条纹的檀珠,唇色微淡:“身为皇族中人,这是儿臣的责任。”

“那你今日所言为何?”

“为了鸣不公。”戚长容抬眼,毫不犹豫的指责晋安皇:“儿臣是大晋太子,可在父皇眼中,似乎还比不上朝中臣子。”

晋安皇本来不曾将她的言语放在心上,也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公之处,之所以开口一问,只是想听听戚长容是否能给个合理的解释,可他没想到她开口便是指责控诉,好似他真的亏待了她。

晋安皇登时就恼了,竖日眉毛道:“胡说!你是朕唯一的孩子,现在是尊贵的东宫太子,日后就是执掌大晋江山的皇帝,那些大臣日后也会为你所用,你还有什么不公之处?”

“父皇!”戚长容隐忍多时的怒气徒然爆发:“你口口声声说儿臣现在如何尊贵,未来又会如何尊贵,可在儿臣受难时,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为儿臣讨回公道!”

这话说的极重,甚至带着冒犯之意。

待她说完以后,晋安皇气的一个倒仰,颤抖着手指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元夷见势不对,连忙上前两步轻抚背部为晋安皇顺气,嘴里还念叨道:“陛下,太子年龄还小,不懂您的苦心,您不要与她计较。”

不待戚长容开口,晋安皇起身一把推开他,怒斥道:“你个狗奴才,这里哪有你和稀泥的份儿,还不一旁待着去!”

元夷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见晋安皇盛怒不已,被骂以后却没有半分异言,惊惧之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立即再次叩首,按在地上的手指微微发抖。

他从未想过,太子的胆子居然如此大,敢指责陛下的不是。

气氛凝重的皇帝寝宫,晋安皇将杯中的安神茶一饮而尽,稳稳的坐回原位,看着戚长容冷笑道:“太子倒是说说,朕有何处做的有失偏颇!”

盛怒中的皇帝亲自逼问的压力不同寻常,与他对峙的又是大晋第二尊贵的东宫太子,跪伏在地上的元夷只觉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差点就此被吓的魂飞魄散。

他偷偷斜眼一瞧,偏偏罪魁祸首一脸的不以为意,甚至隐隐还逼近了一步,显然分毫不肯后退,他顿时想翻白眼晕过去。

神仙打架,遭殃的是凡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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