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山上清风

最为主要的是要防着海棠社的出击,这次清除对于北国虽说不上伤筋动骨,但还是肉痛的,几根扎进魏国内部的桩子被连根拔出,其大量心血等于落空了,势必做出一些反击,而在这一块不能太过依赖太平城的军队,军队适合于防御,合击尚可,可是和那些江湖高手相比还是弱了许多,所以他冯齐云才到这个别苑里讨骂,父亲虽然这几年已经安享晚年,不问国事,但父亲能够一路做到太平侯这个位置,必定还有其他依仗,所以他才过来讨要。

听到冯齐云说了大致所谓的治本之法,老人脾气才收敛了一些,不似先前的暴躁,就连看冯齐云的眼色也好了许多,要是早如此不就得了,非来拱火,是不是不挨骂就不舒服。

“平日里也没见你往这跑这么勤,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到底几个意思,先说了,我这把老骨头就这样了,实在没得拆了。”虽然改观好了一些,可老人还是吹胡子瞪眼架势。

“父亲,孩儿想问你讨要镇宅之法。”冯齐云郑重说道,而听闻这话,老人有些耷拉的眉头竖了起来,两眼似有神韵,冯齐云没有闪避,两人对视,然后老人轻轻一笑。

“哎,看来你是真要拆了我这老骨头了。”老人虽然是叹息声,不过神态却两异。

“为了保住这份家业,孩儿也是没办法!”冯齐云镇定地说道,自家人说话当然要硬气一些。

老人好像倦了,所以双眉低垂,挥了挥手,然后双手交叉放于胸前,闭目养神,冯齐云会意,退出了别苑,虽然没有得到明示,不过他想要的东西已经稳当了。

简棚下,老人闭目,暖光洒在霜鬓上,显得光亮如新,两只拇指轻轻绕动互旋,对于冯齐云进别苑是老人预料中的事,起先他还是挺失望的,怎么看都是个浇了冷水的鸡,真有一棍子打死的冲动。

若不是后来终于憋出屁来,而且还不错,他早毫不吝惜赏他一脚了,真以为躲过了棍棒,就侥幸了那就错了,之后的会更重才是,先生教学生靠的是学问以及学生对老师的敬重,偶尔还有戒尺,作为父亲,靠的不仅只是指导,还得有家法,而他自己就是家法,战场上挥手吞三军,家里自然是杖棍居多。

捅了这么大个篓子本来就该打,哪有吝惜之理,早年依他的脾气,早就命侍卫拖出去砍了,水深火热啊,简直就是一座深不见底的泥潭,护粮仓不力,这依国法是死罪啊,而要想脱了这身罪名,就得有胆力,若是当时惶惶不可终日,不知所措,那么早死早好,免得连累他人,同时还有魄力手腕,可以说如今的太平侯府已经是两只脚踏入了泥潭,想要扳回局面就得不惜身家,以及不同寻常的腕力,也要胸具大格局。

最让老人意外的是冯齐云竟然知道他的压箱手段,先前所谓的镇宅之法其实是他对自己手段的称谓,和黑道势力的黑话相当,不过能够获悉如此隐秘手段也是预料之中,若是连这一点能力都没有,那么太平侯府的将来危矣。

早年间除了带兵打仗之外,他还秘密地组建了一支“暗影”,这支暗影人数极少,但是战力不俗,吸纳的都是江湖中的高手,很多时候能够带兵迅疾扫掠方阵,靠的就是这支暗处的暗影。

“韵儿”老人躺在着,轻唤一声,从屋中走来一个可人的丫头,走到老人身后,熟稔地开始替老人捏肩,除了逗弄鹦鹉蛐蛐,老人也喜欢享受捏肩这样的闲逸。

捏肩的舒适让老人打起了精神,轻轻吹动嘹亮的口哨,那些鹦鹉也跟着唱了起来,鹦鹉声虽然稚气如婴儿学语,不过还算跟得上,这就是老人的本事,闲来无事,组起了乐队,虽无丝竹管弦,却有“鹦歌燕舞”,有了起头,鹦鹉自行流畅唱了起来,老人自顾地哼着曲子。

能够大致听清曲儿大意。

“月儿高高,

小儿弯腰,

风声一何劲,

小儿不长记性,

鞠水弯腰,

月儿碎碎圆圆

落得空落落

……”

暖阳的光芒逐渐变得热烈,老人终于从躺椅站了起来,往屋里走去,那个叫韵儿的丫头两手轻轻一提,没事儿人一样,紧随其后,到了屋檐下,暖阳被阻,老姿势,双腿一搭,半身暖阳,半身阴凉,好不惬意。

“韵儿,跟我好几年了吧,侯爷的性子你也清楚,你说说他能不能把这个府邸保住了?”闲来无事,老人随意说道。韵儿依然捏肩,眉头微微低垂,那脸蛋如骄阳,微微透红。

颔首低眉,是她对老爷的回应,暖阳风儿吹,吹乱了她的眉梢发,真是个好看,一轮艳阳笼中挂,不知怎地就落在了她的脸颊。老人自问自答。

“剑走偏锋,伤人伤己啊!”捏肩的韵儿明白,但是她不会说什么,哪有下属评论主子的。

“今晚就告诉他们一声,见机行事吧!”老人两拇指打着旋,目光看着院子的某个角落,好像胸前是一座庞大的格局,有人执棋,有人为兵,而他俯瞰全局。

“是,老爷!”韵儿答道,所谓的他们当然是暗中的那支暗影,而她本身也是暗影之一,在他人看来,韵儿她只是个会服侍人,讨老爷舒心的丫头,而她自己也是会做事,老爷的事她多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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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劳力,也喜欢如此,不过她的身份也不容改变。

太平城沧澜山,已经逐渐迎来了开山之日,已经渐有人前来,仿佛屠春风屠苏百里,太平城的高帆楼船,循着沧澜江徐徐驶来,有人出舱眺望,觉得太平城依然繁华如旧,有人叹物是人非,小一辈当然更多的是好奇,对于太平城这座城他们已经从各处听到太多,真想瞧瞧这城真容,同时也想目睹传说的那座宗门。

如海上仙山,广阔沧澜江上升起仙山座座,相互勾连,一片苍秀,高山入云,仙气萦绕,山上屋舍俨然,自有风别,太平城内是不许御剑飞行,是故都只能步行。

徐太安不安分,非要出门看看,最喜登高望远,架不住他的强势,徐凝韫只好一路搀扶着他步履蹒跚,身后跟着绿珠和卫阶。

徐太安在沧澜山自家地盘里被刺杀,首当其冲被责令的便是绿珠和卫阶两人,特别是卫阶,他是从小便是徐太安的侍卫,如若不是他两人大意,玩心更大,在公子刺杀的时候,他两个是可以玉碎护主,不至于让公子如此重伤的,在徐太安静养期间,两人都没有出现,直到两日前,才陆续来到徐太安面前,看起来多了一些疲惫,现在他两个的面色也没有恢复过来。

徐太安坐在石头上,暖光落在身上,起初是温暖,渐渐有些炙热了,凝韫在一旁也不说话,绿珠和卫阶两人心情好像有些沉重,也不愿说话,所以一时都沉默。

从出生到现在,徐太安自己一直都在徐府的庇护之下生长起来,他想过来到这里的意义,却从没有担心过生存,拥有一座山岳般的家世,他还需要做什么呢,读书还是习武,别开玩笑了,他一心做个二世祖就够了,毕竟家业不需他继承,不是还有个弟弟呢,不过现在他的想法有些改变了,当两次利刃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真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

能够活着有谁愿意死亡呢,在另一个空间的时候,纵使他跌倒许多次,时时想要死了一了百了,但到了那个档口,他还不是眷恋着生,在这里他同样不舍,家世殷实又怎么样,沧澜山可以成为他手中的利剑,可终究是外物,有家底穷时,有沧澜山伸手不达的地方。

一直以来,他都有一种走出去看看的冲动,只是这些年他在徐府和沧澜山的庇荫之下,逐渐消磨了,世界真的很大,有很多的精彩,山水气运,古灵精魅,妖修而为人,御剑飞行,百家入世,都不是书上言,而真的是一座座实实在在的天下,他不求名垂千古,他是真心希望能够去看看,那种埋没已久的冲动如泉水喷井,即将从体内喷薄出来。

凝韫和他共坐,看过处帆船,偶有飞鸟掠过,白云更是千载空悠悠,卫阶和绿珠两人忽看向徐太安处,似有紫气东来,呈现云蒸霞蔚之象,绿珠一瞥而过,卫阶则细细盯着徐太安。

至于自己吸引卫阶目光,徐太安则毫无察觉,继续神游物外,旧伤还没好,就已经想着要去挨打了,人啊好像是挺贱的,不过有没有那种可以不用吃苦就能练成的神功,明知没有还是忍不住去胡思乱想。

“想啥呢?”凝韫陷入沉思,被大哥给扯了回来,其实作为大哥,徐太安还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的,对于凝韫读书,徐太安虽然让她多读读志异故事,不过却不偏一私,佛道儒三家古籍都让她有所涉猎,佛家主要讲远红尘,主旨是抽离,道家则注重顺其自然,儒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对于一个人三观养成有所助力,儒家可修身,道家可养性,佛家自我救赎。

这两天凝韫读到庄游的《鲲鹏篇》,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不知其几千几万,待时,化为鸟,其名鹏,鹏之大,亦不知其几千里也,乘风,扶摇直上九万里……

庄游是道家圣人之一,据说游北冥时写下的,于是便流传开来,亦被儒家圣人捧为经典,称此文博也,于势上鲜有同者。

当时在屋里凝韫就问他,鲲鹏之大,可覆盖几千里,那么北冥得有多大才能容得下鲲,所乘之风何强,才能送其扶摇九霄,徐太安没去过北冥,自然了知北冥有多大,在他印象里,这北冥大概是不存在,也就是那庄游瞎胡扯出来的而已,毕竟书中许多为了达到效果而杜撰,不过徐太安并未说破,他的认知也是有限的,并非事事都对,同时凝韫有独自思考能力也是相当重要的,而在畅想中也能让她多一些乐趣。

“大哥。你说那北冥是不是比沧澜江还要大很多?”凝韫抓着徐太安袖子相问,对于穷究事物,还是老规矩,对于有些虚幻之事,徐太安还是让她自己找书,答案在书里,这几天凝韫也是真的在找各种书来读,什么《北游》之类的,不过多是徒劳。

“对了,你不是要和李夕他们几个合伙印书么,也好将那本《石头记》传扬出去,到时候你就成人尽皆知的才女了。”

“要不是还要照顾哥哥,我们或许已经在商定细节了。”凝韫低着头,脸上略过一丝阴霾,徐太安轻轻拍她的肩头,见她如此,徐太安知道她什么心思。

“要不,我给你出出主意,做个规划,如何?”抬头的凝韫阳光暖暖,不过脸上犹疑了一下,还是算了。

“放心吧,老哥的伤都快好了,过几天就不用人扶的。”凝韫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只是看着他开心一笑。

远而近,听闻有人谈话,闻其声,知其人,再熟悉不过了,一青一白,青在前白在后,两人都梳着沧澜山的发髻,青衣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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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板着脸,一看就知道是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那种,后边的白衣是个男孩,比她矮一个头,白衣的男孩跟在小姑娘后头,絮絮叨叨地,青衣姑娘只是一把木剑贴着手臂,继续前行。

两人是姐弟,女的叫柳枝,男孩叫柳赤,两人很快便见到了在崖边的四人,柳枝见到四人,露出一抹诧异,然后又恢复了平静,显然四人在这里既是预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徐山主的公子在山上养伤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

看到卫阶和绿珠,柳枝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相互打了招呼,四人中唯有徐太安被她无视,而且见了徐太安,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弟弟柳赤,不过柳赤视而不见,自己对于姐姐的一番开导也忘之脑后,在他看来,姐姐可没有这位交心朋友重要,直接向徐太安跑了过去。

柳条见弟弟如此,有种恨不成器的感觉,直接跺脚,她自己又是恨又是气,气的是弟弟根骨比她好,可就是不用功,而且轻松就能赶上她,所以师父也总是拿她和弟弟比,而且句句攻心,体无完肤还不算,次次让她心境即将崩塌才罢休,恨的是她自己,既没有弟弟的根骨,就连练剑勤奋也好像永远是徒劳,仿佛一步慢步步慢,日不见长进。

对于徐太安,出生于书香门第的她自然有些反感,而且也反对弟弟和他来往,不过无论她说如何也无用,气归气,继续练剑。

“徐白条……”柳赤和凝韫一人一边,柳赤拍了拍徐太安绑着白布的手臂,又看了看拄的拐杖,眉头微微一皱。

“怎么。怕了,平日里不是吹嘘着要下山惩奸除恶么,这就怕了,以后如何行走江湖?”

谁说我怕了,虽如此说,不过柳赤的硬气明显和表现出来的不符,江湖确实是个不太友好的地方,他是两年前才到沧澜山来的,虽然不是沧澜山开山收徒时候,不过对他和姐姐是破例,所以山下种种,他还是有点害怕。

家里没有人了,只有他和姐姐,一直他俩一直破衣烂衫的,走在大街上,他很怕那些看他和姐姐的眼睛,能够得到一两个馒头,就能活下来,就算多骂两句也没关系,就算冷嘲热讽也忍着,在他和姐姐这里也没什么,他怕的是他们眼睛之后的东西,他好像对于眼睛之后的东西跟敏感。

路过他们俩时普通陌生路人还行,只是漠不关心,有时候目光斜视过了就过了,就如平常人,一个屁放了就放了,还能怎么样,怕的就是那些个腰穿腰带,一身漂亮衣裳的老爷和贵妇人,远远见他们过来时,最好像条狗远远躲开,要不然老爷贵妇人们一两句话的事,轻的就讨一顿打,皮肉皮肉之苦,要是出手的是个恶奴,就得断手折脚,那就是真的离死不远了。

不过若是好心的大老爷就好受一些,一般就是手牵的小孙子孙女调皮一些,捡着路边的石头丢向他和姐姐,多吃痛一些而已,当然来自于敌意的不止来自于这些,还有和他们一样的破衣烂衫同龄人,抢馒头,揍一顿,都有过,所以两人一直都是饿着肚子。

后来姐姐觉得不能总在一个地方呆着,所以一路才来到太平城,到了太平城,经历了许多白眼和施舍和许多坎坷才上了沧澜山,还拜了师父,在太平城里,他就很多次遇到过徐白条,那些贵公子里,他是真的独独喜欢这个名声臭大街的徐无赖,他徐白条这个名字也是他叫出来的,也只有他叫,独一份的。

所以说他不怕山下的江湖,其实还是挺怕的,现在他在沧澜山上已经练了剑,所以江湖上的打架他应该是不怕的,他是真怕见山下那些人,打架是要面对面的,说到底他还是犯怵,所以硬气是装出来的,装怕什么,反正徐白条又不是山下人。

“赤赤啊,咱们下山去,山下可有糖葫芦哦!”面对徐太安的诱惑,柳赤故作不闻,继续调侃徐太安,还有让徐太安给他讲讲刺杀的刺客什么长相,好让他练就神功之后,去给他报仇,说道刺客,徐太安当然不清楚啥面貌,同时心底还是一点痛楚,当然仅是一闪而逝。

对于刺客的面貌,徐太安自然是往大的扯,是江湖是辣手的杀手,长得一张枯树脸,干枯得没了人形,手上一把杀人无数的屠刀,舞动起来像是那鬼魅,长发飘飘,散发出冷嗖嗖的杀气,幸好他自己也是天赋异禀骨骼惊奇,能够无师自通,仅仅伤到他皮毛……

柳赤起先还信以为真,后来就翻起了白眼,然后他抬头看了看,说了一句话。

“头上有头牛在飞。”然后被徐太安一手拍脑袋上了,于是柳赤又坐到凝韫身边,两人唠嗑起来,两人本来就投缘,读书是两人的共同之处,说起来凝韫算是柳赤的入门老师,是凝韫玲他进门的,过过了山下的生活,不敢下山,不过书中有山下生活,他畅游其中,其乐融融,还问凝韫山下都有什么有趣的书,下一次上山带给他。

除此之外,他还喜欢听凝韫讲山下故事,糕点铺子的桂花糕,前边的糖葫芦儿摊子,还有徐府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徐府里谁会煮茶,谁会绣花等,徐太安在一旁显得有点多余了。

所以向绿珠招手卫阶竟然指点起柳枝的剑法来,柳枝练的剑,卫阶练的手刀,说起来两者也有共通处,所以也在情理中,绿珠走了过来,往常一样,坐在他旁边,自个儿倒下,头枕绿珠腿上,清风徐来,绿珠身上的芳香袭人。

一切暖意洋洋,风携风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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