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困难重重

陆逊面无表情的翻看着手边的战报。

无一例外,战报都来自西边战场,而且,大都是坏消息。

最近几个月,陆逊一直收到这类情报,他早就已经麻木了。

底部的署名各不相同,内容却千篇一律,不是某处江东军驻地被攻陷,就是哪里的守将请求增援。

坏消息也比没有消息强,陆逊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东边的消息了。

西荆州仿佛成为了一处孤岛,独立在荆州之外,得不到任何关于江陵的消息。

即使是一贯好脾气的陆逊,也对孙桓的突围表现感觉出愤怒。

蜀汉军进攻宜都的时候,虽然陆逊并没有派兵支援,但是,宜都城中有充足的粮食,守军可以坚持很久。

即使蜀汉军发起总攻,宜都守军也可以通过巷战,为夷陵提供反应时间。

孙桓从宜都突围,致使蜀汉军轻松夺取了这座夷陵南部重镇。

不知是失误,还是有意为之,孙桓突围之后,并没有派人提醒过陆逊。

还是通过自己的斥候,陆逊才打探到了宜都的战报,一切都晚了。

蜀汉军的动作很快,夺城的当天,立即派兵北上,主力切断了夷陵与江陵之间的官道,断绝了夷陵军东出的通道,并且连营十余里。

蜀汉军还分出了一支偏师,在夷陵与宜都之间的猇亭,布置了阻击兵力,屏蔽江东军斥候的南下侦察。

陆逊也曾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组织兵马,突袭东部的蜀汉军,然而,行动无功而返。

蜀汉军各个营地的兵力有多有少,很多营地只留下少量斥候。

但是,蜀汉军将士的反应速度很快,仓促遇敌,兵力迅速集结。

陆逊很为难:派的兵少了,打不通官道;调的人多了,又会影响到西线战场的兵力配置。

如果陆逊集合麾下兵将,全力向东突围,蜀汉军必然无力抵挡,可是,那将会放弃西荆州布防的地利优势。

不到万不得已,陆逊并不愿意舍弃夷陵。

最终,陆逊选择了先西后东,在东线和南线,只保留必要的警戒兵力。

陆逊决定,把击破廖化的希望寄托在孙权身上,自己完成本职任务,把东征的蜀军挡在西荆州。

西线的将领们,同样让陆逊不省心。

鲜于丹的事情,就不用提了,陆逊给他增兵增粮,给了极大支持。

为了全力支援姊归,陆逊甚至放弃了宜都,然而,姊归就像一个无底洞,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

巫县守将刘阿,同样辜负了陆逊的信任。

早在蜀汉军东征之前,陆逊就曾经提醒过刘阿,一定要在险处当道扎营,防御蜀军杀出益州。

哪怕秭归承受着关羽军的压力,陆逊也从没抽调过巫县兵力。

但是,刘阿根本就没有达成陆逊的目的。

蜀汉军水陆齐出,顺利通过无人值守的山口,到达巫县城下。

强攻半月,蜀汉军便打破巫县,刘阿败退回巴东。

巴东的情况和巫县大致相同,刘阿死守孤城,城池沦陷只是时间问题,那时候,可没有第二座巴东城可以让败军容身。

陆逊在三天之前找到谢旌,命令水军立即动身,赶在城破之前,先一步将巴东的兵员物资运回夷陵。

一切按计划进行,船队已经运回了不少物资,甚至转移了不少兵将。

陆逊没有处罚刘阿,他已经无将可用了,这个败军之将还没有撤回,却已经有了新的任务。

只等巴东的部队全部撤回夷陵,就会前往马鞍山补充防御。

在西荆州经营了一年多,江东军却抵抗不住蜀汉军几个月的攻势。

目前的战局还没有失控,大部分地方豪强还拥护江东军的统治。

然而,一旦蜀汉军建立起战略优势,除了那些已经绑上战车的大族,很多汉夷首领或许会重新站队。

陆逊收起思绪,目光转向营房里的幕僚们。

众人面红耳赤,争论着什么,情绪都有些急躁。

放下手中的战报,陆逊重重拍了几下手,等到现场安静下来,他才重新开口,“战报你们应该也看过不少,都说说自己的意见吧。”

一名中年文士先开口,“巫县送回的败报,我都看过了,我军战败,并非全怪刘阿将军指挥不利。”

“敌人倾国而来,仅仅靠咱们,恐怕挡不住蜀军,我军当下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是向吴王求援。”

一个青年幕僚提出和中年文人相同的看法,“没错,战局可能比咱们想象中更差,很多被蜀军消灭的部队,恐怕根本来不及派人求救。。”

“我专门处理并对接姊归的军务,守将鲜于丹一惯谨慎,此时却已经失了分寸,他多次提出撤军请求。”

“据说,蜀军在秭归城下部署了大批投石车,昼夜不停轰击城墙,部分城墙被削平了近一米,蜀军只需要使用短梯架靠在城墙边,敌兵就可以顺利翻过城墙,杀入城里了。”

陆逊面沉似水,蜀汉军这还没有发起总攻,身边的这些幕僚们就已经吓破了胆。

直面蜀汉军的一线将士,只怕士气动摇的更厉害。

秭归坚守的时间比宜都更久,城防设施的损失必然更大,守军的士气恐怕已经降低到了临界点。

蜀汉军迟迟没有对姊归发起总攻,并非敌人不具有攻城的实力。

关羽克制自己的攻城力度,很可能只是在等刘备。

一旦蜀汉军投入主力,鲜于丹随时可能败退。

陆逊打断幕僚们的争执,“我一直在派人向吴王求救,为了避开东面敌军的封锁,我还派出少量士兵北上,翻越熊山迂回到江陵。”

陆逊的表情变得凝重,“江陵什么时候会收到消息,主公何时何地会派兵支援,这些事情咱们无法掌握,也改变不了,诸位稍安勿躁,咱们现在只能把注意力放在西荆州战事上。”

主将的这番话,似乎让幕僚们恢复了理智。

青年幕僚再次开口,“我建议,提前命令鲜于丹放弃姊归,退守夷陵。”

中年文士立即出言反驳,“我军一旦舍弃了姊归,意味着蜀军可以一马平川,顺利来到夷陵。”

“吴王的援军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穿过蜀军封锁,你不会觉得,集中兵力守卫夷陵,就可以挡住蜀军的兵锋吧。”

中年人拱拱手,看向陆逊,“姊归非但不能弃守,还必须增兵,请大都督命令鲜于丹在城内再建一道墙,增强城池的防御力,蜀汉军的投石攻势也会受到影响。”

青年人不甘示弱,“现在正是撤军的最好时机,一旦刘阿的部队撤回夷陵,益州蜀军长驱直入,姊归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你希望姊归守军坚持更长时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姊归大军全军覆没了,夷陵城就不用守了。”

青年人再度冷哼,“至于你说的在城中筑墙,同样不可行,先不提新墙是否坚固,从时间上看,你认为来得及建墙吗?”

其他幕僚纷纷出声,支持某一人的观点,现场再度变得混乱。

两种策略截然相反,一种是集中江东军全部兵力,退守夷陵,依托坚城,与蜀军进行消耗战,另一种策略,则是利用夷陵之外的城镇,对来犯蜀军进行迟滞和杀伤。

两种策略各有优缺点,做决定的时候到了。

陆逊再次拍手,示意众人停止争吵。

陆逊开始总结,“姊归守军坚持了几个月,他们已经尽力了,要求将士们继续把蜀军挡在姊归西边,难度会非常大,等到将士们打光了兵力,退守夷陵的意义就很小了。”

中年人的脸上,流露出得意神色,陆逊很快话锋一转,“让将士们立即弃城东撤,同样不切实际。”

在宜都和姊归两路失守的情况下,江东军退守夷陵,只是死守一座孤城。

蜀汉军全力东征,兵力充足,完全可以留下重兵围困夷陵,同时,带兵攻入荆州腹地。

所以,依托夷陵城,构造一个防御体系,成为了陆逊阻击蜀汉军的关键。

陆逊虽然已经派出兵马,赶到秭归和夷陵之间的马鞍山组织防御,山上设置了警戒部队,山下建造了大营。

但是,马鞍山的防御需要兵力。

只有等到刘阿的部队撤回夷陵,马鞍山大营才能补足兵力,也只有这样,才有余力接应姊归败兵撤退。

马鞍山只能当作一个临时阻击阵地,江东军的唯一退路,只有夷陵城。

夷陵城正在大兴土木,防线初具规模,却远远没有成型。

刘阿必须立即撤军,但是,鲜于丹必须为夷陵争取更多时间。

陆逊决定暂时搁置争议,“等到水军带回巴东将士,咱们再根据形势,决定是否有必要继续守卫姊归。”

不论陆逊的看法是否正确,他至少给众人了一条方向。

幕僚们拱手告辞,各自离开,准备设计相关方案。

一名士兵逆着人流,进入房间,神色慌张。

房间里回荡起士兵高亢的声音,“不好了,水军遭受蜀军的偷袭,损失惨重啊。”

听到这个消息,陆逊坐不住了,瞬间起身,吃惊的看着士兵。

……

来到江畔,陆逊看到了停靠在岸边的船队,以及正在下船的兵将。

谢旌站在船边,指挥将士下船。

不少江东军士兵被战友抬着下船,现场不断响起哀嚎声。

除了伤兵们,有一些士兵一动不动的躺着,似乎已经死亡。

陆逊抬头扫视了一圈,很多尸体并不完整,死状凄惨。

迅速移开目光,战船和快艇的船体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受损。

不断有工匠携带物料和工具来到岸边集合,似乎只等士兵们下船,就会上船维修。

陆逊来到谢旌身边,微微皱眉,“怎么回事,咱们遭遇了蜀军水兵的偷袭?”

陆逊唯一可以在刘备面前打的牌,就是江东军的这支百战水军。

如果蜀汉军在水军实力上超过江东军,那么,退守夷陵必然会成为唯一选择。

谢旌摇摇头,依旧面带焦虑,“重创我军的,并不是水军,而是敌人的投石车。”

谢旌咬牙切齿,“关羽匹夫,居然在江畔埋伏了一批投石车。”

投石车体型巨大,并不容易隐藏,陆逊再次失态,愤怒的责骂道:“你带兵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提前探查清楚岸边情况?”

谢旌连忙解释道:“投石车数量不多,隐藏在岸边的石头边,已经藏了一天多了。”

“我前几次经过的时候,也曾有所防备,但是,敌人并没有动手。”

“这一次,船队从敌人面前经过的时候,敌兵突然暴露身份,发起攻击。”

陆逊的情绪,很快冷静了下来,“伤亡统计出来了吗?”

谢旌连连点头,“快艇没有损失,战船却一沉两伤,沉船上的将士大量落水,损失较大。”

陆逊叹了口气,伤亡数量倒可以接受,“我军能否摧毁这些投石车,保证水路畅通?”

谢旌摇了摇头,“遭遇袭击的时候,我迅速做出反应,组织战船救人,派出快艇登陆,打算破坏敌人的投石车。

“但是,”谢旌摇摇头,“蜀军的反应速度很快,没等我军登陆,敌军的援兵就已经赶到了岸边,我军没有机会,放弃登陆战,这一耽误,遭受了敌军的又一轮投石攻击。”

关羽似乎早就察觉到了江东军水军的行动,所以,蜀汉军提前在岸边设下了埋伏。

但是,蜀汉军很能沉得住气,一直按兵不动,直到江东军满载士兵,才突然动手。

蜀汉军的伏击,虽然没有给江东军的守军造成毁灭性打击,却让江东军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

巴东兵员的转移行动已经开始,此时已经无法叫停。

兵力减少,守城力量受到削弱,防守的难度必然增大,撤兵行动必须继续执行。

陆逊些不甘心,“如果我给你一些步兵,集中兵力,迅速行动,你有没有把握突袭,并且摧毁掉这些投石车?”

谢旌摇了摇头,“敌人准备充足,想要取胜,恐怕会很难。”

陆逊叹了口气,他认可谢旌的判断。

即使江东军侥幸得手,摧毁了蜀汉军的投石车,蜀汉军依旧可以从后方调集工匠,维修或者组装新的投石车。

伏击谢旌的那一处投石阵地,未必就是蜀汉军在江畔设置的唯一伏击点。

陆逊:“立即组织工匠们,对战船和快艇进行维修和加固,所有船只执行任务的时候,必须有工匠跟随,以便就近修理。”

“另外,从现在开始,水军行动从昼夜转运,变成夜间行动。”

谢旌皱皱眉头,提出困难。

陆逊神情严肃,“就算水军损失再重,也得给我把巴东将士们带回夷陵,不惜一切代价。”

陆逊叹了一口气,在蜀汉军面前,自己根本没有从容布防的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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