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祉只是静默看着萧云谏。
他晓萧云谏心所想的是从前的往事。
他也瞧见了萧云谏指尖不觉触碰到额角的伤疤上。
他凭什么能要求萧云谏原谅他?
明明己都原谅不了己。
若非己的愚蠢, 他的阿谏怎会伤在这处位置。
他明明是那般在意己容貌的一个人,可全然被己毁了。
坪洲府的百姓人来人往——
有的人用余光瞥着他们,交头接耳说上几句, 许是在论他二人间的怪异。
也有人匆匆而过, 根本不屑于去瞧这二人模样。
他们二人就这般遥对着。
十尺的距离却如同山川河海、深壑万里,无法跨越。
凌祉垂着眼眸,目光却向上抬着。
他将萧云谏的颜『色』刻在眼里心底。
所爱隔山海, 山海皆可平。
话是无错。
可奈何己的所爱……恨己。
他该如何收场?
他怎会愚蠢到这个步, 忘却了坪洲府就在那小院儿的西侧?
萧云谏亦然。
他背过身去。
即便是这十尺的距离尚也足够。
但他却不愿面对着凌祉, 面对眼前的坪洲府。
面对……己曾经的过往。
直到有个小姑娘,挽着一篮子花哐的一声摔在了二人面前。
萧云谏一张如同凝滞了的脸上, 般有了裂缝。
他忙不迭弯腰去,扶起了要哭不哭的小姑娘。
细致替她掸了掸衣裙上的尘土,说道:“次走路小心些。”
他语调生硬, 听着好似是在责怪一番。
可字字句句, 却是关怀备至。
小姑娘嘟嘟嘴,从篮子里面挑了许久,方挑出出最好看的一枝花,塞进了萧云谏的手,甜甜说道:“谢谢哥哥, 你真好看。”
说罢, 便提着裙角跑快了。
萧云谏瞧她如同小蝴蝶一般展翅翩飞的背影,险些要跌上一跤。
忍俊不住, 终是笑了出来。
他一笑,凌祉便卸了紧绷的身子。
阿谏是……不气了吧?
萧云谏看着手那束粉嫩欲滴的花朵,好似挂着些许『露』珠。
长长叹了气,却仍有些佯作不耐烦说道:“不走吗?难不成, 你真等着我一风刃劈了你啊!”
凌祉如同长松了气般弯了弯唇角。
息雨嗡鸣一声,长剑出鞘,化作可供二人所承的长度。
萧云谏随意一翻身,便跃了上去。
看着不动作的凌祉,是硬着嗓音说道:“你在等什么?”
凌祉颔首,眼角垂笑道:“多谢,阿谏。”
他的素白衣袖翻飞,身子轻盈宛若纷纷白雪,落在剑上。
萧云谏睨他一眼,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装腔作势。”
可是不不说,他从前也是爱瞧凌祉这般装腔作势的。
他能与凌祉恋,除却凌祉待他的好。
便多是这张脸,与这幅拿捏恰到好处的仙人姿态。
便是如今凌祉堕了魔,染了魔气。
他照旧是那般淡然出尘。
旁人哪个瞧见,会言说他是魔修的?
萧云谏垂眼眸,看着手的那只花,道:“谢什么?我哪有什么值您好谢的。”
端的是赌气的语调,可凌祉却晓他已是破了防。
凌祉柔声道:“多谢阿谏,愿与我同路。”
“就算我不愿与你同路如何?”萧云谏嗤了一声,“如今捆在十尺之内,我也不想的。”
他心是软。
可嘴巴天生便是硬要命。
那话语出,就是要掏人心窝子的疼。
可凌祉不过阖了阖双眸,好似并没有将话放在心上。
他的目光流转,月『色』落入风情的双眸,恰好捕捉到了萧云谏手的花枝,便问道:“阿谏,可要我帮你拿着?”
萧云谏将花枝一折,唯独剩那短短的花蒂连着。
他将花朵别在己交领处,说道:“多事!”
凌祉抿唇一笑,掐了剑诀便使息雨腾空而起。
萧云谏没有意识,便被晃了个踉跄。
凌祉忙伸手扶住了他的身子,他却直截了当推了开来。
息雨剑长,他干脆坐了来。
盘着双腿,运着己周身的神力。
他只当闭目养神,不过片刻就沉浸在神力运行在五脏六腑的充沛之。
倒是将方的事情先抛之脑后了。
就算是御剑,到这最西侧,却仍是不要多少时日。
凌祉『操』控着息雨,也屈身坐在了萧云谏的对面。
他看着萧云谏的面『色』红润而平和,不禁轻笑。
只他不过笑了两,便从嘴角溢出鲜血来。
怎回事?
可是他大悲大喜太过?
息雨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对劲儿,颤抖了两。
凌祉眼瞅着他要将萧云谏唤醒,轻抚了息雨两,息雨这平静来。
凌祉也坐了来,让灵力在他身体里面游走。
可他修习了禁术,在不过短短百间就将己提升至了道登仙的步。
而后在当日受了天雷后,择了堕魔去。
若非成仙后,便只余仙界那方寸之。
不能再去寻找萧云谏,他亦是不会让己成为那满身污渍之人的。
凌祉眉心的魔纹兀闪动了两。
他再压抑不住己身体里禁术所成的灵力,与和其交织在一起的魔力。
生生喷出一血去。
是他悲凄太过。
可也是他如今身子骨,竟成了这幅样子。
息雨嗅到了己主人的血腥味道,这回便是抑制不住胡『乱』窜动了几。
凌祉看着萧云谏的眼皮颤抖,似是马上要醒来。
来不及掏出帕子,便先用袖内侧,将喷出的血迹胡『乱』抹去。
倒不能叫萧云谏瞧见。
他随手丢那帕子,见其随风飘去。
这算安心。
萧云谏睫羽颤抖了两,骤然睁开了清明的双眸。
他内心亦是平和许多。
他俯身去,瞧着剑城池灯火通明。
便说道:“明日再行吧,今日先歇息一番。”
凌祉答好,便降了息雨。
平平安安落在了城外空上。
那座城也是繁华,萧云谏没看清名字。
但不过只留宿一夜,并不十分打紧。
街道两侧林林落着许多商贾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倒像是梦境姜国的都城、河溪城。
更似是三百前的……坪洲府。
萧云谏陡然冒出一句,问道:“云和楼如何了?”
凌祉皱了皱眉眼,一时间记不起萧云谏说的那云和楼为何。
“果真忘却了。”萧云谏哼道,“那时便只有我一人,一颗心扑在如何剿了蛇窝上。凌祉大人,恐怕是只谈情说爱,哪里顾上云和楼是那个被满芳楼的蛇们诬陷的酒楼呢。”
凌祉这般算是忆起了。
那时候,青鳞差点真的食一块人肉。
己为了青鳞……出言恶伤了萧云谏。
“是我的错。”凌祉说道。
“是是是。”萧云谏无语凝噎,“您便是从头到尾只这一句,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阿谏,我……”凌祉道。
萧云谏斜他一眼:“可别你你我我的了,听着心烦。”
凌祉却不再难过,只道:“云和楼了平反,而后重新开张了。他们好似因着蛇妖一事而名声大噪,许多人慕名而来。我偶有山一次,见到的是耄耋之岁的掌柜。他仍是念着你的好,说是你安慰他一定会替他平反,这般没有一根绳子将己吊死。”
萧云谏没成想,己不过一句话的功劳,竟是救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来。
他『舔』『舔』嘴唇,许久方问:“而后呢?”
“而后——”凌祉一顿,“他便故去。终其一生,念着从前是有一人,劝了他,让他有了而后的成就。”
萧云谏从未想过,己也是能影响旁人的命途了。
不过其实想来,他影响了太多人的命途了——
炎重羽若非己强硬留在身边,恐怕他那个冷漠的重明鸟族族长父亲,早便已经放弃了他。
青鳞若非他与炎重羽使了法子带回停云殿,也随着五百前那一场蛟龙族与东海水族的战役,而丢了『性』命。
而凌祉呢?
凌祉亦是己救之人其一个。
也为了救他己患心伤,非要用他来当一味『药』引。
萧云谏叹了气,打眼便瞧见个金碧辉煌的客栈。
天界多是灵石,随处可见,甚至能当座椅。
萧云谏界的时候,青鳞特为他装了许多。
小二见他二人出手阔绰、财大气粗,立马『舔』着脸笑眼睛都瞧不见说道:“客官,我为您二位打理两间上等的厢房来,您且稍后。”
萧云谏抱着手臂,有些晃神。
凌祉却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一间便够了。”
“这……”小二有些踌躇。
他本以为来了有钱的财主,没成想也是个内里抠着省的。
萧云谏扭头便瞧见了小二那副嫌弃的姿态,哼了一声,面『露』不屑。
他撇出两间房钱,说道:“钱足够了,现你可肯开了?”
小二捧着银两,眼睛都冒了光。
立马萧云谏说甚是甚。
进了房间,陈设虽是没停云殿好,可远比沈遥天那小院儿强太多。
可巧的也是那房间搁的美人榻,比旁的要宽敞许多。
萧云谏瞥了那处一眼。
好在这回没那般尴尬了。
安安稳稳睡了一宿后。
凌祉醒的颇早。
他撑着颌看着萧云谏的睡颜,却是怎般都不够似的。
萧云谏醒来的时候,就对上了这般的目光。
凌祉倒不窘迫,未曾抽离己的炙热的眼神,只是缓缓说道:“在处寻些吃食后,我们便上路吧。”
这倒是叫萧云谏惊奇万分。
他本以为凌祉是那个愿意拖着时日之人。
这般想着,他却有些逆反上来了。
磨磨蹭蹭叫凌祉背过身去,他换了一身衣衫。
天水碧『色』如同落入他的衣袖领,捻入的银线勾勒出云纹。
最是衬他肌肤似雪,白透仿若一阵光,便会叫他化为乌有。
“走吧。”
朝饭摊子并不多,是零零散散摆在街头巷尾。
凌祉替他拂去了凳上微尘,唤了摊主要了一碗馄饨、一碗阳春面,搁在萧云谏面前任选着。
萧云谏挑了那碗素面,见凌祉细细替他用帕子将筷子擦拭过后。
方交付到己手上。
他刚想言说上两句不必这般细致,便听见哐当一声作响。
似是有人踹翻了一旁的矮凳。
萧云谏陡然抬眼,便与那恶霸撞了个四目对。
恶霸一怔,他便在其眼底看到了赤/『裸』『裸』的欲望。
果不其然,那恶霸带着己的弟兄上前一步,跨坐在萧云谏桌前的矮凳上。
——“哪里来的小美人?爷竟是不晓,快些来让爷好好疼疼。”
萧云谏没动,只『摸』了『摸』巴。
却见的是凌祉手腕一翻,啪的将筷子撂在了木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