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心凉透

“喂!小子,谁让你动我的鱼汤了!”

宝船上,刚刚还替老管家和齐霖说话的红衣少女此时心中懊恼不已,自己一片好心,却不想不但没好报,反倒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尝上一口的鱼汤被这傻小子给占了。

齐霖哪知道这是谁的鱼汤,他上了船后便闻到香味,跑了这么久的路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外加上那代为管理鱼龙宝船内一切事务的童子故意引他,他这才趁着女孩儿寻调羹的功夫,吃起了她的早餐。

然而看这孩子傻兮兮的样子,骂他也毫无反应,女孩只好将怒火发泄到了船童的身上。

“童子!你干的好事!”

说着就要追上去打,童子左躲右闪,还嘴犟道:

“麻烦是你招来的,你等着吧,一会儿那个傻大个儿找来,准把这傻小子打的吐出来,都是你的鱼汤,也不算占你便宜!”

少女被气的一跺脚,狠狠的刮了那童子一眼后才气愤的朝齐霖走了过去。

“我说你,怎么能乱动别人东西呢?”

齐霖见女孩儿一脸怒容,也不知是自己做错了事,想了半天,他才从怀中摸出一袋钱来,一股脑塞到了女孩儿怀中。

女孩一头雾水的打开那个荷包,里面竟满满当当都是些碎银,沉甸甸的,莫说喝一碗鱼汤,省着点用,这些钱怕够这傻小子一辈子吃穿的用度了。

“嘿?我什么时候问你要钱了?再说了,有钱也不是你这般花的啊!你有钱……”

她本想说你有钱了不起啊,却注意到这孩子一身的污垢,裤子更是湿透,上面诸多补丁,蛮不像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嗣该有的样子。

可偏偏就这么一个落魄的人身上居然能有行路牌,这让她怎也想不通。

正要再问,却见刚刚船下闹事的壮汉已找到此处,他一眼便望见齐霖,本要动手,又看见不远处的童子,心中不由一怵,但还是张口问了句:

“船家还管别人家事吗?”

童子头一扭,瞅都不瞅这汉子一眼。壮汉只当他是默认不管,于是伸手就去拉尚坐着喝汤的齐霖。

“你干什么!”

女孩儿知道这人不怀好意,直接挡在了他面前,将齐霖护在了身后。

壮汉有些气恼,今儿诸多不顺,抓个疯子而已也一波三折的,他瞪着眼前这红衣女孩儿怒道:

“丫头,我带自家的少爷回家总不碍你什么事吧!”

“自家少爷?你看看你把他都吓成什么样了?”

她一回头,想要看看齐霖惊慌的模样,却不想对方还在那儿悠哉的喝着自己煲的鱼汤呢,气的她立即改口道:

“再说了,你说他是你家的少爷就是啊?你家少爷的扮相为免太像个乞儿了?”

壮汉已有些不耐烦,直接一把推开她拉住齐霖就走,顺道还把少女拿着的钱袋抢了过来。

“这个钱袋子就是最好的证明,看到了没,上面绣着的‘齐’字呢!”

他举起手中的荷包,让船舱内的人都看个清楚,他可不想一会儿又冒出什么阿猫阿狗来多管闲事。

女孩这会儿才注意到那荷包上的齐字,心中似有感念,但又不敢确信,于是她再次拦住那汉子问道:

“就算是有个齐字怎么了?你一不能证明自己是齐家的,二不能证明这荷包是这乞儿的,凭白的让你把人带走,这鱼龙宝船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她故意把“鱼龙宝船的声誉”说的很重,想要借此来激将船童,毕竟主人不在他就是船上的管事人,客人被欺负他也是要背责任的。

不想船童却秉着一贯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精神,故意视而不见。甚至为了躲避麻烦,他几步就溜出了船舱,指挥着船工侍女们瞎忙活,把红衣少女气的直跳脚,无奈之下,她又一次改口道:

“这小子未经允许擅自喝了我的鱼汤,这总是要负责的吧!他必须向我道歉,呃……还得给我重煲一道才行!”

汉子哪管这些,直接从那荷包中抓出几粒碎银扔在地上道:

“道歉?你指望个疯子给你道歉?算我买的,不用找了!”

说罢便走,根本无视眼前的瘦弱女孩。

女孩知道若那傻小子真被带走显然是凶多吉少,船上的乘客们不想帮忙,船童更是只守着规矩行事,如今除了她谁也救不了这傻小子了。

眼看着二人要下船,女孩儿故作惊讶的叫了一声:

“呀,大叔你给我的有块金子啊!”

那壮汉一听,连忙急转身掉头回来,口中还絮叨着:

“呀,给错了!给错了!我这就给你换!”

说着他便要掏钱,却不想女孩儿手一挥将他随意别在腰间的行路牌一把抢了过来,紧接着她疾走数步,抬手将其扔到了湖水之中!

“黄毛丫头,你做什么!”

男子大怒,上来就要动手,却不想那有着蛮力的童子突兀的挡在了他身前。

童子笑眯眯的看着壮汉,直看的他内心发怵!

“她……她抢我东西!”

“是么?我没看到唉!大叔,规矩还是老规矩,没有行路牌登不得宝舟,登不得宝舟自然算不得贵客,你看看,是你自己下去,还是我送你下去啊?”

“你!”

壮硕的男子顿时涨红了脸,他又急又气,却还要忌惮对方那诡异的本事,无奈只得悻悻然离船。他本想引着齐霖下船,回头一看,那疯子早被红衣丫头拉着躲到了船舱之内,末了还看见女孩儿朝他做了个鬼脸。

“哼!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撂下一句狠话,气呼呼的走了。

这精壮汉子人如其名唤作孔武,体态健硕有力,生性却是好赌异常,平日里在码头做些力气活,赚点闲钱便会花在骰子上。说来他的运气实在差了些,多年来在赌场只出不进,却也从未见他少去过一回。今日一大早他便被赌友齐家老三叫醒,正在气头上的齐承运告诉孔武,只要他能杀了齐霖还不落人口实,那么他便替孔武还了所有赌债,还承诺再给他一笔赌资。孔武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好赌之徒多有一个恶习,那便是喜欢拿自己仅剩的东西当做绝地反击的赌资,时间一久,赌徒自己都不会发现那些弥足珍贵的都已输去,什么仁义道德,什么名声信誉,但凡上了赌场,个个都杀红眼,即便倾家荡产,也阻止不了他们一局定乾隆的幻想。

孔武沉沦这种幻想已经根深蒂固了,他觉得只要给他一个契机,自己便能就此翻身做主,为此,他才不在乎杀死一个疯傻的孩子,对他而言出手不难,难的是如何将事情做的干净才能不留下什么把柄。

但依他的能耐就是想破脑袋也寻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他本想着干脆将那疯傻的齐霖绑了去扔给齐老三处理,为求万全他连弟兄们都叫好了,不成想半路却杀出个齐府的老管家来,让他的计划一再的搁浅。

此时已绝无可能再掳走齐霖,他正要回去,不想后方又来一人,直穿过人群找到老管家后故意的大声说道:

“吴管家,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老爷去世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这本是个坏消息,孔武听后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齐老爷死的真是时候呐!”

随即,他扯开嗓子喊道:

“齐霖,你爷爷死了,你不去给他送行吗?”

示范过一遍后他又吆喝着让周围的弟兄们一起喊:

“你娘死了你躲着不去送行,如今你爷爷死了你也要躲着吗?”

“你只管躲着吧,我去给你爷爷挖个坟,让你永远也找不到他!”

老管家知道这些人想要将那孩子激出来,他不想齐霖傻乎乎的出来,于是也喊到:

“霖儿,别听他们的,你爷爷活的好好的呢!今天早上你不还见他了吗?”

“是啊,今天早上就是你们见的最后一面啦!”

船下的人嚷嚷着,船上的齐霖像被勾了魂一般,眼泪流个不停,他恨不能冲下宝船,一路跑回城中去,去亲眼见见自己的爷爷,然而红衣少女死死的拉住他,就是不肯放他离开。

“小疯子,你是不是傻?你现在下去命都要没了,底下的可没一个好人啊!”

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瘦小的男孩儿怎这么大的力气,光是为拦住他就要使出全身的劲儿来。

然而船下不知谁喊的一句话彻底让女孩儿拦不住了。

“齐霖,你要是坐船走了,别说见不到你爷爷,以后你连你爹娘都见不着了!”

“爹娘都见不着了、爹娘都见不着了、爹娘都见不着了……”

齐霖只觉得天地间就剩下这一句话在来回的飘荡,继而他呢喃道:

“回家,我要回家!”

他猛的一用劲挣脱开了红衣少女大步的跑下船去,他根本不知就在这一刻他已落入到别人的圈套之中,只要离开宝船分毫,即刻会被虎视眈眈的狼群们分食干净!

事情的发展宛如定局一般,高台上的谋士此时已露出微笑。

齐霖下船没走几步就听见汪汪的两声狗叫,吓的他转身就要跑,可定睛一看,那条追了他一路的“恶犬”正拦在宝船前,此时更是朝他扑来,再掉头时四周不知何时聚拢来一群野犬,游散在他能跑的任何一个方向上,威慑着他不让他靠近。霎时间齐霖脑中一片空白,仅凭着本能退了几步,便失足一头倒载进了湖水之中。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的人只见到一个孩子从船上跑下又不慎落入水中,根本没有人发现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局。

这里是停靠鱼龙宝船的深水港,秋水寒透,哪怕是成年汉子落入水中也是要大病几天的,不会游泳的齐霖还未扑腾几下,就缓缓的沉了下去。

湖水冷彻,人心更是凉透,本就想破脑袋要让齐霖死的孔武此时抓准了机会,他一边大喊着救命,一遍却用身体挡住后面想要靠前的看客,身边的弟兄们更是有样学样,齐声呐喊道:

“快来人呐,有人落水啦!”

“救人呐!救人呐!”

杀人还不用刀,哪怕官府问询,叫了几声救命亦可脱罪,这简直是老天爷赐下的无本买卖包赚不赔,孔武逐渐喜笑颜开,仿佛看到了无数真金白银摆在他面前。

老管家泣不成声,他痛骂着周围的流氓混混们,年老的他除了怒斥孔武的冷血外再无办法。他多想自己跳下水去,将那可怜的孩子救起,可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挤不出这人墙,眼看着救下齐霖的希望愈发的渺茫,他终于无力的瘫倒在了地上。

秋潭寒凉,凉不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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