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最后的八零一代，从农村走向县城，再走向更大城市，李耕的生活经历过无数变迁。
这个世界数十年来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小时候的春节，是在村子里。
年轻时候的春节，是在小县城里。
再往后，会是在哪里呢？
李耕也不知道。
即使是县城春节，其实也在不断变化着。
伴随着城市化的进程，所谓的年味，一直在变淡。
但是你能够阻止这种变化么？
不能。
小时候，李耕很喜欢春节，因为热闹，因为有好吃的，还有压岁钱。
读书的时候，李耕没那么喜欢春节了，但是春节等于放假，又有谁不喜欢放假呢？
再然后，工作了，同辈中开始有人生孩子了，不光没有压岁钱，每年遇到春节还得花不少钱。
成年人的春节，不再只有欢声笑语，转而需要面对许多有形的、或者无形的压力。
但是李耕仍然不讨厌春节。
因为，春节意味着团圆。
随着各自的人生不断向前，我们就会愈发明白，团圆是多么的可贵。
团圆，也是李耕生命中所经历的春节，少数变化比较少，或者说，比较慢的东西。
而它的具体实现方式，就是走亲戚、家族聚会。
每年的春节，李建法和顾丽芸两边的亲族多数会有一个规模不一的家族聚会，而地点，则通常就在独自居住的老一辈家里。
那大概是一年当中，老人家身边最热闹的时候了吧。
……
同往常一样，除夕当天，李耕一家四人从县城回老家，路上会经过邻村，然后顺道去外公外婆家拜年。
唯一不同的是，以往家人过年出行都是分两辆摩托车，今年，他们终于开上了小汽车。
李建法是个急性子，赶在过年前，他还是提了现车。
和后世一样，那是一辆十来万的灰色福克斯。
看到李建法买的是这辆车，李耕也很高兴。
这车不贵，但却是李家拥有的第一辆汽车，也是李耕开过最多的车，对它，李耕也是有感情的。
开车的，当然是李建法。
这两天车到后，他就一直宝贝得很，顾丽芸关车门稍微用力一点，就会被他念叨好久。
他甚至买了一个 U 盘，然后找朋友拷了一大堆劲歌金曲，这时就在播放着。
其实李耕也会开车，但也得有人信不是？
更何况他如今没有驾照，自身更不享受开车，坐在车上让别人在更令他感到愉悦。
坐在车上，顾丽芸很开心，也很感慨：
“以前只能看着别人家坐小车，今年我们终于也能坐上了！”
李建法说那你要感谢你儿子。
李耕说这没什么，爸爸也买得起，以后一定让二老过上更好的生活。
一边的李荃，显然也对这车很感兴趣，蠢蠢欲动地说他下学期要靠驾照。
李建法说有时间你们都去考吧。
几人说了几句小车，又聊起了别的话题。
李耕默默听着，心中慨叹。
家里有车真的方便不少。
过去顾丽芸从来没有这么抱怨过什么，但那并不是她不在意，只因为她知道自家没有能力买得起罢了。
的确，又有谁能不在意呢？
腊月寒冬，在凛冽凉风中开着小毛驴实在是一种折磨。
哪怕李耕再不喜欢开车，也必须认同这一点。
而这就是努力赚钱的意义，也是为家里人花钱的价值。
一路上，家人听歌聊天，欢声笑语，车里说不出的温暖惬意。
……
临近春节，路上的车流如织。
这也是蓝水经济发展得不错的一个佐证。
作为刚刚拥有属于自己汽车的新晋老司机，李建强开得很稳健。
一家人顺利到达了外婆家。
这时住在鹭岛的舅舅一家已经回来了，知道李建法开上了小汽车，一家人全都出来，对着新车一顿观摩。
其实，他们已经事先知道了。
李家那几十万债务，除了蓝水那套房子抵押给银行的贷款，还有挺大一部分是欠李耕外公顾维民的。
顾维民作为退休教师，颇有一点积蓄，在李家困难的时候，亲戚里就属他帮助最多了。
李耕回家打钱给李建法的第二天，李建法就拿着钱上门还了，后来买车的事情，也跟老人家提过。
原本，李耕是希望能够能对自己拿钱出来的事情保密。
还债还好说，毕竟钱只在自家和债主之间流转，李建法可以用买彩票赚钱之类的借口。
但是既要买车，又要启动对温泉的投资，李建法对自家兄弟就很难隐瞒了。
他每年赚那几个铜板，李建强不说一清二楚，多少也是有数的，如果强说买彩票中的，李建强自己也经常买，倒也未必不能圆过去。
但是李建法觉得吧，自家孩子出息了，他扬眉吐气得很啊，又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
一来二去，至少在最亲近的一群人里，李建法还是把李耕推了出来，说是他在学校做网站赚了一点钱。
眼见如此，李耕也只能熄了躲在背后的心。
反正自家人，他既不准备装逼打脸，也没有什么扮猪吃老虎的必要，承认也就大大方方承认了。
一群人在马路边上围观了一阵李家的新车，免不得又拿李耕赚钱了、出息了说事，好一会儿才沿着小巷回到屋里。
见到此时言笑晏晏的舅舅等人，李耕心中也有感慨。
对于他们一家，李耕有很深的感情，毕竟他小时候就在外婆家躲计生，直到读小学三年级才回去。
陪伴他童年最多的，就是外公外婆和舅舅一家人了。
顾锦城，也即是李耕的舅舅，以前也是一个走在时代前列的风光人物。
像卡拉 OK，小霸王等，李耕都是在他家第一次玩到的。
不过顾锦城这些年来过得不算好，未来还要更糟，自从他年轻时赚了钱在鹭岛买了两套房子并举家搬到鹭岛之后，仿佛就用光了所有运气，投资做生意就一直在失败。
长达十几年没赚到什么钱，让他变得急功近利，后来跟人搞民间借贷，本来是想搏一把咸鱼翻身，借了一大笔钱给房地产商，结果那家地产商倒闭，开发的楼盘也烂尾了。
一直到很多年后，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似乎赔了顾锦城鹭岛岛外一套房子，但是，直到李耕重生都还没交房。
顾锦城欠下一屁股债，死扛了好些年，最后只能卖房子还债，而且是在鹭岛房价 16、17 年大涨的前夜。
这比从来没赚过什么钱、没拥有过房子，更让人难以接受。
前世舅舅一家，虽然表面看起来乐观享受一如既往，但是家里始终笼罩着一股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那个时候的李耕自顾不暇，即便知道舅舅一家生活非常艰难，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一世，别的不说，李耕肯定不能让顾锦城把房子卖了。
有那两套鹭岛老城区中心地段的房子在手，房价大涨以后，终归有过得去的坎。
除此之外，李耕年后就要在鹭岛设立公司，其实他原本考虑是不是让表妹顾晓婷过来帮忙。
但是顾晓婷如今孩子正小，正是需要照料的时候，恐怕难以分心他顾。
当然也可以找妹夫，但是他专业不对口，去了也只能干点杂活，怕是未必愿意。
原本李耕还在犹豫着，后来蔡秋盈的加盟让他有了稳妥的选择，这才没问。
但不论如何，他会用自己的力量帮助身边的亲人朋友。
……
今天只是过年之前的提前拜访，并不是家族聚会，所以外婆家除了两位老人，就只有从鹭岛赶回来的顾锦城一家。
李耕一家在此盘桓片刻，泡茶唠嗑，过了许久才离开。
临行前，李耕拿出红包，又不免各种推囊，但是在他的坚持下，老人还是收下了钱。
接着一家人又开车前往鼓顶村，李耕奶奶家。
李耕的爷爷早逝，奶奶独居多年，但是她身体一向硬朗，边上又住着李耕大伯一家和其他亲戚，街坊邻居更是互相照料，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
到了爷爷三十年建成了老房子庭前，一家人下了车。
这年月，村子里有车的人已经很不少，福克斯也不是什么大牌子，按理并不会引人注目。
但是这逢年过节的，大家闲着也是闲着，有谁买了新车，什么牌子多少钱，也是一种谈资。
所以李建法的新车，还是引来了附近几户人家的好事者围观。
钻出围观的人群，李耕走上石阶进了门。
听到外面的车声，他奶奶早就笑眯眯地站在大门口，问前天怎么没看到李耕。
她说的是之前家里回来大扫除的时候。
年前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扫除，也是家里的惯例。
不但蓝溪的套房，村子里的楼房和店面也需要打扫，几个地方加起来，每年至少要花三天的时间。
在往年，李耕和李荃两兄弟都得给父母打下手。
但是，今年打扫的时候，李耕正疯狂剪着视频呢，只打发了李荃上来帮忙。
他们回了村，肯定有来见奶奶。
老人家没见到人，虽然别人肯定解释过了，但是肯定还是要听李耕再解释一遍。
李耕说自己忙着赚钱。
奶奶乐呵呵说，听说你赚了很多钱，要不要分一点给我花。
李耕说好啊。
然后奶奶就笑得很开心。
那后世已经再也不能见到的笑容，令李耕的内心五味陈杂。
两边的老人，给李耕的感觉是如此的不同，在他心中，外婆是忧郁而慎微的，而奶奶是乐天知命的。
……
回到村里走动了一天下来，李耕有许多感想。
都说穷者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重生又经过了大半年发育，他对于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已经自信能够把握，那么，就免不了开始考虑起身边更大的一个圈子，除了父母以外，其他亲近的人们。
父母家族的境况，更不相同。
父亲这边，兄弟姐妹七人，母亲这边四人，在那个时代算是寻常。
如果再往上算一辈，爷爷兄弟两人，外公兄弟三人，称得上亲戚关系的又多了不少，但是这也基本是平时走动的极限了。
不论如何，这些算是李耕除了父母和弟弟以外，血缘上比较亲近的人了。
在上一世，他们当中的发展有好有坏，有公务员，有拆迁户，有小老板，但是大多数人都过得不算如意。
再往外，如果按农村婚丧嫁娶的说法，所谓五服之内，那半个村子的人都算是沾亲带故了。
不过说实话，李耕天生感情淡薄，显然并不是一个非常在意宗族的人，而且他从小许多时候都在外读书，除了少数亲戚邻居，对同村的大多数人并不熟悉，也没什么认同感。
高中搬到县城后就更不用说了，住了十几年，连对门的阿姨姓甚名谁，他也不甚了了。
都说邓巴数是一个人社交圈的极限，李耕倒好，读书的时候和毕业头几年还能数上大几十个，到了三十岁左右，翻着手机通话记录和微讯聊天记录，常常联系的不会超过一双手。
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悲哀？
总之，在曾经的他眼里，能照顾好自家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如今重生后的他，固然也有些许兼济的情怀，但也没有很清晰的决心思路。
能做到像前世东哥那样惠及桑梓的程度，就足够了吧。
比如真把温泉度假村搞起来，就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自然，这都是往后的事情。
……
今年的除夕夜，李耕一家准备在村里过。
不过并不是在奶奶家，而是后来李建法自己建的一栋小楼。
因为前天已经回来打扫过了，卫生上自然没什么问题，被褥也都是全新的。
李耕自然是带着电脑，只要有网络，到哪里都无所谓。
这个夜晚，首先从祝福短信和春晚开始。
短信李耕自己没怎么发，但是还得帮李建法和顾丽芸发。
作为家里唯一算得上有点文字功底的人，李建法每年的拜年短信都是他写的。
就是文学中年顾丽芸，偶尔也要他参详参详。
是的，这年头，大家还发短信。
虽然有可以免费发短信的飞信，但渗透率始终没有那么高，甚至绝大多数老一辈根本就不知道有这玩意儿。
等到过几年，微讯盛行，大家就不发短信了，改为直接用微讯群发。
再后来微讯可以红包，有一年李耕还用发红包代替了发微讯拜年。
这是最实在的了。
然后，再过几年，李耕发现包括自己在内的许多人，甚至连微讯群发都不乐意了。
反正会联系的人终归会联系，不联系的人，只是过年发一条信息也没有太多意义。
一家人各自发着短信，大厅里的电视播放着春节晚会。
这一年的春晚，李耕不太记得自己是否看过，但他估计是没有，反正几个相声、小品他都没什么印象。作为一个不知道典型或者不典型的南方人，他本来也不怎么看语言类节目。
但这次他一边看一边和姜灵暄吐着槽，倒是挺开心。
开场的《过年回家》还挺好听。
去年刚刚开播的《我要上春晚》真的把旭日阳刚和西单女孩送上了春晚。
夷洲冻龄女神第一次上春晚，高德地图啥时候有语音包来着？
奇迹少女第三次上春晚了，现场第三张专辑的主打歌《没用的可爱》，同时也破解了解散谣言，只是李耕没有很喜欢这首歌。
看着光芒四射的三个女孩，李耕心中某个 ID 一闪而过。
他也在看这个节目么？
晚会快结束的时候，李建唱了一段《向往》，这首歌李耕很喜欢，但是在春晚这个热闹的场合会不会有点不合适呢？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快乐，和陪伴。
快接近零点的时候，李耕接到姜灵暄的 Facetime。
年三十的夜，这对小情侣就在煲视频中不知不觉地度过了。
……
其实这一年的除夕，还有一件小事情，对后来有这深远的影响。
只是那并不是李耕所涉猎的范围。
2011 年除夕夜，某海派清口创始人波波在东方卫视上表演了一场长达 5 个小时的跨年脱口秀，刷新了收视率，并一跃成为身价最高的脱口秀演员。
几个月后，波波与东方卫视决裂，转投钱塘卫视。
在这个导火索下，2012 年 5 月东方卫视策划了一档《今夜80后脱口秀》，而这档节目的主创，正是后来国内喜剧综艺台前幕后举足轻重的几位。
再之后，才有名为脱口秀，实为单口喜剧的那些演员们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