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他一个工人懂什么干活

王小来之所以愿意听宋伟民的吩咐,是出于对老一辈技术专家的尊敬。他在后世虽然只是个键盘侠,但向来以劳动人民的一员标榜自己,最鄙视那些夸夸其谈只会务虚的领导。

他在网上跟人对线时,四处查阅的干货资料,很多都是由像宋伟民这样的,一代一代工程技术的先驱们积累总结出来的。

但搞技术的人,大多数都容易沉迷于事情,而忽略了人。简单说,就是只会做事,不善于照顾别人的情绪。

王小来前世所在的年代,是生活中很多事情都可以不求人的年代。既然不用求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于是大多数人都比上个世纪的人更加的以自我为中心。被老板讲几句重话就不爽辞的人,比比皆是。

因此,虽然王小来是个比较善于换位思考,跟别人共情的人。但依然非常讨厌别人对自己缺乏边界感。

我高兴的时候,会自愿给你义务帮忙。我不高兴的时候,谁也别来烦我。我不悲不喜的时候,你想让我帮忙,那就得用等值的好处来换,想白嫖,那就是小看我,那我当傻子。随随便便就能忽悠得我自觉奉献,那不就跟傻柱一样了么?

“宋工,我在自己车间修车床,我们主任就批评我,说我不应该擅自拆卸。我还只是一个学徒工,要等三年期满才能转正。修车床这种事情,对于学徒工来说,根本不是该干的事。修好了是运气,修不好才是正常。

郝主任说,我这是运气好,真要把车床修报废了,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开除,或者三年期满不得转正,直接放回社会待业。

所以今天您让我修车床,我是不敢的,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宋伟民心思单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被拒绝的本质原因,真的以为只要自己愿意以副总工之尊帮他做担保,就能解除王小来的后顾之忧,让他答应动手。

“不怕。修坏了算我的。你就按照那台粗车的搞法再来一遍。”

王小来无语:难怪这么大年纪还只是个副总工。

这么轻易就愿意给别人做担保。王小来如果心存歹意,反正你担保了,我没了后顾之忧。既然搞好搞坏都不会有损失,干脆装模作样,故意搞砸,毁你一下,满足内心的破坏欲也蛮好。

世界上多的是这种施小恶,坏好事的人。

王小来当然不是这种小人,心里甚至有点被这种轻易被给到的信任感动了。

要不,就花点时间修一下?就是不知道后续牵扯多少麻烦。

就在他准备答应的时候。有人出来帮忙了。

“宋工都替你担保了,你还犹豫?我看你这小子也没什么信心。宋工的声誉多么宝贵,你何德何能,居然要连累他?我不同意!”

技术科长周贵群站出来阻止了王小来。

他不仅听手底下办事员汇报过王小来的钳工技术,也当面见识过王小来加工人体工学沙发的巧手,内心其实是相信他具有维修机床的实力的。

但两人见的第一面,说话就不投机。周贵群一而再,再而三的坏过王小来的事情。虽然王小来并不知道,也不关心。

此刻周群贵站出来阻止王小来,却是歪打正着,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偷懒的台阶。

宋伟民虽然是正处级的干部,高于周群贵的正科级。但是论起实权和跟厂领导的亲近程度,则是完全不一样的。

宋伟民的副总工,本质上就是一个资深的技术员而已,厂领导需要的时候,尊重一下他的意见;不需要的时候,就只剩下尊重了。

而周群贵的技术科长,则在轧钢厂的日常工作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本身他本人就是杨厂长的亲信,才被安排在这个位子上的,生产调度会上也要经常跟厂领导们打配合。因此,周群贵面对级别更高的宋伟民,只维持表面的尊重。

宋伟民也习惯了这种本质上的不尊重。知识分子,特别善于自我反省,讲究“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周群贵随口给他扣个帽子,他就先在自己的心里自省一番,除非特别离谱,否则是不会针锋相对地反击的。

“宋工,我们对这个王小来的考察还不够充分,不能确定他是否具有维修机床的能力。咱们厂培养您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声誉和威望不容易啊,不能这么挥霍。”

宋工一听,有道理啊,就作罢了。但还是指了自己带的一个技术员徒弟,让王小来跟他多交流,把他的小窍门总结一下,理论化之后,由技术员为代表在专家组内讨论。

周群贵得意地看了王小来一眼。

王小来不知道他得意个什么劲儿,但内心还挺感谢他帮自己躲掉了一场麻烦。

之后的几天,王小来算是见识什么叫做“书生造反三年不成”。

专家组里的人实在是太磨叽了,毫无决策力。

搞技术的人,对技术已经形成了严重的路径依赖,总想着用技术搞定一切,总想着等讨论了出万全之策之后,一切都成熟了,再去着手实施。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找个外行过来当领导,起码比这么一直拖着要强很多。无知无畏,也只有外行才能带来决策力了。

专家组的讨论毫无进展,宋工的级别这么高,一般的厂领导来了,都没信心力排众议推动工作前进。

唯一能推动此事的杨厂长,则因为有了干废一根主轴的“前科”,同样在短期内也不再具备推动进展的能力。

于是专家组就僵在这里了。

各个车间里也攒了不少需要大师傅出马的精细活儿。三位大师傅就轮流回归自己的车间,轮得久了,干脆就不再天天来专家组报到了。有需要的时候,再临时喊他们过来。

大师傅是躲回去了,王小来却不得不陪着这帮人耗着。他只是一个学徒工,在名义上对车间并不重要。郝主任打着干精细活的名义,只能把易中海和他的徒弟给弄回去。

被宋伟民指派跟他交流的技术员,只是简单问了几句,就再没找过他。

这个年代的年轻知识分子,还没经历过运动的洗礼,天生一副“我是上等人”的自觉,根本看不起工人。他们中的大部分,仗着自己能写会算,非常喜欢捉弄文化程度不高的老百姓,而且以此为乐。

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南京方言里称呼小姑娘为“潘西”,源头就是懂英文的知识分子,用英文里女性那个部位的俚语称呼小姑娘,再冠以夸奖之名,推广光大。

技术员是大学生,觉得一个19岁的小学徒工,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技术?我屈尊跟你聊几句,就是折节相交,深入群众了,他为自己愿意跟底层工人交流而深深地自我感动,并且认为王小来一定非常感恩。

技术员心想:将来我升到了处长甚至厂长的时候,这个王小来在车间里面,肯定会跟工友炫耀吹嘘今天跟自己的一面之缘。

专家组的工作僵住了。正常情况,这个僵局要想打破,要么是等杨厂长的技能“力排众议”的冷却时间。杨厂长上次蛮干的影响,随着时间会逐渐消亡,这边工作停滞引起的不满则会逐渐累积,到了一定程度,杨厂长就会具备再次发动“力排众议”技能的条件。

要么,就是上级单位—-冶金部里来个领导或者专家,发动“到点发车”的技能,用不容商量的时间节点让工作不得不前进。就像搭火车,发车时间是固定的,行李收拾起来是没完没了的。每次出发,总会发现有该带的行李没带。火车不等人,时间到了,不管行李收拾到了什么地步,都要立即停止,出门赶车。这就是deadline生产力的原理。

无论是杨厂长的力排众议,还是外来的到点发车,王小来都不想等了。他虽然嫌麻烦,但连续好多天被困在众目睽睽的专家组里,也是个麻烦。

两害相权,还是赶紧出手把这些个苏制车床修好为妙。

这边的工作毫无进展,但木质沙发的事情却有点热火朝天。

就在王小来被召进专家组的第二天,星期日。

叶建阳根据王小来写在纸上的尺寸,找来了一堆新旧不一的木头料子,带着几个待业青年,来到了四合院。

王小来掏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工具,在外院摆开阵势,当着他们的面,加工出了一整套木沙发的零件,并且沾着乳胶组装起来。

这个时代的木工,跟钳工非常类似,区别仅仅是木头的加工性能比钢铁好太多了。但是这样的木工,只适合小批量的个性订制生产,完全不是工业化的思路。

王小来要做的,就是大规模地把工业极简风格的人体工学沙发生产出来,顺便解决一些人的就业。

所以他用轧钢厂的废料,制作了一整套木工的工装和工具。这些东西,配合起来,就是一条半自动的沙发生产流水线。只需要把特定尺寸的木料嵌进工装,就能自动找准需要截取的长度,和钻孔的位置。毫无木工基础的人,也能做出合格的沙发零件。

”建阳哥,你说你不会木工。你看,造沙发需要木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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