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乐游春苑断肠天

待她走了,鸾兮悄悄的拉住她的袖子:“长姐,你莫不是哄她?卿卿那个性子,能去么?”

凤兮似乎胸有成竹,点头道:“你莫插言,等我去说。”鸾兮一愣,忙道:“姐姐,你愿意让她去侍奉安王?”

凤兮摇了摇头,道:“你别说了,我自有主意。”

一进门,卿卿在褟上和衣而睡,背对着她们,凤兮走到塌前,侧身坐下,柔声道:“卿卿,若芙刚来过了?”

卿卿没有回头,只是应了一身:“嗯。”

“看样子,你又回了她?”

卿卿没有作答,凤兮一手轻轻的抚着她散落的秀发,笑道:“你还记得原本公主请来的那位教养姑姑么?”

卿卿没有作答,倒是鸾兮在一边忍不住插嘴道:“姐姐你说的可是那年请来的那位,据说是长安城里头的花魁?这会提起她做什么?”

凤兮点点头:“就是她呢,当年多少文人士子,王公贵戚想见她一面都见不上呢。”

卿卿听到姐姐突然提起这个人来,心中起疑,翻过身子坐起来:“长姐?”

“那你还记得她说的,烟花之地的女子,卖身的是下等,卖艺的是中等,上等的是什么?”

卿卿微微一怔,继而说道:“上等的女子,是爱而不得。”

凤兮点点头:“是。”伸手轻轻的拉上她的手:“妹妹,你我皆是生在这种地方。从小儿学的便是如何察言观色、如何讨好侍奉人。安王的性子,你越是不从,他越是要得到。”轻叹一声:“妹妹虽然是生的好些,可是身为一国王爷,什么样的绝色没见过?等他哪日真的失了兴趣,饶过你倒是好事,怕的就是不能善终。”

卿卿低下头,羞红了脸:“可是......我怕我......”

凤兮轻叹一声:“男女之事,说到底无非风月罢了......你若想脱身,只能让他敬你、爱你,未必然非要肌肤相亲。这不是咱们打小儿就学会的,做惯了的事儿吗?”

“......可是姐姐不是说过,安王贵为一国的王爷,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我自忖并未有什么过人之处......”

凤兮轻轻的挑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脸,微微一笑:“就凭这张脸,也就成了一半,剩下的,就看你的本事了。”

安王侧身歪在榻上,发丝微乱,长衫半披在肩上,露出胸前好看的线条。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握着一个鎏金银壶,自斟自饮,对厅堂里翩翩起舞的几个舞姬似乎视而不见。

一阵环佩叮当,引得他微微侧目,只见虞卿卿穿着一件浅碧色齐胸襦裙,月白霞影纱半壁,披着一条织锦的长帛,怀抱锦瑟,缓缓进了内殿。花钿、鹅黄、斜红、笑靥、黛眉、红唇,样样齐整,一头秀发被梳成高耸入云的单刀半翻髻,一朵大的夸张的牡丹花正在其中,两鬓插了几个流金溢彩流苏花丝宝石簪子,随着轻移莲步,手臂上的金钏儿和叮当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溶微微一怔,平日里她见到他总是胆施脂粉,从不这样盛装打扮,如今浓妆艳抹之下,更是艳光四射,他不由得轻叹,果然美人也要靠装扮,虽然她平常素着的样子另有风情,可是今儿这一身装扮,瞬间便让他挪不开眼睛。

低头浅笑,盈盈下拜:“给殿下请安。”一瞥之间,眉目含情,嘴角含笑,不知是胭脂的红还是腮上的红晕浮上两颊,令安王心中一颤:“请殿下恩准婢子献上一曲。”

以安王的圆滑通透,当然知道她的笑和柔顺,俱是装出来的,只是当着这样的美人,又这样软语相请,哪个男人有定力去拒绝?他嘴角含了笑意,柔声道:“洗耳恭听。”

几个舞姬忙欠身退了出去。

“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

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

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

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

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

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

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衣......”

轻扫琴弦,轻启檀口,唱的是一首《乐府》之中的《定情诗》,这首曲子并不少见,风月场所的女子往往能唱上一两段,因为词句极长,难度又高,很少有人能唱完全篇就是了。

李溶微微闭目,伸出一只手指在榻上轻弹,似在和着拍子。

一曲终了,李溶嘴角上扬,摆手道:“卿卿,你来为本王打酒。”

卿卿福了福,将锦瑟妥善搁下,翩然走到安王身侧,跪坐在榻下,伸手接过安王的酒壶,侧身含笑给他满满的斟了一杯酒。

安王笑意迷离的望着他,仰头一饮而尽,柔声道:“再来。”

一连三杯下肚,面上微微起了醺意,却还是笑道:“今儿的酒也香甜些,卿卿......”丢了酒杯,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卿卿的脸色微微一黯,手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安王拧起眉头,手心中传来的震颤,令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痛快,她或是拒绝,或是顺从,都不会让他起这些不快,这种勉强装作顺从的样子,越发的让他不痛快。

卿卿堆砌起笑容,娇声道:“殿下这样握着婢子的手腕,婢子如何给您倒酒?”说着不动声色的将手腕抽了出来,又给安王倒了一杯酒。

安王低头侧目看着酒杯中的酒,满满当当似乎即将要溢出来,略微笑了笑:“你替本王饮了这杯吧。”

卿卿闻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安王看她毫不犹豫的喝下酒,顿时笑出声来:“我看卿卿也是口渴了,既然如此,就请将这壶酒都饮了吧。”

卿卿一愣,继而拿起酒壶,倒入杯中,一杯一杯的喝了下去。

起先是辛辣,接着从喉咙直到腹中都是火辣辣的烧起来,最后是麻木。

直到她翻过酒壶,酒壶中已经是一滴不剩,安王始终笑看着她,一言不发。

卿卿目光发直,扶着床榻起身,一阵眩晕,双脚发软,向着前面就倒了下去,被安王伸手捞住,顺势揽在怀里。

一阵发懵,待揉了揉眼睛,方才看清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跌落到了他的怀中,仿佛是羊入虎口,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三分,伸手略微挡在身前:“殿下,婢子失礼了......”

安王见她已经醉的软倒,却还是强撑着推开他,心中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一丝丝的失望。

将她放在榻上,转身离开。

卿卿醒来,已是深夜,此时殿中一片昏暗,不知什么时候烛火已经燃尽了,却没有人添。她摸索着点燃了一盏蜡烛,却见大殿中空无一人。她走到门口,见一个看门的小宫女在倚着门框打瞌睡,便轻轻地推了推她,唤道:“醒醒......”

小宫女揉了揉眼睛,见是她,忙起身福了福:“姐姐,您醒了?”

卿卿点了点头:“安王殿下呢?”

小宫女忙道:“姐姐醉了,安王殿下安顿婢子在此守着,他便走了。”

“走了?”

“嗯,殿下昨儿晚上不顾天黑便下山了,公主也没留住。”

卿卿略微有些意外,想要问些什么,却觉得自己除了宿醉之后有些头晕之外,毫无异样,况且身上的衣裳完好,便也不再多问,只是从殿内寻了一件披风,披在身上,慢慢的走回了家。

却说白驹过隙,时日匆忙,转眼间已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这一天。端午节是本朝是最盛大的节日之一。崇尚奢靡,日日笙歌的大明宫自然不会错过。自有法令,国库散播钱粮,令百姓齐乐。

“穴枕通灵气,长丝续命人”此日是“四民并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艾草以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以菖蒲或缕或屑,以泛酒。”除此之外,还有采杂药竞渡,五彩丝系于臂上等习俗。这举国上下,争相欢度佳节,可惜“每逢佳节倍思亲”。

柳枝儿将五彩丝线,编成手链,中间缀上青玉的珠子,倒也好看,给李商隐、令狐绹胳臂上都挽上,又把一个彩纸扎的包着艾草的护身符贴身缝在中衣上,一人一个金线绣五毒得香囊,里面也放上艾草,笑道:“如此便好,你们两个从此以后百毒不侵,百病不扰。”说着双手合十,闭上眼潜心祈道:“阿弥陀佛!”

令狐绹红着脸道:“人家孩子家才带这些劳什子,你给我们弄上做什么?”

柳枝笑骂道:“劳什子?我还想给你们烧了艾草的水,给你们洗三儿呢!只是点护身符,又藏在里面,有什么可羞得!”说罢一撇嘴:“我这是个好念想,你也不许么!”

令狐绹忙陪笑道:“是!知道了。”说着瞥见她手中的五毒、公鸡、红马剪纸和方胜儿,问道:“你这是往哪儿贴的,我和义山帮你去,权当赔罪,可好?”

柳枝瞥了他一眼,笑道:“我的爷儿们,等你俩,早就误了事。这些剪纸,按规矩是不能见初五的太阳的。这是剩下的,早在天不亮,咱们就贴完了。”说着伸手指着门上,果见各个门上贴了剪纸和红符,也插了艾草,说道:“这会儿,粽子也出来了。如今倒是有两位爷的事儿,走吧”拉上二人:“去尝尝咱们府上今年的粽子。”

安康公主自然是应邀出席曲江盛宴。自上次与杨贤妃不谐之后,此次见了面二人都有尴尬,却也不露出半分。倒是亲热的在一块嘘寒问暖,姑嫂和睦比往常更甚三分。看在文宗的眼中,不觉让他如同心中落了一块儿石头般的轻快。

卿卿不敢抬头,偷偷地瞥了在座的各位皇亲贵眷。只见德妃王氏梳的是丹凤朝阳髻,头戴东方发明祥云纽丝嵌珠金步摇,正中的一颗南珠足有鸽子蛋大小,珠子周身莹润着一缕月华般的光晕。身着紫色凤章纹样的宽袖对襟衫,百蝶穿花的缀珠长裙,批了淡粉色的软烟罗长帛。小山眉,花钿、鹅黄、面靥斜红样样齐整,脖子上是赤金盘丝嵌碧缨络。更加衬托得她雍容华贵,观之可亲。

杨贤妃则是处处另避蹊径,妆容服饰都是当今的流坊间贵妇极为追捧的装扮。她面上既不施粉,颓废惨白为底,字眉,点点樱唇,涂了厚厚的墨色,像一层黑泥。头上挽着高髻,只斜插着一个麒麟如意金钗,露胸出半抹酥胸,披着红石榴染就的绛色长帛,上着黄色窄袖短衫、下著绿色曳地散花长裙、腰垂红色腰带。

安康公主见状,讥讽的笑道:“这便是‘时世妆,时世妆,腮不施朱面无粉,乌膏注唇唇似泥’杨贤妃果然是我后宫第一美女,咋看之下有些让人忍俊不禁,细细看来,倒别有一番风味。”说着拿团扇掩住笑:“这倒有楚楚可怜的意味,怪不得,皇兄总是对你宠爱有加。”

杨贤妃倒也不恼,只抬眼皮瞥了她一眼,道:“我们这些俗世之人,追求俗世之事,像安康公主这样的槛外之人,看不下去也是情理之中。”说着狠狠地剜了一眼她身后的虞卿卿。只见虞卿卿身着道士才穿的蝉翼纱衣,颜色也是一色的灰色,甚是朴素,脸上不施脂粉,头上戴着青冠,将一头扰扰的秀发遮掩的严严实实,心中稍微放了点心:“她倒是识趣,打扮的这样破败。”想着便笑道:“哟,这不是公主的得力婢子卿卿么,今日盛会怎么这样素雅。啧啧,”说着笑对盛装得安康公主道:“小姑,不是我说,这位才是一个姑子应当有的样子。既然做了姑子,就要敛声屏气,去那空山野林,好好读些经文,没事别老往我们这些凡尘中钻,小心沾染了泥淖,不得褪了臭皮囊,成不了真仙!”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