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过了不久,铺子老板热情地恭送大嫂出来。刚出门,便遇上了伍枚的目光,大嫂身子微微一顿,但瞬间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招呼,笑嘻嘻地问道:“伍书记,好巧哦,你也来买茶叶?”

伍枚笑了笑,不置可否,含含糊糊地应道:“大嫂,是好巧,我也刚来,没成想在这遇见你了,买茶叶?店里生意谁招呼啊?”

大嫂盯着伍枚上下打量,然后将手中的货蓝提高了一些,说:“这一阵子生意好啊,店里都快断货了,寻思着得赶紧补补。这不,今天正好一姐妹得了空闲,便托她招呼一下,买完茶叶我正急着往回赶呢。伍书记,你忙吗?我知道,你是干大事的,那儿都得操持,共产党的事,矿区的事,哪一件不牵扯?还真佩服,你一个女娃娃,一副小身板,柔柔弱弱,便担着大事,也亏你了。不过,还是要顾着点,别拼命。女人的身子骨像水,受不得挤,挤着挤着便亏了……”

大嫂还真个是话匣子,打开了便叨叨个不停,没一点空挡,不由你插话进去。伍枚瞅着她的货蓝一边听一边思忖着如何接话茬,而且还要不露痕迹。

正好唠到女人了,伍枚连忙顺着大嫂的话头插了进去,她竖起大拇指夸道:“大嫂说得好有味道,挺生动,挺形象,拿女人身子骨比作水,想象力可不一般哦。大嫂你念过书吗?我瞧你一定是念过的,没念过也不会说得这样好。大嫂,都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哪儿人。救过我两次了,连句感谢的话也没有说过,心里一直挺过意不去。也幸好我们有缘,正巧在这儿遇上了,要好好谢谢你一番。大嫂,到饭点了,不介意我请你吃个便饭吧。走,我们到对面馆子去。”

大嫂咧嘴笑了。她年轻时肯定也有几分姿色,只不过被岁月给磨蚀掉,笑的时候还隐隐约约能看到过去的一些影子。她笑得那么率真,那么淳朴。笑过之后,大嫂连忙摇头,说:“不,不,怎么会呢?不过也是,我们是挺有缘的。至于名字不名字的不重要,你叫我一声大嫂,高兴着呢,我也不和你客套了,走吧。”

于是,两人便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对面的小餐馆。吃饭的时候,她们边吃边聊,聊得十分开心。

然而,当伍枚提到她家人时,大嫂黯然了,她没有回避,望了伍枚一眼后,幽幽地说:“我是湖南醴陵人,当年随丈夫过来的。有过一个女儿,长大了跟你也差不多大吧……”说着,眼睛微微地红了,鼻子耸了耸,有些哑声了:“唉,过来那年,她才一岁多一点。路过昭安城时,正好遇上城里族斗。两大家族在德民桥上大打出手,打得那个惨哦,死了好几十人,血流满地,流到河里,河水也血红血红的。那天,我们一家三口正好堵在德民桥上,被两边族斗的人群堵得死死的,连逃命的机会也没有。结果,丈夫死了,我抱着孩子跌进了河里。后来,我被人救了,孩子不见了。孩子还那么小,肯定是被河水冲走了……”

大嫂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身子抖得厉害,眼泪鼻涕都流成河了……

伍枚心里也酸得不行,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握住大嫂的双手,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这些年,在内心深处,伍枚一直有一个念头,耿耿不寐,她希望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在簸箕街,她们第一次见面,当大嫂傻傻地盯着自己看时,伍枚的心便有一丝莫名的颤动,难道这是血脉的力量在牵动?而眼下,大嫂说的地点、时间与当年静思师太收养她的时间、地点竟然如此吻合。她正是静思师太当年在昭安河边拾到的,莫非大嫂就是自己寻找多年的亲生母亲?如果是,这也太巧合了吧?伍枚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她不会贸然去认,一切都还需要验证。这一切,她暂时还不想告诉大嫂。

伍枚紧紧握了握大嫂,说:“大嫂,不哭,或许你女儿被什么人救下尚在人世呢?”

伍枚的话,乍一听,令大嫂愣了。她停住哭泣,把目光停在伍枚身上上下不停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在她眼里,伍枚身上总会有一丝熟悉的影子,宛若她年轻时候的影子。她一边打量一边连连摇头,嘴里还不停地念叨:“不可能,不可能,她当年还那么小,掉到河里会被淹死去,这怎么可能……”

伍枚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说:“当然,这只是一个愿望,想一想,心里会好受一些。那孩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比如胎记呀什么的,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物品?比如长命锁之类的。有的话,或许可以试着去找找。”

大嫂沮丧地摇了摇头,说:“什么都没有,因为家里穷,当年裹她的也只是一块破棉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常最常见的蓝印花布料。”

伍枚心里一震,她轻轻嘟哝着:“破棉被……”。静思师太曾经说过,拾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块破棉被裹着,被河水泡透,破得不成样子,当时她被冻得青紫,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是静思师太将她裹在怀里捂着暖着才慢慢缓过气来。

伍枚现在完全可以确定,坐在自己面前的的的确确是她的亲生母亲。霎时,她心潮起伏,浪涛翻滚,汹涌地撞击着心扉,找了这么些年,找了许多地方,费尽了多少心思,现在终于找到了。顿时,泪水刷地一下喷涌而出,哗啦哗啦地像开闸的水一样流着……

伍枚突然挺身而起便要一头扑向母亲。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张口叫妈,却见大嫂瞪大眼睛满脸的愕然,然后瞬间腾身而起迅速地扑了过来……

伍枚顿时蒙了,还没容她反应过来,大嫂便猛地一抓将伍枚拽到身后,然后挺胸一挡,一柄雪亮的尖刀闪着寒光噗地一下刺进了她的胸脯。然而,大嫂却没有倒下,她死死抱住杀手,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伍枚大声喊道:“快跑……”

伍枚站在大嫂身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惊呆了。她愣怔怔地望着大嫂和杀手扭成一团,听到大喊才猛然惊醒。顿时,一团怒火霍然而起,熊熊燃烧而且弥漫心房。只见她凤眼圆瞪双脚猛力一蹬纵身飞去,愤然一拳狠狠击向杀手面门,而杀手被大嫂死死拖住不得脱身,便生生挨了这凶猛的一拳。顿时,他脸上鲜血淋漓,一片狼藉。他龇牙咧嘴,已顾不上伍枚了,只见他抬腿朝大嫂腹部恶狠狠地踹去,然后猛力一拔,但已经来不及了。伍枚身手更加彪悍敏捷,只见她双脚一挪如闪电一般地突至杀手身后,然后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脑袋猛地一拧,只听到咔嚓一下脖子被扭断的声音,杀手的脑袋顿时无力地瘫下。紧接着,伍枚双目喷火,拉出弓步,双拳如流星一般猛地击在杀手后背。一顿乱拳后,伍枚抬腿一脚将杀手踢飞……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坏了所有人。饭馆里乱成了一锅粥,惊慌的尖叫声声迭起,尖叫声中,人影四处乱窜,纷纷躲的躲藏的藏,跑得快的则四散而逃。然而,当看到伍枚快如闪电般的攻击又瞬间击毙杀手时,一个个又不禁咂舌,唏嘘阵阵,嘁嘁一片……

再说伍枚,愤然击杀杀手后,她满脸凄然地扑向母亲……

“妈!妈……”

伍枚坐在地上将母亲搂在怀中,脸紧紧贴住母亲的脸,不停地呼叫……

“妈!妈……”

母亲终于微微睁开眼睛,嘴唇艰难地翕动……

“你…喊…妈……”

望着伍枚,她挣扎着用尽全力伸手要去抚摸女儿,但刚刚抬起却霍然撒手而落,双目溘然而闭,而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而又幸福的微笑……

“妈……”

霎时,簸箕街的上空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哀嚎……

门外,还有一双阴冷的目光正死死盯着伍枚,他隐藏在人群之中还蠢蠢欲动……

然而,石海、姜泥他们来了,许多许多的人来了,他们听到伍枚一声声地痛哭着、喊着,也止不住地流下眼泪,有的掩面哭泣,人群中唏嘘不已。姜泥上前拥住伍枚也痛哭了起来……

终于有人来联系他了,石峰抑制不住激动。一直以来,他都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被组织抛弃了。在寂寞的日子里,他苦闷,他无聊,他隐忍而又无奈。

下班回家后,裤兜里多了个纸团。发现的时候,他以为谁恶作剧,差点扔掉,但又十分好奇,想看看这恶作剧到底有多恶趣。于是,他打开去看,一看便惊呆了……

晚上八点,按照联络人的要求,石峰准时赶到了武官巷的一所宅子里。大门虚掩着,进去后,他在点着煤油灯的屋子里坐下。联系人不在,他好奇地四下打量。屋子不大,十分简陋,一张矮矮的小方桌,四条板凳,桌上一把白色的陶制茶壶,四个白色的瓷茶杯,其他没有,简陋而又简洁。

坐了一会儿,石峰拿起茶杯倒了一杯水,水是热的。他一边喝一边好奇地等待,联系人到底是谁呢?

有人进来了,石峰警觉地站了起来。那人进了屋子,石峰一看便傻了:“是你?”

来人十分平静,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瞪了他一眼后,淡淡地应道:“怎么,是我不行吗?”

石峰差点要爆粗口,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来的时候,他激动,见到人后,他不满了。

石峰盯着来人忿然道:“宁倩,你什么意思?在我身边呆这么久,不联系,不暗示,不表明身份,你到底想怎样?若是稍有反常,在背后是不是要给我来一枪当叛徒处置?你也太阴险了吧!”说完,他恨恨地坐下,架着二郎腿,恶狠狠地盯着宁倩。

来人的确是宁倩,她无所谓地瞟了一眼,一副淡然的样子,在石峰对面坐了下来,伸手倒了杯水,然后浅浅地喝了一口,一边喝一边盯着石峰看。

石峰有些恼了,他迎住她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像是要杀了她似的。

宁倩撇了撇嘴,嗤了一声,然后翻了翻白眼,不屑地说:“你哪像个男人,小家子气,不禁逗,一点也不好玩。”

放下茶杯后,宁倩又鄙视了一眼。石峰顿时泄气了,被女人鄙视,当然不是他的头一回。他忽然想起了陆昭儿,这个女人从来不会这样,她对他温柔,还崇拜得一塌糊涂,想想都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然而,在他的心刚开始暖的时候,宁倩似乎看透了,她嘟着嘴不满地说:“好了,别想那些甜蜜的事了,现在我们来正正经经地说些工作上的事吧。”

石峰当然知道轻重。于是,他一反常态,一本正经地端坐着,认真地望着宁倩,说:“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宁倩轻轻咳了一声,然后又浅浅地喝了口水,润了润唇,说:“不到紧急的时候,不会联系你。马上就要起义了,目前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为此,H省委派出了特使,明天路过昭安城去路矿,我们的任务是接应和保证他的安全。而刘从德一旦侦知肯定会大动干戈,对特使非常不利。因此,我们一定要充分利用自己的身份,千方百计做好安全保卫工作。”

两人聊了许久,按照指示,宁倩把昭安县地下党的情况一一告诉了石峰。这时,石峰才恍然明白,原来昭安城里一直有两个党组织,一明一暗,明的是以陆明为首的公开的党组织,另一个是地下党组织。石峰一直被地下党组织质疑,为了弄清楚石峰的真实情况,特意派宁倩到他身边观察。宁倩观察了一段时间,确认石峰完全值得信用,报告后,昭安地下党组织负责人才打消对他的疑虑。宁倩还告诉他昭安地下党负责人是谁,既然值得信任,以后便可以直接去联系了。当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后,石峰蓦然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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