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算 1

有人尝试着想打破僵局。

这是个重量级的人物——司徒王允。

就目下的官阶来说,王允当在董卓之上,也在众多百官之上。但是在此之前,他却不发一声。

不完全是怕董卓,而是在等待拐点。事情阴阳转换的拐点。

当其时也,董卓来势汹汹,以商议之名,行篡逆之实,并屡以杀人之举恫吓百官,王允以为,这是董卓气盛之时,不可强与之交锋。第一个拐点的出现当在董卓遭遇丁原背后的吕布时,董卓的气焰有所挫折,但王允却没有选择在此时出面,原因是董卓的气焰虽有挫折,锐气仍在,还需避其锋芒。直至董卓连续剑挑卢植、彭伯未遂陷入尴尬境地时,王允觉得,自己可以出面了。

因为此时的董卓也需要他人出面来替他解套。

王允提出的方案是各方面都能接受的方案:废立君主是大事,不可在酒后轻率定夺……不如另日再议。

董卓的剑收回去了,心平气和地收回去了。

百官们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夜宴乃散。

这个夜晚终究是个有惊无险的夜晚。

但问题依旧存在。

对董卓来说,散去的夜宴其实不是问题的结束,而是开始。此后不久,丁原带兵向他挑战。这场小规模的战争以董卓的失败而告终。

不是董卓无能,而是敌人太强大。在董卓眼里,他的敌人当然不是丁原,而是时刻跟随其左右的吕布。这个穿着帅帅的战服一脸阴沉的年轻人简直成了董卓的噩梦。要安天下必须安百官,要安百官必须去吕布。董卓苦恼的是自己不知道如何才能除去吕布——对他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儒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让吕布停止呼吸。在这个世界上,让某人停止呼吸有时很容易,有时又很难,关键是要找到一条有效的途径。

董卓手下的中郎将李肃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这样的途径。

不错,要安天下必须安百官,但是要安百官不一定去吕布。如果能够安吕布呢?那可是化敌为友、如虎添翼的好事啊……

董卓看着自信满满的李肃,一脸的不屑。

吕布,有朝一日会跟他董卓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地球人都笑了!

但是李肃没笑,他看上去一脸严肃:主公错了,吕布日后绝对不敢跟你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他只会叫你一声——父亲!就像他现在称呼丁原为父亲一样……

一个人为什么而活

有一匹马注定要青史留名。

赤兔马。

这是董卓的赤兔马,但是它在此时出现在了吕布面前。就像一个面包出现在饿汉面前一样,吕布的眼神被牢牢地吸引住了。

另一个人的眼神则牢牢地落在吕布身上,若有所思。

李肃。

二人一马,在历史的乱局面前停顿了下来,似乎是为了演绎下一场即将到来的戏在作准备和打算。

当然真正的思考者是吕布。因为他即将面临一个抉择:是认丁原为父亲还是认董卓为父亲?

李肃的建议是后者。这位吕布的旧友以一种感慨万千的口吻说,男人生于世间,能做的事无非两件:自己做英雄和先跟着英雄混,有朝一日自己再做英雄。这其中最重要的事情是认清谁是英雄,因为跟着英雄混和跟着伪英雄混,结局大不一样啊……

丁原不是英雄吗?

吕布底气不足地问李肃。

是吗?

不是吗?

不要那么认真,探讨一下而已。

还没问上几个回合,吕布的气就泄了。过了一会儿,吕布又问:董卓是英雄吗?

不是吗?

是吗?

不要那么认真,探讨一下而已。

一阵寂然。

但是吕布心里却不平静。

因为他已经爱上了这匹赤兔马。这应该是一种不道德的爱了。爱义父丁原就不能爱赤兔马,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是董卓的赤兔马……可义父丁原与赤兔马孰轻孰重?义父丁原是真英雄还是伪英雄?跟董卓混有出息还是跟丁原混有出息?谁规定跟董卓混就是认贼作父跟丁原混就不是?认贼作父一次与认贼作父两次有区别吗?再有,一个人究竟是为他人的评价而活还是为心中的隐秘而活?

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吕布都要问一个明白。

李肃是不可能给他答案的。因为这都是些致命的答案,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李肃的任务就是把董卓的赤兔马牵给他,把董卓的求贤之心亮给他,至于吕布何去何从,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李肃走了。

但是他相信吕布会来的,因为赤兔马留下了。

这个夜晚,吕布的兵寨中传出一个男人压抑的哭泣声,像是风在呜咽,又像是受伤的野兽在低嚎。没有人能听清哭泣者是谁。第二天一早,兵寨中人唯一能明确的一件事情是一个人消失了,一个人倒在了地上。

消失的那个人是吕布,倒在地上的人则是丁原的残体,之所以说是残体是因为丁原的脑袋不见了。脖子上有了一个碗大的切口,切口处整齐划一,血流汩汩,令人触目惊心。

吕布出现在董卓面前的时候眼里已然没有了杀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的之光。

而他的手中,则拎着一个滴血的布袋,很有些邀功求赏的意思。

事实上吕布确实在邀功求赏,因为那布袋里装的是丁原的脑袋。

董卓闭上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一匹赤兔马,真的有如此能量,让一个人砍下他义父的头颅去向他曾经的敌人邀功求赏吗?这样的一个人,心中要有怎样的大无情才能做到这一点?

董卓不敢想下去了。他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他成功了,终于化敌为友了,代价仅仅是一匹赤兔马。可这样的成功似乎又代价太大:他是不是在引狼入室呢?吕布今天可以杀父求荣,明天为了更大的利益是不是也可以杀他求荣?

董卓不能确定。他只看见吕布手中的方天画戟,画戟锋利处血迹斑斑,似乎一个乱世的之花正在上面怒放,诡异而艳丽至极。

一声审时度势的轻叹

夜宴又开始了。

只是这一回的气氛比上回更加肃杀。吕布领了上千士兵埋伏宫外,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此时他的身份是骑都尉、中郎将、都亭侯。当然他最重要的身份只有一个——董卓义子。

从丁原义子转变为董卓义子,吕布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没有人敢评价他的这个人生选择,起码在公开场合下,人人保持沉默。

人人保持沉默地从面无表情的吕布身边走过,从上千士兵的埋伏点走过,入宫接受董卓的训话。

不错,是训话而不是商议。正所谓时过境迁,当吕布都识时务从丁原义子转变为董卓义子后,董卓觉得再和这些失去抵抗能力的官员们讨论问题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他弱智。为了证明自己不弱智。董卓悍然宣布:

“今上暗弱,不可以奉宗庙。吾将依伊尹、霍光故事,废帝为弘农王,立陈留王为帝。有不从者斩!”

人人沉默。

虽然在这个世界上,沉默很多时候并不意味着赞同,但董卓以为这就是赞同。

因为无人公开反对。

但是,董卓到底还是错了。

有人站出来公开反对。

袁绍。

袁绍雄赳赳气昂昂站出来公开反对的时候,有个人在心里为他发出轻叹。

曹操。

很多年后,当曹操在官渡之战中以少胜多打得袁绍对人生深感绝望之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比袁绍强的地方其实就在这声轻叹里。

这是一声审时度势的轻叹。袁绍和曹操的政治智慧高下立判。因为曹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很多反抗其实都是无效的,比如这次,明显的力量不对等。反抗?那不找死吗?!

袁绍却觉得,未必。

袁绍以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站着他叔太傅袁隗。今天这夜宴,是太傅袁隗领着百官来参加的。可以说他是领衔主演,董卓要想把戏继续演下去,领衔主演的面子不能不给。

换言之,他董卓不能拿他袁绍怎么样。

但是袁绍错了。

因为董卓明摆着谁的面子都不给。今天这场戏,他董卓要当唯一的主角。谁想罢演,拿脑袋来说话。

董卓的剑拔出来了。

袁绍的剑也拔出来了。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太傅袁隗却冷眼旁观,似乎乐见其成。李儒见此,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在他脑中浮现:这老头,莫非想以自己的侄子做牺牲品,以制止董卓的废立计划?

毕竟,当场杀死当朝太傅袁隗的侄子以迫百官就范,这样的政治冒险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玩的。因为后果难以预料。李儒暗示董卓,要玩政治交易,不要玩政治冒险。

李儒所谓的政治交易是,放袁绍一条生路,以换取袁隗对董卓的政治支持。

董卓同意了。

他之所以会同意并非是因为他对李儒的计谋有多么认同,而是因为吕布。

不错,是吕布。这个董卓的新义子在刚才董卓和袁绍的对峙中不发一言,立场暧昧,令董卓心里很不托底。他突然间明白,敢情今晚这场大戏的真正主角不是袁隗,也不是他董卓,而是吕布。

吕布统领伏兵,他倒向谁,谁就将胜出。虽然在名义上,此人已是董卓的义子,但是这样的年代,亲儿子都靠不住,一个刚刚投诚过来的新义子怎么靠得住呢?董卓不能不为自己留一手。

太傅袁隗也不能不为自己留一手。

好处是明显的,侄子袁绍的性命可以保住。

自己的官位可以保住。

最重要的一点是可以赢得官心。因为百官们现在也看明白了,这天下迟早是董卓的天下,强与之对抗,那叫以卵击石。虽然在某些时候,以卵击石可以获取政治清誉,但更可能失去脑袋。人,还是现实一点比较好。再说了,这江山原本也不是他们的江山,该着急的也不是他们,何苦操那份心呢?

对百官们来说,现在最需要的其实是找一个政治品格代言人,以代其受过,以换取所谓的良心安宁。而堂堂的太傅肯出头做这件事,怎不令他们感激涕零?!

太傅袁隗终于和董卓达成政治交易。

一切皆大欢喜。

在曹操惋惜的目光扫视下,袁绍带剑黯然离开了这场夜宴,成为一个毫无收获的出局者。

可以说,除了曹操外,人人对他视而不见。

的确,袁绍是试图为大汉江山证明些什么或保卫些什么,但是现在看来,这竟成了一个人的行为艺术,甚至是未获掌声的行为艺术。当然了,曹操是非常理解众人的鸵鸟心态的,只是可惜了袁绍,到底成了这场政治交易的牺牲品。曹操玩味再三,良久,他将惋惜的目光从袁绍身上收回时,却在无意间瞥见吕布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似乎想看穿什么……

曹操心里一惊,觉得今后的天下,这个叫吕布的人,怕是要掀起一些波澜了。

哭是最愚蠢的办法

董卓成了相国。

在陈留王协被其以一个庄严肃穆的仪式推上皇位后,董卓成了史上最强悍的相国。

因为他可以带剑上殿。他的剑锋,常常有意无意地指着年仅九岁的汉献帝,令这位还不到青春期的小孩搞不明白一个人世间的常识,皇帝大还是相国大?

很多人也搞不明白。他们唯一能搞明白的是,有两个人死了。

少帝和何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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