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娇娇没有直面和她顶撞，辞了工作，换了一个送牛奶的临时工作。
第一个月结束后，她觉得这份工作挺合适，没有大人世界的厚重空气，有的只是东方极暗的天空渐渐显出的点点微光，她很满足。
富家妹子每每看到白娇娇那气定神闲、无所畏惧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处处针对白娇娇，不过她并不在乎，本来也没指望能在这所学校获得什么真挚的友情。
那时快到农历新年，母亲身体出现了异样，却依然强撑着没有倒下。
白娇娇不想让她担心，握了握拳将一切忍了下来。
然而当她在四月的模拟考斩获了全区第一的好名次，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个消息带给病床上的母亲时，却发现那张病床已经换了人，护士站前问了半天，才知道一周前的深夜，母亲强行要求出院，已经回家了。
白娇娇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回到从小到大居住的两室一厅，冷冰冰的空气，昏暗的房间。
她瘫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客厅的墙上原本挂着的巨幅照片，被人用黑布遮住了半边，她知道，她已经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了。
这也意味着，此后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束缚她了。
之后的两次模考，她都浑浑噩噩，有几科甚至交了白卷。
成绩下滑让她渐渐失去了老师们的庇护，她也不想再继续一味地忍耐，于是中考前的某一天，当那个富家妹子愈加过分地挑衅她时，她亮出了自己的锋芒，将积攒了许久的愤怒全都爆发了出来。
也是在那天夜里，那个男人匆匆赶到了医院。
而距离他上一次来厦海其实没过多久。
那天他很难得地接听了一个陌生来电，却没听出是谁，彼时他的儿子正在过十岁生日，家里热热闹闹，宾客满堂，他心情不错，喝了不少酒。
电话那头白娇娇的母亲白蕊嘶哑着嗓子，有气无力，似乎每一个音节都说得无比艰难，可又像是带着淡淡的欣喜和释然，她说，我要走了，你能不能过来厦海，我们最后见一面……
他骂了一句神经病，然后挂掉了电话。
几天后，他陪儿子打高尔夫球，又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说白蕊女士的遗嘱中提到了他，给他留了一套房子和十万元存款，因为他们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个人，所以需要与他当面核实一些信息。
心脏猛地沉了一下，李修文对身旁的儿子勉强一笑，转身将球杆递给了助手，一个人走出去十几米远。
四周都是绿色，生机盎然，他却觉得风有些大，吹得那些青草声音嘈杂，他又静静地听了一会，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你能不能再说一遍，从头……再说一遍。”
当天下午，他坐着自家的飞机到了厦海，走进了那简朴的两室一厅。
地段还不错，离厦海国际女校不远，应该是为了方便照料白娇娇。
白蕊的父母晚年一个卧床，一个老年痴呆，加上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那些年，她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白娇娇大部分时间都住校，似乎是担心影响女儿的学业，白蕊并没有透露自己真实的病情，此时的家里像许久没人住的样子。
李修文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发呆，面前的墙上挂着自己和白蕊的巨幅合影。
他站在甲板上面向镜头，露出了意气风发的笑颜，白蕊依偎着他，两人之间的姿势看起来却十分怪异。
“又不是没有合照，居然弄到要P图么……”他突然眼睛有些发酸，可酝酿了半天，也没能流出一滴泪来。
他不觉得自己还爱着白蕊，他现在的妻子，赵云汐，名门闺秀，贤妻良母，他们有一个儿子，虽然天资平平，却也算乖巧懂事。
这一次再来厦海，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本来蓄着满腔怒火，可当他真的亲眼看到她时，不知怎的，火气慢慢就消散了。
白娇娇小小地蜷缩成了一团，睡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如同一只无家可归、伤痕累累的流浪猫。
没错，他本来不想要这个女儿的，他的生命中，也完全没必要有这个女儿。但现在这个女孩就在他的面前。
他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的第一次见面，她也是小小一团，一岁多的她穿着漂亮的红裙子，粉糯粉糯的。不多的头发被白蕊用小皮筋扎了一圈，很可爱。
校医院的走廊上有着采光极好的大窗户。初秋的阳光还带着几分热度，白娇娇背对斜阳，看着自己的手沉浸在那些不美好的回忆里……
突然，眼前一片阴影，一瓶矿泉水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回过神的白娇娇，眸子里重新聚起了焦点。视野清晰后，她看清了握着水瓶的手，指甲修剪地很干净，修长白皙。
“喝点水吧。”
白娇娇抬头，是刚才那个名字十分好记的男生。
这一幕又让她想起了在急诊室的那晚。
她那晚昏昏沉沉地倒在医院的长椅上睡着了。
迷糊中有人轻拍她。
她睁眼，那人的上身在她头顶形成了一片阴影，好像现在的苏杨一样。
她知道这是那个让妈妈又爱又恨的男人，之所以她能一眼认出，是因为这张脸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家里的巨幅照片，即使白蕊去世了也没有从墙上摘下来。
岁月并没有在这个男人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一如照片上那样高大英俊，可她印象中的母亲，早已苍老得不成人样。
白娇娇一直觉得白蕊就是个恋爱脑，愚蠢又可悲。
她不止一次地听妈妈说起和这个男人在小诊所里尴尬的初见，然后她怎样收留了那个“落魄”的他，感觉是白捡了一个帅气的男友还沾沾自喜，感觉一切经历真是像偶像剧那般奇妙有趣……
还有两人在厦海平凡度过的那四年时光……
白娇娇心中不平。
明明是这个男人不请自来地闯入了妈妈的生活！
为什么遭受指责和苦难的反倒是她们母女俩？
当男人真正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突然有了一种想上去给他几巴掌的冲动。
可她脑袋上还有个大伤口，右手也被绷带裹成了粽子。
她终究没有动手。
苏杨见她抬头望向自己发起了呆，一双水眸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似有些感伤，又有些愤恨，让他看不懂。
他再次举起手中的水，在她眼前晃了晃。
“喝水吗？”
白娇娇一惊，立刻拉回了思绪。
苏杨手中的水，瓶身还带着刚从冰箱里拿出的寒气，对于烦躁不安的她很有吸引力。
她接过，低声道了句谢谢。
她用左手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
苏杨也坐到了椅子上，两人中间隔着一人的空位。
“你头上那个，严重吗？”他的语气依旧很淡然，问完这句话也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没事。”
听到这个回答，苏杨不禁斜眼看向白娇娇。
这个女生，好像总是在说着“没事”。心思细致的他，初次见面就察觉到了白娇娇瘦小的身子里，藏着的隐忍和坚韧。
他对白娇娇生出几分好奇，心中也不自知地泛起了一丝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