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云墨眼前的女子，看起来不到二旬芳龄。
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裙，容貌普通，身段称不上丰韵，却该凸的地方很凸，该翘的地方也不差。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她一对灵气十足的眼眸，湛然晶亮，似要吸收世间一切水润光泽。
可，云墨此时顾不得欣赏这些。
那柄小剑贴在他的颈项，皮肤被凛冽锋刃刺激泛起无数小微悚。
这是危险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本能反应。
云墨心思转动，暗想若是自己施展云游折步法，能否遁去身形，脱离这种受制于人的尴尬处境。
可很无奈。
云墨觉得自己很难在那柄小剑下成功逃离。
对方既然能悄然接近他，要杀他定然也不费力，只怕元力才开始运转，对方就能察觉到。
云墨不敢稍有异动，生怕那女子见机不对就痛下杀手。
心中微涩。
云墨只得放弃冒险逃离的想法，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既然这女子没有立即杀他，反而走到他面前，可能她本就没有杀人的想法。
他抬起头，望向那名女子，沉声道：“姑娘是谁，如此这般…意欲何为？”
一直在打量着云墨的那名女子，见前者脸上神情由惊讶转化为骇然，再迅疾归于镇定，秋水双眸掠过一丝讶异，暗赞这少年能如此快的恢复平静，心智可真不错。
女子开口道：“你又是谁？潜伏尾随沈江波身边想干什么？”
她的嗓音轻轻柔柔，就像是拨动的琴弦，十分悦耳，但话语中的意思却让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云墨再度紧张了起来，心中惊疑不定。
她知道他跟踪沈江波？
她到底是如何发现他的存在？
她明显只是一个凝元境的修行者，怎么可能察觉出融于环境隐匿气息的他？
云墨强压心头震惊，故作惘然：“姑娘在说什么，在下听不懂。”
女子见装傻充愣的云墨，眉毛微扬，晶亮眼眸似有水波流转，煞是灵动好看：“你三天前找到沈府，藏身在那棵冬树，之后沈江波只要出门，你就远远跟着。昨天你更是悄悄潜入沈府，意欲闯入沈江波房中，可却被人阻止。你逃离沈府后，又重新跟踪沈江波。”
停顿了下，她瞧着云墨微变的脸色，嘴角微翘，继续道：“这三天你的行动都在我眼里，你不必隐瞒。只是我看你的做派，不像是和沈府有旧之人，那你为何要跟踪沈江波，难道你想杀了他？”
云墨瞳孔一缩，暗道她果然察觉到了我的存在！
虽然已经猜测到这种事实，但当她如此轻猫淡写说出来时，云墨还是止不住心头凛然慌乱。
对方发现了他，并且听起来她一直都隐蔽在他的身后，可他却没有丝毫发现对方存在的迹象。
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她是怎么做到的？
云墨深呼了一口气，抛却杂绪。
事已至此，再如何狡辩也无用了，那就大方的承认，看那女子如何反应。
若是她有任何歹意，大不了拼死一搏而已。
云墨全身肌肉慢慢绷紧，眼神盯着女子坦然道：“不错，我确实是要杀了沈江波。”
女子神情没有半点儿变化，似早就料到这般答复，微微颔首，轻声问道：“为什么？”
云墨说道：“曾与沈江波有一桩事涉生死的恩怨。”
女子眼眸仔细扫视了下云墨全身，唇畔勾起，像是嘲讽又像是自然发笑，她嗓音仍是轻柔：“你才凝元三重，不说沈江波身边的护卫，就凭沈江波接近凝元六重的境界，你以为你能成功？”
云墨沉默不语，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心境却是跌宕不已。
他一直都在刻意掩饰自己的境界，即便是宗门那些长者，也不一定能看出他的真实实力。
这女子只是扫一眼就能知晓，太可怕了！
面对这女子，云墨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好不别扭。
女子清和的嗓音响起：“那你知道我为何现身吗？”
云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置于肩头的小剑，两腿暗暗蓄力，咧嘴笑道：“不知道，也许姐姐是见弟弟我长得还算凑合，想与我谈情说爱呢。”
女子微微一怔，显然被云墨跳脱的话语给错愕到了。
云墨眼神一凝，暗道正是机会，正欲闪身逃离，却发现那女子先一步拿下了小剑。
这下轮到云墨错愕了，心想莫不是真给他说中了？
女子真看上他了？
这当然只是云墨心中玩笑式的想法。
他自然知道事情不是这样，所以他疑惑地望着女子，搞不懂她的所作所为。
女子玉碗一抖，小剑消失不见，她说道：“我与你一样，也是来杀沈江波的。”
云墨抬头，略带怀疑地看着女子：“真的？”
女子颔首。
云墨不肯定地问道：“那你出现在我面前，是想跟我合作？”
女子颔首。
好像能肯定的事情，她都不愿意言语。
云墨有些迟疑道：“你刚才说我才凝元三重，不是那沈江波的对手，怎么想与我合作？况且，你能如此轻易贴近我，实力毋庸置疑，我想你要杀沈江波应该很容易，没必要找我一起吧。”
女子解释道：“那名护卫境界和我相近，有他在，我杀不了沈江波。你的境界不高，但我这几日观察后，发现你的身法很好，虽非沈江波对手，但你却能够缠住他和他的一些手下。只要有足够时间，我可以先打败那名护卫，再杀了沈江波。”
——原来如此。
云墨心中了然。
那名护卫实力确实很强，就是因为他的存在，云墨才没有出手时机。
若真如女子所言，她与那护卫实力差不多，两人大打出手的情况下，云墨就有了斩杀沈江波的可能。
这倒的确是个好策略，但前提是这女子所言为真。
云墨沉思片刻，两眼盯着女子那对晶莹眸子，缓声道：“你说你也要杀沈江波，我能相信吗？”
女子似乎有些诧异，轻柔的嗓音上扬几个调，说道：“为什么不能信我？”
云墨说道：“我要是按你所说，去缠住沈江波，你却不出手，那我岂不是羊入虎口。”
听到云墨这样的话语。
女子柳眉一竖，明眸像是‘幽怨’的扫了眼他，一直娇柔的嗓音因为语调上扬带着几分烟火气：“我不会让你身陷险境，只要你能拖住沈江波，我解决了那护卫，立刻就会去救你。我一直说话算数，从未有过失信于人，你怎么能以这种想法看待我！？”
她的话越说越急，到最后甚至有几分委屈的意思，规模不小的胸腹也剧烈起伏着。
见她一幅气愤的模样，云墨相信了她的话。
他相信她，并不是因为她是一名女子，而是她的眼神。
从交谈开始，云墨始终都在注意女子的眼神。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始终没有任何闪烁，唯有最真诚的坦白。
那样的眼神是不会说谎的。
除此之外。
云墨相信这女子也不会坑他，她若是有坏心思，在将小剑放在他颈上时，就可以杀了他，没必要还有之后的一番交谈。
“抱歉，刚才是我误会你了。”
云墨略带歉意，随即认真道：“好，我相信你！”
女子见他不似作伪的样子，娇哼一声，算是绕过了他。
云墨摸了摸瘪瘪的肚皮，又看了眼小巷，轻笑道：“具体如何行动，我们还得好好商量商量。这里不是长久谈话之地，我们换个地方。”
……
淮波城一家小酒楼中。
云墨和女子坐在一间小包厢里，随意点了几个菜。
填饱肚子后。
云墨和女子坐在窗畔，静静地看着外面人头攒动的街道，听着贩夫们的吆喝声，两人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云墨不说话，是缓解这几日的疲倦，尤其之前女子神秘现身惊出他一声冷汗，心神消耗不小。
女子不说话，是因为她就是那样安静恬然的性子，她看着街道上那些玩闹的孩子们，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浅浅笑意。
沉默良久。
还是云墨先开了口，他没有先说接下来的计划是怎样，而是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这位姐姐，我自信自己藏身本领不错，一般的凝元境修行者发现不了我，你究竟是怎么察觉到我的存在的。”
女子转过头，眼眸有些嗔怒的瞪了眼云墨，对他擅自喊她姐姐表达着不满。
继而她眉头微蹙，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脸山露犹豫神色。
片刻后，她像是决定了什么。
玉手抬至下颌，轻轻揉搓，那处立即出现一丝皱褶。
女子两指捻住皱褶处，一点一点向上拉起。
在云墨有些惊讶的目光中，一张‘人脸’被她拿了下来。
人皮面具！
这张人皮面具如此惟妙惟俏，云墨原以为那本来是女子的真实脸蛋，之前丝毫没发现到她戴上了它。
他是杀手黑云，对面具有些了解，那两年执行任务时，也都会戴上一张面具，但他那张面具只是遮掩之用，远远称不上以假乱真。
而这女子的面具却能以另外的身份示人却让人无法知晓，真可谓神奇。
撕下面具后，女子的真正面容才显露出来。
她长得并不绝美，只算得上中人之姿，但却很耐看，给人一种亲昵的感觉。
最突出的是她那对灵性水润眸子，如清晨树枝上的露珠，倒映着阳光，晶莹闪亮，教人望之就心生暖意。
女子轻声道：“我叫宋舒雅，是一名感知者。”
云墨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惊呼道：“感知者！？”
他瞪大眼眸，小嘴微张，神情中像是见到了传说中的黄金巨龙般震撼失神。
不怪云墨如此失态，因为那三个字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
感知者！
这个大陆的修行界，有一群极为特殊的人，他们比起炼丹师更加稀少，比起那些资质出众的天才还要难得，甚至比乾坤境修行者还要重要。
他们就是…感知者！
所谓感知者，就是拥有感知能力的修行者。
只要是在感知范围内，不论何种境界，不论隐匿与否，所有修行者都如夜间最醒目的明灯，被感知者简单捕捉到。
感知者能够察觉出元力最细微的变化。
亦即是说，但凡你拥有元力，都逃不过感知者的双眼。
除非你能遮掩住元力的存在，抑或修为达到乾坤境极致，将体内元力与体外天地元气同化，如此方能让感知者觉察不出。
还有一点。
感知者不仅可以感知到元力的存在，还可以分辨出元力的强弱，甚至可以判断出修为在自己之下的修行者的境界。
简而言之，感知者是能感知一切元力的修行者！
试问，若是出现大规模的两方争斗，一方拥有感知者，另一方没有。
那没有的一方所有人的境界实力都被敌方感知者辨别出，从而被有效的针对，将是多么大的劣势，极有可能就会因此导致战局的失败。
这就是感知者，一种天赋能力的修行者！
但上天也是公平的，它赐予感知者独特的感知能力，却很少赐予他们极高的修行天赋，许多感知者穷其一生也未必能达到乾坤境巅峰。
而且，感知者一向不以战力见长，同等修为中，感知者的战力算是比较弱的。
非惟如此，感知者之所以特殊，更在于他们的稀有。
整个天殇大陆感知者的数量极少，十万名修行者中能有一名感知者就相当了不起。
据云墨所知，偌大的道蕴宗，逾百万弟子中，明面上也不过寥寥百余人拥有这种感知能力。
故，那自称为宋舒雅的女子说她是一名感知者时，云墨才会大惊失色。
他居然在这小小的淮波城见到了一名感知者！
寒风飘进了包厢，吹凉了桌几上了茶水，拂动了云墨额前的几缕发丝。
他回过神。
嘴角露出一丝无奈。
他在如意阁苦修两年，习得了能将自己与环境相容的本领，是一名绝对合格的潜伏者和暗杀者。
但是这样的本领即便再突出，却无法隐藏自己体内的元力，如此自然能够轻松地被感知者发现。
难怪宋舒雅知道他三天以来所有的行踪，也难怪她能轻松道出他的真实境界。
只是，她到底什么身份？
云墨可不认为一个天赋异禀的感知者，会随意踏入淮波城。
她这样的人物，即便是天洛五宗也求贤若渴。
她为何要杀了沈江波？
以她的身份，要杀沈江波又何须自己亲自动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