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尊一愣，从幻想中回过神，平静道：“何意？”
“呵呵呵……”纪言不提，一直乐呵呵低笑。
仿佛在嘲讽着什么。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不用说是在怎么嘲讽了。
帝尊一皱眉，虽然额上没有青筋暴起，但脸色也看得出来不怀好意。
一个成为手下败将，自己一言就能随口定生死的家伙……也配？
「啧…」
察觉到隐约的杀意，纪言也摆正态度，视以平等。
“字面意思。”
见帝尊不解，纪言想了想前世的的心理学问，发出提问：“你有没有一种感觉，有些时候你像另一个人？”
帝尊疑惑。
「吾有时候像另一个人……？」
帝尊从庞大的记忆海中回过往昔，从年幼在妖兽死口逃生，到遇见一个石符里的孤寡老人，再到结识了守墓人，了解了隐秘，之后闯荡一层层更加高等的世界……直到现在。
来来回回粗略回忆一遍，帝尊很肯定的摇头，正准备开口时被纪言先一步打断。
“没有吗？”
帝尊嘴角张开了一毫米，然后缓缓合上，平静的点点头说道：“没错。”
“呵呵，那还真是藏的不浅啊。”
总感觉这话味道不对，帝尊眉头紧锁：“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可以就现在签吧。”
不知道为什么帝尊听见“藏的不浅”这四个字总有种心悸感，本能的感觉对自己不利，果断出声打断。
边说着帝尊张开手，一张平平无奇，有些泛黄缺口的羊皮卷出现在手心上。
羊皮卷无风自动，上面无字迹，除了泛黄外还有星星点点的暗红血迹。
只一出现，无形的涟漪展开，第一时间就令帝尊背后的花海星幕化作泡影，四周遍布寂灭气息的虚空裂缝也仿佛被震散一样，或者说挥发般，形成无色无感知只有概念［无］的虚无地带。
一道满是金文的屏障出现在纪言面前，替他挡住了无形涟漪，但屏障是梵文像代码雨一样流转，颤颤抖抖看起来极不稳定，似乎下一刻突兀崩解也并不奇怪。
好在最后金文屏障抵挡住了冲击，纪言环顾四周，一片空空的感觉，令人心里哇凉哇凉的。
「卧槽这帝尊该说不愧是有史以来最强天地主角吗？连这种与世界根本上对立不容的宝物都有？」
纪言有一种感觉，面对那张羊皮卷就仿佛是在面对某种天敌一样，发自内心的厌恶，以及恐惧，和对其的破坏欲。
天地主角是世界内无数命运交集后，一种自然而然汇聚到一个点的产物。
因为是命运因果线无数年的沉淀和汇聚，几乎联通了世间的因果。
所以天地主角总能够立于不死的情况下，还能进行各种因果交集碰撞，而产生的机缘巧合变强，直到强大到沉淀消耗完才没有了这种天地宠于自身的感觉。
通过与其他因果展现交集，相互碰撞，相互消耗，最后归于无——就这样一个命运信息垃圾回收站就这么好了。
同时因为是无数命运线的沉淀物具象化，所以命格特殊参悟不出，也可以说是过于复杂看不懂。
同时这天道也是没办法完全干涉的，就好像东西堆多了总要有个地方放一样，最多就是可以选个让命运沉淀的发泄个体。
或者把命运沉淀转移……但一般情况下，天道也是懒得转移的，毕竟对于天道，是谁都一样。
于是这个帝尊就是前主天道眼中的“一般存在”，适合放命运，来沉淀进行消耗。
但纪言怎么也没想到，这最可怕的一次气运加于个体，居然会带来这种级别的影响，一个可以完美控制与压制世界的羊皮纸！
「我特么……为什么命运沉淀的天地气运不能加于世界本身，只能给万物作用……好慕，好嫉，啧…」
虽然内心哔哔奈奈，但纪言在第一时间看完后，不停顿的开始一心两用。
一个心看帝尊表演，一个心表达着自己的五字箴言——《羡慕嫉妒恨》
帝尊没有那么多心理戏，虽然只有短短万年的经历，但各种事件往往发生的急促，也给了他仿佛上亿万年的资历久远感，显得成熟稳重多了。
也可以说是长生永恒者对万物漠视，无悲无喜的常规心理状态。
将羊皮纸好不容易重新掌握好，心里偷偷松口气。
说实话，这张从一处时空残骸遗迹得的羊皮纸，就连他也不是很懂其中玄奥，不过在跟一大群师父交流后得出结论——此物将是伐天之关键！驱天之核心！
而现在，是时候收获战利品了——一个新生的小天道！
重新执掌羊皮卷，帝尊闭目调整心情间，神色变得冰冷而严肃，睁开眼，仿佛已经变成了无欲无求，淡漠众生的天道。
冰冷威严的气势压人。
对此，纪言收回多线程心操作，不悲不喜的平静回视，刚刚诞生的他，在气机交错中居然不显下风，不过也陷入了僵持状态。
于是两个散发冷漠气场的存在隔着遥遥虚空对立。
见时机差不多了，反正也就他们两人，对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所以……
在帝尊刚有解释羊皮卷的口欲时，比如自己给羊皮卷立的名字，比如羊皮卷的使用方法，比如怎么怎么得到……
被纪言强先一步打断。
“你怕了。”
平淡的清冷声线中，带着调侃与玩味，以及一种隐藏的讽刺。
讽刺，而不是嘲讽。
为何是讽刺？
注意到这，在帝尊心境越加不安之时，突然一股煌煌之音响彻心间，伴随回音，帝尊瞬间安定下来。
「呵，天道果然狡猾，区区新生天道居然就有如此心机，欲乱吾道心！」
帝尊淡淡睁开眼：“够了，汝……”
“你难道就没怀疑过吗？「你」是不是「你」？”
“……”
帝尊微微鼓起胸膛的深吸一口气，威严不减甚至起了火意，但因为永恒的性格原因又很快压下去火气。
还是决定继续走流程，不急不缓的轻轻张嘴。
“汝……”
“你真的是你自己吗？而不是假的你？”
“汝……”
“你会认为你自己就是你自己吗？而不是别人强加给你的自己？”
“汝……”
“还是说，你感觉自己是真的？可你怎么却有证据吗？作为自己是真实的证据？”
“汝闭……”这次语气快了些。
“可是你没有！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证据！你无法证明自己是真是假，你……”
铮——
暗紫，如水晶般通透质感，周身点缀银河星辰般剑尖，止于纪言的脑门前——球的顶端不远处。
那生死危险的气息令纪言果断闭上了嘴。
「呵呵，急了吗？说不过就只会动手的废物。」
也就内心嘀咕两句，但神念状态的视线却一直盯着帝尊双眼直视。
甚至为了增加自己的不屈，还专门从乱糟糟的大道法则毛线团里，抽出点大道法则凝结似眼睛的水晶瞳孔。
远看，纪言就好像一颗冰冷意味的泛光眼球，而这颗球体的前方，帝尊正举着纹丝不动的剑刃，平静的盯着敢和自己对视的小光球，语气冷酷。
“汝，求死？”
“……”
场面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四周空空的虚无仿佛恒古不变的存在着。
僵持了几分钟的时间，却好像只过去一两秒。
松开手，剑尖随意移开，剑身乖巧的重新回到帝尊背后待着，上下微微沉浮，四周还有好几把不同外观的剑刃，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恐怖的气息，宣告着自己强烈的存在感。
而这些，在帝尊剑尖抵球前，是没有的。
「威胁吗……呵呵…」
悄然松开一丢丢拿捏的几个后手开关，纪言知感中自己正在不停冒冷汗，但也仅此而已。
帝尊重新招来一旁漂浮的羊皮卷，正准备接着不停被打断的流程时，第…N次被打断。
纪言的语气有些缥缈：“你儒雅如同绝世儒生，你圣洁如再世佛陀……但你视线里，却只有杀意与冷意。”
帝尊一愣，正准备一冲动下用宿演十剑给纪言削苹果的那一刹那。
纪言声音不停，以一种压缩整合包的方式，一瞬间一股脑一丢的打包，丢出一大堆神识信息砸过去。
这样方便抢下一步，话多压人，占据先锋。
“如绝世儒生，但却有股腐朽与岁月之感，是跟着那群老家伙学了的儒道吧。”
「老家伙，腐朽……居然敢这么侮辱师父！找死！！」
一瞬间，帝尊决定用《归宿剑经第八十一式：净之物我》给纪言削个苹果核。
“顺着那股腐朽感，我在那上面看见了其他人的影子，看见了……你好几个老师的影子。”
听见说师尊，帝尊下意识一愣，没想到天道居然会说出「老师」二字。
“有仿佛遥古时代的杀神，有仿若最古传道的圣贤，有不妄凡尘的佛陀，有为天地斩魔的剑帝，有霸气决然的女帝……”
随着话语，帝尊的一点心神跟着陷入了点点滴滴的回忆，那是每个交心的时刻，也是了解他们内心，了解他们过往故事的回忆，完成伐天之下的执念……
等等，似乎最后混进去一个奇怪的……
就在帝尊回忆时，纪言述说着他本身各个可以被感知到的复杂气息。
最后，做出结论。
“但，我在你身上，从没感受到独属于你本身的气息。”
……？
什么意思？
“嗯？”
帝尊眉头紧蹙：“何意？”
同时心里也在开始冒出大恐怖的惊悚感，令帝尊恐惧的同时，也对接下来的话成功勾起了危险感的好奇。
另外随着前面那些不痛不痒，再加上这几句，帝尊内心似乎也感受到了违和感，但却不明白，也找不到违和感在哪。
「诡异，吾天地万劫而不磨的道体道心，居然会有这种程度的言语所蛊惑？」
同一时间，煌煌之音再次响彻心中，并且不止一次，而是一共九次又乘以九次，合计九九八十一次来回不断，几乎内心只有这道声音。
帝尊皱眉，这一次，煌煌之音居然无法平息道心，甚至那种抹除内心违和感的声音一出现，就有种不同于曾经的安心感，而是心悸，似乎这是自己最接近某种真相的一次，错过了，几乎就绝无可能了。
加上，叠音多了后的确有点不舒服。
想到这，帝尊不怒自威的声音在心灵世界传出。
“呱噪。”
一瞬间，所有声音都平息了。
暗处，一位破旧僧侣服的枯瘦光头双手合十，正在呢喃着不知名经文。
突然抬头睁开眼，眼中还有些愣住和惊疑，暗淡的灰血从九窍流出，让本就苍老的脸色显得更加可怖。
随手抹了两下脸，老僧环顾四周，一群或魔气滔天，或诡异无常，或正道凛然的眼中，都看到了其他人的惊疑不定，和几个人嘴角的血迹。
“该死…天，果然就是变数本身……”
老僧扫了眼四周人，双眼迷离，喃喃自语：“各位，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
现实。
纪言也不在卖关子，前面不痛不痒铺垫了这么多……虽然以他半吊子记住的杂学心理不知道行不行，但现在是已经开始收获的时候了。
“我感觉，你就像无数人的聚合体，你的身上完全没有自我存在，就好像充满了别人的影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帝尊大笑：“笑话！我自己还不清楚吗？我就是我，唯一的我！你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一线生机，乱我道心？”
纪言笑而不语，努力从乱麻大道毛线团撕下几根线头，组成一面镜子。
随着镜面清晰，帝尊笑声戛然而止。
镜中的他如谪仙，左手羊皮卷，右手水晶剑，背后还有十几把剑刃悬浮。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随着纪言提醒，他注意到了违和的地方。
主要为气质。
周身气质温雅，又时不时展露帝威，眼中却弑杀嗜血，漠视万物。
还有无数玄之又玄的其他气质纵横交错，但粗略一眼却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所在。
“这是映照本我的镜子，但在你身上……你也可以自己做个镜子……”
纪言的声音慢慢停下，帝尊在说出照应本我后，就瞬间沉浸在意识深处，外界不动。
十几把剑在其身后微微绽放光华，智能自动护主模式已经开启。
见此，纪言赶忙开始对之前想法打补丁，和推演着接下来的应对。
帝尊的方法当然不是造个镜子出来看，镜子的功能是照应本我，那么有什么比自己去直面内心更好呢？
此法为问心。
茫茫黑暗不分阴阳天地，不分有序无序，如同外界虚无一样感。
帝尊在黑暗里踏着虚无慢慢走着，真实的内心体现在他脸上，外界冰冷的他内心却是茫然，甚至就连身形都在不断变化。
意识到什么，帝尊鬼使神差的低头，一双嫩嫩小手出现在眼前。
“孩……童？”
另一边，好几个老人站起身来，恐怖的气息酝酿，附近还有几个聚群的老人有些于心不忍。
撇了眼那几个不忍的老人，他们大步向前略过去，不怒自威。
不忍的老人们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上去。
他们都跟帝尊关系不错，在能保的情况下，还是确定保一下。
察觉到什么，帝尊抬起头，半响后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上百人影轮廓在黑暗里摇摆不定，在帝尊此时童真水灵的眼中，如同妖魔…
……
纪言突然察觉到什么收回心神，第一时间就看见帝尊眼角湿润，无声的落下一滴泪痕。
“师尊…为什么……”语气很茫然，仿佛心碎了般，空空荡荡。
「心乱了，自然也就能看透了吗……」
纪言明悟，接着一愣。
［等等，我不是从这个位置切入，借题发挥来抓那一线生机的吗？怎么……我蒙对了？］
用短到忽略不计的时间思索了会，随之抛到脑后。
［管他的呢，先活过这一劫再说］
二次明悟完，纪言同时抓住一堆后手的开端，再加把劲的扇火。
“作为影子，你也只是影子，一个……所有人糅合成一团加于自身，没有自我的影子。”
“别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