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童女士,您不要担心,您女儿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会客室内,一名女警正轻言细语地安抚着不停抽泣的失踪女童的家属。

“不要担心?那不是你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啊!你们可以不担心,但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啊?!”童玲双眼红肿,涕泪齐下,有些撕心裂肺地咆哮,“我的女儿啊……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啊……一定是鬼,是鬼啊……有鬼缠上我们家晓晓了啊……”

女警是新来的见习生,从未面对过这种情况,一时手足无措。

路云默推开会客室的门,朝那女警做了个手势。女警会意,赶紧脱身离去。

“童女士。”路云默深吸一口气,堆起笑容坐在那伤心欲绝泫然而泣的妇人面前。

童玲,四十五岁,普通职工,与丈夫离异,就童晓晓这么一个独生女。

可以说,她人生唯一的寄托,生命之中唯一的希望,在这一刻支离破碎。

童玲头也不抬,只顾低头一边哭一边翻看着童晓晓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孩笑容阳光灿烂,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孩子很可爱。一定是个很棒很乖的女孩吧。”路云默尝试着用孩子打开童玲的心窝。

童玲哭着点点头:“是啊,晓晓那么乖,老天真是不公平,孩子这么无辜,为什么……”她有些语无伦次。

“平时您给晓晓她……讲过不要跟陌生人走么?”路云默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童玲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晓晓很听话的!我说过不能做的事,她绝对不会去做!哪怕是跟亲戚出去玩,她也会先征得我同意再去的!”

“哪怕是亲戚?”路云默喃喃自语,脑子里回放着自己刚刚浏览过的资料,忽然灵光一现,“那您的丈夫呢?”

童玲忽然脸色大变:“不可能是他!”

“怎么不可能。”路云默耐心地说,“您不是说过么,哪怕是亲戚晓晓也不会轻易跟着他走,那如果是亲生父亲呢?直系血亲,和亲戚想必,不是一个概念吧?”

童玲的脸色却越发苍白:“这根本不可能!”

路云默似乎察觉到不对,“为什么您这么肯定?”

“他……他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童玲的瞳孔惊恐地急剧缩小着,“果然是鬼……”

路云默给窗外的小女警使了个眼色,“去查查童玲的丈夫。”

女警迅速跑开调取资料去了。

“叮铃铃……”这时候童玲的手机铃声又催命一般地响了起来。

童玲的眼神无比惊恐,苍白的指尖颤抖着,接通了电话。

“啊啊啊——”刀刃磨过地板的声音,和女孩惊恐的声音,以及血液飞溅的声音。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两个字若隐若现。

“……花子……”

路云默瞳孔微缩。

“晓晓!晓晓!”童玲被吓得不轻,双手几乎握不住手机,只能小心翼翼地捧着,“晓晓说话啊,我是妈妈啊……晓晓……”她的泪水瞬间决堤,凄厉哀怨和那尖锐刺耳的童音交错纠缠。

路云默静静地看着,默默地退了出去。

“云默哥,”乔?——也就是那个实习女警,把童玲丈夫的资料拿了过来,“童玲的丈夫叫陈炜,生于1983年,是名建筑工人,三年前一场意外导致他自杀。”

“意外?什么意外?”路云默接过资料,匆匆地翻看着。

乔?很及时地给出了解释:“三年前工地高空坠物,砸伤了陈炜的腰和左腿,导致他半身不遂。陈炜索赔未果,家里也已经为了他的医药费而揭不开锅,绝望之下,他选择了在一座石崖上跳海。”

“此人水性如何?”

乔?愣了一下,随即接上轨:“旱鸭子一个。”

“是么……”路云默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脑海里回响着刚刚混乱之中的那两个字——“花子”。

花子……花子……是谁这么刻意地提了这两个字?

路云默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烟点上。

乔?皱眉,无奈地提醒道:“路队,还请遵守禁烟管理条例。”

路云默缓缓地将白烟吐出,“除了她丈夫,还有什么人能让童晓晓放松警惕……陈炜的人际关系如何?”

“他比较内向,没有朋友。”乔?看了看资料说道,“而且他们跟亲戚的交往也比较少,当年为了判定陈炜受伤性质,排除陈炜敲诈勒索的可能,我们走访了他的亲戚,却发现他的亲戚们早在二十年前就与他断了联系。有些人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而童玲的亲戚知道她负债之后也都与她断了联系。可以说这个家庭这几年来都是出于孤立无援的境况。”

“那还能有谁呢?”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看似很荒唐的念头,“还是她自己?”

“是指哪一位自己?”乔?紧张地看着他,“您是指……”她小心翼翼地往会客室里看了看。

“嗐,毫无根据的猜测罢了。当务之急是朝着目前线索指向的方向调查下去。证据最重要。我不相信有完美犯罪。”路云默随手弹了弹烟灰,目光越过乔?,“童玲丈夫身上还是有些疑点。活要

(本章未完,请翻页)

见人,死要见尸。投海,尸沉大海,是不是真的死透了还有待商榷。给我继续调查陈炜。”

“是!”

“……”他略微沉思了一会,“半身不遂,跳海?还是在石崖上?等等,乔?,回来!”

乔?连忙刹住脚步,“怎么了,云默哥?”

“陈炜跳海的石崖,是哪一座?有现场图片么?”

“那座石崖好像叫‘猎鹰涯’,在c市东北部与h市交界处,现场图片倒是没有,不过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这不是问题吧。”

路云默摆摆手:“好,你去吧。”

乔?领命离开。

他摸出手机,输入“猎鹰涯”三个字,搜索页面立即弹出来无数搜索结果,其中一张航拍图紧紧吸引住他的视线。

猎鹰涯,高约七十三米,顶部地形崎岖,碎石遍布,陡崖几乎与海平面成90°,下面便是惊涛骇浪,朵朵白沫拍在石壁上,黑蓝色的海水深不可测。

一个半身不遂的人,就凭他一个人,能来这种地方跳海?

他转身走进会客室,“童女士,我想调查一下您的住宅,寻找些线索,您看……?”

童玲抽泣着,“调查绑匪为什么还要调查我的住宅?你是什么居心?”

路云默温和道:“这也是为了了解晓晓,方便调查晓晓的行踪。”

这番说辞勉勉强强地说服了童玲:“既然是为了晓晓,那我有什么不好同意的。”

得到当事人的同意,路云默立即闪人,向上级申请调查令去了。

“你要调查陈炜?怎么,你怀疑他没死?”徐楠看着他的申请书。

“是。”

“依据?”

“据受害者的家属口供,童晓晓的警惕性极高,绝不会轻易跟着陌生人离开。而且他们家的亲戚都与他们断绝了往来,我已经派人去调查,相信很快能取得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但若这个‘陌生人’是直系血亲呢?”路云默的食指敲击着桌面,“而且当年陈炜是投海而死。地点还是猎鹰涯。一个半身不遂的人,怎么自己到达了那么险峻的地方?”

“你怀疑这是他根本没死,有人联合他演了一出戏,可这是为什么呢?”

“线索会告诉我们一切。我需要证据验证我这个猜想。”路云默定定地看着徐楠,“徐队,快批吧,时间紧迫。”

徐楠当机立断,从笔筒里抽出一只黑色签字笔飞速签下自己的大名,顺带盖上签发印章,“赶紧去吧,小子。”

“对了,徐队,尹江枫在哪?勘察现场可少不了他。”

“他在技侦办公室。”

“好的,谢谢徐队。”

他火速奔往技侦办公室,把抱着老坛酸菜牛肉面大快朵颐的尹江枫给拖了出来,“别吃了,赶紧跟我去搜查线索!”

尹江枫死死抱着老坛酸菜牛肉面,坚持把最后一滴汤喝完才罢休:“怎么,有新发现?”

路云默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算是有点苗头了吧。”

他把大致思路给尹江枫讲了一遍。

“所以,你怀疑……”

“对。如果能找到相关数据,说不定就能推翻陈炜‘已死亡’这个所谓的事实。”

两人开着黑色的奔驰,不到二十分钟便来到了童玲所居住的出租屋楼下。

这是一幢破旧的居民楼,看石灰剥落的斑驳的墙体和遍布墙体的枯黄的爬山虎,这房龄怎么也得有二十年以上了。

甚至连这铁质的楼梯也锈迹斑斑,一踩上去就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嘎吱”声,伴随着这刺耳噪音的是大块大块掉落的铁锈。

两人小心翼翼地来到六楼,对着手机的图片找到童玲家,用童玲给的钥匙打开门锁。

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

狭小的客厅内一片昏暗。打开灯能看到低矮天花板上早已霉斑点点,所有的东西都杂乱无章,又因主人这两天不在无人打理而蒙上一层薄薄的灰。

四十平的小房子,仅有一个房间。从沙发上的被褥来看,童玲应该把整间房子采光最好的房间留给了女儿,而自己则在沙发上将就,每晚与霉菌相对而眠。

在客厅的一个旮旯角落,摆着一张三十几岁的男人的黑白遗像。那男人脸上饱经沧桑,眼角下垂,双唇紧抿习惯性地拉出一个向下的弧度,眼神中透露着难以言喻的悲哀,眉宇间似有愁云萦绕,没有舒展开。

“这应该就是陈炜了。”尹江枫戴好橡胶手套,拾起那张遗像仔细打量着。

“如果童玲与丈夫离异,那么为什么又会在家里摆着他的遗像?”路云默眉头微蹙,摸出手机,打电话给网侦部门:“同志,麻烦给我调查一下童玲和陈炜的离异原因……对对对,就是最近那个‘花子’案。”

“……查到了?什么?感情不和?”

“对对,因为据说陈炜有家暴倾向……”

家暴倾向?

那童玲不得恨他要死?

还摆他的遗像?

“既然离异了,男方又有家暴倾向,那两人为什么还同居呢?”尹江枫疑惑道。

“她丈夫废了,难道她于心不忍,就主动担起

(本章未完,请翻页)

照顾他的责任?”

路云默习惯性地摸烟,却发现烟没带。

尹江枫递给他一片口香糖,“先用这个凑合着,我劝您老早日戒烟,吸烟伤肺。”

“谢了。”随着清爽的薄荷味在唇齿间弥漫开,他的精神也好了许多,“陈炜和童玲结婚已经十几年了。若有家暴倾向,那么童玲受到家暴绝不是一朝一夕了。一个被常年家暴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释怀,陈炜于她而言,应该是仇人才对啊。这么容易就冰释前嫌?我不信。”

“这么说来,童玲有所隐瞒?”尹江枫挑眉,“这下有点意思了。”

“赶紧找找有没有我要的东西。”路云默撸起袖子弯下腰开始倒腾那些积满尘灰的柜子。

两个人忙活了将近三个小时,才从童晓晓的床垫底下抽出几张单子。

“藏这么隐蔽?”尹江枫气喘吁吁,“我那两百平的房子找东西都没这么费劲。”

“炫富也要注意场合,尹警花。”路云默翻看着手中的单子,那是陈炜购买轮椅的详单。

“轮间距七十五厘米,”尹江枫喃喃念道,“可……据我所知,猎鹰涯顶部也才九十多厘米宽啊。这……他要真能一个人到那去那半身不遂绝对是扯淡。”

“这还有说明书和轮椅图纸。显而易见,这是手动轮椅,并不是自动的。以他们的家境,买轮椅的费用自然是能省就省,更何况于童玲而言,对待仇人还需要怎么好好对待么。还有个疑点,为什么这几张单子要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她是不希望被别人发现什么,还是陈炜不希望被别人发现什么?”

“我倒倾向于后者。”尹江枫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陈炜的嫌疑是最大的,不是么?”

“那他一个半身不遂的人怎么掀起这么沉重的床垫,以他的角度应该很难使得上劲,又不可能让童玲帮他……难道是残疾之前就买了?不会吧?”路云默仔细翻看着手中的单子,“这是四年前买的?!”

“这就说明他是早有预谋,他很有可能根本没有残疾!”

可如果真的是他,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敲诈勒索?还是报复?

路云默眉头紧锁。

他现在才发现,他们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作案动机。

童玲不过是个市井小民,底层人民,身上能有多少钱给他敲诈勒索?光是之前为他掏医药费就掏了不少……

医药费?

陈炜如果是假残疾,那她的医药费都给了谁?又是谁帮他打着掩护让他在医院待了那么长一段时间?

“喂,乔??给我调查一下三年前陈炜出事后是在哪家医院就医,要快!”他拨通了乔?的号码,迅速说道。

“看来这个陈炜城府深得很,藏得够好啊。居然还有帮手。这个帮手就像是个隐形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尹江枫说。

“我觉得那位隐形人才是本案的关键,陈炜或许只是一个幌子。那个人为什么要帮陈炜?陈炜身上有什么是值得别人帮他的么?而且最近的那一段录音中很刻意地提到了花子,似乎有意把我们往花子连环案上引,但……不管做案手法还是其他的什么,此案都与其他的花子案略有不同。”

“一场劣质的模仿。”尹江枫了然,“花子连环杀人是模仿都市传说,但此案模仿的,则是花子连环杀人案。”

“他想让我们认为这是和花子同一系列的连环杀人案,但他这个暗示的太过明显,反倒牵强。为什么凶手频频使用录音而不使用真人的声音?这一点也与花子案不同。花子案的凶手杀人都是快狠准,一般儿童在失踪四十八小时内便会遇害。花子的录音更多的是一种杀人的快感、对杀人作品的炫耀和折磨受害家属的愉悦感,录音都是真真实实的真人的声音。”路云默吐出嘴里早就没了味道的口香糖,“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敢动手。花子案暂时定义为随机杀人事件,这种随机杀人的凶手一般都是在玩命,道德感极低,根本没什么能约束得住他们,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更别谈他们会忌惮什么。所以,这起案子很明显不能和花子归为一类。而童晓晓,现在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概率还活着。”

“此案凶手让我们误认为此案跟花子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想把这起案件也归为花子案之中?”尹江枫摸了摸下巴,沉思了一会,道,“我怎么觉得这逻辑关系有点奇怪啊。”

“……”路云默用征询的眼神看着他。

“你的逻辑关系在此案凶手的水平高于花子案的凶手的情况下没有问题,但假设陈炜即此案的凶手,那么我的逻辑就能够推翻你的逻辑。”尹江枫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假设此案的凶手就是陈炜,那么此案的凶手也太好找了吧。再加上此案与花子的相似性,若不细想我们自然而然地就会把它归为花子的第十四起案件……”

“我明白了。”路云默恍然,“所以你的意思是,凶手倒像是想承认自己也是花子案的凶手?”

“或许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只不过是只替罪羊。”尹江枫点点头道。

“也就是说,假若这个假设成立,那么这场犯罪行动的设计,肯定另有他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个隐形人。”

(本章完)

.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