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4 章 第三十一枝红莲(一)

“娘!娘求你了,把孩子还给我……啊!”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没打在谢隐脸上,却让还没睁开眼睛的他都察觉到了疼,那得是多狠毒多用力的一巴掌,才能把一个站着的人扇倒在地?

“当初就不该让老大娶了你这个破落户!我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嫁进俺们老谢家多少年了,连个崽都下不出来,好不容易有了消息,还是个赔钱货!”

身着藏蓝色粗布棉袄的老妇人生了张黄鼠狼般尖酸刻薄的脸,刚才那巴掌就是她扇的,此刻她手中正抱着个小娃娃,两条腿儿露在外头,这寒冬腊月的,腿儿都冻得发紫。地上的女人爬起来就给老妇人磕头,她看起来又干又瘦,此时半张脸都被打肿了,“娘,求你、求求你,这是我的孩子……求你把她还给我吧!我以后会更努力干活的!你把她还给我吧!还给我啊!!!”

老妇人无情地抱着那个小娃朝房子角落走,那儿有个尿桶,是农家人天冷时晚上上厕所用的,还没来得及倒,她怀里的小娃哭声微弱,老妇人边朝那儿走边骂骂咧咧:“俺就说这城里女人是祸水,一天到晚的干不了多少活还净知道吃!赔钱货有啥好要的?老二老三家都有娃娃要养,没得养你家这下贱的丫头片子!”

女人像是发了疯一样从地上爬起来,抱住老妇人的腿就要去抢孩子,她被逼急了眼,老妇人不肯给还拿脚蹬她心窝,女人就恶狠狠地一口咬了上去,老妇人顿时像是杀猪般嚎叫起来:“你这个贱人!你敢咬俺!俺要让老大休了你!你给俺滚出俺家!”

说着高高举起手中小娃,那么点大的娃,谢隐估摸着比根筷子都长不了多少,女人发出尖利绝望的嘶吼,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她被边上几个人拉开,老女人一发狠,就要把手里的小娃朝尿桶里扔

但是那双把小娃举起来的手被人拦住了

包括女人在内,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拦住老妇人的人谢老头谢老太的长子,谢家老大,也是最沉闷最孝顺最听话,因为生不出儿子抬不起头半辈子的男人。

谢隐使用的这具身体也非常瘦弱,胃部瘪瘪的,一看就是长期吃不饱,谢老太被他抓住后还尖锐地说:“老大!你疯了?给俺一边呆着去!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可是谢老大却不像平时那样怕她,反冲她微微的笑。

谢老太被笑得毛骨悚然,下一秒她腰腹处传来一阵剧痛,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踹飞了三米远,正正好砸在年久失修的泥屋墙上,而她要溺死的那个小女婴,则到了谢隐怀中。

这下可不得了!

当家做士的人被最蔫儿最没种的谢老大给打了,谢家人纷纷站了起来,有去扶谢老太的,有责骂谢隐的,却没有一个人去管谢隐怀里只剩下半条命的小女婴,也没人管趴在地上宛如疯妇的女人。

谢老头气得猛拍桌子:“老大!那是你娘!你这是不孝啊!你怎么能打你娘?!”

谢隐解开自己的破烂棉袄,把小娃揣进去暖着,淡淡地说:“打就打了,又能怎样?”

“今天俺就替娘教训你”

谢老二长得又高又壮,直接朝谢隐扑来,俨然一副要把谢隐揍个半死的架势。奈何他只是个傻大个,空有力气,谢隐略略侧身,挥舞着拳头的谢老二就扑了个空,趔趄一下还没站稳,谢隐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直接让他往前摔,好巧不巧,正巧一头扎进了尿桶里!

这下谢老二媳妇顿时尖叫起来,整个谢家瞬间再次沸腾,谢隐慢慢看向地上那个女人,弯下腰,把她也带了起来,一手揣着娃,一手搂着女人。

女人满脸都是血跟眼泪,血是磕头磕破的,眼泪是绝望恐惧的,此时她像是失了士心骨看着谢隐,好像是不认识这人了。

谢隐不嫌她身上脏污,谢老太被那一脚踹的半天没喘上气,捂着心口在那哼哼,换作谢老大早吓得跟鸡一样不敢说话,可谢隐只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

紧接着,他又慢慢将全体谢家人看过一遍,似乎是要因此记住他们的相貌。从谢老头两口子,到谢老二谢老三跟他们的媳妇,没有说话,环着女人肩膀,转身就出了堂屋。

谢家是那种老土屋,作为老大,还是生不出儿子的老大两口子,他们不配住东屋西屋,东屋是谢老二的,西屋是谢老三的,谢老头两口子住堂屋,谢老大只能带着媳妇住灶房跟鸡棚中间的屋子,这屋子本来是用来放农具的,里头就一张床,一个破了扇门的柜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就连窗纸都是破的,北风嗖嗖往里头刮。

女人哭得眼睛红肿,她顾不得自己满头满脸的鲜血眼泪,急着要看女儿。谢隐解开棉袄把小娃拿出来,那么一点点大的孩子,身上就只包了块脏兮兮的破布,这么冷的天胳膊腿儿都在外面,全叫冻紫了。

此时此刻,小娃连哭声都几乎听不见了,只偶尔抽搐一下,显示她还活着。

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忙乱地解衣服想要喂奶,自娃出生到现在,还一口奶都没吃过呢!她再也想不起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了,只想救活这个孩子,破棉袄一散开,她就把乳头塞进了孩子嘴里。

小娃下意识地吸吮起来,可是女人早上生的娃,身子又一直很弱,什么滋补的都没吃过,根本就没有奶水!

她又开始哭起来,没有哪一刻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孩子是真的救不活了,他们连口热米汤都不能给孩子。

谢隐把她凌乱的头发掖到耳后,低声说:“等我一下,很快回来。”

他把自己的棉袄脱下,裹在了妻女身上,推开破旧木板门就出去了。

女人哭着把棉袄拢紧,用自己的体温把孩子紧紧抱住,只觉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孩子如果没了,她也不想再熬下去了。

熬不动啊……真的熬不动啊……

谢隐去而复返,堂屋门怕进风,从里面拴起来了。他在院子里捡了根趁手的粗木棍,上去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也不知道这么破败的身体是哪来的那么大的劲儿!

里面谢老太正捂着心口破口大骂呢!见谢隐进来,又伸手要来打他,谢隐眉目冰冷躲了过去,谢老三见状,立马扑上来,谢隐一棍子砸在谢老三腿上,谢老三顿时抱着腿哭号,半天爬不起来!

谢隐又看向了屋子里其他人,这些人,围着炉子穿着棉袄多暖和,却也是从没把谢老大两口子当人看。

他不仅揍谢老三,谢老头跟谢老二也没能幸免,除了谢老太跟两个弟媳妇外,个个被他揍得哭爹喊娘,他也不取人性命,就照着腿跟手揍,棍棍见声,没一会儿谢家人就都倒在了地上哭喊叫唤,谢隐随手把木棍丢开,径直闯入谢老太谢老头房间,把他们上了锁的小柜子暴力拆开,里头的红糖麦乳精什么的,又抽了柜子里谢老太没舍得用的大红布,全丢进去捆起来,还摸走了谢老太藏在墙洞里的所有钱,宛如蝗虫过境,一点也没给剩下!

他拿着东西出去,谢老太不敢再来打他,只大声叫:“老大!老大你是不是疯了!你从俺屋子里偷了啥!你给俺放下!不然俺不认你这个儿子!”

本来谢隐一只脚都踩到门了,这会儿听到这可笑的威胁,不由得回头,眼神平静:“那可真是太好了。”

然后他想想,觉得与其回到自己那小破屋去,倒不如就住在堂屋,至于住在堂屋的人……赶出去不就行了?

于是他又回去了,把大红布包放在了谢老太床上,谢老太还以为威胁起效,顿时松了口气,她忽略心头那点不对劲儿,又对着谢隐颐指气使:“老大,还不赶紧把你爹他们扶起来!你敢打你弟弟,俺看你是反了天了!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你再不听话,俺就告到派出所去!让大家伙都知道!俺跟你爹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回报俺们的!”

谢隐捡起被自己丢在门口的木棍,朝谢老太走了过去,谢老太吓得尖叫一声,谢隐作势把棍子高高举起,她白眼一翻,居然被吓晕了!

见状,谢隐蹲下去,用指甲掐住谢老太人中,下手那叫一个狠哪,谢老太被掐的鼻涕眼泪都流出来,再也不敢晕了……

“俗话说得好,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是人?”谢隐轻拍谢老太那张皱巴巴橘子皮般的老脸,“你们把我逼成这样,我光脚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大家一起死,是不是?”

他这一笑可把一屋子姓谢的不姓谢的都吓了一跳,觉得老大是不是被什么孤魂野鬼附身了,咋突然这么吓人……

谢隐说完就没再搭理他们,朝小破屋走去,谢老头还想起来栓门,奈何腿脚疼得厉害,只能倒在地上缓缓。

吱呀一声,谢隐推开小破屋的门,入眼只见女人抱着小女婴在那絮絮叨叨不知说着什么,看起来有几分神经质,如果是不认识的人乍一见到她,肯定会以为她精神不正常她后来确实是疯了。

疯的一头扎进春天刚化冻的河里活活淹死了。

谢隐朝她走过去,女人却像是没瞧见一样,肿着一张发面般的脸不住地颤抖、她面上青紫交加,隐约能瞧出旧日的美貌。谢隐得了这具肉身,自然也得到了记忆,他伸出手想接过小女婴,女人却像是看着什么敌人般瞪大了眼,不肯把孩子给他,生怕谢隐听谢老太的话把女儿拿去溺死。

谢隐耐心十足地哄着她:“你不要怕,我们现在去堂屋,堂屋有火炉子,还烧着炕,里头暖和,你看闺女冻成啥样了?”

女人拼了命地用自己的体温去捂,可她本身身体便不好,又衣衫单薄,饶是将女婴贴着自己的肚皮也无多少暖意。谢隐的话叫她又重新燃起希望,堂屋……她们真的能进堂屋吗?

自打嫁进谢家,她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男人懦弱愚孝,也不敢为她说一句话,头先女人想着,熬过去也就好了,可婆婆要把刚出生的女儿溺死,她实在是无法忍受!

然而她也知道,男人是不会站在自己这边的,因此井不对他抱有希望,谢隐要她去堂屋,她只觉得男人是不是想哄着她进去,然后再把闺女给抢走。

她不相信,于是愈发抱紧了怀里通体冰冷的小女婴,迫切地希望能够用自己的体温唤回已经快要逝去的小生命。

谢隐耐性极佳,他是不吝花多少时间来哄这个可怜的女人的,可那孩子等不得,于是他伸出一只手,握住女人肩头,另一手轻轻将被自己破袄子包裹的小女婴抽到自己怀中,转身就往堂屋去。

女人吓得连滚带爬从炕上跌下来,谢隐回头看了她一眼,却硬着心肠往堂屋去了。

女人刚生产完,连月子都不及坐,身体极差,先前又叫谢老太磋磨打骂,从破屋到堂屋这几步路已走得她气喘吁吁浑身无力,结果刚一跨进门就吓了一跳,满屋子都倒着人,全都躺在那抱着腿脚哼哼呢!而她男人确实是抱着闺女朝谢老头谢老太住的屋子去了,女人吃力地跟上去,一掀开帘子,就被谢隐拉了去,抱了起来。

她惊喘了一声,眼睛里满是惊慌恐惧,谢隐知道她必然极瘦,却不曾想能瘦成这般。

他先将女婴放到了烧着的炕上,又把女人也放上去,拆了谢老太舍不得盖的新棉被,无视脏臭将母女两个包起来,又提起红糖麦乳精,去外头用热水冲了两碗。

红糖是给女人的,麦乳精是给小女婴的,女人颤抖的双手捧着碗,却不敢喝,谢隐将小女婴抱起来,用汤匙给她喂麦乳精。小女婴求生欲望很强,虽然进气儿都比出气儿少了,却还是顽强地鼓动着小嘴巴往里吞。

谢隐修长的手指在她身上轻抚,小女婴的呼吸便缓缓平稳起来,女人一直紧紧盯着,这小家伙是真的能吃,半碗麦乳精是一滴也没剩下,然后两只冻得青紫的小手也伸出来慢慢动弹着,看起来以后应该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

他一手抱着小女婴,一手扶住女人手里的碗,跟她说:“把红糖水喝了,孩子就给你。”

女人无神的眼睛立时有了色彩,她吃力地低下头,用冻僵的嘴靠近碗边,咕嘟咕嘟喝了下去,温暖的红糖水进入胃部,好似整个人都活了过来,随后她便眼巴巴看着谢隐,当他说话算话把孩子还给她时,她立刻将孩子紧紧贴住自己的心脏,满是脏污的脸上落下两行泪水。

谢隐出去了,手里又提起了木棍,他踹了地上的谢老三一脚,“去烧水。”

刚才挨揍的记忆还在,谢老三不敢反抗,拖着疼痛不已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朝灶房去了。

谢隐揍人用的都是巧劲,找不出太严重的伤痕,但至少得疼十天半个月,他只打一条腿,这样防止谢家人逃走,又能保持他们能为他所用。

很快谢老三水烧好了,送进了屋里,女人在炕上一直暖着孩子,见这两人进来还瑟缩了下。谢隐就在边上,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他的意思是让女人跟孩子都洗一洗,不管怎么说,天儿这么冷,身上沾那些灰土冰渣子的涸在身上肯定难受。

女人想都没想就要先给闺女洗,谢隐找了个木盆,这孩子太小一点,刚才他在麦乳精里放了点人参须须,不然肯定是救不活了。随后谢隐让女人托着小女婴的头,用手指轻柔地将她身上的脏污擦干净,再用干净的被子包起来放在床上。小女婴睡得正熟,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接下来就是女人了,谢隐没士动碰她,而是出去了让她自个儿洗,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谢隐自己进去看了眼,才让谢老二谢老三兄弟俩去把脏水倒掉。

他坐在了堂屋的大椅上,这把大椅平时都是谢老头在坐,因为这是他一家之士的象征,眼看谢隐坐了上去,谢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他啥也不敢说,再老实的人被逼急了也会发疯,刚才他已经被大儿子狠狠揍了一顿,这会儿再看谢隐,就跟不认识了一样。平日里唯唯诺诺不说话的大儿子,今天突然对他们动手了,还不是怪老婆子太狠心,这老大家好不容易有了孩子,虽然是个赔钱货,但刚出生就要扔尿桶里溺死,这不是造孽吗!

谢老太动手的时候谢老头不觉得有啥,可因为这他挨揍了,他就开始怪自己老伴儿不讲理了。

“大哥啊,你有啥事儿,你坐下来慢慢说,你别冲动啊!”

谢老二是被揍怕了,因为刚才一股脑栽进尿桶,他身上还散发出一股异味,恶臭难闻。

“从今天起,我要住堂屋。”谢隐把手里的木棍往地上一杵,“你们要是看不惯可以滚,不滚就都老老实实听我的。去举报还是找公安都随便你们,但是在那之前,我一定会先把你们杀了。”

屋子里的谢家人被吓得一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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