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二)

“唔……告家长么?”我有些语塞。

“即便是诸侯家的女子,也是得嫁人的。”徐劫悠悠道,“只要赵奢出得起聘礼,公主也一样能够下嫁。何况一国郡守,也不辱没了赵氏。”

有道理,我的确气糊涂了。

我刚点头,突然发现这并不是我的一时糊涂,而是我的思维惯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思维已经不能从正面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偏向于阴暗计谋一类呢?

“问题在于赵奢的聘礼。”徐劫喝了口热水,又道,“要打动一国诸侯,可不是那么容易。”

臣子娶诸侯的女儿,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功劳实在太大,君人者赏无可赏,就把女儿嫁给他,作为栓绊。另一种就是臣子进献的聘礼实在贵重,就连诸侯都不得不低伏。

赵奢可不是陶朱公那样的巨贾豪商,让他送礼估计是没什么希望。

立功的话,他现在是上谷郡守,让他献出上谷郡显然不行。不在于能力与否,而在于信誉问题。如果他这么不守规矩,以后天下诸侯会怎么看赵国?秦国不守规矩能够活到现在,是因为地利之险。赵国可经受不起列国的征伐。

“我亲自去一趟燕国,跟赵奢商量一下看怎么办。”我对左右道。

“不等庞先生回来么?”冯实问道。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先去墨社那边交代一下,邯郸政事一律由徐夫子做主。”我想了想,望着宁姜,“其他事就你说了算吧。暗驭手的调动还是得谨慎。”

“掌印以来我可有不谨慎的时候?”宁姜随口就把我顶得肺疼。

墨社那边其实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周昌、南郭淇、滦平、梁成,我墨家四大主力都在邯郸,能有什么问题?尤其是梁成,现在已经露出了宗师的苗头,听他讲课的人越来越多。人多就代表着声望日盛,倒是让内定的下一任钜子周昌略显透明。

“春耕将近,子淇,你要再次深入乡野,看看哪些人家春耕有困忧的,竭尽全力共度难关。滦平,你最近在研究什么?”我问道。

“夫子,”滦平行了一礼,道,“平最近在忙机关场的事,不过正有件事想请示夫子。”

“何事?”

“不知夫子可认识农家?”滦平小心翼翼问道。

“农家?农家许行?”我倒是听说过,不过滕国灭了之后好像许行也死了,不知道滦平提到这人是什么意思。

“是这,”滦平看了南郭淇一眼,“前几日子淇带了两位先生到机关场找我,自称是农家许行的弟子,想与我探讨墨术。弟子竭尽所能,倒也没让求学者失望。一来二去便经常碰面。昨日他们又来,想求见夫子。”

“见我?”

“他们想求请夫子在泮宫开农家之学。”滦平道。

我道:“我对农家不甚了了,等我回来之后再说吧。照眼下的工期,恐怕得延后到七月开学了,还有时间。对了,他们既然是农家弟子,又通机关术,你们莫若携手做一件事。”我想了想,大水车已经做了,也是今年春耕寻找合适地点安装使用的重头戏。

“你知道田者用的耕地工具么?”

“耒耜?”滦平不肯定地道。

那个是什么?也是用来犁地的么?

“是用牛或者人在前面拉,刀刃刺入土地,犁地松土。”我道。

“喔,夫子是说犁吧。”南郭子淇道。

“对,就是犁。”我没下过地,也不知道现在犁是什么样的。不过我高考加试的是历史,好歹知道唐以后由曲辕犁取代了汉代普及开来的直辕犁。从生产能力上看,唐代能发明的东西在现在理论上也能发明,最多成本大些质量差些。曲辕犁能够一直用到解放后被拖拉机取代,说明那的确是个好东西。

“我要你们去研究一种曲辕犁,可以更轻松省力地松土翻地。”我道,“这事一年不成就干两年,两年不成干十年,必须研究出来。”

“夫子有图纸么?”滦平问我。

抱歉,我真没见过曲辕犁。这个世界还没发明,上个世界嘛……咳咳,我只有坐在交通工具里的时候才见过农田。

“那么,曲辕……犁辕是上弯还是下曲呢?”

跟你说了我没见过……你听不到我的心声么!

“回去想吧,不着急。”我挥了挥手。

滦平好像还有话说,不过硬生生地止住了。

梁成倒是让我省心,把写好的部分文章拿来给我过目。我的意思是写一章就行了,他却像是要给我写成大部头。随他去吧,反正他的工作就是写东西。

安顿好了墨社,家里也没什么需要我操心的,我也就不再拖延,带了侍卫就登上了马车。

目标,上谷郡治所:造阳。

燕国的维度在邯郸之上,差不多是赵国代郡那个纬度。我带了有百二十多人,除了侍卫之外还有各种杂役、庖厨,浩浩荡荡有六十余车。这么大规模的出城当然引起了赵国朝堂的震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大臣又出奔了。

所以我们对外号称去接连瑞回邯郸。

连瑞目前在晋阳,负责各地的春耕准备和人口普查工作。

等出了核心控制区,就没人会管我们往哪里跑了。所以车队一路北上到灵寿,然后转向东面,一路往东北过顾城渡河,到达燕国曲逆。说起来像是玩游戏跑大地图一样,真正坐在马车上颠簸这么远,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相比较我第一次出差,待遇虽然好了很多,但是这次是在春寒中往东北走。南方的天气一天天变暖,我们却是越走越冷。到了曲逆之后甚至连冬衣都拿出来换上了,这才算是走了一半的路。

乐毅很高兴我们这么快就有见面了,一定要留我住两天。我也的确累了,先修书一封让乐毅的人送到赵奢那儿,告诉他我已经在武阳了,然后才放下心好好休整。

武阳是燕国的下都,这是相较于首都蓟城而言的。它还有另一个称号:军都。

这里是燕国重兵囤积之地,也是兵器制造中心。乐毅带我在城里城外转了几圈,让我知道了这里成为军事重镇的原因。武阳地处平原,而且对于燕国来说算是南方,粮食亩产较高。从秦开打败了东胡之后,北面已经基本没有威胁,燕国的国防重心理所当然转向南面。

武阳这个位置就很好地扼住了赵、齐两国进攻的要道。

主要是防赵国从西、南两个方向进攻。

乱世,谁都靠不住呀!

“你为什么不肯见燕王呢?”乐毅对于我的顽固有些不满。

他拖住我这么多天,带着我到处看到处玩,无非就是想拖延时间,让燕王来得及从蓟城赶回武阳。一般来说燕王都是在武阳过冬的,但是今年刚好蓟城暴雪成灾,燕王跑去指挥救灾了。

不过道路情况不好,我估计他去晚了。

“见燕王干嘛呢?”我无奈道。燕国一切都井井有条,乐毅专注于练兵,完善兵役制度,引进先进的战法和武器装备。剧辛提出的法律虽然有些激进,但是比之商鞅算是温和许多。我见了燕王除了夸夸他们,还能干嘛?

“燕王想见见以一己微薄之力,力挽狂澜的狐婴。”乐毅道。

力挽狂澜……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又没挽成,反倒被狂澜冲到国外流亡了这么久。

而且你说的这个,完全不是智者所为……不自量力,那是智力上有硬伤!

不过我终究磨不过乐毅的坚持,同意在武阳再等两天。如果过两天燕王还没回来,那我就先去上谷找赵奢,等回赵国的时候再拜见燕王。

两天后,就在我连车都准备好了,眼看要出发的时候,城外有人报说燕王到武阳了。

事实证明,你越是觉得最后一秒发生的事属于狗血情节,这件事就必然会发生。

我只好无奈地宣布再推迟一天,然后坐上乐毅的高车往下都王宫去了。

燕王职果然不愧求贤若渴的典范。我们的车刚进王宫正门,还在找地方停车呢,就见乐毅拉了拉我衣袖:“看,燕王驾到。”我顺着乐毅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四十余岁,已然发福的中年人,身穿黑色镶红的衮衣朝我走来。他努力地小跑,摇动了头上的九旒冠冕,串成的珍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乐毅拉着我下了车,躬身施礼。这种礼节很累人,总算我在武阳也休息了这么多日子,否则还真是受不了一直弓着身等人走过来。燕王职总算跑快了些,伸手扶住我是双臂,略带疑惑道:“这位就是狐婴先生?”

“臣狐婴,见过大王。”离开邯郸之后我就恢复了狐婴的容貌,只是用了假发掩饰自己的墨家身份。这些围绕在我身边的侍卫都是可靠之人,虽然我没有正式说明过什么,不过他们即便心有疑惑也不会说出口。

“原来真是狐先生!寡人何其幸哉!”燕王抓住我的小臂上下摇晃,好像真的无比激动。他转过头对乐毅道:“有劳乐大夫,竟真将狐先生请来了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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