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一)

徐劫可不是说动就能动的。现在他架子越来越大,我脾气越来越小,所以现在要请教他就像是弟子请教先生一样。非但要沉心静虑,还得更衣熏香,然后看这老先生是不是有兴致为我答疑解惑。

今天我运气还算不错,徐老夫子跟鲁小神童玩陆博,输了一下午,正想找件事换换脑子。他听我汇报完毕,沉吟不语,良久方才道:“你认识他这么久,还摸不清他的性子么?”

我微微摇了摇头:“早两年他年纪太小,都还未定性,浑浑噩噩的,怎么摸?这两年我又不在他身边,知道的不多。”

“去问问他身边的人。”徐劫给我出了主意,“要想知道他当时的真伪,可以看事后的反应。”

唔,对。如果他事后很高兴,或者很低沉,都是正常情绪变化。高兴是因为终于发泄出去了,低沉是因为还没发泄彻底。只有一种情况最可怕,那就是面无表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样七成是作伪,还有三成……那已经是超越我水准之上的演技了。

我想到了缪贤。他虽然不在我视野中,但肯定在附近!直接找他准没错。

看看天色还早,我叫了魉姒帮我易容更衣,冯实安排车驾,去找缪贤。

缪贤现在还没下班,我索性径自出宫,在泮宫附近的管道上拦截他。表面上是与小司空东门欢联络感情,实际上是为了等缪贤。

跟十三郎在一起不用担心冷场之类的尴尬事,他非但能说,更能喝。我对于自己的酒量有自知之明,所以本着多吃肉少喝酒的态度,一直坚持到缪贤过来。

我也懒得去缪贤家受刺激,让十三郎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安全清静的地方,直接开门见山问他:今天大王见墨燎谈了些什么。

缪贤果然躲在我视野之外的地方偷听,可以说转述得惟妙惟肖,丝毫不爽。这我也就可以放心地问他关于赵何事后反应的问题了。

“墨燎走后,大王一直闷闷不乐。”缪贤道,“王后陪大王说了一会儿话,都是齐国的典故趣事,然后大王就叫了传了酒筵女乐。说来也怪,大王今天只喝了两三斗,就醉了,趴在筵几上哭了好一阵,连王后都不知所措。后来还是我把大王扶起来,送进去躺下安睡。”

“两三斗?小斗?”

“那是自然。”缪贤不满道。

我大约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正要放缪贤走,突然想起一个貌似有意义的问题:“大王听的什么歌?”

“唔……这个我怎么知道?”

我忘记了,缪贤不识字。

“一个词都想不起来么?”我有些不爽。

“嗯……”缪贤拍着脑袋,像是要把脑子拍出来似的。“对了!有狐!有狐什么什么,在比什么……”他叫道。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我轻声唱道。

“对!就是这个!”缪贤像是松了一大口气,“一直在我嘴边转,就是说不出来,就是这个!有狐绥绥,对,有狐绥绥……王后听了一半就去更衣了,看上去不是很高兴。”

这严格来说是一首情歌,新妇一定是吃了莫名其妙的飞醋。

不过他听这首歌哭什么?难道真有什么隐蔽小情人触动了他的心弦?虽然我超强的逻辑思维将这个桥段与之前的事自然而然地衔接在一起,但是我实在难以接受赵何用情歌来表达对我的思念。

他在吼出“恨”这个字的时候,绝对不是作伪。没有人能演到这种程度,就算是影帝都不行。那种如有实质的恨意,让我很担心如果他针对我发出来,会不会直接将我喷死。

从泮宫回到家里,我一直觉得有些气闷。晚上一点胃口都没有,早早就睡了。说来也奇怪,一晚上都没有做梦,但是早上醒来时却头痛如割,比熬了一整夜还累。想想今天没什么事,索性躺下再睡个回笼觉,却被莫名其妙冲进来的鲁连吵醒了。

“主公……咦!”鲁连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我强睁开眼睛,没好气地说:“干嘛?”

“主公,我能去骑流马么……”鲁连小声问道。

“不行!”那么重的自行车,他一个小屁孩怎么能骑。

“哦。”鲁连竟然十分听话地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

这还是那个调皮捣蛋少年早慧的烦人小鬼头鲁仲连么?

“师父!主公变成妖怪了!”鲁连刚走出门,就高声叫嚷着跑了出去。虽然装作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声音里却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妖怪?什么妖怪?

我坐起身,硬挺着凉气穿上衣服,找了面铜鉴,背对窗户照了起来。

好像没什么问题呀!

宁姜大概是听到了鲁连的叫声,踩着小碎步进了房间。我们只是一个对视,宁姜就用手捂住了嘴巴。

“怎么了?”我变异了?还是那种别人都看得到我自己看不到的小说式变异。

“你的头发……”宁姜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铜鉴的解析度太低,反光率也不够高。从镜子里看,脑袋上就像顶了一个金色的头盔。不过头发貌似没问题吧。我自己拉了拉,发根依旧牢固。

只是……

“花白。”宁姜道。

魉姒来的时候拿了一面刚磨过的铜鉴,侧着光看上去,果然发色不一样。我叹了口气,这就是所谓的一夜白头么?

“没事,还好我平时戴假发套。”我又问魉姒,“有什么东西可以把头发染黑的么?”

“墨汁?”魉姒反问我。

我摇了摇头,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作为墨家钜子,形象如何问题不大。不过话说回来,只有忧虑过甚,血热内淤才会导致一夜白头吧。我这具身体的年龄才二十出头一点,长久以来一直负担着我远超这个年龄层次的精神压力,或许会导致使用寿命缩短。

唔,越说越不正常了。

“主公,要不要医缓先生来看看?”

“不用了吧。”我道,“又不是什么急症。冯实呢?”

门外人影一闪,冯实转了出来,躬身道:“臣在。”

“今天可有什么事么?”

“今日主公这边并未安排,”冯实道,“不过春社将近,宗伯那边提出大司徒应当回邯郸了。”

“日子过得这么快?”我毫无形象地躺在被褥上,看着天花板,脑袋一片空白。

春社是在立春之后第五个戊日,十天一个戊日,也就是要在五十多天之后。我怎么觉得前几天才过的节呢?估计他们是要提前准备吧。

“主公,还有件事。”冯实突然停住了,望向屋里的宁姜和魉姒。两位女士同时表示不满,觉得自己应该可以享有听取一切情报的规格。

“说吧。”我挥了挥手。

“诺,”冯实吸了口气,“雷泽那边传来消息,公子怀怀孕了。”

我腰上就像是被狠狠踹了一脚似的,整个人都弹了起来。这是跟我开玩笑呢?我马上要作为狐婴回国参政,怎么可能不带上公子怀!那可是赵雍唯一的女儿,赵何的亲妹妹啊!

被我带走的时候明明是一个小姑娘,送回来时却怀孕了!

“谁干的!”我叫道。

冯实道:“赵括。他们说不敢面对夫子,留书出走了。”

“庞煖呢?”我镇定下来。

“昨日便没见到庞先生。”冯实道。

我联想到前段时间庞煖三天两头往外跑,还跟我说回了一趟历山。现在想想,他对于墨社的事远没有暗驭手那般上心,突然去历山完全没有道理。一定是那时候赵括就给了庞煖消息,然后这小子就回去帮他徒弟擦屁股了!

我本来是想稍微晚点再回朝堂的,但现在要是回去了交不出公子怀,必然被赵何以为我绑架了他妹妹作为人质。现在我和他的关系已经很僵了,难道还要在这事上惹来麻烦?

等公子怀把孩子生下来是不行了,也不知道现在几个月了。那两个孩子都没什么经验,估计是显怀之后才匆匆找的庞煖吧。

“魉姒,”我总算从这件事里找到了唯一好的一点,“你担心庞煖跟白蝰混在一起,显然庞煖只是需要一个女人跟他去雷泽处理赵括的事。而白蝰跑得比你快。”

魉姒的反应是将信将疑。

我的确是装作不知道庞煖想娶白蝰的念头,不过我总不能每天都提心吊胆地让魉姒帮我化妆啊!

我穿好衣服,直接找到了徐劫。徐劫年纪大了,觉少,一大早就起来跟徒弟琢磨玩什么。见我过来,俩人停下手里的玩意,齐齐看着我的脑袋。我也懒得说什么,先把公子怀的事说了,然后问徐劫怎么办。

“这个,我年纪大了,听听连儿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徐劫望向鲁连。

鲁连干咳一声,道:“弟子觉得……能让我骑流马么?”

骑!

到时候给你加两个辅助轮让你骑个够!

咦,不对,什么时候起我的智力水平已经比小孩还低了?一定是太依赖徐劫了。我开始反思,但还是没有想出解决这个死结的办法。

“既然是赵括惹的货,找他父亲不就行了?”鲁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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