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那人靠近他,静静的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默不作声抬手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

乌发挽起,斜插上一根白玉簪,素衣轻浅,黑发如墨,一截粉颈纤细怜人。

不是寻常女眷。

“谢世子,我是耶律图云。”

与耶律图遥一母同胞的漠北王长女,耶律图云。

比起这个三个声名在外的王子来,漠北王室所有王女便显得黯然许多,可唯独这位王长女,从来都是个例外。

漠北王后早殇,漠北王未立新后,若羌部早年间发生权变,而后便出现了漠北部族第一位女族长,弄权,参政,统领漠北兵力强悍的若羌部,甚至耶律图遥能走到今天的地位,也与她脱不开关系,比起王长女这个称号,似乎若羌部的头领更适合她。

耶律图云见他不说话,并不恼,自顾自扶了扶脑后的发髻。

“七天前,北府军主帅余弦死了。”

英眉微拧,谢兰潜平静如水般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裂痕。

“不是死于战场,而是亡于暗杀。”

“世子不信?”

谢兰潜眼色深沉,默然片刻,道:“主帅身亡,当是漠北大举进攻之时,头领该将我斩杀与阵前祭旗,鼓舞三军,而不是此时现身与一个阶下囚谈论战情。”

谢兰潜敛了眸色,慢慢阖眼,周遭杂乱,偏他气势出尘。

“余弦身死,雪连山已失,耶律图辽有余力领军援驰,拿下山阴关,攻打上月城,你在此时出现,说明漠北王权之争出现变数,两虎相斗,耶律图辽最终选择的人是耶律图迦,他率兵而来,对你们来说,却绝非好事。”

“可耶律图辽从未在王储之争中偏帮过谁,他自己一向也表现得不像是热衷王位,似乎不论哪个哥哥做王都无所谓,却在此时做出了抉择。”

“为什么?”

耶律图云看向他,眸中的惊讶一闪而过,自她听说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谢世子开始,她便不曾轻视过他,多年识人的直觉告诉她,此子绝不简单。

却也从未想过,他聪敏至此。

难怪原本占据上风的漠北军屡屡受挫,打下来的城池也能被夺回去,两军对垒,他算计人心。

“阿遥说错了......你不是小人,而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十日前,漠北王身故。”

“不是。”谢兰潜摇摇头,“这不是耶律图辽投向耶律图迦的理由。”

耶律图云按下心里复杂的情绪,“耶律图辽的阿娜赛玉儿,奉王遗命殉葬。”

她冷笑一声,“图兰部早有谋算,制造动乱,做出要劫走赛玉儿的假象,打斗中,赛玉儿死了,耶律图辽至孝,转而投向耶律图迦。”

“若世子肯帮我,漠北会自此退兵。”

“作为回礼,我有故人想见世子一面。”

谢珏靠着轩窗沉默的看着院中木架上已经枯了的爬藤,脸上情绪淡淡的。

“你说西厂的人,做了什么。”

叶信抿唇,面色不太好,“手下人来报,孙谨之的人杀了那妇人后,剖腹取胎,送去了韩府。”

谢珏有一刻失神,片刻后,轻声道:“真残忍。”

那句话随风散落,不知是讥讽,还是同情。

叶信没应,只是默默垂下了头。

“水使跟木使得手了,如今宋陵南死了,余弦也死了,只要等南郡剩下那位死在战场上便可。”

“送个替死鬼进去将巫蘅捞出来,让她回韩家,看着韩忠。”

话落,他又道:“算了,我亲自去。”

巫蘅从未想过被放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谢珏,却又觉得他来也在情理之中。

他不会容忍她的算计,自然要亲眼看看她这副再落魄不堪的模样。

她静立在刑部大牢出口的阴影里,看着谢珏,依旧一袭白衣翩然,身后高高的木柱上灯火正旺,所有的光都落在他身上,与他那个人的阴暗,格格不入。

听狱头说,邰亲王惹了圣上大怒,被罚禁足在府上。

可转念一想,他谢珏又有什么好怕的。

“看来就算我不救你,一时半会,你倒也死不了。”

谢珏命巫蘅坐上马车,丢了一件白狐裘给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巫蘅没动,眉眼低垂。

谢珏也不恼她的沉默,屈指敲在马车上,吩咐道:“去鸿楼。”

马蹄声哒哒在阆都青石大街上响起,巫蘅始终抿唇不曾抬眼,谢珏倚在马车上静静看着她。

鸿楼离得没多远,不一会便到了。

马车里,谁也没有先动。

“宋陵南死了,韩忠为了救你,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

谢珏声音平缓,好整以暇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这是自方才起巫蘅第一次抬眼瞧他。

“阿蘅,本王再问你一句,还敢不敢?”

巫蘅低眉顺目,口里说着不敢,谢珏却是不信,见她这副模样,他轻笑了声,眸色黯了几分,冷声道:“抱着你的衣服,下车去。”

媚音提前并未收到消息,谢珏来的突然,等她瞧见时,人已经上了三楼,她得了信着急忙慌着人去喊如萱前去伺候,却被奉茶水进去的乐叁告知,爷嘱咐了谁也不得去扰。

她心下一惊,不免几分忐忑,多问了句:“爷还说什么了?”

乐叁愣了愣,“也没说别的,只问了今晚扶欢姑娘那可有客人,我答了是,爷就领着人去了扶欢阁旁边的铃音馆,没去常用的萱湘殿。”

“领着人?”媚音狐疑,“爷领着谁进去的?”

“是个小姑娘,奴没见过。”

“下去吧。”

乐叁抱着托盘走远,媚音转身朝着铃音馆走去,见叶信守在门前,驻足观望片刻也悄然退下。

屋内,屏风之后有一道暗门,推开暗门,是一个约尺宽隔间,隔间的墙壁便是扶欢阁内的博古架,谢珏领着巫蘅站在博古架前,压低了声音。

“生辰已过,今年你该有十五岁了。”

他声音刚落,博古架的另一边便传来暧昧至极的缠绵声,女人隐痛的呜咽,男人的低喘,巫蘅猛然抬眼看向他,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

谢珏看出她的局促不安与不可置信,宽厚的掌抵着她的后背,将她朝前推了推,自己上前一步,离她更近了些,耳语道:“你说,我要不要对你再残忍一点。”

巫蘅僵着身子,动也动不了。

她再狠,心再冷,即便不怕死,不怕疼,却也不过是个十五岁未经人事的姑娘。

这世上有的折辱,远比死更让人疼。

“小巫蘅。”

谢珏话音刚落,似是折腾狠了,博古架那端便传来女子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只一声入耳,巫蘅的耳朵便被谢珏捂上了。

谢珏的手像一块凉玉一样,很冰,冰得她听不见任何声音,所有注意力都落在那双捂在她耳朵的手上。

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带出去的。

马车停在离韩家不远的巷口,看着那抹孤单的身影逐渐消失,谢珏握着她穿过的狐裘,自嘲般笑道:“我还是心软了,叶信你说,如果她听出那是她的母亲,她会不会恨到想要立刻与我同归于尽。”

“不知为何,我有些舍不得。”

韩忠孤身等在府门前。

衙门那边来了消息,巫蘅无罪释放,可韩朔赶到时,人已经被接走了,究竟被谁接走了无人可知。

夜风寒凉,韩忠性子执拗,孙淼端着参茶走过来,“我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你!”

韩忠接过参茶,道了句谢,还没喂到唇边便急急咳嗽起来,孙淼拍着背给他顺气,“进去等也是一样,一会就回来了。”

韩忠将参茶饮尽,摆了摆手,“无妨。”

孙淼劝不动他,叹了口气,夺过瓷碗,转身进了门。

这是巫蘅第一次觉得,那个高大的太傅,瞧着竟是这般单薄柔脆,几日不见,他瘦了这样多。

“阿蘅...”

韩忠抬眸便对上那双眸,他起身有些艰难,撑着门边站了起来,朝她笑了笑,眼里含了泪,“回来了。”

他伸手去牵巫蘅,少女手冰得跟铁一样,而巫蘅也下意识回握住他,指节有茧,瘦的只剩下骨头,他问她,“冷不冷?”

那日是阆都化雪的日子,阆都的雪那样轻,那样薄,积在一起竟那样冷,跟四年前那场大雪一样的冷,可当她看见韩忠时。

好像所有的风雪都挡在他身后。

他只是浅笑着,慈爱的看向她,未表露一丝情绪,只问她,冷不冷。

巫蘅吸了吸鼻子,努力回握着那只手,怔怔摇头,“不冷。”

韩忠看向她时,她又扯出一抹笑,似是证明些什么一样,坚定的说,“我不冷。”

她那颗冰冷的心,未能被迟来那碗热汤面温暖,却不期然间在阆都初雪那日,被韩忠那只温凉的手捂热了。

“回家,我们回家。”

太迟了,偏生这样迟。

巫蘅垂眸,鼻尖酸得厉害。

宽阔的广袖之下,另一只手握着冰凉的玉瓶。

谢珏那张清隽的面容在恍惚中浮现出来,他唇角含笑,居高临下地朝着自己掀唇。

“十日内,替我杀了韩忠。”

巫蘅回来后,韩忠精神好了许多,巫蘅问起他的病,他只道是着了风寒,修养几日便好了。

每当他这样说,孙太医总是横鼻子竖眼睛的,老大不乐意。

可他也的确一日瞧着比一日有气力。

渊北战报传进京时,巫蘅正在书房给韩忠研磨。

主帅余弦战死,雪连山失守。

圣上身前那位得盛宠的孙大人无故遭贬斥,每日都有大批的东西厂护卫驾马自阆都街头飞驰而过,整个阆都都是惶惶而惊恐的。

房内有漫长的静默,片刻后,韩忠道:“阿蘅可知道,为何孙谨之会遭贬斥?”

他放下手中毛笔,静静看向她:“孙谨之伺候陛下多年,为人滴水不漏,谨小慎微,可谓是最懂圣心之人,为何?”

巫蘅停下手中动作,“得圣心者,依靠圣心过活,如今失圣心,被圣上所弃,跟宫里的娘娘一样,靠盛宠活着,终会有被弃的一天。”

韩忠起身,绕至窗前,撩袍坐下。

“圣上上了年岁,越发沉迷于问道,孙谨之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位凌云道长,那位道长道法如何尚且不知,只是装神弄鬼的功夫厉害的紧,圣上极信任那位。”

“可昨天,那位道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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