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花儿

周君宴旁边还跟着伴读王虎,是奶妈妈的儿子,他看着主子握紧了拳头,头痛得厉害,小祖宗又得闹脾气了。这些蠢东西,比女人还嘴碎,改天拿针缝了才好。他拿眼偷偷瞧周君宴,见他似笑非笑道:“你可知风吹了我院子哪片叶子?”

王虎奇怪道:“这奴才哪里能知道?”

“大夫人定是知道的。”周君宴讽刺道。

连娘都不叫了,可见气得狠。

“你去打听一下,看那丫鬟关在哪里。”周君宴吩咐王虎。

“好的,大少爷您放心,奴才一定打听清楚。”王虎连忙道。

“不要让人知道风吹了哪片叶子。”周君宴加了一句。

王虎心里叫苦,这府里都是大夫人的眼线,他如何逃得过?免不得又将奶妈妈牵扯进来。奶妈妈母子两虽是大夫人请来的,心早偏向大少爷,平日里也只听他的。在格致轩伺候的,分了好几派,一派是奶妈妈母子两个,第二派是青黛,老夫人亲自指派的大丫鬟,大部分时候随周君宴安排,也偶尔听老夫人的。第三派便是明月,将周君宴的话放在后面,以大夫人主意为先,性子泼辣,一面关怀备至,一面借了大夫人名头管束他,最叫周君宴讨厌的几句话,譬如“夫人都是为你好”、“大少爷不如多亲近夫人”,“一切按规矩行事”,大多是明月的口癖。每当周君宴恼怒大夫人的时候,明月定会火上浇油。甚至有时候因为明月的指手画脚,让周君宴对大夫人越加不满。

王虎借了奶妈妈的力,将柴房外看管的婆子引去喝酒,迎了周君宴去柴房看挨打的丫鬟,虽好奇少爷要跟着丫鬟说什么,但他知分寸,走得远远的。

周君宴看见半月一张脸不成人样,撇嘴讽刺一笑,真是发了雌威。自小在侯府长大,宅子里这些手段,他多少知晓些,见了半月的模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所谓烧水,怕是明月之流用来惩治他院子里不听话的丫鬟的手段。他以前未察觉,现下也反应过来了,明月用这法子整治了好几个人。

若说别的,还怕有误会,烧水的事他自己亲历,个中缘由可是一清二楚,半月何错之有,如今被打,不过是大夫人又在他院里立威。反正他的丫鬟除了明月,个个都是不好的,三弟那里的丫鬟才个个乖巧,左不过是主子不得她的心,连丫鬟也讨不着好。

“你回去,修养两天,来我屋里伺候。”周君宴指了半月道。

看到周君宴进屋,半月惊讶地合不拢嘴,她后知后觉行礼,等听到大少爷叫她回去,半月是万万不敢的,可惜她脸肿得说出不出话,只能连连摆手,又跪下磕头。

周君宴更烦躁了,他听不清丫鬟在说什么,只知道她不愿意回去,怕是被大夫人打怕了。

“不回去也成,以后也别到格致轩来。”周君宴甩了袖子,大步流星走了,留半月一个人左右为难。

这世间没那么多两全之道,早在卖了自己那天,半月就知道。

她听冬桂闲话,知道大少爷自小养在老夫人那里,跟大夫人不太亲近,尤其是三少爷出生以后,大夫人一腔心思放在小儿子身上,更是忽视了大少爷。叫半月说,这满府的人,老太爷、老夫人、大老爷,哪个不是将这嫡长孙看得最重,便是大夫人忽视一些又何妨?只是,大少爷不是她,想必什么都要最好的。

既然在乎大夫人,平日里多孝敬讨好,哪个娘不喜欢如三少爷那般会撒娇嘴甜的儿子,大少爷却偏偏别扭着。现下大少爷是在她身上别扭上了?

半月望着天上,今天也有一弯半月。选了一条道,再回头就难。半月埋着头,仔细梳理思绪,首先想到的是大少爷母子两个的关系。

当娘的都想要管制儿子,像她娘管着他哥给汪氏银两,管着出去喝酒,更何况大夫人这样的,儿子从小被抱到祖母那里养了,更怕儿子跟她生疏了,难免想要通过屋里的丫鬟来知道他的动向。

大少爷呢?十多岁的小孩儿,总觉得自己是个大人,想要自己做主,偏偏大夫人管得严,但凡风吹草动就知晓,跟笼中养的小鸟雀儿一般,想必大少爷十分不喜?尤其又有了比较,他怕是觉得大夫人只疼爱三少爷,对他只知道管控。

母子缘分,远不得近不得,若是远了,说是不关心,若是太近了,又觉得不爱。关系和睦的,儿子对娘理解,自然容她管束,明白这插手屋里的事是处于关心;娘也对儿子放心,不会事事过问,自然给他更多自由。两厢一加,自是越来越好。那相反的,如大夫人跟大少爷的,自然是越来越差。

看明月对她这个态度,肯定容不得她继续在格致轩。若是今日不听大少爷的,她以后是不能回去当三等丫鬟的,只能到哪处做个粗使,一辈子不能出头。

但若是听大少爷的,必定将大夫人得罪地死死地,就算顾及大少爷的面子,一时不发作她,以后也不会叫她好看。可是,以后的事,至少以后还能周旋。今日若是错失了机会,机会便不会再回。

半月慢慢直起身子,出了柴房,并仔细将柴房的门关上。守着她的婆子瞧她一眼,像是没看见般。

她回到屋里,南风惊讶道:“怎么弄成这样?”半月指指自己的嘴巴,表示说不出来。冬桂看她一眼,又偏过头,显然她是知道的。

南风出去一趟,很快又回来,手里拿了只药膏,“这是我从干娘那求来的,可惜剩的不多,你擦点在脸上,慢慢抹开,便不痛了。在这府里当差便要当心,你好好养着,以后好了,可别再马虎了。”

“谢谢你,南风。”半月心里道,她握着药膏,大滴的泪水流下,沁湿了手上的帕子。

南风拍着半月的背安慰道:“别哭,刚来府里的时候,我也是受了许多苦的,后来拜了干娘,慢慢就好了。初来乍到,难免有疏忽的时候。”

半月哇的一声哭出声。有多久,没人抱着她轻声安慰?

“别哭,别哭,会好的。”

真是个好心的姑娘,才认识几日,便送了珍贵的药膏。半月靠着这好心的姑娘,不敢大哭,怕招来人。

周君宴心中不痛快,决定去老太太用餐。老太太养了他这么些年,对孙子了如指掌,看他大晚上突然过来用饭,便知道这孩子又跟他娘闹了别扭。

祖父母不像父母,对孩子宽容很多,耐心也多。老太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笑着招呼他坐下,派人去后厨要了些耐嚼的藕片、干笋,又将几个丫鬟都指使出去,亲自给他夹菜,周君宴待用了餐,才开口说话,“还是祖母这里的饭菜最合我口味。别的地方,我都吃不惯。”

老太太笑着瞪他:“有什么事,还不快说?跟我打哑谜呢。”

“祖母……”周君宴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叫老太太知晓了。

老夫人将他搂着怀里,“跟祖母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从个小娃娃起我就看着你,你是个什么样的,我还不知道,这府里这么多孩子,就数你省心。你祖父,父亲,虽平日对你严厉,心里也最满意你的。”

到老夫人这里,周君宴总能找到安慰,也不想做个大人,就想什么都被哄着:“祖母才是对我最好,我不知怎么得罪了大夫人,我不让丫鬟烧茶,她却将那丫鬟叫去打了一顿,这丫鬟我最看中,大夫人打她,莫非是嫌弃我不够文雅不懂茶艺拿她出气?”

老夫人一般的小事是不会管的,这事她不知道,用眼睛瞟了瞟,便立刻有人出去打听。

当然她就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肯定不是周君宴说的这样,这孩子只怕在闹气。

老夫人心中叹气,也不知当初将他抱过来是对还是错,母子两个好像冤家一样。只是哪家的长子长孙不是养在老人这里,也没见别家这样,这样想,老夫人又觉得大夫人有错,不会教导孩子,将周君宴放在她那里更不好。

“君儿为何看重这丫鬟?”老夫人先捡了个不会错的话问道。

“我觉得……嗯……她跟府里的丫鬟不一样,这府里的都是装在瓶子里的花儿,她像是养在院子里的花儿。”

看周君宴犹犹豫豫,老太太便知看重这丫鬟是假,跟大夫人闹气才是真,她便半真半假道:“府里的都是一个模子下来的,外面来的还没修剪好,还有棱有角,莫说你,便是我婆子我,也喜欢这野趣。不过等这朵花开久了,沾染了侯府的气息,就成了侯府养的花,到时候你可失望?”

周君宴趴在老太太膝头,撒着娇道:“等这朵养熟了,再换一朵便是。”

“说不得你长大了,就喜欢上家养的花。”

“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用尺子量了一分一毫不差长大的花。”周君宴语气坚定道。

老太太摸着他的脑袋,没说话。少年不爱规矩,可是世上若没有规矩,才乱成一团。可这才是少年意气,天都想要捅个洞,便如初生的猛虎,走路还打滚,便吼着想做百兽之王,可爱到让人忍不住想摸摸屁股。老太太忍不住真上手了。

“祖母,您做什么呢?”周君宴嘟着嘴叫道。

老太太笑道:“你小时候说自己是百兽之王,还给我看你长的尾巴。现在你长大了,我想看看你尾巴还在不在。”

“祖母,您在说什么呢?”周君宴羞得红了脸。

老太太忍笑,怕把孩子逗急了,“祖母老糊涂了,君儿定是没尾巴的。君儿觉得外面养的丫鬟好,那我给她指派个好差事,去你书房伺候笔墨,可好?”

周君宴更怕老太太逗弄他,宁愿讨论丫鬟的差事:“祖母的主意极好,弟弟们也有丫鬟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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