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祸起

晚上张氏仔细检查了半月筹备的东西,见买的不差,便好生收在柜子里,还郑重上了锁,说是怕老鼠吃了,半月知道是防着她和她哥两个去偷吃。

张氏又将自己想到的事都问了一遍,自觉十分妥当,便将半月上交的剩余的一两银子还了回去,“拿着自己去买些零碎东西。”

半月笑眯眯接过。

张氏瞟她一眼,“财迷。帮娘做事可是有甜头吃,下回还想做吗?”

半月摇头,“不想,又烦又杂的,还不如帮我爹卖猪肉呢。”王大牛喜欢喝茶,有时下午不忙会让女儿看摊子,自己去茶馆,一下午给十文钱。

张氏听了大骂道:“老东西,都说不许再让你看摊子了,这么大个姑娘,还抛头露面,成什么体统?”

“咱家还有体统吗?”半月说完,看张氏又要骂人,立刻撒腿子跑了。

如今有一两银子的意外之财,半月便琢磨着怎么花去。因是借了侄子的春风,其中一半便给他买一对儿铃铛挂手上。富贵斋又出了一款新点心,叫马奶糕,她上回见月儿姐姐吃了,有些嘴馋,只是一盒要一百文,她舍不得拿出积蓄来买,这会儿可以阔气一把。剩下的四百文都得存起来。

半月打算得好,只是银子还没在手里捂暖,满月便找来了。

他着急道:“妹妹一贯主意多,快帮哥哥想想办法,我今儿又去了一趟岳母家,猴儿大舅子还说功课忙,并不过来。你嫂子听了直掉眼泪,让我一定要请他过来,要不然丢不起这人。”

半月叹气,看来马奶糕这回吃不成了,她安抚满月,“大哥别急,这事好办,你去笔墨行买一打上好的宣纸到汪家,说是听说猴儿大舅写字最好,请他抄本启蒙的《三字经》,也好鼓励外甥好生读书。”

半月说完便将一百文给了满月。从妹妹手中拿钱,满月有些惭愧,只是他在父母身后做事,没得工钱,便是偶尔得了几个大钱,也全给了汪氏。把上好的宣纸递给汪才超时,满月想到一句胳膊肘往外拐,说的便是他。

汪才超志大才疏,跟了先生学得几年,做文章狗屁不通,却自觉跟乡里目不识丁的庄稼汉比着便是当世大儒了,平日里去学堂自然没人买他的帐,不过在乡里有的是人求他写信写对联,他认为是自己的字好学问好,其实不过是乡亲们图他不收钱还倒贴好纸好墨。满月违心夸他,汪才超更是神气,自以为名声都传到县里了,当下便应承道,“姐夫放心,我会亲自去督促外甥读书认字。”

满月得汪才超一句姐夫,居然心里喜滋滋的。要知道平日里汪才超嫌弃王家是屠狗辈,对他都不甚搭理。

“那有劳妹夫了。”满月特意学了读书人跟汪才超拱手作揖。

汪才超一摆手,示意满月可以走了。

满月笑呵呵出去了,帮岳家水缸里添了水,又劈了柴火,才准备回家。

汪二妹感激涕零,这些活儿原是她干的,她见满月要走,连忙道,“快到晌午了,姐夫不如用了午饭再走,一会儿便好了。”

满月摇摇头,“不了,这时候春种,你们家也忙,我就不添乱了。”

汪二妹道:“没添乱没添乱,我家不也要吃饭,我待会儿做了就给爹娘和小妹送去。”

满月听了倒有些奇怪,“二妹原先都是在地里忙活的,怎么今儿个在家里头呢?”

汪二妹听了有些害羞,当了满月的面,她自然不好说是因为她娘让她在家里头养白点好嫁人,只嘟哝道是娘的吩咐,满月听了也没多问,汪二妹不觉松了口气,心里想着,大姐命可真好,嫁了姐夫这般好性子又疼老婆的,不知她以后碰上个什么人,能有姐夫一半好就好了。汪二妹有些红了脸,不敢再多想,又有些期盼,嫁了人,便不用整日干活了吧。

满月去汪家打了个来回,到家时正赶上开饭,二话不说,先喝了一碗骨头汤,长舒一口气,“渴死我了。一路上跑回来的。”

半月佩服道,“年轻就是好啊,有力气有冲劲,跟牛犊子似的,管它哪里抬抬腿就到了。”

满月好笑道,“你自个儿比我还小呢,说这些老气横秋的话,没得让爹娘笑话。”

张氏冷笑一声,“我笑话啥,人老了就喜欢看年轻人吵架斗嘴。”

满月看张氏脸色不好,连忙道,“没吵架呢,娘。”

半月哈哈大笑,“娘是嫌你说她老呢。”

“吃一样的米,咋就把你养成个猪脑袋。”张氏恨恨道。不过张氏也没放过女儿,“你也不是个好东西,精得跟猴儿似的,打小就难缠。”

满月自己被骂了一点儿不难过,反而自豪道,“那是,这条街上的小孩儿哪个有半月聪明?”

半月用无奈的眼神看着她娘,“笨了不好,聪明了也不好,叫我们怎么办?”

王大牛安慰女儿:“别理她,就是天上的神仙,她还嫌仙气多。”

张氏叉腰:“好啊,你们爷儿三合伙欺负我啊……”

半月接过她的话头,学她叉腰:“老娘没发威,把我当病猫呢。”

她学完,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啊……”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

半月听了连忙道,“我侄子哭了,怕是醒了,我去哄他,最后吃完的洗碗啊。”说完,一溜风跑了。

“这疯疯癫癫的性子,怎么嫁的出去?又不爱刷锅洗碗,还不会织布纺线,以后怎么办啊?”满月故意摇头晃脑道。这话张氏最是听不得,哪怕满月是玩笑,也要挨一顿骂,“吃还堵不住你的嘴。这么大人,孩子都有了,还不知道轻重,要是被别人听了当真该如何是好?再敢说,老娘撕烂了你的嘴。”

满月连忙举手求饶。

到半下午,酒馆便来人到王家商量酒席的事,将蔬菜瓜果都运了来,葱姜蒜准备好,其余的能切的切了,能卤的卤了,第二日一大早,将桌椅板凳搬了过来,分了一个厨师两个活计过来开炒,宾客们还未到,厨房里就热火朝天了。

席面吃的是午饭,远地的亲朋好友赶来,省了早一顿,中午吃个大饱,晚一顿也能省,可是划算。到的最早的是外祖家,赶着吃早饭的点就过来了,说是来帮忙的,不过今日里汪家最大,哪个敢真要她们帮忙,张氏给她们一大家子整顿了满满一桌子过早,又吩咐半月瓜子花生甜枣好生上着,客客气气将他们请到厢房里休息。

汪老娘不去客房待着,跑到女儿坐月子的小屋子守着,悄默默问她孩子出生后婆家待她可好。

汪氏道,“该是好的,婆婆变着法儿弄吃的,孩子由小姑子带着,只是出不得门,有些憋闷。”

汪老娘一巴掌打在她头上,“别不知足,坐月子吃得好睡得好,别人做梦都想不到。我生你们那会儿子,没得吃没得穿不说,还要整日抱着你们几个欠债鬼,落下一身的毛病。你小姑子整日闲在家里,你多指派她给你抱孩子,你自个儿好生养着,以后老了不吃亏。”

汪氏本来还想说几句婆婆小姑的不是,再不敢说了,转而一思量,自己真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只以为小姑子抢她孩子,不成想王家一家子是让她好生歇着。刚生孩子的,性子总有些左性,七想八想的。回过头,也知道自己想多了。

母女两个又说了几句,便有别的客人来了,都进来看孩子,汪老娘不好再呆在里面,心里想着等人散了再寻摸机会跟女儿淘换些银两好买头牛,免得年年累死累活耕田耕地。

人一多,半月便觉得一只手不够用了,端茶倒水不说,还要给三姑六婆上瓜子点心,满地乱串的小屁孩儿追着她要糖果,满月看着灶上,却常过来问这问那,连她爹也来凑热闹,找她要碗筷,说是多出一桌。

半月忙得白眼儿直翻,可是这里里外外全是人,被看到不好,只能忍着了,“碗筷都放在灶台后面的榉木柜子里,爹你自个儿去拿,另外点心喜果别忘了,都放在你们卧房里,算了,我去拿吧,你去灶台就成。”

看半月安排的井井有条,王大牛一脸自豪,“还是我闺女周全。你娘也真是的,偏偏这时候闹肚子,可把我闺女忙坏了。”

半月深以为然,“我都恨不得自己是三头六臂,还装个风火轮,这样就能满场子赶了。”

半月刚说完,便听到噗嗤一声,只是她回头去看,却对上一双吊睛眼,眼神也怪,上下打量她的样子,令人不适。

酒席摆了六桌,前头铺面上两桌,都是街坊邻居;正厅两桌,都是至亲;院子里两桌做的是王大牛各处结交的朋友。这院子里原来只准备了一桌,不想连平日里几个相熟的顾客也来道喜,便多加了一桌,这男子便是这一桌的。

这是家里的老顾客?她常在店里帮忙的,一桌子别的几个她都是透熟的,比如那个正对着她笑眯眯的老大爷,家里有个读书的孙儿,总买二两鲜肉说打汤给孙儿补,还开玩笑说要将她许给他孙儿。别的几个也是有来历有姓名的,这一个却面生得很。半月想了一下,便丢开去忙了。她只觉得这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却不知要记这一张脸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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