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李慧感到自己又遭到了一记沉重的打击。

如果仅仅是自己的东西丢了也就罢了,可是偏偏是大墩儿在她家的晚上出了这种事。李慧觉得太对不起大墩儿了,现在他是有苦说不出,打掉了的牙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没到中午,卫生间的窗户就修好了,外面天台上的出口也换了新的防盗网。安装的时候正好是上班后的时间,没有人注意,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解释。

大墩儿上午没有去公司,一直在这里监工。可是从早晨到现在,他们一共说了不到五句话,每句话都不超过五个字:

防盗网来了?

嗯。马上安装。

你上班去吧。

不要紧的。

然后他就指挥着工人安装新的防盗网,更换窗户上的玻璃,那玻璃被切掉了一个角,窃贼就是从那个玻璃洞里伸手开窗的。

李慧则忙着给他们倒水,忙着打扫弄脏了的地板。

送走了两个工人,她和大墩儿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两人都心事重重。

她不提报案的事,他也不提,两个人都小心地回避着这个敏感的话题,好像生怕伤害了对方。

事实上,如果报了案,他们的损失可能会比现在更大,这一点他们心里都清楚。

李慧不知道大墩儿现在想的是什么,他不说,她也没有勇气去问。但她的内疚是写在脸上的,可大墩儿却似乎装作没看见。

她明白大墩儿的担心,一旦那个驾驶证和信用卡有朝一日被当作赃物放在公安局里让他去认领,怎么办?他怎么解释他睡在别的女人床上这回事?

唯一一个能够给她一点儿安全感的男人,却受到了这样意想不到的伤害,李慧感到又浑又浓的沮丧就像苏州河的臭水,快要把她淹没了。

她真怕大墩儿从此不再来看她,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

大墩儿终于提出要回去了:";我得回去看看。等有了新手机再告诉你号码。";

李慧眼巴巴地追到门口,她想不出怎样挽留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一个无底洞。可是,大墩儿的背影还是在楼梯口消失了。

这天早晨,陈主任一上班就感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果然,他转了一圈,发现李慧又没来上班。科里本来人手不多,最近又特别忙,可是李慧伤好后又连续两天请假,他真是有点儿调度不过来了。

不过,最让陈主任耽心的还是李慧的伤情。

虽然他一贯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可是一个年轻女人,丈夫又不在家,碰到这种特殊情况,单位领导理应多关心一下。

陈主任叫来护士长,商量着买些水果,去探望李慧。可是打了半天电话,李慧家里就是没人接。

这会儿,李慧正一个人在一家外国人开的超市里转悠,大墩儿一走,她就觉得房间里呆不下去了,于是想到超市。

最近,她被";死亡时间表";弄得焦头烂额,好久没有时间和心情来超市逛逛了。平时,即使没什么东西可买,她也喜欢到这种地方来转转,货架上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色各样的进口商品,大到漂亮的席梦思床,小到一只奶嘴儿,都精致漂亮得令人眼花缭乱,爱不释手。即使只是看一看,都是一种享受。

现在,她可以暂时忘掉出门前看到的电子邮件的内容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躲在幕后的家伙看上去已经相当恼火,他歇斯底里地在信中吼着:";今天是第十天,你的死亡期限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小心你的脑袋……";

李慧想起了昨天关于";耳朵";的提示过后所发生的一切,就觉得有几分荒唐:自己居然再次陷入了这个恐怖的怪圈儿。

那个小偷的运气怎么那么好?他是怎么知道这家女主人的耳朵出了毛病?怎么就选择了这么一个晚上钻进了她的家?

昨天,她居然又不自觉地就接受了";SW";的心理暗示,并按他的指点,亦步亦趋地让事态按照他的预期往下发展。可今天她绝不!";小心脑袋";?那好!她今天下午就在超市里呆着了,反正买完了东西可以在门口吃快餐,中午到现在她还没有吃东西呢!她要好好放松一下。这里人这么多,谁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加害于她?而且,商场里这么热闹,她的注意力一分散,心理障碍自然就可以解除了。

这会儿是下午一点钟,超市里的人不算多。售货员们正忙着把各种货物往货架上摆放。可见他们的生意之好,一个上午就有许多东西卖光了。

看人家外国佬管理的企业,干活儿的效率就是高!眼见着装满货物的大箱子,被操纵着插车的售货员用插车长长的铁臂轻轻一举,就一箱又一箱地放在货架的最上层了。另外又有一些插车,正在忙着把昨天或是上午才放到上层的箱子,一个一个地挪到下面几层搁板上的空位置里,好让顾客自己随意挑选。

这种仓储式商场的好处就是,货物运来后就放在超市里,不用另备仓库,所以商品的成本降低了,东西就卖得便宜。不过李慧觉得旁边那个操纵插车的工人好像有点儿笨手笨脚,让人为他捏一把冷汗。

李慧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到旁边去观赏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制品。

来自日本和德国的各式玻璃水果盘,不论大小,造型都那么优雅,那么美观,又那么有趣儿。有彩色的,有透明的,还有从大到小成套的,个个都非常迷人。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轻轻抚摸着它们的边缘,那上面雕着美丽的花纹儿,有的是一串串的葡萄,有的是一朵朵的玫瑰,还有的缀着彩色的小动物或者各种水果造型的小饰物。

她家里正在用着的,就是一只日本产的椭圆形、两头高高翘起的船形水果盘,端起来又厚重又结实,看上去却又精美又艺术。现在她眼前摆着的这些,个个都不比她从前买的那个逊色。

唉!一个家里,总不能买那么多水果盘吧?

可她今天非买一只不可了!否则难解心头之痒。

就送给张丽丽吧,这些日子照料她挺辛苦的,送一个进口果盘,表示个心意蛮好的。

她眼睛花花地挑了半天,才算心犹不甘地选定了其中一件外面镶着一串串红红的荔枝的圆形果盘,个头不大不小,不论一个人使用还是来客人用都非常合适。

李慧看了下价钱,一百六十元。心想,贵是贵了点儿,可是送给张丽丽的东西是要精致些,她是一个很挑剔的女人。

掂了掂手里的果盘的份量,李慧感到非常满意。好像觉得这东西的价钱跟重量之间成了正比,就货真价实似的。

提着走吧?太重了,等一下逛完超市,最后来取这个果盘好了。

就在她小心地在架上放好果盘,然后满意地松了一口气,刚刚转过身来的一瞬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不是杨先生么?

李慧想起前天晚上在酒店里杨先生那过分的殷勤,心里就有点儿不自在。她想躲避一下绕过去算了,就连忙往旁边的货架那儿靠拢。

杨先生领着一个小男孩儿,正在距她不远处的货架下面挑选童车,一辆又一辆地,不厌其烦。李慧想,这个人……是不是个有妇之夫啊?她禁不住替张丽丽担心起来。

没准儿那个女人也在商场里,就在某一处挑东西呢!想到这儿,李慧的心";嗵嗵";乱跳,一种想窥探一下这个杨先生的隐私的欲望,顽强地从心底涌上来。她索性装作闲逛,慢慢在周围打转,一面在货架后面躲躲藏藏地,生怕被他发现。

好!就这个吧?

她听到杨先生对孩子说。

妈妈!妈妈!

小男孩儿突然叫起来,李慧往那男孩儿面朝的方向探头过去,没看到人影儿,再探一下头,还是没看到什么。

等她再回过头来看童车货架时,却发现杨先生和孩子都不见了。她慌忙从货架后面转出来,意欲追过去。

就在这时,她身后有一只巨大的纸箱从货架上掉了下来,";嘭!";地一声闷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刚刚站立过的地方。

售货员跑过来的时候,李慧正愣在原地发呆,她看着摔裂的纸箱里露出了几块彩色木板的边缘,那是一只没有组装的木头书架。

小心你的脑袋!

早晨电子邮件里的恶毒语言一下子跳了出来,李慧想像着自己脑浆迸裂地倒在那一堆木板之下的情形,腿一软,就靠在了货架上,几只木雕的光碟架和软盘架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下。

小姐,小姐,你不要紧吧?

售货员扶住了李慧,关切地问道。

如果是在平时,她一定会像一个普通上海女人要做的那样,到商场的经理室去讨个公道。

可是现在她竟魂不守舍地挣开了售货员的手,以出奇的速度跑到货架的后面去察看,她不相信那么重的东西会是被她自己不小心碰下来的!

可是徒劳。

她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现,连杨先生的影子也早就不见了。

李慧愣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超市。她听到后面有人在议论:";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小心,碰掉了嘎重的东西,差点送命!";

你们这商场的东西放得不牢靠呀,多危险呀?

对不起,对不起,大家受惊了。这不是我们放得不牢靠,一定是顾客动过之后没有放好,以后这种事绝不会发生了,请大家放心……

这个低声下气的人一定是商场的小头目,李慧心想,他今天也算借了自己的光,沾上了晦气。

李慧跑到商场大门口,她用眼睛在人群里飞快地搜索着,企图找到一个她熟悉的面孔,包括杨先生。

可是,出门来的顾客个个忙忙碌碌从她面前走过,每个人都提着大包小包,一脸满足,浑身疲倦。刚刚走进院子的则兴致勃勃,怀揣期待。他们没有一个像是那个在背后推下纸箱想暗算她的人。

突然,一个人影儿在脑子里一闪,那个笨手笨脚开插车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商场里那些训练有素的员工……

她连忙又跑进商场,一个一个去察看那些插车工人,却发现他们个个都是一个模样,没有一个人长得像宁坤,而且也没有人再笨手笨脚。直到她的眼睛花了,也没辩认清楚。

小心你的脑袋!

李慧感到头";嗡嗡";作响,好像真的刚刚被什么东西砸过了一样。

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了么?

陈主任打不通李慧家里的电话,只好到理疗科来找张丽丽。

他平时很少和张丽丽打交道,虽然他们是两个科的主任,可除了开会也很少见面。加上张丽丽又是个年轻漂亮的单身女人,像陈主任这种一贯谨于言、慎于行的中年男人,多数时候是要对这样的女人敬而远之的,免得不小心惹上什么闲言碎语。

现在,他不得不去找她,是因为他对李慧这几天的情况不放心,他总觉得李慧的情绪有点儿反常。她是科里的业务骨干,在院里和科里的地位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取代的,一旦有点什么差错,对科里的影响不可小觑。

那天,他把李慧叫到主任办公室,也是一番好意,只是想给她提个醒儿。那种手术出点儿问题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家属没有认真计较起来,当领导的,通常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可是李慧不同,她马上要晋升副主任医师了,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捅漏子,而且,这种事万一传了出去,他这个科主任的面子也难看。

其实当时他的话说得相当有分寸,只是点到为止而已,根本没想到几分钟后李慧就从消防梯上摔下去了。听到消息时,他就好像自己摔下去一样地难受。怎么能料到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如此之弱呢?

陈主任为这事后悔了好几天。

好不容易熬到李慧上了班,他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可这两天李慧又接连请假,说是不大舒服,是不是有了内伤没查出来呀?他心里禁不住嘀咕个没完: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张丽丽正在针炙室里给一个患者针炙,她一见陈主任就很灿烂地笑了一下:";嗬!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先忙你先忙!我一会儿再来!

陈主任说着就要退出去,张丽丽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处理好了手上的活儿,尾随出来。

陈主任,不是为了来看看我吧?

张丽丽拉过一张椅子让坐,一面自己也坐下,";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尽管吩咐!";

不敢。我是想问问,李慧这几天怎么样了?你有没有见过她?

主任都见不到她,我怎么能见得到她?

你不是她的好朋友嘛!我听说摔伤后你照顾了她两天两夜。

小意思。我这几天有点事,下了班也没过去,她说自己可以料理了,我就没放在心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那倒没有,只是……今天中午我们科想去看看她,电话打到现在也没人接。

你是怕她有什么情况啊?不会!这样吧,下午我去一下,正好有事跟她商量,也顺便看看她。

张丽丽非常爽快,陈主任觉得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还是蛮痛快的。

陈主任一走,张丽丽就拨通了李慧家里的电话,的确如陈主任所说,一直没人接听。

她看了看表,下午三点了。

半小时之后,张丽丽又拨李慧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一直持续到晚上下班,张丽丽也没有打通这个电话,她出了门拦住一辆出租汽车,直奔李慧家。

巨鹿路上的咖啡馆里。

李慧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最里面的角落上。

其他座位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几对红毛绿眼的外国人。

她面前摆着一杯冷了的咖啡,只呷了一口就再没动过。

从超市里出来的一瞬间,她真的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才好,她得好好想想,这事好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去哪儿呢?她想起了跟大墩儿去过的咖啡馆。

巨鹿路一带的安静和隐秘是出了名的,旧社会那儿可是有钱人家才住得进去的地方,街道上至今还洋溢着一种淡淡的贵族气息。所以,到那儿去泡咖啡馆的人,也都是有点儿怀旧情绪,有点儿感伤情绪或有点儿失落情绪的人们。当然,除掉那些老外。

而现在的李慧,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需要这个地方。

下午,是咖啡馆一天中的";淡季";,正好可以安静地呆一会儿,想点儿复杂一些的问题。

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李慧悄悄地把房间里的几个客人都仔细地打量过了,他们都没有那种让她感到不安的可疑行迹。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棚,本色的原木上绕着人工制作的绿色藤蔓,人在下面闲坐,就像在瓜棚下面或是葡萄架下面的样子。天棚看上去朴素又结实,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塌下来。

在确信了自己的脑袋一时不会再有其他危险之后,李慧才像个惊弓之鸟似的,小心地把身体放松了一下,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刚才在超市里的一幕还不时闪现在她眼前,想起来头皮就一阵阵地发麻。

她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只记得纸箱子从她头上高高的货架上掉下来时,她竟一点儿没有察觉。如果她再慢那么一秒钟,结局可能就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当时正在偷偷地观察杨先生和那个男孩儿,而纸箱掉下来后,等她再回头去找他们的时候,就都没了踪影,好像突然间蒸发掉了一样。

杨先生和那个纸箱儿有什么关系?不会呀,他从头到尾都在专心挑选童车,根本就没有看到她。而且,他一直在距离她十多米的地方,相隔着两排货架。

李慧仔细地回想自己躲在货架后面时的情形,她不记得自己的身体靠在了货架或是货物上面。再说那么重的货架,即使用力去推也不一定能推得动它,把上面的东西摇晃下来,简直不可能。

当时,她的周围有几个顾客也在选东西,她没有注意他们,只觉得货架的前前后后都有人。

可是当箱子掉下来之后,她的旁边却一个人都没有了,而且那箱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她站过的地方。

那个人(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当时如果要做这一切,应该是就在她附近,他不可能走得那么快,马上脱离现场的。

可是她记得只有两三个手提购物篮的男女顾客,在纸箱坠地后的几秒钟内聚在了她的周围。他们个个都那么吃惊,好像看着一个怪物地看看地上的东西,又看看愣在一边儿的李慧。显然,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坏了。

那几个人当中,不会有一个演技高超的专业演员吧?

那个好像刚刚上岗或是冒牌的插车工的影子,这时又闪现出来,只有他,有条件在商场的高处自由活动而不引起怀疑!可是她根本没法从一大群工人中把他辨认出来。

……

那张";死亡时间表";上限定的时间刚刚过去了十天,还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够她熬的。仅仅十天,她就像被剥了一层皮一样体无完肤,再过二十天,恐怕自己就要被折磨零碎了……

她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那个一直躲在幕后,在玩";精神胜利";游戏的家伙,的确开始粉墨登场,要与她短兵相接地交手了!

李慧觉得再这样一个人顶下去,她真的快要垮了……

汪洋还有一个多月才能到家,而且最近他忙得顾不上给她打个电话,也没有一个电子邮件。

她明白他的意思,反正两年已经熬过去了,快要见面了,能省就省点儿吧。现在,钱对于他们来说太重要了。她想到他说过,要买部赛欧给她开的话,心里就感到暖洋洋的,可那也是需要钱的呀,而这钱都是他在国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还能依靠谁呢?大墩儿,这个让她一想起来就会觉得愧对汪洋的男人,在她家里吃了那么大一个哑吧亏,还会再来关心她么?

李慧突然发现,到目前为止,她对大墩儿的了解非常有限,她其实根本还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是凭女人的直觉,感到了他对她的关切。

男人们对女人的关切是有着各种目的的,可她不知道大墩儿对她的关切除了";性吸引";之外,究竟属于哪一种。

张丽丽是她的好朋友,可是女人们都一样,对许多事情除了大惊小怪之外,就很少有冷静的判断能力了。她真怕张丽丽知道了这件事,会在一夜间闹得医院里头满城风雨,李慧的自尊心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她宁愿一个人承受再大的磨难,也不要面对别人含义暧昧的目光和叽叽喳喳的议论。

陈主任呢?年纪和资历都是让李慧感到钦佩和信任的,人也不错,除了办事过于小心谨慎之外,真的是个可以信赖的男人。可是这事一出,他会怎么看待她?他对这";死亡时间表";里面隐含着的";李慧的隐私";会做如何的猜想?一个原本干干净净、无忧无虑的李慧,在他眼里一定会马上变成一个沾染了社会上种种罪恶的可怕的女人!——

自己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私";么?

李慧被这个尖锐的问题吓住了。

如果是在前些天,她面对这个诘问,还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可是现在不行了。一张";死亡时间表";和一个叫";大墩儿";的男人破坏了这一切,李慧从今往后是个有隐私的女人了!

原来被周围的人捧着,呵护着,宠着惯着,就老觉得自己是最好的,最纯正的,最经得起推敲的。可现在,神话打破了,她才发现自己也是红尘之下,吃五谷杂粮,容易头疼脑热、跑肚拉稀的一介俗人。

这时,一些很遥远的记忆,突然漫上了她的脑际。

一些早已沉淀到她脑海深处的陈年旧物渐渐浮动起来,渐渐清晰起来:那是由于她的疏忽致死的一个婴儿那苍白的小脸儿。

三年前她刚刚从医学院毕业,到妇婴医院产科工作的头一个月的一天晚上,李慧跟随当时的主任医师王大夫值夜班,王大夫家里有事,就临时把她叫回去了。走的时候,她嘱咐李慧,一旦有产妇来急诊,一定要打电话通知她,她会随时赶到医院来,因为她家就住在医院的后院儿。

半夜,有一个产妇家属敲门,李慧爬起来出去一看,孩子的头发已经露出来了,急忙安排接生。

忙碌中护士提醒她要不要去叫王大夫,李慧觉得自己独立锻炼的机会来了,她一直想自己单独完成一例接生,好检验一下自己,她觉得自己完全有这个能力。

本来宫颈开口正常,婴儿顺产不成问题,可那婴儿头部过大,折腾了半天就是生不下来。产妇快要休克了,孩子也有危险,李慧不得已使用了产钳,费尽了浑身解数才把胎儿牵引下来。可是,小脑袋被产钳拉得像长长的冬瓜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任何动静。

还是个男婴!

李慧慌忙倒提起婴儿,往小屁股上拍了十几下,那个被折腾了小半夜的孩子却连一丝儿气息也没有。李慧吓傻了,她顾不得肮脏的脐血,俯在婴儿嘴上就口对口地进行人工呼吸。可婴儿还是不哭不叫,一声不响。

李慧记得,当时她浑身是汗,五脏六腑都在冒烟,恨不能那个死去的婴儿是自己。

最可怕的是,她把准备放弃了的孩子放在台子上的一瞬间,那小家伙竟睁了一下眼睛,她感到那双本来并无视力的小眼睛里面透着一丝怨毒,让她齿寒。

当时的结论是产妇送院时间过迟,胎儿窒息时间过长,抢救还是及时的,接生过程也没有问题。

这件事虽然过后并没有人去计较,可只有李慧心里明白,如果她当机立断给产妇做剖腹手术,孩子是可以保住的,是她的错误判断贻误了时机。

三年过去了。李慧把这件事深深地埋在心底,从不敢去想它。如果不是";死亡时间表";这件事,她还真以为自己已经把它忘记了。

其实,严格地说,她到妇婴医院之后已经造成了两个婴儿的死亡。

第一个是由于自己工作的疏忽,第二个是因为前几天自己上班迟到。

如果真像老人们讲的那样,现在,该不是两个小生命向她索命来了吧?

小心你的脑袋!

李慧现在再想想这提示,觉得简直就像是那个带着肿胀的大脑袋、委屈地死去的婴儿发出的复仇呐喊。

难道真有所谓的鬼魂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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