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风雪一夜,紫微星宗的屋顶上都是积白,天蒙蒙亮时,风渐渐停了。

侍女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又过了片刻,秦非明朦朦胧胧听得有人推门进来了,微微愣了愣。

撩开帐子的手顿了顿,还没有摘下斗笠,身上都是碎玉琼屑,秦非明半困半醒,便觉天元的气息让人睡不下去,睁开眼来,凭空捞了一把:“……颢天玄宿?”

细细的雪落在地上,温暖的炭盆烘得屋子温暖,细雪化了水珠,颢天玄宿神色温淡,摘下的斗笠放在桌边,秦非明撑着坐起来,疑似梦里,星宗不是还要过年,这一去少说要一月,怎么如今就回来了?

他是个好说话又讲道理的道侣,去两个月而已,岂会发牢骚,但颢天玄宿回来了,剩下的日子便不必去了。

颢天玄宿柔声道:“吾和师妹一起来的。”

“哈,你师弟到底还是动手了。”秦非明视线瞥向挂着外衣的角落,道:“你等一等,我昨日没睡足,等我——”

“如晴不是外人,”颢天玄宿浅浅吸了口气,解释道:“丹阳无事,吾让他代为主持。他不放心,才让如晴随行。”

秦非明不理他,指使他把外衣拿来,束发齐整,又清理梳洗一番。

窗还关着,闷了一夜,秦非明便要开窗,颢天玄宿神色微微一动,视线又避开来,这态度十分可疑,秦非明一边推窗一边瞧着他模样:“你总不会是,昨夜下了场雪,怕我有什么麻烦才赶回来……嗯?”

颢天玄宿眼底微微一点光,似情动,又似燃光,看向秦非明时摇曳生波,秦非明恍然之下,恼怒之余,情不自禁笑道:“真是如此,这也要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颢天玄宿坦然承认了。

天雨如晴在外面等了片刻,师兄才与道侣一同出来。此时将近过年,山庄里回去过年的不少,余下的人力有限,秦非明打算亲自下厨做一些好菜,他常常如此,忘了身怀有孕,天雨如晴看师兄温言软语拦住了道侣,也出言劝阻,又说浩星神宫仍有事务待办,下次再来叨扰。

不料没多久又有吹雪,天雨如晴本打算尽快回去,这一下连颢天玄宿也拦住她,留到雪停之后。

天气阴阴沉沉,灰云弄暗,秦非明渐觉困意又袭,夜里不足,白日便困得很。将眠未眠之时,又想到颢天玄宿回来了,没道理他一个人睡。这个念头一起,腹中忽然轻轻一撞,似乎也极为渴望一般。

秦非明怔了一怔,喜悦之情满溢而至,他一直觉得这几个月除了困倦疲惫别

无其他,突然有了动静,一下子涌起许许多多的新鲜不已的欢喜悸动,心脏跳得厉害,竟不知要如何压制宁静。

这样的欢喜,于他是极为陌生的体验,犹如在一条浅浅的蜜浆河流里泡着,粘稠的蜜糖沾,他忽然想起要叫颢天玄宿在身边陪他一同感受此处,若非如此,那将来想起必然大失趣味。

走廊尽头,杯子落地碎裂。

颢天玄宿闭了闭眼睛,克制情绪,天雨如晴失手落了杯子,心中惊悸失望,翻腾不停,许久,屋子里依然没人说话。

“天师云杖,就那么放着不管么——师兄,你的心疾换过许多方子,连宋大夫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如今只要他想起过去,就有线索找回天师云杖,不提丹阳师兄的那些想法,只当用天师云杖缓解浩星归流的后遗症,也不成么?”

又是沉默。

秦非明站在门外,听屋中窒息的沉默,他一向了解颢天玄宿,没有这一刻,他恨自己竟然如此了解屋子里那个男人。

“如晴,”颢天玄宿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开口:“一旦想起过去,他就不再是此刻的他,吾也不能是此刻的吾。”

天雨如晴低声道:“可是……”

他们已经争执过了,秦非明小心的往后退了两步,不惊动屋子里的人,他下意识的抚摸没了动静的小腹,有一种近乎尖锐的疼痛在脑海里发作,令他不能靠近此刻的颢天玄宿一步。

雪停之后,天雨如晴离开了,秦非明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放下帐子了。他很怕做梦,梦见和昨天那样没头没尾的片段,但这一次他很快就睡得很好,以至于颢天玄宿回来时,他还在梦中,青丝散开,几缕沾了鬓边,又有一根白得如银。

颢天玄宿半坐半躺,占了半边床榻,他方安稳盖上半幅被褥,秦非明就摸索过来,枕在他身边,贴了贴身侧,这甜蜜亲近的姿态一下子让颢天玄宿心中浮起春雨落江连绵不断的涟漪,他轻轻叹了口气,视线温柔,轻轻拂去情人鬓边散乱的发丝,秦非明抓住他乱弄的手,抓牢不放,安于身边。

这甜蜜不知是梦中人的梦,还是梦醒人的梦,颢天玄宿叫他抓住了手,便如同被最甜蜜的绳索缴械,竟不挣扎,也不厌烦,外面渐渐昏暗,不久侍女会来催问夕食,他心中浮起一个近乎妄想的念头:最好这一刻,当真天长地久,不见天明。

丹阳侯等天雨如晴回来,知道她也没有办法说服师兄。虽不甘愿,也无法可想,天雨如晴本来想要等过了开春就去中原,只因三宗

都听说一些风声:中原有人见过剑宗宗主夺回了天师云杖,天师云杖本该在剑宗,或是上一任剑宗宗主手中。

若天师云杖在剑宗,剑宗没理由不拿出来,此刻剑宗还能占据很有利的情势,既然不在剑宗,在上一任剑宗宗主秦非明手上也未可知,若不在秦非明手中,那么秦非明最后当中现身是在星宗之外,很可能星宗知道什么线索。

为了说服师妹不去中原,颢天玄宿只好让师妹知道一部分的真相,打消她的念头。

但更要紧的一处,天雨如晴担心的是丹阳侯越发说一不二的性情,丹阳侯追索天师云杖受挫,又闻不少流言,在星宗之内管束更严,在外却又极为刚硬,不肯退让半步。

四宗原本各有芥蒂,剑宗闭门约束门人,学宗青黄不接经营艰难,刀宗元气大伤还在慢慢恢复,星宗越发拔群,于重叠的事务之上,更是活跃。

天雨如晴自知言语微薄之力,不能让师兄稍避争端,只能希望颢天玄宿稍作调和,不要令丹阳侯在宗门事务上太过激进。这一番心思,颢天玄宿自然也很清楚,他无意激化四宗之间的矛盾,一过了年,逢春日来早,便去了星宗几日。

秦非明此时身形已经难以遮掩,冬天动弹不得,只在万渡山庄和颢天玄宿下棋、论道法、心决,等颢天玄宿不得不去星宗哄师弟了,他也在万渡山庄之外怡情春景,偶尔散散步,好打发无聊时日。

山庄里的梅花过了冬天凋谢了,后山的梅花却是早春开的一种,恰到芳艳动人之时,冬去春疏,早春的梅花山野自艳,秦非明看得十分喜欢,寻了并不那么高的一支,折花之时,梅花却不忍摧折,纷纷落了,只剩下两朵缀在枝上,好不可怜。

秦非明握着枯枝,手臂回转,只见那两点薄色,微微一笑,松松挽了个剑花,这一下那薄色颤颤,似有余影拖拽而过,秦非明下意识侧转脚尖,一式剑招天然而成,瞬间风中似有许多花瓣吹入春寒,流淌不绝的剑在他脑海之中,只等轻折,便有无穷变化与天而来。

一阵战栗的悸动涌上心头,秦非明手腕方一变招,筋脉气海便觉枯索,万流奔涌的剑式只在心头跃动,枯竭无流的真力震动花枝,他睁开眼睛一震,手掌洞穿,血肉模糊,落地的梅枝灰褐枯索,断裂在雪中。琇書網

“你再试一试,定会不同。”一个声音在深处说:“虽只有少少真气,凝力一点,引发天地洪流,应天地而作,假一身现世,这会是完全不同的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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