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颢天玄宿从善如流,不再去问之前的事,他往里面睡了点,示意情人上来。秦非明想了想倒也是如此,他又何必这时候矜持起来,上门来的也是他,于是放下帐子,上了床去,才躺下又想起来一事:“你师弟不会来你这里吧?”

颢天玄宿低声道;“睡吧,他不会来。”

就算之前会进来,这一阵子也不会来了,秦非明有些讪讪,翻了个身,无言的抱紧了他。

天一大亮,秦非明就醒了过来,睡在天元身边让他心旷神怡。这一晚上他不仅不认床,还有些格外舒服的感觉。

颢天玄宿还没有醒。一片曦光照在脚下,一点点转到了床边,秦非明走过去遮住了这片光。他放下了帐子,又觉得这帐子不够厚实,不够好,夏天肯定不够用。

这种念头让人发笑,等他回过神来,他叹了口气。

星宗宗主在当师父这一方面很有热情,颢天玄宿有五个师弟师妹,师妹两个,师弟三个。丹阳侯和颢天玄宿关系最好,还有两个师弟绯绛丹心和南溟广虚暂时不在星宗,天雨如晴见过了,玲珑雪霏按理说修真院也该见过,但那时候秦非明一心练剑,对星宗之人没有留下清晰印象。

颢天玄宿邀他下山走走,其实天气有些冷了,但颢天玄宿兴致很好,他们没有告知别人,只悄悄离开,一路到枫叶渡。

枫红如血,秦非明穿了白色的衣衫,系了一根淡青色的腰带,神色洒然。沿着小路走在前面,枫红照在他身上,染上了缱绻温柔的艳色。颢天玄宿停了下来,淡淡的风吹拂枫叶,一片片细微拂动,或浅或淡,越是哀艳,越是染透白影,离他越来越远。

颢天玄宿停下来,无形之间,他不想开口,又想说些别的什么。心悸再一次袭来,他伸手按住心脏紧缩痛苦之处,更深的回音荡上来。

秦非明回过身来,侧立而视,他等不到颢天玄宿,才发觉离开了一段距离。

颢天玄宿像是在看他,又或许没有,只是站在枫树边的石阶上。秦非明眯起眼睛,看着他颊边一缕头发吹得晃来荡去,枫动,风动,那一缕头发就像他的心事无端动荡,拂来又拂去,但颢天玄宿好像不打算动了,打算停下来一样站在树下等他。

秦非明开口道:“宿玄。”

他要打破这一刻的沉默,转身半步,走了过去,风里夹杂了一片叶子,恰好落在了他肩上,又飘飘扬扬经过指尖,就等他轻轻一接。

秦非明轻轻分开双指,叶子就落入手中,他的视线短暂的掠过了红叶,轻轻旋动叶柄走过去,颢天玄宿微微一震,回过神来,温和道:“让你担心了。”

红叶摇晃了一下,秦非明双目湛然明亮,捉住了他的手:“送你。天予不取,就太败兴了。”

颢天玄宿笑道:“这礼物很好。”

“我只送给你,”秦非明想了想,又些甘心,笑道:“这是第一次送你,以后送你更好的。”

颢天玄宿嗯了声。没说话,凝视红叶,不忍合起手指。

红叶夹了书里,颢天玄宿合上了书,放桌子上。

窗户开着,外面下了场薄雨,其实还算很晚,天就黑了下来。

屋子里若不点灯,就有些昏沉。他坐在昏沉里,闭上眼睛,就是汪洋般起伏的枫红涌来,明明暗暗,起伏不定,白衣衬托得点点斑驳。他咳嗽了声,隐约闷痛,听得外面人说话。是丹阳侯问他们回来了没,弟子外面回答,师兄回来了,客人告辞离开了。

“再几日就该是潮期,我要回去了。”秦非明将窗户拉着关上,道:“天太冷了,今年冬天会更冷。我回去吃药,你不用担心我。”

丹阳侯一进来,惊了一下,师兄靠着窗边出神,神色沉静。这平静之色让他更担心了,他知道地织走了,却不知道两之间发生了什么,让师兄落寞。

颢天玄宿倒了杯茶,已然冷了,丹阳侯见状便道:“师兄还是早日成亲的好,有人照顾你,也不会喝了冷茶。”

颢天玄宿只是笑了笑,丹阳侯见他如此,更是心里清楚:“师兄若是要出门,大可以去,何必空自担心。”

颢天玄宿道:“有你在,吾一向放心。师父这几日身体可好了些?”

“师父惦记你的喜酒,”丹阳侯哼了一声,道:“看来一时半刻,你是不打算让他喝了。”

颢天玄宿拿起桌上的书,翻了一翻,丹阳侯一眼就看到了红叶,还很鲜艳,不由恼道:“红叶寄相思,都到这一步,为何不成亲?”颢天玄宿合上了书,纵然是好脾气到这里,也不想再说下去。

丹阳侯道:“唉,我走了,你嫌我多事就多事。”他本来也不是很想问,但师父常常说,说师兄尘埃落定,自己就放心了。听来听去,丹阳侯也不禁觉得早些成亲是个好消息。

颢天玄宿缓缓道:“丹阳,这一阵子多劳你费心了。”他一旦说起软话,丹阳侯自认不是对手,应了一声,便将药倒在碗里,这药一向是同一个方子,效果却越来越不能叫人满意,丹阳侯有心寻访大夫再让师兄看一看,却一直苦于腾挪不出时间来。

自从上一次投毒之事后,丹阳侯想去刀宗一趟,他不愿意承认当初那个被他上门找过麻烦的年轻人竟然有真材实料。但为了师兄的身体,他又犹豫要不要真的走这一趟。

颢天玄宿不知他心事,喝下了药,丹阳侯看了看他,又想说些什么,但师兄的心思明显飘得远了,心不在焉,真没法看下去。

红叶寄相思,枫叶渡边,旁边就是粼粼江水。秦非明转弄手中的一枚红叶叶柄,旁若无人的坐在树下,颢天玄宿一向见了他在外人面前很有几分孤傲狷介的模样,不肯轻易欢喜,但他们私下里在一起,秦非明就很欢喜轻松。

虽不知道为何在这里,颢天玄宿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轻轻一声:“非明。”秦非明回过头来,波光入了眸中,闪烁不定,许久,那白衣少年神色凝重的说:“宿玄,我想过了,我还是不能……过地织的日子。”

颢天玄宿心里一痛,不再说话,只看着他。

“你是天元,我是地织,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要受这样那样的钳制。”秦非明说起来语速很快,深思熟虑过了的话,说起来毫不费力:“这不是你的错。你对我也很好,若你我不是……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甜言蜜语,轻薄欢喜,少年人眼底流露痛楚,对他仍然迷恋未散,迷恋是释然的中途,迷恋过了,滋味知道了,便能说服自己离开。

“吾知道。”颢天玄宿静静说:“当初那一局棋,吾已知你非甘心困顿之人。”

秦非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这话让他轻松了,他转过头去,看着江水涟漪,波光闪动不停。颢天玄宿隐约听见一个声音,他听不分明,失望还在浪潮一样拍涌,他问道:“如此,你与吾,还会见面吗?”

秦非明道:“我的麻烦,我会想办法解决。”

你的麻烦,只是你一个人——颢天玄宿骤然生出激烈刺激的痛楚,这新鲜的痛楚让他呼吸凝滞。但也许是说不清楚哪里来的不甘,他强压住痛楚,转身离开,那个声音清晰的追过来。

“你早知这一切,便是你自投罗网,”那个声音说:“自投罗网,就不能怪我无情。”

梦醒了,沙沙的雨声,颢天玄宿在黑暗里慢慢喘息,夜里还缭绕着冷雨的气息。和地织的信香十分相似,缠绵哀怨的缠绕不去,是恍惚稀薄的错觉。

梦里的残景在远去,梦是假的,不甘心是真的。

原来他并没有自以为的那样从容,可以等待地织决定是否要抽身而退。原来那个人只靠自己的时候,他的耐心也在渐渐消磨,露出真相,不甘烦躁的斑驳,就像秋天的雨水落下时,淅沥不宁的嘈杂。

秦非明在长孤溪转了一趟,屋子里还是没人住,前后两间倒是搭起来了。屋子里药架子也打了,能放很多的药盒。后面的厨房灶头有了,地窖还没有挖。他转了一圈,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小宁还是在西江横棹家里借住。

刚喝过药,他还有几分虚弱之色,出门也带了斗笠。不多久就看见了在外面空地补着渔网的小宁,岔开脚不讲究的蹲在地上,看起来十分快活。

这样的快活,让他心里一松。

“秦二!”

他们没分开太久,又好像很久没见过了。西江横棹出去买酒,不在家里,小宁在屋子里搭了一张很小的床,只容他躺下,翻身都要小心。那么小,秦非明注意力在那里停留了很久,直到小宁端了茶水出来,招呼他坐下

秦非明伸手,小宁把了脉,怔了怔道:“你喝的药不对劲,血气胶着,给你开药的大夫不怎么样——我给你重开,下一次别找别人了。”

秦非明淡淡应了一声,又问起这阵子可有人窥探,小宁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阵子我都没怎么出门,都在附近给人看病。没什么不对劲的,对了,那颗药我看过了——药还不错,就是,不能多用。”

这件事,秦非明也有些要问的地方。

“潮期一停,你就不会每个月花许多时间准备渡过潮期。潮期前后的发热和体弱也就不用担心。但你和……天元在一起,信香还是会受一些影响。这药调的很温和,一颗不伤身,只是有些慢才奇效,两颗药虽然更快,但药效一过身体受不住,会有很多后遗症。”

小宁说完,忽然明白过来。

秦二还没有服下那颗药,他还在犹豫。小宁一想明白这一点,心里忽然空了一下,他摘下了腰间的那颗药,还给秦非明。

“我不是习武之人,而且我也习惯了,你还给你师弟吧。”

秦非明接过了药,要不要还给飞溟,他还不能决定。

“这药你还能配么?”

小宁有些意外:“配么……也可以。不过药材难得,我写给你,你找来就行。秦二,你该不会是想用两颗?”

秦非明摇了摇头,小宁更不明白了,露出疑惑之色。

“你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秦非明接过药方,看了一眼揣起来,又道:“你潮期该到了。”

小宁赶紧嗅了嗅衣袖,大惊失色:“完蛋。我自己闻习惯了。”他起身就找药材炖药,秦非明摇了摇头,道:“西江横棹就没怀疑过?你住在这里,也不嫌弃小。”

小宁不理他,架了炉子,一会儿回了一句,道:“秦二,你有了天元,还服药?”

秦非明道:“我体贴他。”他说的这样坦然,小宁脸上轰然一声,双手捂了连,秦非明看不惯他这模样,道:“脸红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光屁股跑的。”小宁啊了一声,悻悻放下手,搓了搓才道:“老子跟你不一样,早知道是地织,你以为我想这样。”

秦非明嗤笑道:“你知道个屁。还不是喜欢和仪。”

小宁顿时涨红了脸,秦非明一看目的达到,淡淡一声:“走了。”他轻飘飘就走了,留下小宁一阵子面红耳赤,追出去道:“不许胡说八道——尤其对千金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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