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小宁一时间受不住他疾言厉色,顿时恼得回嘴:“什么叫欺骗辜负?我能挣得吃喝,有我一口就有他一口,怎么就是骗他了?”

“这些就够,你这么多年如何过来——没人护着,将来他要是地织,也要和你一样蒙头盖脸忍气吞声做人,躲躲藏藏,惶恐终日?”丹阳侯怒目而视:“你无非想利用我,又不想承担后果,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小宁眼前一阵黑,黑了一会儿,气缓过来了,冷冷道:“你说得对,我何德何能,竟想利用你一个天元。麻烦你快点走,别在我家赖着不走,还嫌东嫌西——”

丹阳侯冷笑道:“你只需要我偶尔来照顾,又不肯成亲,还说不是利用。我从来堂堂正正行事,成亲就是成亲,遮遮掩掩,绕了一大圈,无非是又想要这孩子又怕担不起,不是羞辱我是什么!”

小宁面色一下子白了,他没有想到这个提议还是羞辱了丹阳侯,但仔细想起来,他不想成亲是真的,一个人未必能顾好这孩子,念头也是真的,顿时说不出话来,咬紧了唇,这一条路走不通,咬咬牙,他也能狠心自己养。

养一个孩子,苦在前面几年,他给人治病的时候去过那些家里没了支撑门户的妇人家里,孩子小的时候走不开,背在背上一边干活一边带着,在篓子里抓着娘亲头发的孩子,怯生生躲在门后的孩子,大多怕生,不爱怎么说话,家里支应不过来的是多数的人家,他大概不至于落到那一步,但他也有撇不开的麻烦,潮期怎么办,生病时怎么办——谁知道呢,将来他还要编造一个身世,继续当一个普通的大夫,否则就没银钱买米买吃食,别的倒也罢了,他的孩子决不能受饿,不能要吃没吃要穿没穿。

这些他还能顾得过来,真顾不过来的,是别的事。可那些事,还没发生的时候如何去避开,走一步算一步,走到哪里,便是哪里?小宁一时间混乱极了,这孩子生下来,将来真要有什么,是不是该恨他,是不是会和他小时候一样,情愿没有过父母,没有被生下来,到这世上吃苦头?

等孩子长大,真要是个地织,也有一个天元闯进来怎么办?也叫这孩子低头认命,跟他现在一样自认倒霉么——小宁一时呼吸都牵连起一阵疼痛,发生在他身上了,他只有低头认命,真要自己的孩子吃这苦头,他怎么也受不了。

丹阳侯等了又等,没能吵起来,只是地织脸色越来越难看,丹阳侯恼了一声:“宁无忧!”小宁茫然的看着他,好像梦游一样还没醒过来,丹阳侯心里一痛,也不去计较刚才那些糊里糊涂只把他当个傻子的话了,低声道:“我说过会好好对你,自然不会让那些发生。”

秦非明在后山转了一圈,回来之后就找了纸,将后面的一大片圈起来。他打算在那里再建一些住处,还特别标了一些绿化和药田之类的字眼,用一只烧黑了的炭笔,在旁边标了个阵法范围之类的,忙了一上午,连木材要从哪里找都在旁边的纸上写下来。

颢天玄宿在外面散步回来,这张纸就在桌上摆着,纸上山势最高的地方,还特别标记了一番,他看了一会儿旁边注释,竟然是打算搭一个观星台,还特别标了两个字——防风,备厚衣。

时间表也写了几行,过了开春就要准备木材和搭建剑阵的材料,这种种倒还罢了,秦非明还在下面写了一行小字:三月初九,四月十二,皆为吉日。

颢天玄宿一时间叹为观止,他不由想了想,早在回来之前,秦非明就去找人看过日子,说了一通甜言蜜语,折了梅花,做了衣衫迷惑他,其实真正在脑子里转悠的是该在三月还是四月成亲。

三月还是太急切了,春花还来不及烂漫,四月就很好。

“成亲之前,还有一事,万不可轻忽了。”

秦非明将图纸卷了起来,此事颢天玄宿在旁边提了一提,就让他想起这一次带来的天市镜。

星宗三垣,各持一物。颢天玄宿所持之物为紫微垣卷,据说内藏星宿大阵,而天市镜对妖魔有特别之用,尤其术法迷惑人心,这天市镜就是最好的克星。

“对了,”秦非明忽然想起来,提道:“我在那上面画了药田之处,你就不问我要做什么?”

颢天玄宿端起茶喝了一口,仍然看着书卷:“朋友小住,还是长住?”秦非明打定主意要把小宁骗来一起住,既然要骗过来,自然要有个动听又很有用的理由,他在那里重新建一处住所,隔得有些远,小宁不会受他和颢天玄宿影响。但他要去时就很简单,不仅如此,他还打算将来教小宁一些剑法或术法,这个念头上次还浅,一旦安定下来,自然有大把时间可以用。

这个想法虽然很好,但颢天玄宿不得不叹了口气,轻轻道:“非明,你的朋友并非江湖之人。”

“你想说我强人所难?”秦非明笑了:“你猜对了,我从前如此,如今更要如此。”

“你的朋友,未必想要如你所愿,”颢天玄宿凝视他片刻,道:“那时,你又要如何?”

秦非明没说话,颢天玄宿的意思自然是劝他不必做这些,小时候学剑快,时间和精力也只用来学剑,小宁不是小孩子了,拿那些时间来做什么不好,但他就想要试一试,这个念头毫无道理可讲,连他想让小宁搬过来的念头,也很蛮横无理。

“不能如我所愿,我也不能强求。”秦非明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虽然这让他很遗憾:“我的备用计划是找一些简单好用的防身之物,上次我去西秀歌,听说从前中原有一种贴身的袖箭,还有防身用的……”

这些话说出来,已经不需要遮掩什么,颢天玄宿很明白他的性情便是如此。所谓的不能强求,不过是不能用一条路强求,换一条路就不叫强求。

秦非明又想起成亲大计。

以他自己的主意,这婚事不过是走一走礼仪,但颢天玄宿也许不止如此认为,于是他打算在无关紧要处尽量迁就天元的需要,当初江山如画家里大办了一场,他也跑过去凑了热闹,仿佛道域的风气便是这样,若是星宗认为需要做得好看些,要一套礼仪走完,他们就要先去秦家,把亲认一认了。

颢天玄宿听出一些淡然的余味,提了一提,秦非明微微一哂,沉默片刻,道:“知道我成亲,就算尽了礼数。真要和我来往,他们也不会高兴。”

颢天玄宿叹道:“非明。”

秦非明硬生生转过话题:“还是说心魔之事,你要与我一起去,还是在这里等我回来?”

“你说呢。”

居然是反问句,秦非明本来不想提起家里的事,他离开的时候是九岁,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一旦离开,就没有回去的时候了。那时候,他还想过别的有的没的,后来明白了,其实也没有后悔。

“你自然是想陪我去。”秦非明说。

去见江山如画,对颢天玄宿来说不知道是否有什么不便之处。但秦非明没去问下去,寻根究底问星宗和学宗的关系会否对一次会面有什么影响,一次就如此,以后更麻烦了,他宁可把这些保持在最简单的状态——只要颢天玄宿没有提起什么,那就是全不必担心的状态。

路上,秦非明特别绕了个圈子,在一处山林间指给颢天玄宿看,那里开了几树野梅花,周围空空荡荡,上次他回去时便折了梅花,插在花瓶里,在门口也插一支,这样他们在见面之前,便知道对方有没有归家了。

“另辟一处,种一些也好。”颢天玄宿顺着他的话说。

秦非明心情甚好,一路到学宗时,还在说家里后面要答一些葡萄架子,他上次捡回来的葡萄枝子不算好,结的葡萄还是酸了,但他自有办法找到上好的苗迁移过来,这话说到了路上走尽,颢天玄宿笑着捏了捏他的手,秦非明这才察觉,有人已经在附近了。

来人不是江山如画,而是江山如画的义妹泰玥瑝锦,一见到两人,当下也是一愣,泰玥瑝锦对颢天玄宿并不陌生,上一次星宗门内之战,她也去观战,这一代行踪弟子之内,颢天玄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但另一人与颢天玄宿言行亲密,她却没怎么见过,看衣衫模样,却也辨不出来历。

“义兄临时有些要务,由我来引两位客人至清露亭,”泰玥瑝锦微一欠身,矜持道:“两位一路辛苦,还请随我来稍作歇息。”

颢天玄宿温声道:“有劳领路。”他抢在秦非明前面出声,秦非明顿时会意,微欠半步,在他身后做个陪客模样。

泰玥瑝锦一走,秦非明想起上一次他来了此地,还和休琴忘谱与叱酒当歌撞见一次。那一次他存心要试一试自己对天元是否真的有了抗性,加上对方也怀战意而来,就在山下打了一架。

现在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休琴忘谱临走前只说了一句话。

“小心墨家,尤其是云棋水镜黓龙君,”秦非明坐在清露亭里,此时江山如画还没有来,一看颢天玄宿,对方已经苦笑起来,幽幽道:“吾倒是不知。”

秦非明咳嗽一声,柔声道:“以后不会了。”

“以后,又是何时?”

秦非明心里很好笑,颢天玄宿握住他的手,又放开来,不远处江山如画也在来了,两人浓情蜜意、正是缠绵黏人之时,叫外人看到,便是不知根底也能看出不同寻常的情愫来,江山如画一人来了,面色颇见苍白之处,竟像是受了伤模样。

“不必担心,只是小事,倒是小友今日与从前不同,看来是有心一试了。”江山如画苦笑了一声,又道:“星宗高徒,老夫该祝一声神仙眷属,白首鸳鸯了。”

颢天玄宿微笑起来,道:“吾与非明谢过宗主玉言。”

“明年四月,喜酒相待,”秦非明凝目身侧,道:“宗主不要推辞才是。”

江山如画心里一叹,笑道:“此事不难。小友,逍遥游临走之时,可曾见过你一面?”

秦非明微微颔首,将那一日情形说了一遍,又道:“那一日他点到即止,并未真动杀意,临走时又对我说,望我念着道域众生,阻止云棋水镜与你接近。”

江山如画不禁莞尔,又道:“老夫身边种种人等,都将黓龙君视为洪水猛兽,实不必如此,虽有门户之见,终究泽国山川,都在心中一念。”

“黓龙君真的回来了?”

“未曾回来,只是他传了消息回来——”说到这里,江山如画忽然一顿,停下来道:“不说这些,还是来处理小友的心魔吧。”

“吾带来天市镜,或许有助镇压心魔。”

“天市镜?”江山如画笑了:“如此心意,老夫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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