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十二章

“阿嚏。”

丹阳侯刚刚结束了早课,到师父身边汇报,就遇到师兄颢天玄宿从师父屋里出来,打了个喷嚏。现下已到初秋,枫叶渡的枫叶也红了,天气凉的很温和,他连忙上前去:“师兄,要保重身体,可别心疾刚好,又染风寒。师父还病着呢。”

“是,”颢天玄宿是好脾气的师兄,微微一笑:“丹阳,再过几日就是秋爽之夜,不知你是否有空……”

“颢天师兄,丹阳师兄。”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

一个冰雪秀美的女孩站在他们身后,端了八角细木食盒来,颢天玄宿和丹阳侯同时闻到了淡淡的桂花的香气,那食盒里面蒸了桂花糕,馥郁芬芳,尤有热气。

“盈曦,你何时从修真院回来了?”

玲珑雪霏揭开了食盒,让两位师兄取用。丹阳侯有心教训师妹这时候还不去用功,被师兄一个眼神阻止了,颢天玄宿先取了一块,又道:“丹阳,你也来尝尝。对了,再过几日有到万里无云的清夜,不如……”

“不去。师兄,你放弃吧。”

“颢天师兄,如晴师姐要去枫叶渡,也邀我同行。”

不远不近一声噗嗤笑声,天雨如晴从柱子后面现身,走到小师妹身边:“盈曦,送去给师父尝一尝吧。丹阳师兄,颢天师兄,如晴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不过,再过不久就该是中秋,几位师兄师弟都要回家呢。”

丹阳侯眉头一皱,顿时有了反驳的新理由:“是啊!上次我回家之时,我爹还在念念叨叨,非要听信江湖郎中的胡言乱语,若非我当时急于回浩星神宫,非要……”

临近中秋,多数弟子都有安排,紫微星宗这阵子忙于带弟子演练阵法,丹阳侯更是早定了回家与亲人团聚。颢天玄宿有心请几个师弟师妹一同观赏难得一见的星河银涛,师弟师妹皆知道所谓的观赏是站在山巅半晌,纷纷找了借口推辞。

事逢中秋,又因这一年遇上灾祸,不少村子联合起来请了戏班搭台唱戏。惯有以唱戏庆典祈福,求来年风调雨顺的习俗。

初夏时分,无情葬月得了允许又去了修真院。此事秦非明知道得更晚了些,师弟已经去了修真院,执剑师特意来找他,请他代为介绍给儿子开了药的大夫,原来小宁开出来压制潮期的药十分好用,连神君也特意观察了一番,才允许无情葬月去修真院。

秦非明沉吟片刻,道:“还请见谅,那位大夫不希望我随意透漏。但若是执剑师放心,我愿意带飞溟去求诊一次,如此开药更方便。”

岳万丘道:“既然如此,就要麻烦你了。”

秦非明得到了两天假期,又借着和霁寒宵演练修行的名义逃了半天时间。秦小娥此时常常要回家去,这一次忐忑片刻,见兄长并不打算提起回家之事,吞吞吐吐半天,还是说爹亲希望他也回去一趟。

秦非明整理着要往师父逐客无消那里送的礼物,听见这句话时,静了一静,答应了下来:“好,明日下午,我会回去。”

逐客无消送了徒弟几本古籍,交代了一番与从前没有太多不同的话,但最后还是提起了天元抡魁。提起天元抡魁也是那样一番话,这一战事关剑宗从前三十六年荣耀能否持续,后面十二年的处境如何,秦非明不知听多少人说过,做出了受教恭听的模样,又劝了不少酒。

喝到了后来,逐客无消不胜酒力,只听徒弟还在说这几日辅师教导他的事,又说起辅师琅函天让人敬佩,操行品德,无一不加,连银剑长老有一日也提起来赞不绝口。逐客无消一向看不起银剑长老,素有龌龊,闻言冷笑起来:“什么操心品德,都是蠢人之语,他们知道什么……”

秦非明将他扶到了屋子里,逐客无消抓住弟子领口还在滔滔不绝的说:“那女子傻的可恨,听说生了个女儿,不吵不闹的就死了,只可惜了,若非老宗主下令噤声,又岂会……”

“如此说来,辅师的女儿倒是和飞溟一般年纪了。”秦非明不紧不慢的说:“辅师常说自己无儿无女,将剑宗视为儿女一般,为父母只望儿女能好……想来那个女孩儿也跟着辅师,只不过不能露面。”

逐客无消喝醉了,前面尤能骂人,这几句话答不上来。秦非明为师父整理脏污,又叫来伺候的下人叮嘱了几句,古籍揣进怀里,穿过秋夜山道,慢慢回了仙舞剑宗。

他点了灯翻了翻逐客无消给他的书,有些道域难得一见,其中有一本或许是错拿了,夹了一张酿酒的方子。他取出来看了一看,只好一笑,打算这一次回去拿给小宁看一看。

外面巡视的弟子走过,秦非明看了看时间,也该睡了。忽然一颗石头扔中了窗户,他静了一瞬,走到门边,敖鹰的声音:“秦师弟,深夜有扰,还请开一开门。”

秦非明打开了门,敖鹰站在门外,神色很是愁闷,且还端着一些矜持,拎了一坛酒,秦非明让开了路,道:“我不沾酒,还是喝茶吧。”

秦非明在剑宗想来很是刻苦自制,有时候长叫人忘了他还在少年年纪,更可怕的是他自入宗门以来就是这般。若问到七年前的他和如今的他除了身高年纪武功有何不同,只怕谁也说不出来。

但不沾滴酒这句话一出来,敖鹰心里一阵惊讶,顿时看他多了几分看邻家少年的目光。

秦非明不喝酒,说的是平时不喝。喝酒影响他背书和拔剑速度。但要去套人说话,喝酒也会带着解酒丹药,绝不烂醉失态。如今敖鹰摆明找他谈心吐露心事,种种行止交往,他最讨厌与不熟悉的人推心置腹,仿佛嫌他平日里虚伪装腔的还不够辛苦。

换了一壶茶,给敖鹰倒上之后,又从箱子里取出叠的四四方方的青布包放在桌上。

“秦师弟,”敖鹰顿时又有了压力,看了看青布包好的东西,决定还是先说正事:“我与令妹来往,绝非存着始乱终弃的心思,如今令妹……”

“你打算提亲?”秦非明早就猜到他要说什么,答应得爽快:“明日正是吉日,我爹在家中,你去提亲吧。”

敖鹰不料这个转折,安静了片刻,道:“你不反对?”

“我不反对。”秦非明推过那个布包:“这是我这个哥哥为她准备的嫁妆,等你们完婚后,你交给她。”

敖鹰顿时哑然,嫁妆应当由父母在婚娶之时压在箱笼里一同入门,秦非明看出他神色有异,解释道:“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何况习武之人不拘俗礼,你收着也一样。”

“明日秦师弟……”敖鹰心想你上次来找我,可不是这么说的,什么不拘俗礼,但他还没傻的说出来,横竖对方同意了。

“我当然会回去。不过我还有琐事处理,夜里才回。”秦非明站起来:“夜深了,敖师兄回去吧,我该歇下了。”

敖鹰莫名其妙达成了来时的目的,又被人下了逐客令,只得告辞离去。秦非明吹熄了蜡烛。青烟袅袅,外面空月澄明,挂在暗蓝无边的夜幕之间,花木婆娑而动,吹起他心里短暂的起伏。

翌日一大早,秦非明早早去等无情葬月一同出门。路上无情葬月频频看他,过了一会儿又期期艾艾的问了一些有的没的,秦非明看他如此吞吐,代他说了出来:“刀宗的风中捉刀又约了你?”

无情葬月微微笑了,他看向远处,秦非明见他熟练地双指抵在唇间,吹起呼哨。吹呼哨的师弟。秦非明心里叹气,风中捉刀你都教了些什么有的没的。

不远处也传来几声呼哨,树林里钻出一个风中捉刀,风中捉刀不远处还跟着一个挠了挠头很是无辜的千金少。

千金少一出来,秦非明就知道了。

刀宗的人一样放不下心,怕风中捉刀出事。的确,他们两人都是将来参加天元抡魁的人,这时候出来趴趴走,出了事就收拾不了了。千金少跟在后面,看见他也是一喜,恰好秦非明说要去找小宁,千金少更放心了。

“小宁就是给你开药的大夫。”秦非明对无情葬月说了一声:“不过他素日炼药时不能打扰,我不能让别人一起去,也是这个缘故。”

但千金少和小宁一样很熟,小宁去刀宗那里看病时几次碰过面,夏天还去卖凉茶。宁大夫拖一个板车,懒洋洋坐在树下,一边嗑瓜子一边和旁边人说话,一碗凉茶两个大子,见到千金少还免费。

好人啊。千金少拍了拍身边的酒葫芦,爽快的问秦非明要不要喝酒。

秦非明道:“晚上我还要回去一趟,到时候,飞溟你要跟我一起去,还是留在小宁那里?你要跟风中捉刀一起出去玩,如同上次我交代过的,不可太晚回来。”

无情葬月道:“我……我一定按时回来。”

到了小宁的屋里,呼啦啦来了这么多人,小宁吓了一跳。他回过神来,千金少就在旁边与他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来,空气里十分快活,快到中午了,秦非明一想起鱼汤,有些反胃,小宁还没察觉,笑嘻嘻道:“你们坐一会儿,我去烧几个菜。”

“别别别,怎能老叫你动手。”千金少自告奋勇,就要去买些下酒菜回来,秦非明拦住了他,这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吃得上饭:“小宁,有鸡蛋吧?”

小宁道:“秦二,你懂我的,缺什么也不能缺吃的。你去地窖里看一眼,随你折腾去。”

一声秦二,惊呆了众人。秦非明去下厨了。

炖了薄嫩软滑的鸡蛋,炒了一大盘紫苏腊肉,山菇薄薄煎过,撒了盐粒子,最后敲碎了一把松子,炒了炒,浇在刚刚还没怎么腌透蒸过的鱼肉上,嗤嗤浇上乌梅桂花冰糖熬的汁。

秦师兄在众人目光之中一时间高大起来,高深莫测,技艺惊人。刀宗的两个负责饭后洗洗刷刷,秦二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到外面篱笆下散散气。

千金少摸了一指头酱汁,含了含,怎么回事,当大师兄的都这么会做饭不是。他又想起小时候西风横笑带他们去后山打了松鸡,切了姜片调了黄酒塞一把葱,别人做的都没这个滋味。

气氛很好,小宁交代了无情葬月一番,把现成的药瓶先给了他。好消息是无情葬月身体倍儿结实,不算那些地织本身的麻烦,秦二的师弟到底练武长大,半点没问题。

秦非明拉扯了几下篱笆上的藤蔓,回过头去,小宁看他脸色不好,抢在前面:“心情不好,这花花草草招你惹你了。”

“我该回去了。”秦非明答非所问,说的淡然:“今日有人来提亲,不回去,也不像话。”

“原来是这样,难怪不见你好脸色。好在老子不用操心这档子事,”小宁拍了拍他肩:“秦二,都几年了,也不疼了,就当风吹过放个屁,算了吧。”

秦非明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就算小宁也不清楚是什么,他不打算解释。

“你说得对,”他说:“何必给自己不快活。”

他能喝一点薄酒,也就喝了一点薄酒。敖鹰走了,秦家收拾收拾也安静下来,秦非明给弟弟妹妹都带了一些礼物,也给爹带了礼物,给大哥大嫂的两个儿子带了礼物,小婴儿还不是很懂,一泡尿溅在叔叔衣服上,还有旁边看起来贼贵的随心不欲上。

秦非明不大在意,但嫂嫂很慌乱的要帮他弄干净衣衫。秦小娥把嫂嫂拉走了,今天是个很好的日子,大家都想把这一天过成好日子。

当爹的绷着威严跟他打听敖鹰这个人怎么样,秦非明捡了些好听话说了,又轻描淡写的说还要去接师弟回剑宗去,他一出口,大家都松了口气,面色缓和不少。也许是这一幕到底有点明显,明显得不太好看,又各自不说话沉默起来。

秦非明一点脾气没有,因为走出了家门,他也长长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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