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的光淌了些进来，白墨睁开眼睛。
桌上的烛火早已熄灭，蜡炬只残下了大约半寸的长度。
那本自传敞开着躺在桌上，一旁正搁着昨夜的沂生茶，想来也已经凉了。
柳州侧着身背对着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睡姿，一动不动，显然还没有醒。
本来以他的神魂之精深，其实不需要太多休息，应该很早便可以醒过来。毕竟他在之前那些时候，就算偶尔没有长时间闭关修行，对休息这种事，也只需要每隔十年一次静养三息就足够了。现在虽然被修为限制了神魂的程度，也不至于睡这么久。
只是风吹叶落，站在了七滇的梧桐下。面对这件事，他即便去到了极高的地方，所以意识上的层次难以企及，很快便冷静下来，勉强接受，也实在已经精神憔悴，心力衰竭了。
对任何一个修行者而言，这都是难以承受的事。
尤其是对于那些一心修行的修行者。
不过他虽然用十息时间做出了那个选择，不理会任何事只沉默修行，却并不是真的一心向道，本质上还是将修行作为平常，而且他的意识层次如此精微，所以还不至于无法承受这件事。
但终究还是很难承受。
所以他还没有醒过来。
白墨偏过头，沉默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光明渐渐多了些，亮了些，也温暖了些。
柳州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他微微撑起身体，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她，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二人静静地对视着。
脸有些近，距离比桌上余下的小截蜡炬还要短，几乎要贴着，呼吸轻轻拍打在对方脸上。
良久，柳州稍稍移开目光，看了看地板上的光明，心想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他轻轻掀开被褥，站起身来。
白墨挥了挥手，略有些凌乱的被褥顿时整齐地叠好，那只小枕头被裹在里面。
她忽然看向柳州，说道：“我还要再待一个月。”
柳州愣了片刻，看了看右手，疑惑道：“你之前不是说，这是你最后一张鉴符了吗？你的种子都已经挑完了，还留在七滇干什么？”
白墨挑了挑眉，说道：“这次的宗门普鉴，会在一个月之后举行，由大鉴者她回来亲自主持。大鉴者呢，现在大概已经回去了。她可是轻松的很，只需要在刚来的时候，随便和城主扯一下普鉴日期和一点点具体事宜，就可以什么都不管直接回宗门，等接近了约定的时候再慢悠悠赶过来。”
“至于其他鉴者，可就不一样了。必须在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用鉴符标记好自己挑中的种子，嗯，就像之前那张符箓落在你手上一样。鉴符的数量一般都不会少，偶尔遇到种子匮乏的时候麻烦的很，大概好几天都找不到一个，到最后就只好将就将就，挑些还行的勉强凑数。”
“而且就算是挑完了也不能先走，还得要等到普鉴结束之后，等到那些种子都被选出来了，才能和他们一起回去。不过这一次，七滇里的种子似乎还算可以，所以刚来没多久我就挑完了。只是即便这样，也还是得在这里再待一个月。”
柳州点了点头，忽然又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道：“那……这个月你住哪里？”
白墨不说话，看着他。
柳州明白了。
他闭上眼睛，暂时将脑海中所有情绪排除，然后开始思考。
首先，这个七滇城呢，虽然不怎么大，只是一座小城，但诸如客栈酒楼之类，毕竟是任何一座城池内都不可或缺的产业，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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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即便不怎么多，也不会太少。
其次，昨日无定河边恰有妖乱，城主离开前下令，所有坊市一月之内不可营业，但客栈毕竟只是作为客人暂居之所，炒几道菜接待些客人，所以应该能够正常运作。
更何况就算没有这些条件，城里的客栈都关门停止接客，你可是两仪宗来的第二鉴者，城里这么多院子，不管是有人买下的还是没人买下的，你想住哪里不都是随便的事。
最终，七息后，他睁开眼睛，确认了一个事实。
自己没有理由答应这件事。
柳州看着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面色微变，小声问道：“一样？”
白墨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的脸。
柳州明白了。
他再次闭上眼睛，暂时将脑海中所有情绪排除，然后开始思考。
首先，现在已经是昼，过了巳时，自己的神魂不再受到影响，从而能够控制阵法，所以你不需要用遁空符就能出去。而且就算你不出去，没了控灵阵法的压制，也完全可以随手几式法术，让这座院子暖起来。
其次，即便你自己不愿动手，现在控制了阵法，只要稍稍改动一下它的结构，一样可以达到调节气温的作用，隔绝寒冷。那么自己就算修为低了些，也不至于晚上着凉，无论是睡在桌子上还是哪里。
更何况就算没有这些条件，院子里还是很冷，自己睡在桌子上还是会着凉，你可是两仪宗来的第二鉴者，城里这么多院子，不管是有人买下的还是没人买下的，要拿几张床不都是随便的事。
最终，十七息后，他睁开眼睛，确认了一个事实。
自己更没有理由答应这件事了。
柳州看着她，犹豫片刻，说道：“好……好的。”
……
……
小二刚看到白衣少年时愣了愣，很快认出了他就是那个点一大桌菜、留一大桌菜、付一大多钱的家伙，赶紧上前，一脸热情问道：“这位客人，您要点什么？”
柳州想了想，说道：“两份馎饦，三两蒸饼，嗯，还有两碗芝麻粥。”
他站在柜台前，放下一枚粗铜币，看着小二一路小跑去了后厨。
片刻后，他提起餐盒，准备离开。
一个少年从他身旁走过。
柳州的脚步顿了顿，又走出几步，站到一旁。
就像在那位散修的摊贩前遇到江苏时那样。
他确实有这种习惯，无论什么事，做完之后，总要在一旁停留一会儿，静观片刻。
少年衣衫的颜色很突兀，偏近于银灰，却又要硬质一些，大概是盔甲的颜色。柳州认出了他就是昨日那三位少年中的一人，燕颔环眼，在三人当中身高第二，名为张颔。
还没等小二出声，少年使劲拍了拍柜台，大声喊道：“来三碗杏仁粥，四份馎饦，半斤煎饼，还有三十斤蒸饼！”
小二又是一路小跑。
这次时间稍久，他才回来。
少年开始整理东西。
小二看着柜台上的那个大袋子，忍不住问道：“这位客人，您买这么多蒸饼，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少年拿起袋子，背在身上，笑道：“你有所不知，近日江河边妖邪作乱，残害民众，形势危急，城主都已经赶去支援。我三人结为同盟，立誓太平，自当尽力除妖，以安生民。这三十斤蒸饼，便是我们日后的口粮！”
小二顿时恍然大悟，恭敬问道：“客人您如何称呼？”
少年说道：“在下张颔。”
他放了一枚粗铜币在柜台上，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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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离开。
柳州看着那枚粗铜币，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给多了这么多，实在有些浪费。他走出客栈，看了看人群中少年背着袋子远去的身影，转念一想，似乎也不算太过浪费，于是笑了笑。
……
……
白衣少年推开院门，停顿片刻，在小石狮的额头上按了按，然后走进院子。
经过聚灵阵法“霭泥”的调节后，院子里的气温已经很暖和，甚至可以说有些热，不同于七滇城初春的寒冷，正是让他不会着凉的温暖。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答应了一样。
门敞开着，柳州走进室内，看到她正盘膝坐在地板上，木质的书架前。
白衣少年想了想，走到近前，俯下身，轻轻将一份放在她身旁，然后站起身来，走到桌旁坐下。
他拿起筷子，半晌，放在桌上。
梧桐又落了几片叶子。
柳州想着大概是时候了。
他盘膝而坐。
四周的天地灵气缓缓汇聚而来。
筑基二境，其名聚气。
这一境界，便是要在凝气上境的基础上，将气海中充溢着的驳杂灵气进行提纯，从而凝练出至精至纯的那一股灵气，作为修行者的本命灵气，也就是自身修为的根基。
天地灵气并不是均匀的，方寸之间，它的浓淡程度都会有差别。凝气修士直接将其纳入气海，只是一种最生硬的贮存方式。因为这种灵气太过驳杂，并不适合修行者使用。
只有经过提纯之后，天地灵气才会整齐划一，运转起来才会流畅自然。
那么如何提纯呢？
或者说提纯是什么？
一般意义上的提纯，便是去除不必要的冗杂，提炼精粹，这是相对于物质形式的存在而言。但对于天地灵气，它只有浓淡稀薄之分，而没有赘余的杂质。所以提纯灵气，要做的只是提高它的浓度。
那么如何提高灵气的浓度？
聚气。
汇聚、压缩、凝练。
他的气海已经满溢，那些天地灵气围堵在边上，却还在尝试着一点点挤进去。气海内的空间有限，需要更多，自然便只能压缩原本的灵气。压缩便是提高浓度，提高浓度便是提纯。
本命灵气提纯到什么程度，决定了修行者打下的根基是否牢固，是修行中极其重要的一步。它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凝气时聚灵入海的基础，还有淬体时灵气淬炼的程度。
灵气淬体的程度，即灵气覆盖体内与被驱体外的程度，与整个门槛境都有关。
聚灵入海的基础，即雾气覆盖气海与被驱其外的程度，与整个门槛境都有关。
这二者是同一个道理，因为淬炼包括了覆盖和驱除，贮存包括了原本和开拓，它们的程度都关乎多少。
身体经过了灵气的覆盖后，只有再将其驱除，才能算得上是淬炼。覆盖会有遗漏，驱除所覆盖的也会有遗漏。
气海存在了原本的雾气后，只有再将其驱逐，才能贮存灵气。灵气只能贮存在气海里，而气海便是雾气本身。雾气会有遗漏，驱逐雾气也会有遗漏。
灵气的淬炼和驱除总会有未能及处，雾气的驱逐也会有未能及处。更何况雾气本身也会有遗漏，遗漏便是雾气之外，雾气之外便是气海之外，气海之外便不可能贮存灵气，不可能贮存灵气便无法涉及。
如此看来，没有人可以做到完美。即便再如何优秀，再如何努力，最后总会有那一线的距离难以逾越。这与天赋无关，只与那个遁走的“一”有关。
那么一在哪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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