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7

自张贵人处出来,弘历本就烦闷,走到钟粹宫正门想到主位的纯妃心中的火气就如同烈火浇油,越烧越旺,李玉追在他身后手上捧着个貂裘披风,要是让这祖宗受凉了,太后非扒了他们这些伺候人的皮。

看弘历怔愣的盯着正殿紧闭的门瞧,李玉试探的问:“皇上,这大晚上的寒气重,是回养心殿还是去别的娘娘那里?”

弘历闭了闭眼,长叹一声,“去皇后那吧。”

“是,起驾……”

“慢,还是别搅扰皇后了,回养心殿,绕道御花园,朕正好散散心。”

“是。”

皇帝就是如此,他若是不开心让身边的人难受那都是小事,纵观古今搅得举国不得安宁的也不在少数,不然周幽王的江山是如何丢的?

东六宫里钟粹宫是最靠里面的,皇上要去御花园也就是过个基化门再走坤宁门。

起轿后,轿子上的祖宗忽然又叫了声停,李玉忙叫住抬轿的小太监,“皇上?”他小心翼翼的抬了抬眼皮去瞅弘历的脸色,而弘历侧着脸似乎是在看承乾宫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叫轿下的人都没法看见他的表情。

李玉在心底暗自划拉了一番,就延禧宫的文妃差不多有半个月未曾面见天颜了,就是说想看看小公主也是叫奶娘们抱去养心殿,这大冷天的婴孩自然是受不了,之后就连小公主也不见了,本来按规矩皇子公主们一出生就要被抱去南三所,但是皇上不愿皇后受母子分离之苦,所以特下旨公主皆可养在母妃身边直至下嫁,皇子们长到七岁再搬去南三所。

原先李玉还觉得这文妃忍了这许多年,终于走进皇上的心里,也是要成为一个人物了,哪里想转眼又说错了话让皇上恼了,这宫里花红柳绿的终归没有长盛不衰的。

“走吧。”

“起驾——”

宵禁后的雪夜总是有种莫名的萧瑟感,哪怕弘历身为一个帝王,周围仆从环绕,也难免有种孤寂之感,这是他第一次明白为何自古以来帝王皆是孤家寡人,就在方才他望着那几座宫殿,一座一座的点过去,点着里头住的人,这是从未有过的,也从未像这样记得这么清晰。

他突然就在想,选秀充实后宫究竟有什么意思?美人?若单说容貌后妃自上而下各有各的美丽,若选秀好比学子的科举,那么他后宫里的就都是前三甲的顶尖人物。才情?在这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候,便是满族女子都渐渐被汉化,别说骑马甚至一耳三钳的都少见了,除了容音能在诗词上同他唱和两句的也就这些汉家女子,且容音当了皇后后也少与他谈诗论画。

为什么他的后妃会是她们呢?身为一个皇子一个得天独厚的皇子,弘历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哪里有什么为什么?皇阿玛赏的皇额娘赏的,喜欢了就临幸了,不喜欢的就放一边就当多了个收在库里的摆件。

就是容音也是皇额娘暗示然后皇阿玛指给他的,唯一他去求来的似乎只有宁馨儿,那是他初识人事的时候了,宁馨儿早早就在他身边伺候,给他的感觉就不一样,像个大姐姐一般,一开始宁馨儿是不肯的,说自己到了年纪要出宫去嫁人的,那是他第一次有了嫉妒的感觉。

可他是皇子,高斌再如何能干到底是内务府包衣是皇家的奴才,对宁馨儿他用了不少的手段,可后来有了容音,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夫妻,什么才是举案齐眉,又有许多个格格,但是宁馨儿在他心里总是有些不一样的,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再算下来就是尔晴了,尔晴是皇阿玛亲自指给他的,喜塔腊家其实也不过是为了新皇上位收拢人心的牺牲品,老的皇帝打压,新的皇帝施恩,尔晴亦是如此,原本他以为也不过又是一个摆件,可真看到尔晴的时候他却发现这个人很飘忽,如同蒲公英一样一阵风就能将她带远。

直到永璋出生,这个看似温婉柔顺实则飘忽出尘的人终于有了一丝人气,也终于像个正常的妃嫔,从一个帝王的角度而言尔晴身为后妃无可挑剔,来保自从栽了一次跟头后越发的谨慎,想到此难免又想到来保递上来请辞的折子,这不是第一次了。

在永琏去了一个月后,来保就递上了请辞的折子,中宫失子,彼时尔晴有孕,原先弘历说过无论是男是女都会给他们家抬旗,但是如今他反悔了,甚至起了戒心,他庆幸尔晴生的是个小公主,庆幸可以有借口,看尔晴的位份不是升了,喜塔腊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弘历不愿承认的是他不想重复在宁馨儿身上犯过的错误,宁馨儿原先是如何的温顺殷勤如今又是如何的嚣张跋扈甚至连容音都不放在眼里。

当鼻尖闻到一股纸张焚烧的气味,弘历这才回过身已经在御花园里,一阵西北风夹杂着灰烬扑面而来,“哪个混账居然在宫里焚纸?”

“这……看方向似乎是储秀宫。”李玉其实一早就发现了,只是看弘历发愣不敢打扰。

弘历沉默良久,才开口:“去储秀宫。”

储秀宫禁闭许久,连嘉嫔生育皇子都未能让皇上多加眷顾,如果弘历一直不来,曾经风光无限的高贵妃似乎就如同这冬夜里的纸灰,悄无声息的灰飞烟灭。

“皇上驾到——”

原先围着一个铜盆焚烧纸张的宫人们慌忙俯下身高呼万岁,弘历扫了眼庭院,挂满的经幡,纸扎的房屋车马,还有烧了一半的纸人,忍不住皱了皱眉,“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芝兰膝行几步扣头道:“启禀皇上,这些都是贵妃娘娘吩咐的,自四阿哥出生后,贵妃娘娘常常梦见二阿哥,说起二阿哥还为自己摘过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该猪油蒙心贪图宫权,拿孩子的身体冒险,二阿哥金尊玉贵的,岂是那些苦掼的平民百姓可比的一场风寒就是不吃药……奴才该死……”

“放肆!”

弘历正要发火,一声婉转动人的“皇上……”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高贵妃一袭蛋清色旗袍,三千青丝垂在脑后,脸上不施粉黛在月色里衬得她楚楚动人,她匆匆小跑上前,刚要矮身见礼身子晃了两晃就要晕倒。

弘历下意识就伸手去扶,“宁馨儿!”高贵妃便顺势倒进他的怀里,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贵妃这是怎么了?”

芝兰抽泣着,“贵妃娘娘三个月里天天不沾一丝荤腥,没日没夜的跪在佛前抄经祈福,就希望二阿哥能安息平和、早登极乐。”

方才远远看着不觉得,近看了弘历才注意到高贵妃清瘦许多,脸色泛黄,眼下浓重的紫黑,身上一股浓浓的檀香味,衣袖上还沾了墨水,当下就心软了,说到底作为一个苛求完美的皇帝,弘历总是宁愿认为自己身边的女人尽管会有小心思,但绝对是善良美好的,“传太医。”

今日值守的是油滑的陈院判,所幸高贵妃的身体就是因为长时间不沾荤腥导致体虚,更兼操劳睡眠不足,但时间上绝对没有芝兰说的三月之久,陈院判小心瞄了瞄一旁的芝兰看她没什么表示,也就如实说了高贵妃的身体情况,却在时间上模糊一二。

弘历看着高贵妃憔悴的面容,嘴上不说解禁,态度却是软下来了,“你去开药吧,不拘什么名贵药材,贵妃可是宫里唯一的贵妃,若是有所慢待朕拿你们是问!”

芝兰稍稍松了口气,跪下叩首,“奴才替我家主子谢主隆恩。”

正在此时耳房里忽然响起婴儿的哭声,原先睡得昏沉的高贵妃竟是一下子就惊醒从床上跳起来,“四阿哥,四阿哥在哭!”

芝兰慌忙直起身子拉住她,“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皇上在这呢,皇上还在这呢。”

高贵妃像是这时候才发现弘历,赶忙见礼,“贱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正在这时,奶娘抱着四阿哥进来,先是对着弘历一礼,才对高贵妃行礼,“娘娘,四阿哥睡醒看不到娘娘就哭闹起来,可是皇上一直在这里,奴才们不敢搅扰,嘉嫔娘娘身体又不好,奴才们实在没办法了……”

“混账,皇上是四阿哥的亲父皇,怎么会嫌弃我们四阿哥,还不快把四阿哥抱过来!”高贵妃一边说着,一边鞋也不穿就风风火火的上前,动作娴熟的抱过孩子,小声的哄着,芝兰也顺手从枕头边抽出一面拨浪鼓上前摇动着,四阿哥听见拨浪鼓的声音渐渐的止了哭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拨浪鼓。

这是弘历第一次看见这个儿子,因为嘉嫔平安生子解禁储秀宫,他总觉得对不住容音,故而对嘉嫔和四阿哥虽有赏赐,但四阿哥的洗三礼和满月礼都是草草了事,可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血脉相连,让弘历忍不住想抱抱这个出生才两个月不到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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