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庞涓暗施阴毒计 孙膑上当剔双膝

第五十一回庞涓暗施阴毒计孙膑上当剔双膝

回前词《青门引》

同窗才能高,深受国君钦敬。忧虑势将分权柄,妒火中烧,暗谋害其命。巧施毒计欺蒙狠,受刑反恩庆。骗写兵书无道,落入魔掌方醒梦。

话说鬼谷先生悄然遁去,回到中山国都灵寿,立即复用了王栩之名,这是他早就选择的归天之地,自有乐池家亲人陪伴,享受了一段天伦之乐。后遇到乐池担忧乐家前途,皆因国君已然换代,乐池也年纪渐高,后代难于为继,自是起用将臣新人,权威信任不及从前,因此显露忧虑之心。王栩便说出了开枝散叶的妙法,以防与损俱损的不利结果发生,使乐池开了脑窍,便逐渐将乐家族子弟后生,暗中分遣到各国军中任将,使乐家后代遍布各地。这样便不至一举败落不振,或有灭族之忧,还可拓宽躲避灾难渠道,也是高明技法。后王栩制成九转神丹,保证了乐家,医治遗传厥症之需,之后便无疾而终于灵寿,与乐羊同窗好友同葬一处。孙膑到了魏国,本能得到重用,可由于庞涓怀私暗阻,只得到了个客卿虚位,也是明高暗低,只得暂忍待机,可庞涓却加快了暗害学友的步伐。

当庞涓见到孙膑所学,确实高出自己不少,知是鬼谷先生给他吃了偏饭,而自己却未能真正学完,竟是个不小的遗憾。庞涓于是假装谦虚问道:“刚才兄所述,莫非便是孙武子兵法中所载么?”孙膑因坦诚敦厚,全无疑虑,便遂说道:“然也!”庞涓便道:“愚弟昔日亦蒙先生传授,可惜自不用心,以致显些遗忘,今日能否借观一番,绝不敢忘报此厚意也!”孙膑即说道:“此书经先生注解释明,增添不少新术,与原本不同,先生只付我看过三日,便即取回,实无録本可寻。我离开鬼谷时,曾向先生求索此书,却遭先生拒绝,说此书为不祥之物,还是装在心中为好,我当时无奈,实不知先生为何意?”庞涓听后,不禁心中惊异,心说先生还是有意防着一手,恐是怕我知道吧?于是灵机一动,便问孙膑道:“学兄还记得那篇章否?”孙膑答说还依稀存些记忆,庞涓心中巴不得便求传授,但此时难于骤然逼迫,以免引起怀疑,只得徐图良策。

等过了些时日,魏惠王欲试孙膑之能,便命在教场阅兵演武,让孙膑庞涓两人各演阵法,以观能为高低,或孰弱孰强,也想证实墨翟之说的真实性。庞涓自为军帅,当首先布阵演示,待军阵列成后,庞涓尚在校场内指挥,还未及向惠王报说,魏惠王便先问身旁的孙膑,看其能识其阵否?孙膑一看自是了然在胸。于是向惠王分说此为某阵,摆设方法步骤,战时有何威力特点,当用何法破之,说的头头是道,条理分明,表明深通兵法之奥妙,惠王详细听讲,表示很为满意。便让孙膑也便即摆一阵,孙膑受命而动,在校场中指挥军将布阵,庞涓在旁观阅,却有些茫然不识,不禁心中大惊,只怕一会国君问到,若说不识,岂不丢人现眼,竟会被孙膑所压。于是赶忙说去助孙膑调军,私下暗问孙膑,孙膑也是坦诚相告说:“此乃为‘颠倒八门阵’也!”“尚有变乎?”庞涓急问。孙膑遂说道:“若被攻之,可变为‘九曲长蛇阵’!”只是随意说出。

庞涓不好再细问,但已略知大概内情,便离开孙膑,又凑到惠王身旁观看。魏惠王见孙膑将战阵排列将成,便问身旁的庞涓,可否识得?庞涓因已知概要,便即说道:“此为颠倒八门阵,若被攻时,还可变为九曲长蛇阵,无甚难解!”惠王便点头会意。待孙膑军阵摆毕,来到惠王前秉报时,问之竟与庞涓所说相同,惠王由此认为,庞涓之才,并不亚于孙膑,喜得两位将才,心中着实高兴。只有庞涓回府后,心下暗自思谋:“孙膑之才,大胜于吾!若不除之,异日必为欺压,难免被其分权争荣,当如何是好呢?”于是大费踌躇。经过谋思多日,也是费尽心机,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竟让他谋得一计,可惜却是个阴毒之法。便在邀请相会之时,刻意对孙膑表示关怀道:“兄之宗族亲人都在齐邦,如今您已在魏国发迹,早晚会成为高卿权臣,何不遣人赴齐国,将他们接迎到此,合家团聚,同享富贵!显出兄台具大本事,有何不好呢?”说的甚好。

孙膑一听,这话完全是关怀之语,兄弟交心叙谈,也是人之常情之事,哪里会想到其中怀诈。于是便垂泪悲言道:“你虽与我同学数载,却不知悉我家门之事也!吾四岁丧母,九岁丧父,育养于叔父孙乔身畔,曾留住在卫鲁边境之地,也是祖上孙武,暗自所定遗隐住所。后来祖上隐自远遁,从此不知去向,我们便回到齐国家乡,叔父曾在齐康公时,在朝中任过大夫。及田太公遣康公于海上,尽逐其故臣,多所诛戮,为避难躲祸,吾宗族离散,叔与从兄孙平孙卓,携带我同奔周国避难,因遇荒岁灾难,无以养活之道。后便将我丢弃于洛阳北门之外,其父子不知所往,吾后来逐渐年长,便在洛阳寻事习学劳作,也是为了糊口,再后来偶遇师尊问起,才将我带在身边学艺。经过这么多年时光,隐居于山谷,哪里还与家人联络过呦?却是杳无音讯,孤此一人跟随师尊左右,岂还有宗族可问哉?简直不堪回首哇!”说罢,显出悲哀不已之情。

这正是:虽入国朝任客卿,虚位高居名亦成。君王欲试才能意,摆阵检验强弱功。兵法惟妙受遮掩,却使竞艺触心惊。暗计谋害无痕迹,竟隐毒招藏风声。

且说庞涓听了孙膑,傾诉家世苦衷,也便虚情假意,表示关切同情。于是有意问道:“虽说宗族离散难聚,可兄台还记忆家乡坟墓否?”孙膑便道:“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虽身在外邦,却难忘本源!鬼谷先生在我临行时,曾言‘功名终在故土’,也不知这预断准否?吾如今已做魏臣,此话不必再提喽!”庞涓由此故意巧问,探知了孙膑家中备细,和其思念家乡的口气,已经达到了目的。于是附和夸赞道:“学兄此言甚当,大丈夫应志在四方,随地立功,照样显扬,何必非要在故乡也!”说完见孙膑点头说是,也便不再提起这些伤感往事,闲扯些别的话头再叙,未显露任何异常之举,做的也是隐秘难识。待过了约莫半年,孙膑所言都已忘怀了。却忽有一日,当时朝罢方回,在家府门前下车,忽然有一汉子上前问道:“您是孙客卿否?”语音好似山东齐国人,孙膑自是答应,心说自己在此并无家亲,也是感到有些意外,便即唤入府中问话。

只见那人说道:“小人名叫丁乙,齐国临淄人氏,常在周国做商贩,令兄有书信托我,到洛阳寻找交付给您。可听说您随着个老先生到了鬼谷,我好不容易找到那里,却又听说您贵人高升,已到魏国任仕,这不就绕道来到魏都,方才见到您,正好将书信交给,也算办结了此事。”说着将书信递上。孙膑并未细想,听说家兄有信,感到很想急切知其内情,便接过书信阅看,只见信中写道:“愚兄平卓字达贤弟宾亲览:吾自家门不幸,宗族飘荡尽散,不觉已数年矣!我们向在宋国为人耕牧,汝叔已是因病离世,异乡零落,苦不堪言。今幸吾王尽释前嫌,将我俩召回故里,正欲奉迎吾弟,重立家门。闻吾弟就学鬼谷先生,良玉精琢,自成大器!返家之日,定受高待,门楣再辉,指日可期!今因商客之便,作书报闻。望早为归计,兄弟复得相见!”孙膑将书看完,不禁激动万分,见信中说的清楚无误,想必确切无疑。因与家人离散日久,也不记得从前字迹,便认为是真无假,不禁大哭起来。

只见那位丁乙道:“承贤兄吩咐,让我劝贵人早早还乡,才可亲人相聚。”孙膑道:“如今吾已仕魏,虽为客卿,却也颇得国君信任,哪能随意便走?此事不可造次!免至让君臣疑我有外心,那还得了!”于是孙膑便款待丁乙酒饭,写就回书让其捎去,交给两位家兄。书中前面为叙述思乡之语,后面写道:弟已仕魏,未可便归,待稍建功绩,然后徐为首丘之计。还特意赠送那丁乙黄金一锭,作为谢资和路费,也是豪爽大方。其实这个丁乙,根本不是什么齐国人,而是庞涓手下心腹徐甲也!装扮成孙膑家乡之人,特意来骗取孙膑回书的。那封书信也是庞涓,冒充孙家两兄弟伪作的,因其处心积虑谋算,判断孙膑离散多年,未必还识得其两兄长笔迹,当见到家书时,定然是激动非常,就易出现情激失智。也是庞涓与孙膑相伴几年,耳濡目染,吃喝同住,早已摸透了孙膑的脾性,因此作出的大胆判断,果然就轻易上了,这个学友的鬼当。

庞涓采取诓骗手段,得到了孙膑的回书之后,心中暗自高兴,又重赏了徐甲,以封住其嘴,然后让他躲出去一段时间,防止被孙膑看到识破,也是做得周密无误。随即便将信中之言,进行了秘密篡改,还模仿其笔迹,改后几句云:“弟今身仕魏国,实心悬故土,不日当图归计。尚齐王不弃微臣,自当尽力。”待备好篡改之书后,庞涓便携带入朝,相机去私见惠王,屏去左右,将伪书呈上。即进谗言说道:“孙膑果有背魏向齐之心,近日其私通齐使,今取有回书,臣遣人邀截于城郊外,搜得在此,请大王阅看!”惠王看毕说道:“孙膑心悬故土,岂能以寡人未能重用,而不尽其才耶?”实不大相信孙膑,会无故背叛魏国。庞涓便道:“孙膑之祖孙武子,曾为吴国大将,后来仍旧留恋故土,最终毅然归齐。父母之邦,谁能忘情?大王虽重用孙膑,其心已然恋齐,必不能再为我魏国尽力。况且孙膑之才,不下于臣,若齐国用于为将,必然与魏争雄,此定是大王异日之大患也!不如杀之,以防不测!”此话一出,实出惠王所思之外,不禁有些吃惊。

魏惠王即刻说道:“孙膑为应召而来,今罪状未明,仅凭家书之事,便骤然杀之,显得太过于轻率,恐天下讥议寡人之轻士也!今后谁还肯来助魏?何况汝与孙子为同门,难道连些情谊都不讲了么?”惠王此话一出,竟吓得庞涓一激凌,便连忙辩解道:“臣也是为魏国着想,却没想到其它,大王之言甚善!臣当劝喻孙膑,他尚肯留在魏国,大王可重加官爵。若其不然,大王可发到微臣处议罪,情谊所在,当会考虑周全,臣自有区处!”惠王见庞涓如此一说,也就点头同意了。庞涓辞了惠王,便去面会孙膑,假装高兴问道:“闻兄得千金之贵家信,果有此喜事否?”孙膑本忠厚率直之人,全不疑虑,见庞涓笑问其事,还以为是关心自己,便即回答说:“还果有此事!”因细说信中兄弟情深,要他还乡立户之意,庞涓便乘机怂恿,暗施诡谋。

这正是:同门好友施奸诈,只因顾虑才艺差。忧虑分权难独掌,又羡功深欺压怕。阴设毒计探家事,假作伪书亲念挂。暗中瞒骗国君疑,满嘴皆为虚妄话。

只见庞涓听后,便似怀好意说道:“兄弟久别思归,乃人之至情,兄台何不就此向魏王说明,可暂且告请一两个月假,以便回家探亲,省祭祖坟,然后再回来供职效力,岂不是两全齐美么?”孙膑不知是计,还以为庞涓是出于好心,自想却也合乎情理,还可借此向大王表明心迹,何乐而不为呢?谁知这位同窗契友,却隐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毒计。孙膑虽然如此想法,还是有些疑虑,便担心说道:“但恐主公见疑,若不允所请,当应何办?”庞涓便道:“兄可试着请示,弟当从旁赞言相助,或会可成!”孙膑即感谢道:“全仗兄弟玉成此事!”庞涓忙摆手说无妨。可等离开孙膑家后,他便乘着夜色,暗地去入见惠王,即奏道:“臣奉大王之命,去劝喻孙膑,他却坚意不愿留魏,且有怨望之语,嫌其官职太虚,要回齐国求职效报!大王若不信,可等孙膑有表章请假,便是其借机还齐之证。大王便可定其暗通齐使之罪!”魏惠王听了,也便自点头同意。

等到了第二日,孙膑果然递上一份,请假回齐国探家的表章,内中说请大王给假月余,想还齐国省亲扫墓,本也是合情合理之事,都是庞涓怂恿的意图。可魏惠王见表后,也不问何因,竟是勃然大怒,立即批表后数语云:“孙膑私通齐使,今又告归,显有背魏之心,有负寡人委任之意,当削其官秩,发军师府问罪!”待惠王批发下来,军政司当即奉旨,将孙膑捉拿到军师府,便来报见庞涓。庞涓却假装惊疑道:“兄长何为至此?”军政司使官便当即,宣读了惠王之命,庞涓自是领旨,然后对孙膑说道:“吾兄受此奇冤,愚弟当于大王前力保,定能从轻发落!”言罢,假装急切不已,便命侍从驾车,赶到宫中见惠王,便奏道:“孙膑虽有私通齐使之罪,然罪不至死!以臣愚见,不若刖而黥之,使之成为废人,终身不能退归故土。这样既可保全其性命,又无后患,岂不两全?微臣不敢自专,特来请旨!”魏惠王听其所言,觉得考虑十分周全。

于是点头说道:“卿如此处分最善!”庞涓得了王旨,便急速赶回府中,对孙膑说道:“魏王见你表章,今日十分恼怒,定欲加兄极刑!是愚弟再三保奏,才可保全性命,也算恭喜!但须刖足黥面,此乃魏国法度,非愚弟不尽力也!”说完还表现出惋惜之态。孙膑不禁叹口气道:“吾师曾云,虽有残害,不为大凶,今得保全命首,此乃贤弟之力,不敢忘报恩德!”说完还给庞涓行礼致谢。庞涓假意说道:“吾虽不敢违旨,定会手下留情,也不会使仁兄肢体残缺不全,就只剜去膝盖骨吧!还可留下两只腿脚,也算是不枉兄弟一场啊!”说完,还假作悲伤的流下几滴眼泪,孙膑也还感激万分,并不知其蛇蝎心肠,阴下毒手,将自己残害至此。庞涓也是听说那鬼谷师尊,已经算到孙膑有此一劫,不禁心中害怕,暗想若砍下两脚,难免不治而死,不若留情善待,还可令其感恩欲报。便可获得那兵书密籍,也是一招好计,于是想使孙膑瘫痪即可,并非此刻就要其性命,也是做着放长线钓大鱼的预谋。

庞涓怕那惠王再有所醒悟,别再中途变卦,那将会夜长梦多,不如及早动手,将生米做成熟饭,反悔也是枉然,省的提心吊胆,难于入眠。于是,即刻给孙膑实施刑法,命手下行刑之人,将孙膑绑在木床上,倾刻剔去膝盖骨。孙膑不禁疼的大叫一声,顿时痛昏过去,半晌才醒过来,只得痛苦呻吟,让人看着也是残忍至极。庞涓又命用针刺面,显出“私通外国”四字,再以墨涂之,使其侵入肉中,难于洗掉,也是对罪犯的残辱虐待。庞涓还假意啼哭不止,显得极为悲痛难忍,再命人以上好的刀创药,敷在孙膑膝伤处,用布帛缠住治疗,且让人抬至书馆中去,善待将息静养,并好言抚慰,命以好饭美食伺候。也是佯作关怀备至,显示出好友之情,竟让孙膑感动非常,心说还是沾了这同窗兄弟的光了,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待到过了月余,孙膑创口逐渐愈合,只是膝盖骨已去掉,两腿无力,不能行动,只好盘足而坐,需人伺候。曾有人作诗感叹道:“易名膑字祸先知,何待庞涓用计时?堪笑孙君太忠直,尚因活命感恩痴!”实为写照。

此时孙膑膝伤痊愈,虽成残疾之身,一日三餐均由庞涓供给,终始无事可做,庞涓还不时前来看望,好言安抚亲近,嘘寒问暖,自为照顾周全,感觉甚是过意不去。庞涓却从不嫌弃,也不居功夸恩,倒显虔诚求教,请孙膑传授孙武兵法,也兼鬼谷先生注解,孙膑慨然应允,庞涓便说公务繁忙,无暇尽听,不如写出为好。孙膑不知是计,也便爽快答应下来,庞涓便使人备好木简,让孙膑回忆书写出所记秘籍,以便随时翻看,孙膑诚心诚意的随写起来,看是很为上心。此时有个叫诚儿的小厮,在孙膑身旁伺候起居,也是庞涓特意安排,贴身服侍孙膑,他却有些正义感,见孙膑无辜受害,反怀有怜悯之意。待孙膑写了未及百字,不过十分之一,那庞涓便召诚儿询问,孙膑究竟每日写多少,诚儿便答说道:“孙将军因腿脚不便,长眠短坐,每日只写得二三策。”庞涓顿时显露怒色。

这正是:诚实交友当识人,

细观品行须留神。

不端之辈最难防,

甜言蜜语迷心魂。

暗藏深谋阴毒计,

忠直奸诈出同门。

恩师虽嘱实未解,

皆因深信怀慈仁。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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