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寒气

03

啪。

有什么东西,忽然间断掉了。

也许是名为“人性”的东西,也许是其他更为隐蔽的存在,比东野平的内心吐槽更快的,是那种游戏角色挂机的操纵感,他的舌头、四肢,乃至于思绪都不属于他,断片之后再回神,已然是次日,他身处裕史房间内,正在看一本他绝对不会看的泳装女郎杂志。

“英夫也和东野说一样的话。”

裕史刚好从外面回来,情绪不高,“果然,不要把事情告诉隔壁会比较好吗?”

虽然不知“我”说过什么,但是当然是别去比较好。

东野平面不改色地把杂志放回原地,现在过去只能碰上一个咒灵,“英夫还好吧。”

“当、当然!”

除了…衣服穿得有些多了,裕史慢一拍才说,“英夫很精神。”

但说到这里,有些事也半挑明了,他正色道,“东野你…其实也察觉到不对劲对吧!果然应该跟隔壁说翡翠的事!”

这种大义凛然的冲动止于一个转身。

裕史透过窗户,见到了在庭院里采花玩的梨奈,“怎么回事,梨奈她出来了,身上的洞全不见了,她还对我笑?东野?”

不,别叫我。

东野平拒绝再辣一次眼睛,他在花时间祓除咒灵梨奈和第一时间追踪翡翠之间犹豫一秒,然后选择了后者,起身关上裕史的窗,“我们去找英夫吧。”

裕史自然答应,只是在出房门的时候问了一句,“东野刚刚是撒了什么吗?”

东野平道,“没什么。”

几个纸人而已。

攻击性不强,一拳能打碎水泥墙罢了。

裕史不疑有他,带着东野到附近找了一遍英夫。两人有时候走得远了,小镇的便又没入绞合城的雾海中,东野平便看着裕史一无所觉,在空无一物的游戏厅、学校、书店里寻找好友“英夫”,声嘶力竭,却又注定找不到。

两人无功而返,回到裕史家时,他们看到的事就像一场无声的闹剧。邻居家门外停了一辆救护车,周围围了一圈子人,梨奈的父母偎依在一处,似乎在痛哭,却平静得十数米开外的东野平没听到一点声音。裕史呆立在原地,好久才被东野平拉走。

之后几天,两人去了英夫的家,一个裕史可以敲门、问好,与英夫父母寒暄、说明来意,询问友人下落,然而在东野平只有无边浓雾的地方。东野平安静地站在大约是“玄关”的位置,若有所感地抬手,他凝实的指尖失去颜色,蜷缩着如同水母的柔肢。

!!!

东野平下意识甩手,伸展而出的指尖光洁完好。

诡异的景象只是一闪而过,快地让人怀疑是高压环境里的眼花。真实与虚幻的观感荒谬地交缠在一处,既远且近,触之可及而恍若隔世。

“东野。”

告别英夫父母的裕史转身,叫醒走神的同伴,语气沉重,“英夫失踪了。”

“是、是吗?”

东野平回神,只觉得背部有点贴。

反手一摸,原来不知何时,他的背部衣物已经被冷汗打湿。他像是问裕史,也像是问自己,“那该怎么办呢?”

没人知道。

对于裕史来说,生活好像回归了正轨。他对英夫还是担忧的,但外出寻找数次渐渐也少了起来,除去家中多了一个无限长住、但所有人都不感到奇怪的“东野”,裕史的生活大概与常人无异了。对于东野来说,更多的是无聊——

“你们真的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吗?”

趴在客厅矮桌上,吃着薯片和裕史家人看天气预报的东野平再一次确认,“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一个外人吧,在你们家住了快两个月难道不奇怪吗?我也不用去上学什么的,不奇怪吗?”

“没关系哦。”

裕史妈妈极尽温柔地奉上和果子,“东野的话,对我来说就像孩子一样呀,住多久都没有关系,不去上学…这个总是有东野的原因吧,不要紧的。”

掌握着遥控器的裕史爸爸也说,“东野,明天和我一起检查屋顶吧。”

东野平看了眼电视,确实是在说台风要来了。

但您这和亲儿子说话的熟稔语气怎么回事啊,让人忍不住想叛逆,“我不去。”

裕史爸爸彷佛听到了儿子的日常拒绝一样,一点不坚持,“那裕史和我去吧。”

没有一点赖在家吃白饭的友人夺走家庭地位的醋意,裕史大方应承,“嗨嗨。”甚至于对东野不参加家庭活动表示了遗憾,“东野真的不去吗?不用动手,在一边看着也行哦。”

东野平无法辩驳,只能多吃几口薯片。

硬要说什么,这个氛围就跟家里有个小儿子在学校遭遇霸凌,然后自闭宅家丧失人生希望,家人选择温柔对待,不过问为什么不去学校,只是旁敲侧击找借口让他出门。

听起来老亚撒西了。

东野平叼薯片托腮,颇为无奈,要不是现在情况诡异,大概是任谁都会感激涕零的家庭环境了。但话说回来,其实也不是很想不通,突破口一开始就摆在那里——

“那我就直接问了。”

“大家总是叫我东野、东野的,但其实东野是姓氏吧…”

那么,我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呢?

“裕史。”

掌握遥控器的一家之主忽然开口,“你房间里的窗户是不是在响?”

“大概是风吧。”

裕史起身道,“电视里不是说有台风吗?”

这么一说,若有若无的啪啪声一下子清晰起来,似乎是风雨之声,但细听又夹杂着其它声音。未及听出是什么缘故,砰砰砰砰的杂音便盖过风雨声,壮大起来,大到在场的一家人都觉得不妙,纷纷起身察看。

闪电照进屋内,窗外风雨交加。

裕史走在最前,东野平次之。但伴随第二道闪电尖叫出来的,却是落在最后裕史父母。

白光中闪现的人形趴在窗玻璃上,平日友好的光蛋脸消失了,却而代之的是一张真实的人脸。它的额头、脸颊、手掌、指尖遍布大小不一的孔洞,如同一段被虫蛀食的朽木,眼下的洞收容了本该在眼眶处的眼球,张嘴说话能看到舌头也是残破不堪,甚至于皮层的大洞之下能看到肌肉上也有密密麻麻的小洞,屋内的人只能从缺失的脸部轮廓认出这人形朽木是…

“英夫?”

已经走到窗前的裕史尖吓呆在原地,“啊、啊啊啊啊!”

玻璃那头的英夫敞开衣服,从躯干某个大洞里拿出翡翠虫雕,无助地向裕史诉说,“那天我以为诅咒都是骗人的,只想着翡翠很贵重,就在那个女孩指着的地方,找到了这块翡翠,然后!然后医生就来了,给我打一种绿色的针!”

悲惨的经历已经说出,但预想中的同情没有出现。

没人敢靠近此时已经是怪物的他——

这样…

可不行啊!

英夫激动抬手,猛地用翡翠击碎窗玻璃,碎片哗啦掉了一地,施暴者却未觉有何不妥,一个劲把翡翠往裕史那边递,“裕史看看它,你看看它!我是逃出来的,医生,医生他快要来了。

说是看看,但架势是拼命把翡翠怼过来的,“接过去”三个字溢于言表。

而且,距离太近了。东野平皱眉,随着咒物凑到跟前,一直以来某些模模糊糊的屏障无声消弭,浓烈的诡异观感扑面而来。

平静时如同一具黏腻阴冷、又血蝇喧扰的腐尸,活泛时又如一块亘古凝固至今的琥珀,通透硬块中早已死去的蜘蛛动了下腿,产下一堆鲜活的死卵,卵膜里数以万计的幼蛛哀嚎嗡鸣,演奏一场初生即死亡的绝望狂欢。

弱小,但十分恶心。

东野平上前挡在裕史身前,“出去吧,我和你走。”

扑过来的不是英夫,是裕史家的三个人。

他们紧紧抓住东野平双臂,担忧地往后拉。裕史的声音在抖,“东野,就算是英夫、就算是英夫也不要过去!”裕史父母也说,“那是诅咒,不要过去,拜托了!”

这么一个被抓住的功夫,英夫惊恐地看向旁边,大喊一声他来找我了,便吓得拔腿逃走,紧接着便是面无表情的医生掠过窗户,追随英夫而去。

翡翠也离开了,东野的感知又恢复正常。

但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他扒拉开三双紧紧钳住他双臂的手,“所以大家…不,叔叔阿姨是一直知道翡翠是诅咒吗?这样的话有告知过梨奈的家人吗?”

没人回答,所有人包括裕史,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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