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片面真相

“咚!”

房门剧烈地震颤了一下,这时我已经退到了离门最远的窗边,背靠着窗户上的铁栅栏站好,眼睛紧盯着那道门。

“咚!”

伴随着又一声巨响,金属门上面三寸的位置向内突出了一个圆形隆起。看来那东西没去追小哑巴,而是留在这砸起了我的门,难道是我刚才趴在门上招呼的声音吸引了它?

在我愣神的功夫,它又接连砸了好多下,这东西力道不小,原本平整的金属门板很快就被他砸得彻底变了形,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了的纸!比之前更浓烈的臭味顺着门缝飘进了房内,熏得我开始忍不住干呕。

“咚!”

我费了好大劲终于压制住恶心,那东西又砸了一下!这一声让地面都跟着颤抖,我感觉整张门连带门框都差点被它一起砸掉了。

我知道,它闯进这间屋子是迟早的事,就算它不能立即破坏这道门,等过会儿时间一到,门锁也会自动打开。除了门,这房间就只有一扇窗户可以通到外面,窗户的尺寸不大,一个成年人侧着身子爬的话刚好可以通过。但是窗外还有一层铁栅栏,焊得异常结实,想从那爬出去绝无可能,现在的我俨然就是瓮中之鳖!

就在我正思索着大不了鱼死网破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我背后说话——“他怎么回事?”

“……加重了……”

声音传到我耳朵里显得闷闷的,我隐约能听出这是两个男人在对话,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我还比较熟悉。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这对话的瞬间,那股恶臭的味道顿时就淡了不少,也许是错觉或者神经作用?

“操……你在逗我吗?我等了这么长时间,就是这种结果?……”

这次我听清了,声音不是来自身后,那个骂脏话的人好像就在我头顶,我狐疑地抬头看了一眼,心说这楼上的邻居素质不大好啊?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发现那股臭味彻底消失了,而且半天都没再有砸门的动静,外面那东西就这么走了?

“行了,这个你拿着,赶紧闪开!我要跟这家伙单独聊聊!”

“诶?哥,使不得……这个不合适……我不能收……诶,你干嘛?别……哎,下不为例啊……”

我听着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正纳闷楼上这两个人在搞什么名堂,身后的窗户忽然咔嚓一声碎裂开来,玻璃碎片向屋内崩了一地。一双手冷不防地从背后伸过来抓住了我的肩膀,用力将我向后扯过去!不知道是他的力气太大,还是我太轻了,我感觉自己像块纸片一样,这一拉直接让我双脚离地,我的两条腿更是干脆甩到半空中,甚至连一点空气阻力都没有!紧接着我眼前一黑,身体感受到了一阵过山车下坠般的失重。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那走廊里的怪物绕到了我身后,幸好电光火石之间我用余光瞟了一眼,抓住我肩膀的的确是一双人手。不知道是谁这么生猛!

我原以为那双手即使再大力,也不可能一下子把我拽出窗户,毕竟外面还有一层结实的铁栅栏做阻挡,他向后拽,我必然会卡在那些铁栏杆上,一股反作用力会让他肌肉瞬间松弛,到时候我就会利用这个停顿伺机反抗!我在头脑中预设了很多种情况,甚至都做好了后脑勺先磕在铁栏杆上的准备,不管袭击我的人是谁,等下我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但是我猜错了,那道铁栏杆似乎凭空消失了,我没有碰撞到任何东西就直接飞出了窗户。那东西根本没有停的意思,还在拽着我向外飞速前进,并且不断改变着方向,强大的惯性让我像一个四肢都荡在空中的毛绒娃娃被他甩来甩去。

“啊啊——”我忍不住大叫起来,但是刚叫了没几声,一个势大力沉的巴掌就糊到了我的脸上。

“啪!”

“啊!”

“你给老子清醒点!”,是楼上那个有些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在疼痛和好奇心的双重刺激下,我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一个身穿警服的男人正站在我面前。

“李峰?你怎么会在这的?”我又惊又喜,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大救星。我刚想上去拥抱他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脚根本动弹不得,低头一看才知道,我的身体正严严实实地裹在拘束衣里,被七根皮带绑在病床上。原来这里根本就不是603,更不是什么室外,我居然还在重症C区的病房里!……那个力大无穷,把我从窗户拽出来的人是李峰?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吗?

李峰嗤笑一声,幸灾乐祸地说:“呵,怎么,现在才知道不能动?这滋味好受不?”我立马摇了摇头。和上次我见他比起来,这次李峰的面色不大健康,我能很明显地看到他眼圈发黑,整张脸都蒙了一层灰似的,他甚至连胡子都没刮干净。

他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嘴唇,一脸郁闷地说道:“你小子是真行啊……记不记得我那张纸条上给你写的什么?转头就忘了是吧?”

“不是啊,李峰,你听我解释……”

“得了,你别解释,这故事我打听的差不多了,我替你说!你因为头脑过于简单,脑瓜子没管住裤裆里那玩意,结果让那个狡猾的女人给耍的团团转,对吧?”

“……”我红着脸,羞愤地保持沉默。我想反驳他,但我办不到,因为我在心里也觉得他说的对……

“唉,张棋啊……你可真是……我老早就说过她有问题,你就是不听!你看看你现在被她玩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让你老老实实装傻等我三天,眼瞅着我这边手续都办妥了,结果你现在进了重症区……唉!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没想到一步一步的闹成这样……”李峰开始忍不住骂骂咧咧,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对着空气咬牙切齿道:“安筱瑜……有两下子!我记住你了!”

我扭腰摆腿,尝试着动了动身子,蛄蛹了一下,“这玩意够紧的,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道。

李峰闻言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你觉得呢?我干这行也有年头了,有点人脉也正常吧。”

“在这疗养院里都有人脉?”

“……嗯……差不多吧。我有个老战友退伍之后在这当过一段时间的保安,在他的引荐下我又略施小计买通了几个护理员和保洁员……你要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管是什么位置,只要是人在做就一定有协商的余地。”

“哈哈,你这话跟我一个记者朋友很像啊。”

李峰嘴角微微上扬,“你说的那个朋友是毕雨生吧?”

我大吃一惊,心里那根弦瞬间绷紧,“你怎么知道老毕的?”我想起了手臂上刻的一句话,“除了哑巴,不要相信任何人”,他究竟还知道多少?他到底是谁?

李峰瞪着他鹰一样的眼睛,一眼就看出了我心里的小九九,“你别紧张,这事说来话长。不过鉴于你目前的状态,我也懒得跟你多解释……这么说吧,毕雨生失踪的案子,本来也是我在查!”

听他这么说,我终于想起来了,在动身去喀克之前,我跟陈凯和郑晓彤曾经商量过这件事,关于老毕的失踪,我们到底要不要报警?我觉得没必要,因为老毕应该就在喀克,陈凯则表示应该赶紧报案,老毕失踪的事各方面都符合立案条件,而且他正好有个哥们儿在市局,刚混了个小领导,说话好使。我俩相持不下的时候,郑晓彤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先顺着老毕的线索去那看看,无非就是再等半个月,如果没找到人,再报案也不迟。

“你认识陈凯?你不会就是他说的那个市局的朋友吧?”我扭头问道。

李峰朝我呲牙笑了笑,“脑子转的够快嘛,对!我是陈凯的老朋友,我们喝酒的时候他常跟我提到你,不过当时找我的不是陈凯,是郑晓彤。”

“他们在哪?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很好,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李峰说着叹了口气,又指了指我身上的拘束衣和绑带,“我先把你弄下来吧,其他的等会再说。”

他话还没说完,手就先动起来了,三下五除二解开了那几根绑带。我只感觉身子一轻,只一眨眼的功夫我就直接被李峰环腰抱了起来,他解绑带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句话“张棋,我刚才说的这些事你千万别往下多想,对脑袋不好!”

他的提醒很及时,因为我正要开始回忆我是怎么从喀克来到这家疗养院的,已经感觉到了轻微的头疼。李峰抱我只是为了把我从病床上取下来,他转了个身,很快就把我放下了。

“本来我今天是要提你出去的,看我穿的多正式?”李峰说着,摊开双臂稍稍转身,给我展示了一下他那身熨烫板正的制服,接着脸色一变,声色俱厉地说道:“可惜没用啊!白跑一趟!都怪那个安筱瑜!”

“我觉得这事也不能全怪她……”我侧头对李峰说道,“她好像是在保护我?”

李峰啊了一声,扬起眉毛,把手贴在耳朵边侧着脑袋问我“你说什么?你还替她说话?你知不知道她都在你病例上写了什么?”他说着,拿出一张卷起来的纸单,展开了举到我脸前甩了甩“这是她亲手写的诊疗单,你先看看再说话吧!她说你有强烈攻击倾向,幻视幻听,还有很多幻想的朋友,经常和空气对话……”

我十分费力地看着摇晃的诊疗单,看得头都有些晕了才终于确认李峰说的没错,安筱瑜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似的,写了一长段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专业术语,最后得出了我病得很严重的结论。

“看到没张棋?她之前跟咱们说的都是假的,她根本就不想让你出院,正相反,她想把你永远留在这儿!”李峰眯缝着眼睛说道。

“那是因为她不信任警方!”我斩钉截铁地说,“她还告诉我,我身上背着命案,这事你可从没跟我提过!”

李峰好像料定了我会这么说,毫不慌张地摇了摇头说:“她是不是还告诉你,我是为了找你顶罪才捞你出去的?”

这下反而是我变得被动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茫然地点头。

李峰继续说道:“我猜猜,她一定还说了我不少坏话,让你降低对我的信任,对吧?”

我继续点头。

“你这蠢货!……”李峰说罢白了我一眼。

被他这么责备我心里很不痛快,面露愠色地说:“对,你的确提醒过我,我也注意提防了,但我真的不觉得她是你说的那样。”

李峰失望地扶着额头,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点耐心,问道:“哦?你又是凭什么得出的这个结论呢?张学究?靠脑子还是靠什么?”

“靠心!”我不暇思索地回答道。

“得了吧你!……有些事,我是时候告诉你了,跟我来……”李峰终于忍无可忍,在他眼里我可能和疯狂不沾边,但就我的言行来看,我一定和白痴没两样。他拖着我走到病房的角落,深呼了一口气。

我们并排站立,一起面对着灰白色的墙,李峰摸了摸裤兜,拿出一包烟,但很快就又塞了回去。“唉,差点忘了这也有烟雾报警器……”他喃喃道。

“别管什么烟,也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催促道。

“行,”李峰答应着,“今天是1995年7月18号,你入院的日期是4月6号,这一晃都三个月了……差不多在一个月之前,我调查了这家疗养院的背景,它的前身是一所洋人建的修道院,至少有七十多年的历史,这些建筑早在民国就有了……七十年来,关于这里的恐怖传说层出不穷,大大小小的命案那更是海了去了,而且那些不是普通的命案,几乎都是无头悬案!远了不说,就说建国之后吧,城镇规划本来想把这改成学校,翻修倒是很顺利,结果孩子进来还没上几天学,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烧头疼,请病假。你知道严重到什么程度吗?按一周上五天学来算,当时整个学校没有一天能凑齐一个教室的学生!”

“啊?这……”

“这件事闹得很大,上过本地报纸,现在去查还能找到有相关的文字记载。据当时的学生说,他们时不时会在学校的某个角落看到一个鬼影,那个影子模糊不清,速度极快,无论是谁,只要一看到它,第二天就一定会生病,轻者像感冒一样发烧头疼,严重的甚至会陷入暂时性的痴呆和癫痫!最甚的一次,整个班的学生都同时看到了那个鬼影,第二天全班连同老师一起都请了病假。这消息一出,学生被吓得更不敢上学,大半个城的家庭都受到波及,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全城上下人心惶惶。

校方认为这都是封建迷信,不但极力否认,校长还叫来当时薪火报纸的著名记者,带头宣扬唯物主义精神,号召大家把伟人语录和各种标语贴的满学校到处都是……”

“结果没什么用,是不是?”

“对,不到一周的时间,不止学生,就连几个老师也都声称自己看到了鬼影!半个月之后,整个学校还能到班的,就只剩下校长一个人……”

“然后呢?”

“报纸那头还在登《校园鬼影事件接近尾声》,这边相关部门却率先发现了异常,校长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向上头汇报工作了,无论打电话还是发信,任你怎么折腾也根本联系不上!于是他们派人去找……他们找遍了学校,校长的家,校长亲戚的家,甚至所有他可能去过的地点,都一无所获。最后不得已才报了案。又过了三天,两名执勤的干警在学校的大堂的地上发现了一套摆放整齐的衣服,那正是校长平时工作的装束!领带、衬衣、外套、裤子、袜子、皮鞋……从头到脚一样没落,就像用衣服在地上摆了个人形!除此之外,警方什么也没找到。”

讲到这,李峰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紧接着他又讲道:“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但我没时间一个一个掰着给你细讲。校长失踪了,这件案子也成了悬案。后来这里就从学校改成了管理机构的办公楼,大概是懂点门道的人想用正气镇住一些东西吧?……”

我听到这里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这次……又失败了?”

“聪明!”李峰敷衍般地称赞了我一下,还象征性地鼓了一下掌,“办公人员只进去不到一个月,就派人在离这八百里远的市郊新盖了一栋楼,而且是赶着工期盖的!刚满两个月,他们就正式宣布搬家了!从此以后,这个老修道院就成了没人住没人管的鬼屋,谁见了都绕道走……一直到1960年,本地爆发了一场小规模流行病,政府才批准了一个特别项目,由某个医学界的权威牵头,把这里改成了医院。”

“专治精神病的医院吗?”

“不,那时候还不是,但也差不多了……当时那批团队里都是从全国各地医院调来的脑科和精神科医生。这件事情很蹊跷,尤其是那场突然爆发的流行病,报纸上一笔带过,警方记录里也查不到任何相关线索,根本找不到详细的文字记录。”

“那具体蹊跷在哪呢?”

“嗯,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我觉得,如果是研究一般的流行病的话,总不会请来一大批脑科和精神科的医生吧?”

听了李峰的疑虑,我也开始感觉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劲……

李峰忽然拍了拍我的头说:“这些都是前菜,年代太远,没什么好在意的,真正重要的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什么?”

“自打这里从1960年开始逐渐改成精神病院以后,平均每年都会发生一两起和这里有关的命案!”

“哦,这不难理解。我猜很多穷凶极恶的亡命徒都会试图假装精神病人来逃避罪责。”

“你说的对,但不全对。”李峰打断了我,“你说的这种情况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有很大比例的一部分案件并不是在事前,而是就发生在这家病院里!你不知道吧?最近这三年,死人的频率明显增高,就在你进来之前一周,这里刚死过一个人!”

“什么情况?你……你光说死人,那凶手呢?警察就没抓住凶手吗?”我越说越紧张,手臂下意识地想摆动一下,却被该死的拘束衣阻止了。

“我也想抓啊,但是涉案的大多都是精神病人,大部分还是自残自杀!”

“这……”

“不过上一个命案,是我搭档接的,我当时跟他一起来的,我们找到了很多有用的线索……”李峰说到这里,又深吸了一口气,“呼……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可能不是很想听。死的那个,是原本住在A区602的病患,他在室内用一把壁纸刀割腕自杀,法医鉴定死亡时间是12小时,他是在头天晚上坐在床边割腕的,血放了一地,他割了很多刀……”

我越听脑子越麻,李峰话语里提到的一些关键信息正在牵动我的神经,头脑中不断生出的疯狂想法让我感到恐惧

但李峰根本不介意,他是个直性急脾气,既然开口说了,自然没有停下的道理。“我们最后因为各种压力和阻挠,只能按自杀结案,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当然不是自杀!种种迹象表明,他的行为是受人教唆的。我推断那个真正害死他的凶手是一名女性,而且应该是个精通催眠和心理操控的高手,我查阅病例发现那名死者的脑子里被植入了相当多的强迫性思维……我当时已经锁定了一个嫌疑人,我差一点就能抓到她了……就差一点!”

说到这,李峰愤恨地朝墙上捶了一拳,叹息道:“可是我没有找到最关键的证据,最后功亏一篑……”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