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误导

“也就是说,那个真凶现在还在这家疗养院里?”我紧张地问道。

李峰欲言又止,平复了一下情绪,思索片刻才说:“这个案子本身不是你该操心的,我只是想通过这件事告诉你:不要轻信别人的话,危险可能就潜伏在你身边。”

我明白李峰的意思,关于这件他没能破得了的案子,他已经向我透露了足够多的内容,碍于职务和纪律,这事不能再细说了。可惜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一遇到疑惑就会变得十分不识趣,

“你说的这个别人,是不是特指安筱瑜?602的主治医生也是她对吧?你怀疑她是真凶?”我穷追不舍地问。

李峰恼怒地瞪了我一眼,“……那我不如说直白点吧,破案是我们警察的事,你就别在这瞎琢磨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这说明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李峰之前就跟我说安筱瑜有问题,即使他无法确定安筱瑜就是真凶,也一定对她有相当深的怀疑。

“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我看病历上新写的,前三个月的发生的事你完全想不起来了,那我们之前商量好的计划,你应该也忘了吧……”李峰说着皱起眉头,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钥匙,接着说道:“海穹精神疗养院的水比我预想的还要深,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带你离开这,省得夜长梦多。张棋,我们不能再等了!”他一闪身绕到我背后,想用钥匙解开拘束衣上的锁。

“你哪来的钥匙?”

“你说呢?我在这家疗养院有内应,既然都能放我进到这来看你,钥匙自然也有咯!别问这种蠢问题……”

“也对,哪怕是做戏都得做全套……”

说话的功夫,拘束衣背后的锁已经被李峰悉数解开,在他的帮助下我很快就从中挣脱出来。我从没想过,身体重获自由的感觉居然这么舒爽,比买彩票中大奖都开心!我把那件拘束衣踢到一边,甩甩胳膊抻抻腿,又原地做了两个扩胸运动。

李峰不耐烦地招呼我快走,然后打开病房的门,出去等我了。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在拘束衣下穿的是一身纯白色的半袖背心和一条长裤,和之前带蓝色条纹印着疗养院标志的那套病号服完全不同。我出了门一看,李峰正靠在门对面的墙上,一脸憔悴地发呆,他大概是有什么心事吧?

见我出来,李峰也不浪费时间,赶紧动身往走廊右侧走,“带你去个地方看点东西,我们得加快速度,跟紧我!”他雷厉风行,我刚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走出了七步远,而我运动神经本身就不发达,又被拘束衣裹得太久,动作麻木又僵硬,忽然一加速,一紧张,左腿稍微抽筋了,于是只好像个瘸子一样拖着腿往前走“欸,你等等我啊!”

“跟上!咱们等不了!”李峰头都不回一下,还是保持原来的速度往前走,“我好不容易搞定了今天值班的看守,只要我领着你,他们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累得气喘吁吁,大声说道:“快不了……我腿抽筋了!”

李峰这才停下来,转身看我真瘸了,无奈地骂了一声,又折回来背我。虽然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背起来,但还是免不了唠叨两句:

“你小子能不能行?怎么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唉,脾气又倔又倒霉,跟你在一块准没好事……”

“我说李峰同志,你这是请别人合作的态度吗?你能不能说点好话?”我不满地问。

李峰没搭腔,他只顾低头赶路,匆匆忙忙地背着我穿过走廊,从三楼下到一楼,途中遇到的三位看守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除了我的腿抽筋,一切都和李峰设想的一样顺利。

重症C区的气氛很压抑,疯狂的呓语、歇斯底里的叫喊不绝于耳。有的房间会传出间歇性的撞击声,也许是门,也许是墙。我有些纳闷,这些不老实的病人就不用穿拘束衣了吗?而且真不知道这里的工作人员们都是怎么适应的,换了我天天在这上班,我估计我疯得比谁都快……

李峰背着我进到一楼的一个特殊房间,接着走廊的灯光,我看到里面陈列了好多带支架的摄像机,靠西侧的墙边还堆叠了整整一人高的录像带。他进屋之后立马把我放下,然后回手一甩,门哐当一声关上,我们陷入了短暂的黑暗,不过李峰很快就摸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

打开灯以后,李峰也没做停留,大步流星地朝西侧那堆录像带走过去,同时还让我去东侧靠墙的凳子上坐着等他。此时我的腿抽筋还没缓过来,于是十分配合地坐了过去。这个房间没有窗户,顶棚和墙壁也都湿裸露的水泥,没做任何修饰,只有地上那几块铺得完美的瓷砖在提醒我,这里不是毛坯房。那些堆放的黑色录像带背面贴了胶布,每一个都标了日期和时间后面还有一串字母。

李峰对照着医疗报告单和病例,不一会就从那堆录像带里抽出一盘。他在房间里随便找了一台摄像机,扛着支架搬到我面前,摆弄了半天才笨拙地把录像带插进去,“来吧,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来看就知道了!”李峰说着调整好摄像机的角度,让显示屏正对着我的眼睛。

也许是灯光的作用,屏幕整体透着一层淡蓝色,画面中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背对着镜头在床上侧躺着,女的则面对镜头坐在一边,那是一间灰色的病房……

“这是我和安筱瑜在603?”我几乎脱口而出。

“没错,你再看看日期,是半个月前。”

李峰说完以后我又看了一眼左上角的日期和时间,“,20:04”,摄像机的视角很低,拍摄的时候应该就是架在这个支架上。

“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自己出了什么毛病吗?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这些天你身上都发生了什么,这是其中一段具有代表性的影像记录。”李峰严肃地说。

我没功夫听他说这些,因为我看到摄像机画面里出现了让我难以置信的一幕——我本来睡得很死,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翻过身来瞪大眼睛,像个小孩一样躺在床上打滚,大声哭喊着要找妈妈,安筱瑜没有惊慌,她表情放松,习以为常地坐到床上。她摸着我的头,柔声细语地说:“没事的,妈妈在这儿呢,乖……”

“这,这什么情况?”我羞愧地问道。

“如你所见,呵,这就是当时发生的事……”李峰若无其事地回答道,能听得出来他在憋笑。

我按下暂停键,连连摇头,画面静止在了安筱瑜趴在床边给我唱摇篮曲的时刻。“不可能……我什么时候像个孩子一样对安筱瑜撒娇?这是假的吧?……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李峰听我这么说眼睛一亮,立刻搬了个凳子凑过来,在我旁边坐下,“不记得很正常,因为你失忆了。你的症状之一,就是会时不时地变成孩子。等下,我看看病历啊……确切的说,是在进入深度睡眠状态之后有几率让心智和灵魂忽然变成孩子。上面说你这个症状发生过很多次,每一次他们都会测定你的心理年龄,有时候是3岁,有时候5岁,最多不会超过8岁……我之前找人鉴定过,这段录像没有作假,我用警察的尊严向你保证,你在这段录像里看到的都是真的!”

我低头搓了搓脸,“这只是半个月前的一天,肯定不是我第一次犯病了,这么长时间都是安筱瑜在照顾我?那也就是说……她随时都在准备着把我当幼儿园孩子哄?”

李峰点头道:“没错,这个奇怪的症状很棘手,但是她似乎很喜欢扮演母亲的角色……从刚开始的不适应到驾轻就熟,大概只经历过几次吧?”

我羞得老脸通红,李峰却敏锐地抓住了这点展开盘问:“瞧你那德行,大老爷们脸红成这样?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喜欢安筱瑜?”

我犹豫再三,下意识地点着头说道:“不是!”

李峰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张棋你可真是……哈哈哈……进局子的犯人要是都像你这样就好了,连审都不用审,全都自己招了!”他一边笑一边用摇晃的手指比量着我的脑门。

我被他笑得有点挂不住面子,索性不说话,向后靠着墙尴尬地看着他。本以为他会适可而止,然而李峰比我想的更“开朗”,他完全无视了我尴尬的眼神,笑到肚子不疼了才停下。

笑声收敛以后,李峰直截了当地说:“你知道她都对你做了些什么?你被她坑到重症区了还不清醒?即使看到这一小段录像,你也还不清醒,居然还误以为自己喜欢她?”

我听到这话,大脑像触电一样,某根神经猛烈地绷紧,我终于意识到,让李峰发笑的不是滑稽,而是荒谬!他从我的态度里感觉到了荒谬!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我不解地问。

李峰似乎对我的态度很不满意,面露愠色地说:“有件事你必须知道,你的失忆症本来是没有这么严重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尤其是你入院来这三个月的记忆,他们是突然消失的!之前碍于你的病情,我一直不想细说你来这之前发生的事,可是事到如今再拖下去你就完蛋了,我也不得不提了。”

“啊?”

“三个月前你还只是语言能力暂时丧失,部分记忆丢失,根本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你去了莱俊省南部以后,闹出了好几条人命和人口失踪,现在所有案子都悬着呢,线索都卡在你一个人身上,只有你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趁你状态还不错的时候审过你,虽然所有证据和形势都对你很不利,但我李峰可以断定你是清白的!”

“你慢点说,我有点糊涂了,既然你这么肯定,为什么我还会被送进疗养院?我听安筱瑜说……”

“她说的话不能信!……”李峰忽然咆哮着打断了我,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抱歉,你听我说,我虽然相信你是清白的,但我没有证据,我得出这个结论,只是凭借我多年办案的经验和直觉,毕竟你这个人连撒谎都不会,我当时只跟你聊了五句就知道犯那些事的不可能是你!”

“嘶,我有你说的这么逊吗?”我质疑道,“你看聊到现在我都没头疼,说不定我之前那些症状都是装的呢?”

李峰笑了笑,继续说“少扯淡了,自信点,你就是这么逊!在我面前你根本撑不过三回合。我们言归正传,你之所以会来这,是因为形势逼到这一步了……第一点是你从那回来以后,的确有些精神问题,你是不知道你当时的那个样子,痴傻疯癫全都占了。第二点就是上头有人施压,想直接抓你结案,不过有我在,他们没得逞!我们当时开会决议要送你去做精神鉴定和进一步治疗,我在同意那栏签了字,呵呵,一个小小的推波助澜而已。”

“所以你想说,你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才同意他们把我送进来的?”我拧着眉毛问道。

“正是!”李峰微笑着说,“且不说我已经发现了蹊跷,就算冲着我和陈凯的交情,我也不可能一门心思非要判你有罪,陈凯拿你当兄弟,到我这也一样!再说了,法律讲究的就是公平公正!不是我吹牛,我李峰办案十几年,经手大大小小少说一千多个案子,其中从没出过冤假错案!我可不像有些废物,知道自己破不了案,但还想升官,那怎么办,靠什么呀?靠你咯!像你这种自己作死能把自己作成疯子的人简直是大自然的馈赠!”说到这,李峰又憋不住乐了一下。

“哈哈!”

我表面搭腔陪着李峰傻乐一下,内心着实替自己捏了把汗,原来安筱瑜所言非虚,他们真的有人想捞我出去顶罪!

李峰没有察觉到我的慌张,继续讲道:“那三个月我差不多跟你做了十次自我介绍,你经常忘了我是谁。不过这也能理解,你在山里被搜救队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被检查出头部受了撞击,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就算是这样,我们依旧克服了种种困难,找到了一个翻盘的方法!”

我听到这里有些激动“什么方法?”

“我们找到了一个能让你逐渐恢复记忆的方法!准确来说,是你通过一次次的大胆尝试摸索出来的方法。这方法和催眠术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只需要提供给你一个黑暗无人的密闭空间,给你念一串触发词,再让你进去一个人待一会,你就会回忆起很多事情。我跟你做了约定,你需要不断地通过这种方法回忆,然后告诉我所有你想起来的事情,我负责理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找到关键线索和证据,只要证据足够我就可以证明你的清白,带你出院!”

我恍然大悟,“啊,这么说,原来那天我们在杂物间也是我陷入了回忆?”

李峰释然地点了点头“你终于想起来了?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进行回忆,我听你说你和那个什么索罗一起到地下去,遭遇了骨头一样的珊瑚?”

听了李峰的话,我也想起了当天的事。幸运的是,这次的回忆没有引发头疼,我立刻拿出趁热打铁的精神问他:“那然后呢?我的这些回忆对你有什么帮助吗?你又找到了多少线索?”

李峰的嘴角立刻耷拉下去,失望地摇头道:“对不起张棋,就凭你回忆里讲述的这些天方夜谭,根本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证据,甚至都推导不出来最后的结果。什么蛊啊怪虫啊……都太魔幻了!法官不会相信这些的!但总体来说方向是积极乐观的,本来照这个趋势回忆下去,我们早晚能知道事情的全貌!”

我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忙问:“上次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你终于发现了吗?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自从上次回忆之后,你的记忆就出了大问题。明明事前准备充足,我们按部就班地进行,那些触发词也没问题……可是等我我再进杂物间的时候,这三个月发生的事你统统都不记得了!”说到这,李峰郁闷地深吸口气,“第二天我就悄悄查了你的医疗记录,发现其中有一项催眠疗法也需要用到触发词,而提出这个疗法的就是安筱瑜!我猜啊,八成是这个女人在我们开始回忆之前对你做了什么手脚,让你一下子失掉了那三个月的记忆!之前住你隔壁602的犯人,主治医生也是她。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她恰巧懂得催眠和心理学,具备一定的专业能力,而且综合她对你的各种言行和目前的结果来分析,我有理由怀疑她在用同样的方法对你实行催眠、心理诱导和精神操控!

如果我的推理没错,安筱瑜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或者说白了,她是个典型的精神变态,对自己的病人有强到难以想象的控制欲,并且十分擅长表演和伪装!她才是最应该被关在重症区的人!602是临出院前一天死的,据我分析可能是因为他的精神病症基本治愈,安筱瑜没法再虚报加重他的病症了,他不像你随便一骗就上当,所以他死了。你没死,而是转来了重症区,因为你头脑简单,是个好玩具,她既可以扮演你的母亲又可以……总之,下一步只要让你陷在重症区,她以后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这辈子你都别想出去!”

我听了李峰这些话,感到一阵恶寒,脑子开始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安筱瑜对我说的一些话:

“……张棋,你放心吧……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那些坏蛋把你带走的……只要有我在……”

李峰冷笑一声,“哼,你是不是以为,那个女人对你有点意思,特别在乎你?……嗯,某种角度来说,这倒也没错。但你千万别想多了,那些所谓的在乎,都是表演给你看的!精神变态没道德,没同情心的!你要知道,602就那一会的功夫,割了三十七刀……”

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原来所有这一切,都是她的表演?我只差一点就被她骗到万劫不复,多亏李峰的帮助和提醒,不然我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

见我这样,李峰终于志得意满地点头说道“早告诉你要相信警察叔叔,现在也不算晚。还有安筱瑜这事你知道就行,她就快没戏唱了,但现在还不是解决她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让你尽快进入回忆,我们快接近真相了,我必须得知道你和那个什么索罗之后又经历了什么!”

“现在?在这?我……我还没准备好呢!”我难掩慌张地推辞道。

谁知这时候李峰已经走到门边,手指朝开关轻轻一弹,只听啪的一声,房间的灯瞬间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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