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像朱雀

成永镖局毕竟算得上西域数一数二的镖局,顶着这样一块金字招牌,成六郎在外鲜少被人折过面子。被玄澈这样当面斥责,他立即变了脸色:

“奇了怪了,我来找初一,这和您没什么关系吧?”

成六郎的意思再直白不过,你玄澈算哪个葱,管得着么?

玄澈无视了成六郎的挑衅,直接对端午说:“这种当着你的面说初一坏话的人,还打算留着做朋友么?赶出去算了。”

端午也面带韫色,他既生气成六郎对初一言语轻浮,又担心玄澈真的信了那些败坏初一名声的鬼话。

他拉住成六郎,严肃地纠正道:“成远,初一是鑫鑫堂的医女,你若是再这样口无遮拦没有分寸,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了。”

成六郎还在耿耿于怀刚才玄澈不加掩饰的轻蔑和不屑,哪里听得进端午的话。奈何他和玄澈的确身份悬殊,无法公然顶撞扳回一局。不过成六郎也并非善茬,自己吃了瘪其他人也休想好过。

他的无赖劲一上来,损招便层出不穷,他热络地搭上端午的肩膀,一个劲地赔不是:“哎呀,的确是我考虑的不周到,当着外人的面,嘴也没个把门的,什么都往外说。幸亏你提醒我,不然初一妹妹又要生气了。”

成六郎当然不是真心觉得自己行为欠妥,话里话外反而透露出和初一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你不是要替初一出头么?那我偏偏让你误会!

如果是寻常人听了,他的如意算盘怕是十有八九会得逞。可惜成六郎遇到的人是玄澈,那个生活在大棠权力中心的公主之孙,国公之子,自小见多了严丝合缝的诋毁和处心积虑的污蔑。所以,成六郎这点造谣生事的本领在玄澈面前实在是不够瞧。

玄澈懒得再浪费时间听成六郎胡说八道,他刚想开口让端午把此人赶出去,猛然想起他们说的话躲在灶房里的初一应该都听得见。

即使她总是乐观得莫名其妙,嘴上常说着道理我都懂,我不在乎,可是听见这种话一定也会不开心吧。

想到这里,玄澈瞬间就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对初一出言不逊的成六郎了。论给别人找不痛快,他还没有遇见比自己强的。

于是乎,玄澈冷然一笑,在成六郎还想说点什么模棱两可的话之前截住了他:“初一妹妹?谁允许你这么恶心地叫她?”

成六郎感受到玄澈的不悦,他暗自窃喜,以为自己的话没有白说,这些不满和敌意终究会转化到初一的身上。怀疑的种子总能轻而易举地吞噬掉所有懵懂的心思。

他继续添油加醋地说道:“您有所不知,我和端午,和初一都认识好长时间了,初一比我小几岁,我们向来都是以兄妹相称的。”

可惜玄澈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唯一在意的只有此刻躲在灶房里的那个人是怎么想的:“既然以兄妹相称,你这个做兄长的就这么置初一的清誉于不顾?”

成六郎梗这脖子矢口否认道:“我什么时候不顾初一的名声了?”

玄澈成看似不以为意,实则旁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不紧不慢地说:“一进门像个色中饿鬼的是你吧,没能如愿就当着我的面故意话里有话暗示和初一关系匪浅的也是你吧。若是别人听了会怎么想,这还不叫有损初一的名声?”

成六郎脸色铁青,却找不到反驳的机会。玄澈又补充道:“不过你也是够蠢的,当着她师兄和我的面讲这些,你以为我会信你?”

成六郎不服气地狡辩道:“你就自欺欺人吧。说是医女,可哪有清白女子常年出入烟花柳巷,给男子治病推拿也是来者不拒的?让我顾忌她的名节,但前提是她得有才行啊。”

“成远!”端午实在听不下去,他出声打断道:“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成六郎被玄澈一激,没留神说出了心里的话。被端午打断才意识到,自己这回真的失策了,不仅没有挑拨到玄澈,还和鑫鑫峡医术最高超的医馆郎中结下梁子。

“佛曰明心见性,心中想的是什么,看到的便是什么。”玄澈抱着手臂慢慢走到成六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奚落道:“你满脑子都是卑鄙龌龊,自然看不到其他人的光明磊落。这次姑且饶过你,要是下次再听到你胡编乱造,可就没这么走运了。”

成六郎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

端午盯着成六郎,同他一起离开后院。二人一走,玄澈迫不及待地转身进了灶房,喊道:“初一?”

没人回答。

“林初一?”

“啊,等一下。我脚麻了!”初一的声音自杂物架后面响起。

眨眼的功夫,就见她抬着一只脚,蹦跶着绕过杂物架跳了出来。

“让你再躲!”玄澈上前牵住初一的胳膊,自觉自愿地变成了拐杖。

初一扶着他站稳,说:“幸亏我躲起来了,不然更尴尬。”

玄澈无声地投去质疑的目光。

“像他这么想的不在少数,一个一个解释哪里解释得过来。大家对事实是怎么样的其实都不太关心,只好奇有没有按照自己的预想发展。我怎么说自己问心无愧都没有用。只要我还是医女,这种谣言就停止不了。既然管不住别人的嘴,那我至少可以选择不听吧。”

这种想法听着未免有些消极,初一试图多解释一点:“您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要是被人指着鼻子说我不恪守礼节,不守妇道那得多尴尬啊。和他们吵架吧,诶,不瞒您说,我吵架还欠那么点火候。所以躲起来是不是最省事的办法?”

玄澈慢慢带着她往外走,慢悠悠道:“你知道么,前几年安息国刚进贡过一种鸟,取名朱雀。想想还挺像你的。”

“朱雀?”初一有些意外,随即笑逐颜开“那可是传说中的神鸟啊。没想到郎君对我的评价竟然这么高。”

“不。”玄澈低笑,“安息国进贡的朱雀雁身鸵蹄,又叫鸵鸟。这鸵鸟有个习性,遇见危险就会躲起来,只把尾巴露在外面。是不是跟你一模一样?。”

“郎君!”

初一才听出来玄澈在取笑她,气得一蹦三丈高。

玄澈扶着她,笑得前仰后合。这副模样好像又回到了二人刚刚认识的那阵,一个肆无忌惮,一个无可奈何。

缓过了那阵腿麻,初一松开玄澈。她看着炉灶里劈啪作响的火焰,没由来地一阵低落,“郎君,我看人是不是太不准了些。”

“没错,你眼神的确不太好。”

初一长叹了一口气,说:“您瞧,以前的杜鹃你也知道。现在的成远也一样。”

玄澈对成六郎的印象极差,他蹙眉道:“他又怎么了?”

初一不打算隐瞒,可当着玄澈的面又有些难以启齿:“以前师父问我钟意什么样的郎君,我还提过成六郎。”

这倒真的出乎玄澈的意料了,他目光犀利地看向初一,却又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有什么地方值得你钟意的?”

“那不是当时不懂事嘛,我们年龄相仿,他家里还有一份不错的营生,又有去长安的门路,我以为合适就是喜欢,所以才跟师父说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他的为人处世,性格到底是什么样。诶,其实也是我一厢情愿。”

玄澈的心随着她的回答上上下下,末了,他轻声问道:“那你现在知道喜欢是什么了么?”

初一心想今天怎么回事,师兄问完玄澈问,以前也没见他们关心过自己的感情生活啊。

“我师兄才问过我,他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玄澈追问道。

初一不想再被盘问一遍,她抗议道:“诶呀,郎君。这种话一般都是和小姐妹一起说的体己话。我和您说不合适。而且,我喜欢谁这种事情多无聊啊。我还是先把饼烤了再说,吃完了不是还要给您推拿么?”

她之前和端午的谈话,玄澈在院子里听得七七八八。她不说,他也有办法知道:“你信不信,我能把你的意中人画出来?”

初一以为他故弄玄虚,连连摇头,“我不信。我都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您怎么可能画出来?”

“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抵不过好奇心作祟,初一把玄澈带到药庐里,那里向来还充当着鑫鑫堂的书房。她找出了笔墨纸砚,对玄澈说:“那你画画看?”

玄澈略微回忆了一下在院子里听到的只言片语,胸有成竹地开始下笔。

“我自己又不高,要求别人的身高是不是站不住脚啊?”

“不要太胖,但也不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看起来要修长一点,腰也要挺一点。”

“会令人感到安心算不算?”

“个性哪里是用一两个词就能形容得出来的。有的人就是一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一会儿又颜悦色的嘛。这得分人。”

“我小时候最喜欢卖货郎了…………对,现在还想嫁给卖货郎!”

玄澈画得很快,画到最后表情古怪地停了下来。

所以,初一以后的夫君是个年轻高挑的卖货郎?!

初一见他停下,便伸长脖子来看,“郎君,您画得好好!”

画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剪影,即使还没有填上五官,但任谁都看得出是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

玄澈欣然接受了赞美,大方地说:“送你了。”

初一早就在等这句话,闻言喜不自胜地接过画,说:“谢谢郎君。我以后就按照这张画来找未来的夫君,准错不了。”

她欣赏了一会,又央求道:“郎君,这幅画还有点空。您能把我也画上去么?”

玄澈故意逗她,“画你可是要收银子的。”

初一豪气地叉腰,说:“虱子多了不怕咬,我欠您的不差这一点银子。您就一并记在账上好了。”

玄澈抿嘴,低下头继续画着:“好,我记着了。”

“对了,这么看这幅画的大小好像和我之前买的花灯正合适。”

初一又去翻出那个才买不久只有架子没有图案的花灯,比划了一下大小,“果然大小差不多。郎君,我可以把这幅画黏在花灯上么?”

“随你。”玄澈抬头看了眼,随口说道。

“那您可不可以帮我写几个字在花灯另外两边?”初一把花灯递过来,说:“就写万事胜意,平安喜乐怎么样?”

玄澈十分嫌弃地评价道:“俗气。”

“花灯上不就写这些吉祥话嘛,不然还能写什么?”

玄澈迟疑片刻,他轻轻闭上眼睛,再睁开,眸中已是一片坚定,然后提笔在灯上写下了一行字。

“明、月、清、风、我?”

他写一个字,初一便跟着念一个字,“这都不挨着呀,哪有在花灯上写这些的?”

玄澈的字犀利飘逸,其中风骨可以隐隐窥探出他的几分个性。不过这短短的五个字写完,玄澈却不太满意,因为途中手腕一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除了伤势的影响,更多时候因为他呼之欲出的心事。。

“算了,我改天重新写一个给你。”说着,他就想要把那行字抹去。

初一手疾眼快地把花灯过来抱在怀里,都:“这不是挺好的嘛。这个已经很好了。郎君,那改天咱们一起去放花灯吧。”

“放花灯不是要等正月十五么?这才刚进腊月。”

初一一本正经地说:“诶,我就是想提前祈福。您想,过年求神拜佛的人那么多,天上的神佛哪里照顾地过来,早一点行动的话心里的愿望被上天听见的机会不就多一些么。”

玄澈挑眉,想说这都是什么邪说歪理,转念一想好像这也没什么要紧。

“郎君,您要和我一起去么?我知道有个寺庙特别灵验,放完花灯之后还可以求平安福。”

“好。”他再度对上初一期待的目光,不容多想便答应了。

“太好了!”初一雀跃,“我这里叫师兄和咱们一起去,你可以帮我问问张弓和晒青,还有雪芽姐姐么?他们要是能一起来就更好了,人多热闹!”

心中已经生根发芽的种子瞬间仿佛被浇了冰水冻在原地不上不下,玄澈郁闷地想,面对这种不解风情之人,还写什么诗,画什么画!

“算了,我突然不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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