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知己面前方坦荡

芦地质刻苦学习,人生有春天,也有花开的日子,他终于考上北京一所知名的地质大学。

大二那年,他和蒋晓钰等文艺宣传队员正在一起排练节目,突然有人指责他的家庭背景问题,舞蹈队的队员们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芦地质身上,一边愤怒地看着他,一边退后远离着他,仿佛他有瘟疫会传染给他们似的,只有蒋晓钰双眼含着泪水,紧张地关心着他。

芦地质那颗脆弱的心灵一下子崩溃了,他感到那些人的眼光似乎是无数根钢针正在猛扎自己,令他感到浑身疼痛难以忍受,以至于无地自容,那些人恶毒的语言如一颗颗愤怒的子弹射向他,让他浑身体无完肤,他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无语。

他被从文艺宣传队中清理了出来,从其他同学惊愕和愤怒看他的眼光中,他觉得大家正看着他这个“怪物“。他压抑地喘不过气来,试图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以制止自己的懦弱和失败,直至嘴唇上渗出殷红的鲜血也没能成功。

芦地质,像一个命运的弃儿,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余的,他是一个过街的的老鼠,令人作呕,人人喊打,同学们躲着他,远离着他,恶心他。多少个不眠之夜,他泪湿枕头,想不通,想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这样?

第二年,父亲病逝,他也提前半年毕业了,那时的他已没有了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只想找个远离人际的地方去孤独地走完这一生。

过去的遗留问题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不想说,可又不得不说,多次运动,上学、毕业、工作、岗位安排、结婚申请,多次填表,他不想提,可由不得他自已,这是个难,是个关。他头上悬着一把剑,随时会砍下来,他周身裹着这阴影,压迫着他,窒息着他,可是经历了那次死亡,他突然成熟了。现实的生活中不可能完全尽如人意,总有许多东西成为生活的巨大障碍而使人感到压抑,感到痛苦而立志排除,有时会在沉沉的压抑和痛苦中陷入思索,寻求新生活的路径,探讨解决矛盾的良方,关键不在于有没有痛苦或遇没遇到磨难,而是以怎样的心情看待痛苦与磨难;以怎样的心理承受痛苦与磨难;又以怎样的信心和勇气战胜已经到来和即将到来的痛苦与磨难。有必须面对困难和坎坷,承受痛苦和磨难。他愿意为建设大西北多干些工作,毕业后,他选择了最偏远的大西北,最艰苦的行业,野外寻找石油。

来到牛岭川道后,他感觉这里的人对工作的态度、对创业的热情,都很高,仿佛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什么叫苦,什么叫累。人,是一种最能适应环境的动物。可以住皇宫,也可以睡牛棚,可以山珍海味,也可以树皮野菜充饥。什么样的奢侈与富贵,什么样的艰苦环境与贫穷都能承受和顺应。芦地质在这黄土高原上,虽然面朝黄土背朝天,干着非常沉重的活计,但是在一个自由宽广而又舒畅的环境下生活,没有了歧视带来的白眼和一些人挖苦咒骂,又有心爱的蒋晓钰在一个单位,整天置身于这种蓬勃向上的环境里,也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其中。也许是由于苍茫戈壁的浑厚和博大,也许是得益于这里的人们的善良和宽容,又或许是这里的确需要一些脚踏实地舍命干活的人,反正芦地质自身的存在价值得到了承认和肯定。

在工作中,他先是努力地工作充实自己空虚的心灵,而后这就变成了一种自觉主动。他不但有了一种踏实感,另一件是蒋晓钰。他觉得蒋晓钰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有一种幸福感和责任感。

他常想,生而为人,此生何求?对他而言,如果说心里还残存着一点希望的话,那就是用汗水尽快洗刷掉附着在自己身上的那块无形的印记。他像一个受难的囚徒巴望着进入天堂的这一天能早日到来。

面队王指导员,他像是个说了谎话又被大人识破真相的小孩子,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王指导员给他训话和指示。

王指导员却抽着烟,对他没有说什么,拍着他的肩膀说:“不容易啊!“

王文汉通过近一段时期工作和生活的接触,感到芦地质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知识分子的娇气,一样劳动,一样受苦,实实在在,勤勤恳恳,是个不错的人。

王文汉也向他敞开心扉,吐露了自己的家事和心事。

王文汉回忆起五年前的事。五年前,他在农村十九岁时,家里给他说好了一门亲事,是邻村的刘丹凤,订婚时见过一面,订在春节办喜事,正在准备,爹愁没钱,没房,没东西,东挪西凑,压力太大,突然病了,身体一天天地垮了下来,没黑没明地喘,脸肿得像发酵的馒头,身子却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一辈子没生过病的爹身体壮得像牛,一顿能吃五个馍馍,喝三碗米汤,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爹倒在了土炕上,一睡一个月,人像消雪似的塌陷下去,就剩一把骨头了。婚事只得停下来,借来的几个钱都填进了爹的药罐子,刚开始的时候爹是没把这病当回事的,他认为自己躺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没那么娇气的。然而快俩个月过去了,中药吃了几十服,病情却越来越严重,爹心中的傲气已去了一半,他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些事情了。一天中午,有人叫着他的小名:“虎子快来啊,你爹他不说话了啊!”王文汉一一爬了起来,顾不得穿好衣服,直奔屋里。娘抱着爹正在拼命地摇。爹耷拉着脑袋,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嘴角上全是血。王文汉长啸一声,扑了上去。父亲病逝后,娘就倒在了炕上。娘的头发一夜间全白了,像刚漂过的丝,白得很暄净。还不到五十岁的娘脸颊上已失去了红润,嘴唇干枯皲裂。娘软软地龟缩在炕头,孱弱得像个婴孩,似乎一阵风都能吹走。

农村讲究风俗,守孝百天后才能办喜事。这期间,春节后招兵,他光荣的当上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这一去就是五年。

人家姑娘也痴痴的等了五年。

此刻的老家,刘丹凤就坐在王文汉母亲的炕上。老人已病了三年,不能下炕,刘丹凤虽未过门,却经常过来,缝缝补补,做饭熬药,照顾着老人。在黑乎乎的房间里,老人斜躺在热炕上,依偎着被褥,喘着气,接过了刘丹凤递给他的一碗汤药。嘴里唠叨地说:“丹凤,为难你了,你一直等着虎子,照顾我这个病老婆子,拾缀着这个家。”丹凤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说:“婶子,只要你的病好了,什么都好了,虎子是公家人,也由不得自己,我等着。“

而在另一边,王文汉他转业到黄土塬后,给家里写了一封信,问候老娘的身体,报告自己新的工作单位和通讯地址,说自己一月能挣40多元工资,有钱了,让娘吃点好的,注意身体。娘接到信后,托人回了封信,说丹凤也确实该结婚了,都二十四岁了,不能再等了。丹凤的娘今年也多次捎话过来,那语气里已经有了责问的意思,不能再拖了。娘也等着你早点回家结婚,早点抱孙子呢?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很微妙的,有些人朝夕相处却陌如路人,有些人偶尔见面却能心心相印。

这天他们谈了许久。

他俩谈了各自的家庭各自的童年和少年各自的生活经历各自的痛苦和欢乐各自的理想和追求……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掩饰,都把自己的一切袒露无余地告诉了对方,他们好像不是在交谈而是在交融。那几个老汉守在他俩的身后一动不动,仿佛是在倾听着两个年轻人对生活的哭诉,对未来的向往,对人生的追求,启明星出现在东方的天际一闪一闪的,它用惊奇的目光望着戈壁滩上这两个席地而坐的年轻人。

旁边抽烟的老汉,有一个耳朵灵,断断续续听了他俩的话,也凑过来,也谈起他当年离家的情景,那个恓惶劲像充军,走的哭,送的嚎,还有躺在地上打滚的,现在呀,嘿嘿地笑了,露出一口豁豁牙,天底下哪里寻牛岭川道这好地方!树挪死,人挪活,哪里黄土不埋人,“乡党,你说?”

在黄土高原的暖暖阳光中,两人坦诚地说着自己家庭背景和历史,许多事埋在心底很久了,说出来痛快,吐出来轻松,促膝谈心,从他们两人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坦诚和信赖。

世界上男女有一见钟情,男人之间也有一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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