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一夜,徐湛终于回来了,疲惫的像一具行尸走肉。
袭月看着他沾满血迹的衣袖大叫:“快请大夫来!”
“小点声!”常青制止了她:“去拿药吧,别多问也别声张。”
徐湛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清创、换药、更衣,任人摆弄。
林知望一回府,便将他叫到书房去问话,显然已经对刑部大牢里惊险的一幕有所耳闻。
林知望怒不可遏:“你平白去招惹一个疯子做什么?!”
徐湛始终一言不发,任戒尺发泄般打在身上,由红至肿。
“如此极端的对付一个疯子,值得吗?”林知望逼问道。
“对付疯子,就得用对付疯子的办法。”徐湛总算开了口。
“你已经将他下狱,何必去赶尽杀绝?他若真的孤注一掷扑上来杀了你呢?”
徐湛看着父亲,突然红了眼睛:“污人清白等于伤人性命,我不杀他,妙心就会名声扫地。妙心是我未来的妻子,保全她是分内之事,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林知望愕然的看着他,想斥责却无言以对,他听得出徐湛话里有话,却不清楚当年的事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徐湛空咽了口泪,兀自整理好衣裳道:“父亲若没有旁的指教,孩儿先退下了。”
林知望摆了摆手,望着那虚弱蹒跚的背影,倍感无力。
月明风寒,冷月如钩,徐湛孤身一人坐在凉亭里望着一池清水,水是静止的,能清晰的看见月亮的倒影,可风一来,月影就会变得支离破碎,就像思绪,往往总是飘忽不定,让人看不清这个世界。
秦妙心此刻在做什么?强打精神料理秦子茂的后事吧。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一天时间,足够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她异常冷静的拒绝了他的陪伴,按部就班的派人收尸装殓、布设灵堂。
“我怎么会怪你呢。”秦妙心五味杂陈,红着眼睛对他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他触到了你的底线,也是我的,我还没傻到那步田地,可以无限度的容忍他。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也该回家报个平安了,免得家里担心。” m..coma
他自以为不留遗患的处置,却给他们之间增添了一条无形的伤痕,也在自己心底埋下心结,他亏欠秦家太多了,何况结果远超他的预料,秦子茂临死前说出“武平侯”三个字,莫非陆家才是幕后主使?陆家和秦子茂又是怎样勾结的呢?
“湛儿。”林知望踏着一地月光寻他到这里,走近唤了他一声,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徐湛!”
徐湛吓了一跳:“父亲,出什么事了?”
仿若一只惊弓之鸟。
林知望抚了抚他的额头,果然有些微烫:“回房吧,殿试婚事在即,别再弄病了。”
“秦子茂过世,婚期大概要推迟了。”徐湛苦笑着说。
“也是情理之中的,看看秦家的说法吧。”林知望反问:“你有别的事瞒我?”
有关“武宁侯”的疑问在唇齿间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徐湛摇了摇头,那可是父亲的母族啊。
“你母亲她”林知望迟疑道,“倘若她看到你生病受伤不断,定会责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徐湛低下头,眼底满是哀伤:“是我自己不争气,我。”
“不用说了。”林知望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回房上药。”
“您不怪我了?”徐湛问。
“有时候为了保全自己和家人,明知是错的也要去做,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林知望道。
徐湛却突然问:“爹,我做错任何事,您都会原谅我吗?”
林知望拍了他的脑袋哂笑:“若是作奸犯科,自有国法家法制裁,可你要知道,无论你被千夫所指还是万人唾骂,只有你爹,终究会原谅你。”
徐湛眼睛空空的望着水面。
林知望揉了揉他的脑袋:“回房吧,有爹在,天塌不下来。”
徐湛相信天是塌不下来的,纵使是捅下来了,也有个儿高的顶着。
他与徐铭玖约在街边一个不起眼的小茶馆,窗外熙熙攘攘的繁华街道淹没了他们的声音。
“武宁侯待我平平常常,夫人对我倒有几分信任,没听他们说要对秦小姐下手呀。”徐铭玖道:“想来这种闺阁秘事,也不会让我一个外人知道。”
“不着急,账要一笔一笔的算。”徐湛啜了口茶,若有所思。
“你让我找武宁侯府的把柄,我只查到了一件。”徐铭玖低声道:“陆时在城东正在盖的新宅子,这是我拓下来的图纸。”
徐湛扫一眼便发现了问题:“逾制了。”
“是啊,不过大祁礼制风气不胜往昔,如今违制建府的官员侯爵太多了,怕是不能奈他如何。”徐铭玖道:“其他的也找不出什么,武宁侯一介武夫,手里是有些兵权,可制度摆在那儿,被文臣牵制的死死的,既不参与朝政,也不涉及党争,没事喜欢搞些钱,也都是正经生意。早些年倒是学人家放过印子钱,还闹出了人命,据说被圣上申斥过,就不再沾了。”
徐湛看着图纸,可以想见这座侯府落成后何其的金碧辉煌。
“还有查下去的必要吗?”徐明玖道。
“当然。”徐湛道:“既然侯夫人对你不错,那就走的近一些,侯夫人一直想破坏我的婚事,运气好的话你会碰上一个姓刘的道长,这个人很重要,想办法把他留在侯府。”
徐明玖看着他出神片刻,担忧的说:“阿湛,我相信以你的本事,终有一日能扳倒陆时为你母亲报仇,可你父亲待你不错,你想过日后如何面对他吗?”
徐湛苦笑:“最坏不过像从前一样,自当从没见过罢了。”
“湛儿这孩子,吃错什么药了?”林知恒从打了门帘进屋,外面下雨,打湿了他的衣襟,他却只顾着问妻子:“小叔长小叔短的嘘寒问暖,我这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宁氏愣了愣:“他近日对谁都是恭恭敬敬的,读书也上进,想是长大了,懂事了。都跟你儿子似的没规矩你就高兴了?”
“他们爷儿俩是不是又斗气呢?说起话来都是客客气气的。”林知恒纳罕的问。
“没有吧,他们斗气,哪次不是闹的鸡飞狗跳?如今家里太太平平的,别疑神疑鬼了。”宁氏笑着递上手巾给他擦脸,又殷勤的送上热茶。
林知恒无所适从,哭笑不得的问:“夫人,你这又是哪一出啊?”
宁氏支吾道:“宁儿来信了,说东南战事吃紧,要再晚几个月回来。”
林知恒才送到嘴边的茶杯搁回到托盘上,赌气道:“他索性不用回来了,还写什么家书!”
宁氏叹气不语,她曾主张对林旭宁严加管束,是丈夫偏要做好人一味护着,如今跟着浙直总督沈岳在东南抗倭,别说读书考试了,人都不知道在哪片海上漂着呢。
林知恒抬起头,装作毫不关切的随口问:“还说了什么,钱还够吗?”
“那倒没说,”宁氏犹犹豫豫的开口,“提到了许家五小姐,求我和嫂嫂去许家为他提亲。”
林知恒惊愕的看着妻子,徐湛订亲时听兄长说起过这段,自当是他们小孩子过家家,不料却是真的。
“我听他的意思,两个孩子常私下通信,早就有了约定。年前我也听到些流言蜚语,说湛儿与许家五小姐谈婚事那阵儿,许小姐天天闹着出家,否则这婚事也不会轻而易举说退就退,许阁老也是找个台阶就下了。”宁氏道:“那年许阁老带着五姑娘来咱们府上,本意是撮合她和湛儿,未想那姑娘竟一眼看上了咱们宁儿。”
林知恒气极反笑:“私定终身是什么罪过,你还引以为傲了是吧?”
“看你说的!”宁氏道:“两个孩子两情相悦,安分守礼,怎么就是私定终身了?”
“湛儿的婚事闹的两家好不尴尬,若他人在京城,尚可以豁出面子去许府走上一遭,如今他人在哪里,几时归来,怎么去说?”
林知恒连连发问堵的宁氏哑口无言,她坐下来想了想,回答道:“倭寇驱除之日,宁儿定能回来呀。”
“十年还是二十年?”林知恒道:“东南的形势谁能说得清?”
宁氏还要反驳,被林知恒打断:“你若不死心,尽管一试,不要恼羞成怒回来怪我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