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 章 地震!

郭淼处理完公务天色已是擦黑,放心不下徐湛故先去了客房,郭莘端了盘没动过的饭菜正从房内出来,看见他如耗子见了猫般想要溜走,又想到门里面的好兄弟,只得壮起胆子堵在了门口赔笑道:“爹,阿湛是有错,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别撵着他揍啊!”

“滚回房读书去!”郭淼见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来气,轻踹了他一脚。

郭莘手上的碗筷叮当乱响,险些翻撒一地,哪还敢再多言语半句,忙是躬身应是。

“回来。”郭淼叫住了他,接了他手上的托盘,往客房内一瞥:“怎么样了?”

郭莘嘿嘿一笑:“睡得跟死狗一样。”

郭淼还要踹他,被他闪身躲过。

“我问他那长随,说是一连几个月噩梦不断,惊醒了就再难入眠,很久没睡的这么沉了。”郭莘忙道。

郭淼冷笑:“敢情是来这儿买心安补觉来了。”

郭莘挠挠头:“爹,阿湛也不容易,辱母之仇不共戴天,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五步呢,他那么聪明的人,不给对方弄个家破人亡是咽不下那口气的。” m..coma

“你还挺理解他!”郭淼上前半步又是一脚。

郭莘笑着遁走了。guwo.org 风云小说网

郭淼推门而入,见徐湛正睡得正酣,便远远坐着看了会儿书,夜色降临了,想到徐湛从晌午到现在一直在睡,挨了顿打,又水米不进,生怕折腾病了,只好叫醒他。

徐湛迷迷糊糊醒来,竟不知身在何处,看到先生那张关切备至的脸,以为是在做梦,只是身上一阵抽疼,将他带回了现实。

“先生。”徐湛嗓音沙哑,嘴唇干裂。

郭淼暗骂郭莘不会照顾人,起身倒了杯水送到徐湛嘴边:“喝了水,用些粥点再睡。”

徐湛任他摆弄,不时露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眼里既无恐惧也无怨怼,满是亲近之色。

这是他尽心教导的学生,精心雕琢璞玉,栽培多年,瓜熟蒂落,殿试一举夺魁成为名动天下的状元——不到二十岁的状元。

到了自己面前,却像个蒙童一般任打任罚,毫无怨怼。

难怪有人说,这世上最亲切的关系其实是师徒,父子之恩常被视作天经地义,师徒之情才是最难以割舍的。

念及此,郭淼反倒有些心疼。喟叹一声道:“是我失职,没有教好你。”

这话说的极重,徐湛慌了神,正要翻身下床,被先生拦住。

“先生……”徐湛轻声道:“是学生品行不端,辜负了先生教导。”

郭淼伸手打断他的话,缓缓道:“我素来只教你孔孟学问,道德文章,一心关注你的举业,却从未关心过你心中那些仇怨的、极端的想法,还不算失职吗?”

徐湛正在发愣,就听先生接着道:“因此你所犯罪责,先生要承担一半。”

徐湛明白,先生是怕他心中负担过重在安慰他,毕竟弹劾周纶,导致其惨死狱中、陷害陆时,导致侯府家破人亡,这其中牵连多少无辜之人,都是他徐湛一生也无法摆脱的罪孽。

一时间,所有的委屈、矛盾、怨恨、无奈,皆化作两颗晶莹的泪滚落。

郭淼反是笑了:“怎么?打开门让大伙看看,堂堂状元公哭鼻子呢,都要当爹的人,羞也不羞?”

郭淼板正了他的身子,对他道:“过去了就过去了,灰心丧气,消极避世,你能躲去哪里?还不是被你爹一状告到海宁来,来个守株待兔?”

徐湛啼笑皆非,擦了把眼泪别过头去,嘴硬道:“我可没躲,是许阁老和我爹怕我惹事,把我赶回来的。”

“还好意思提!”郭淼扬了扬手,终究舍不得打上去,只是揉乱了他的发髻。

休养三日,徐湛伤势大好,早起逗弄了小侄儿片刻,未吃早饭就被郭淼叫去大堂。

郭淼正在排衙,即每日接受县丞、主簿、典史、教谕、衙吏、差役等一班僚属参谒,场面是极威风的,好比“百官上朝”的翻版。

无怪乎有地方官羡慕的说:“我爱京官有牙牌。”

京官却反而羡慕地方官道:“我爱外任有排衙。”

众人有事的议事,无事的扯淡,又听大老爷训话,若是无话,众人便“蟹行”而出,官员们回家吃饭,书吏们到各自房内办差去了。

郭莘得了父亲吩咐带徐湛去二堂三堂转转,看县衙六房是如何处理事务的。他饿的饥肠辘辘,困的睁不开眼,边走边抱怨道:“我爹也真是,你在府衙给他做了一年的幕僚,又不是不通时务的书生,一个县衙有什么好看的!”

徐湛笑道:“当然不同了,县务更加繁琐细致,快别白话了,走吧!”

所谓六房,即吏户、礼、兵、行、工房,对应朝廷六部而设,分管州县官衙的各类事物。

二人分别去六房中转看,逢人问起,郭莘便拍着徐湛的肩膀介绍道:“我的好兄弟,我爹的学生!”

——仿佛好兄弟的身份远超过学生。

到了户房,便听有人在身后议论:“大老爷的学生不是今科状元吗?”

“不是吧……”却有人拿捏不准道:“状元都是留在翰林院的,那是为国储才,怎会出现在海宁县?”

“那就不知道了,老爷还有其他弟子?”

“那要看从哪开始算了,韫州府学的庠生也算是大老爷的弟子吧。”

“也太年轻了吧,三四年前才多大呀,就考上秀才了?”

徐湛与郭莘对视一笑,盖不理会。

恰在此时,一个身高脸长的书吏怀抱一沓公文撞向徐湛,徐湛被撞的一个踉跄,公文撒了一地。

那书吏嘴里不住地道歉,将文稿逐一捡起。

掌案的赵典吏训斥他毛手毛脚,一面请徐湛和郭莘去一旁落座喝茶。

“小老爷和徐公子不要见怪,此人新来不久,哦,与公子同一天来,本县人,从前在杭州织造衙门任职,因为母亲患病,特辞去省城的差事回海宁侍奉双亲,大老爷前几日还亲自褒奖了他。”赵典吏与有荣焉的说道。

“是个孝子。”徐湛道。

郭莘对徐湛夸赞道:“海宁民风淳朴,孝子忠臣世代辈出。”

徐湛有些惊讶,三年不见,郭莘说话竟也一套一套的了。

赵典吏嘿嘿笑道:“小老爷过誉了,若无倭寇侵扰,老百姓还能更好过些。”

提到倭寇,郭莘笑容尽失,也没了聊下去的兴致。

“走了,带你出去下馆子。”他起身对徐湛道。

赵典吏忙起身笑脸相送,直到他们说笑着出门,方拉下脸来,冷冷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回头扫一眼方才那撞人的高个子长脸书吏,若有所思。

郭莘带徐湛吃遍了海宁的美食,去钱塘江边转了转,并不是潮涌的日子,但钱塘江景依然壮观,他们踩着长安镇的石板路,看运河两岸鳞次栉比的商铺,长安的形成与运河息息相关,随着漕运兴起,闸塘湾逐渐形成了米市,一眼望去,岸边停泊了无数粮船,绵延数十里,灯火万点,辉映上下,好一派繁荣景象。

“赵典吏说的对,如果没有倭寇侵扰,海宁的百姓会过的更好。”郭莘忽然感叹道。

二人直至深夜方归,惹得郭淼好一顿训斥,若非看在二人皆已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的份上,非要再请一回戒尺不可。

心有余悸的逃回客房,郭莘不便回房去打扰妻子儿子,只好搬着枕头被褥同徐湛挤在客房。常青早就急坏了,见他们回来,忙去外面天井里打水,准备坐在炉子上烧热了供他们洗漱。

一桶水打上来,竟是浑浊的。常青心中犯疑,江南不是时常干旱的北方,前几日也并无这种情况,便扒着井口就着昏暗的月色往里看,发现井水的水位显然比前几日高了许多。

“咕嘟嘟……咕嘟嘟……”

常青看一眼天色,不曾下雨啊。

“咕嘟嘟……咕嘟嘟……”

水面翻涌着气泡。

该不是有人跳井?常青被这一认知吓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去向公子禀报,谁知他爬起来又摔倒,再爬起来,再摔。

不是他的问题,是地在颤抖!

井水如沸腾一般翻涌着从井口中漫出,眼前屋舍墙壁动摇,远处有声如雷。

常青头皮一阵发麻,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一脚踹翻身边的铁桶,捡了根木棒用力敲击喊道:“地震了!地震了!快出来!”

客房内的两人正在玩闹,不多时便感到床铺摇晃震动,墙柱房梁吱嘎作响,灰尘扑啦啦的落下来。

忽又听见常青在外叫喊,两人穿鞋下床,什么也没拿便向外跑去。郭莘顾不上危险,跌跌撞撞往父亲居住的正房和隔壁妻子儿子的住处跑去。

寂静的府衙后堂一下子喧闹起来,人们跑进院里,惊魂未定,吵吵嚷嚷。

徐湛跑去拉常青,来不及跑向院子中央,便蹲在了墙根下躲避。

地震在大祁算不得什么稀罕事,连他们这些年轻人也是经历过一两回的,所以众人虽是惊慌,却也没有到手足失措的地步。

躲过一阵强烈的震动,主仆二人方回到院里,见先生已经披衣出来,身后是郭莘一家三口。

孩子在哭,徐湛上前将他抱在手里,郭莘才腾出手来脱下自己的大氅包裹住妻子。

“多多,叔叔抱,不哭了。”徐湛拍哄着孩子。

“什么叔叔,叫先生。”郭莘分外认真的说。

“先生就先生。”徐湛瞪了郭莘一眼道:“多多快快长大,先生教《三百千》、《神童诗》、《幼学琼林》、《四书五经》,考个状元回来,让你爹无地自容。”

“哎哎哎,过分了!”郭莘佯努道。

面沉似水的郭淼被他们兄弟逗笑,多多的哭声却响彻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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