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8 章 通倭

一夜数震,到天明方才停歇。

府衙构造扎实,除去吏舍塌了一半外,未受到很大影响。

城内不少民房却未能幸免于难,三班衙役全部出动,带着在册的匠户、大夫四处抢险救人。

郭莘陪徐湛来到码头边的牙行。韫州距杭州不远,杭州地震了,韫州不知情况如何,徐湛担心怀有身孕的妙心,他们要找最近的一趟船回韫州。

“两岸有几家仓库被震塌,脚夫们正在抢救,最近一趟能夹带人的船也要下午了,不过这价钱?”

“钱不是问题。”郭莘道。

牙人笑着带他们去码头边见纲首,付了钱。

“申时初过来即可。”纲首说着,便指挥脚夫搬运货物去了。

回去的路上,徐湛看着街边坍塌的房屋,断裂的墙垣,四处穿行救灾的衙役民夫,扒在梯子上修补院墙的百姓,对郭莘道:“眼下正是忙的时候,你不必特意送我一趟。”

郭莘笑道:“谁叫你只带了一个常青就出门,漕船上人多眼杂不安全,我把你送到即刻就回来,不妨事。”

徐湛点点头,也不跟他讲虚的,便见捕头带着一队衙役向他们走来。

“王头儿,带这么一大班人,出什么事了?”郭莘见他面色凝重,问道。guwo.org 风云小说网

“小老爷。”王捕头也顾不上行礼,对他们说:“马书吏没来上工,有人看到他家塌了,怕是凶多吉少,我们赶去看看。”

“马书吏?”徐湛问。

“就是昨天撞到你的那位。”郭莘道:“走吧,一同去看看。”

马书吏的家已然是一片废墟,众人合力扒开坍圮的房梁和砖瓦,扒出了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那马书吏昨日还是鲜活的站在他们面前,此刻竟连头骨都残缺了一半,脑浆四溢,半边身子骨头碎裂。众人将马书吏及他的父母码放在街边空地上,用白布盖好,用担架抬去县衙存放,再着人安排下葬。

回去的路上,郭莘唉声叹气:“世事无常啊,他若是不回海宁奉养父母,还能给他马家留个后。”

“要不说这老天不长眼,好人不长命呢。”王捕头恹恹的说道。

“阿湛,怎么了?”郭莘见徐湛阴沉着脸,半晌不语,低声问道:“可是被方才惨状吓到了?”

徐湛拉郭莘落下众人半步,小声道:“我只说给你听,往后要留个小心,马书吏一家八成不是死于地震,是被人害死扔在了床上。”

郭莘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深更半夜穿着盘领衫入睡,连四方巾都不曾摘下,不合常理,另外,颅骨被生生砸碎,躯干也被砸扁,床单上却只有一片渗血,没有喷溅状的血泊,且伤口边缘整齐没有充血淤痕,这不对,不是活人被砸死的迹象。”徐湛环顾四周,声音又小了半分:“这场地震来得不是时候,所有罪证被完美的掩盖,说是凶案都没相信。”

“那?”郭莘张口结舌道:“这一家人就白死了?”

“眼下不宜打草惊蛇,你回去后禀明先生,暗中调查六房内有无舞弊情状,尤其要详查户房账目。一个新来的书吏,应当不是与人结仇,多半是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遭人灭口。”

听了他的话,郭莘只觉浑身汗毛倒竖。

海宁的天气说变就变,才是晴空万里,忽然又下起了冷雨。回到县衙,他们衣裳已经半湿了,郭莘筋骨强健,是徐湛不能比的,因此常青见他淋雨,夸张的嚷着催促他回房更衣。

郭莘看热闹般倚在门边瞧着主仆二人,忽然一个小小的纸卷滚落在他脚下。捡起来打开,上面写着:夫子院桂花树向西二十五步。

郭莘站直了身子,喊徐湛速速来看。

“哪里来的纸条?”徐湛问。

“从你身上掉出来的。”郭莘道:“这两天有谁碰到过你?”

徐湛也十分诧异,昨夜地震,一夜没换衣裳,怎会有张纸条?

“除了先生和你,就是常青?还有”徐湛回忆着,忽然惊叫道:“马书吏!”

马书吏昨日莫名其妙同他撞了个满怀,公文撒了一地。

这是怎么回事?

能帮上忙的都出去救灾了,衙门里头静悄悄的,他们来到二堂三堂之间的夫子院,院内种着一颗上百年的老桂花树,向正西方向走了二十五步便开始挖。

挖了大概一刻多钟,便见一个油纸包裹的巴掌大物件,一层层撕去油纸,是一只十分寻常的羊皮信筒,没有任何雕刻镶嵌。

徐湛看了郭莘一眼,两人只好先将土坑填好踩实,再做打算。

申时三刻,他们乘船北上,纲首在货舱内给三人腾了个位置,舱内狭窄憋闷,光线昏暗,十分难熬。

徐湛从袖中掏出了那只信筒。

郭莘按住他的手道:“如果马书吏一家是因为这个东西丧命,我们也会有同样的危险。”

徐湛笑道:“扔进河里吗?已经过手的东西,谁会相信我们没看过?”

道理是那个道理,郭莘却十分犹豫:“我把它带回海宁再看吧,本就不干你的事,万一?”

“哪有什么万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徐湛干脆利落的将它打开,内里卷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用极微小的字体写着:靖德二十一年八月账目呈送罗公万钧台鉴,齐缝章是奉天平海大将军印。

“罗万钧我听说过,冯阁老的干儿子。”郭莘狐疑的问:“这个平海大将军?我朝有这个将军?”

“不是我朝,是海盗头目许慎,自封为奉天平海大将军,二十二年三月被沈岳诱降,受困投水死了。”

“倭寇?!”郭莘险些失声尖叫,因太过激动脑袋磕在了货箱上。无广告网am~w~w.

徐湛看一眼郭莘出了神,他也同样震惊,只是强作镇定而已,他深吸一口气打开帐册,对着昏黄的油灯细细的看,那些绸缎、丝绢、纯棉的走私帐目刺的他眼睛生痛,一条条一目目,都是桑农蚕农沉重的赋税,是织工夜以继日的劳作,是大祁百姓的民脂民膏!

罗万钧是冯氏父子的爪牙,可首先是堂堂朝廷命官,竟勾结制造衙门通倭走私,一个月的帐目流水竟高达八十七万两白银之巨,中间涉及的官吏、商贾、太监?人数之多更是无法预测。

难怪马书吏辞去了杭州织造衙门的差使躲回老家,母亲卧病是借口,实则是躲避追杀的。即便如此也无济于事,对方权势巨大,追到海宁县杀一个吏员简直易如反掌。马书吏显然认识到这一点,又听大伙推测徐湛的身份,便死马当活马医,将这份帐册交给了徐湛,宁死也不让对方如愿以偿。

汗珠从额前一颗颗滚落,不知是舱里闷热,还是惊出的一身冷汗。

“怎么办?”郭莘问他:“这就是颗烫手山芋。”

“这不是山芋。”徐湛的声音有些颤抖:“是人头,成百上千颗人头。”

“要不?交到总督衙门去?”

“你怎知总督衙门没有参与?”徐湛反问一句,又道:“事情一旦张扬出去,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东南大乱血溅千里,要么我们两个给马书吏一家陪葬。”

针对眼下的局势,许阁老再三强调隐忍,他若在东南掀开大案,又不能将冯氏父子一击致命,只会搅乱许阁老的计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徐湛知道,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将它重新埋回去,等待失主自行找到,可账本上令人触目惊心的数字,和马书吏一家死于贼人之手的惨状,都令他无法坐视。

默默将信筒收起来,嘱咐常青保管,到韫州再做打算。

从吴新县码头停靠登岸,已是入夜,因无人提前知会家里,是断不会有人来接的,便想着下船后赶紧寻一辆马车。谁知在码头碰上了林雨等几个人,也在找船南下。

“三少爷!”林雨见到他,激动的朝他们奔来:“您可算回来了,正要去海宁县知会您,少夫人提前生了!”

徐湛大惊失色,哪还有心情想什么通倭走私,抢了他的马翻身跨上马背,扔下众人扬鞭而去。

林雨在身后边追边喊:“您别急呀,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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