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0 章 真相(上)

狂风骤起,乌云密布,大雨将至。

府里的祠堂仅是供居京的林家族人在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时拜祭祖先的地方,不同于老家的宗祠那样庄重肃穆。

祠堂的门敞开了,父子叔侄祖孙六人便依次进入,何明奉香,众人拜过祖宗之后,目光一齐看向徐湛。

徐湛对着林大老爷躬身道:“请大爷爷恕罪,徐湛今日要破例带外姓人和女人进入祠堂。”

“事急从权。”林大老爷疲累不堪,自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多为难他。

徐湛便向门外喊了声:“常青。”

走进来的人林知望认识,那个曾谎称是徐湛同窗的书生明玖,而今他也记起来了,此人他的确见过,是徐家的三子,前妻的庶弟,徐湛最小的舅舅徐铭久。

林知望心中已然猜中了几分。

被常青带进来的三人,一是祖母身边的方嬷嬷,二是后厨的吴婶,三是个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粗布短衫,面颊黝黑,被左右两个扈从扯着衣衫进来,两股战战。

“方嬷嬷是老太太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请您来,一来是替老太太做个见证,二来为当年的事,添个可以对质人证。”

方嬷嬷手足无措,尴尬的看向林知望,可后者面色铁青紧紧盯住了徐湛,并未看她。

“吴婶是当年我母亲陪嫁到林家的,后在林家成家,家母不忍他们夫妻分别,并未带回徐家,对当年的事也略知一二。”

曹氏知道家里出了大事,匆匆赶到,收到林知望问询的目光,轻声道:“母亲吃过安神汤睡下了,五弟妹守在一旁。”

林知望点点头,母亲的病令他忧心如焚,徐湛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为生母讨要说法,碍于两位长辈在场又不得发作。

林大老爷这才想起过问老太太的病情,林知望恭敬的一五一十的作答,林大老爷怅然道:“但愿弟妹能挺过这关。”

老人家看了徐湛一眼又道:“此番陆家遭难,没牵连到我林家,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林知望听了这话,心底一片寒凉。

“湛儿,家中正值多事之秋,要多体谅你父亲,不能因几句斥责就心生怨恨。”大老爷道:“我已大致听出你要说的话了,要我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当年的糊涂官司,拿到十九年后依然说不清楚,都是一家人,何苦翻腾出来,让众人难看难过?”

徐湛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又缓缓松开,恭声道:“大爷爷说的极是,若还是当年的糊涂官司,此时翻出来再说毫无意义,可若人证物证俱全,能证明我母亲是清白的,则另当别论。”

林大老爷眼见拦他不住,只好定了调子:“就事论事,不可言语过激,冲撞长辈。”

徐湛恭恭敬敬的应着。

常青捧了个小包裹,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打开,里面是一只陈旧肮脏的男子的鞋。

“十九年前,祖母听闻我母亲在三圣庵与男子幽会,带人前往‘捉奸’,破门而入时,我母亲衣衫不整倒在大殿内,只看到一个男子从后窗仓皇逃窜的背影和一只鞋,就是这只鞋,曾被扔在堆放杂物的库房中,后来下人清理库房丢弃了不少物品,这只鞋也遗失在外,孩儿查找数月,终于在一个乞丐的窝棚内找到。”徐湛是可以做到喜怒无形于色的,正如此刻他可以面色平静的讲述母亲被辱的经过,像个老刑名在讲述一个案件的线索。

徐湛取出那只鞋,事实上,从偌大的北京城寻找一只丢失十数年的破鞋,只有关穅的千从卫能做到。

“你怎知这便是当年的那只鞋?”三叔林知庭忍不住问。

“这只鞋是右脚,它异于寻常的鞋,鞋跟处垫高了寸许。”徐湛道:“这是一只专为两腿不一般高的跛脚之人特制的鞋。”

林知庭拿出手帕包着那鞋看了看,又呈给两位长辈看。

“三圣庵香火不旺,捐资的香客都会在功德簿上留下姓名,徐湛便访当日的香客,果真有所收获。”徐湛指着那一身短打的陌生男子道:“此人名叫顾三儿,曾是给武平候府赶车的车夫,十九年前的那一日,有人在三圣庵的后门见过他,同他打招呼,只见他赤着一只脚仓皇逃走。偏巧就是那一年,此人被逐出陆府,回老家种地去了。”

徐湛一个眼色,两名扈从立刻会意,强行将顾三儿的布鞋脱了下来,果真是鞋跟一高一低的两只,右脚与先前那只鞋从跟高到大小如出一辙。

再喝命他站起来,两腿长短不一,赤脚走路的确是个跛子。

“你自己说,还是要我将你送官再说?”

徐湛平淡的语气,却令那顾三儿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哭求:“各位老爷,小的曾是侯府车夫,所作所为都是奉主人的命令,各位老爷饶了小人吧!”

林知望起先只是默默听着,眼前全是发妻惨白的面孔和绝望的哭声,听到此处,忍不住红着眼眶拍案怒喝:“还不一五一十说清楚!”

顾三儿哆嗦着唇舌答道:“那日我赶车陪着侯爷侯夫人去了三圣庵,哦,同行的还有贵府的老太太,就是我们侯爷的亲姐姐。他们一路都在说什么‘捉奸’,到了庵内,命我从后窗偷偷去看,哪有什么奸情啊,只有个衣着不凡的贵妇人跪在佛前祷告。侯爷异常愤怒,一把推了我要我去……去……奸污了那妇人……小人是瘸,又是不傻,他叫小人进去□□,再叫人来捉奸,小人还要命不要?”

众人十分错愕,顾三儿几句话同时指认了陆时夫妇和老太太!

“于是小人便打晕了那妇人,弄乱了她的衣衫,果真便有人撞门闯了进来,小人天生是个跛子,腿脚不利索,才落下一只鞋——就是您各位手里的那一只。”顾三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小人对天发誓,真没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儿,几位大老爷饶过小人吧!”

□□玖暴怒而起,掐住了顾三儿的脖子:“栽赃嫁祸,污人清白,还不算伤天害理!?”

众人上前拉劝。

“小舅!”徐湛握住了他的手腕,“真正的罪人是他的主子,你便是掐死他也没用!松手!”

徐铭玖缓缓松手,咬着牙看向林知望,又环视众人:“诸位长辈都在,当年之事既已水落石出,林家必须给徐家一个交代,给我长姐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三老爷站起身来安抚道:“会的,一定会的,孩子你先坐,先坐……”

“方嬷嬷呢,您当日是陪着祖母去三圣庵的,您怎么说?”徐湛转而问向方嬷嬷。

“老……老婆子年纪大了,当年之事记不真切了。”方嬷嬷支吾道:“只记得……老太太得到一张纸条,是前少夫人同她的表兄叫王庭枢的,相约在三圣庵见面,便急匆匆出门了,到了三圣庵佛堂,便见到有男人跳窗而逃,与……与顾三儿所说别无二致。可是我们老太太真的不知内情,更不曾伙同谁个去玷污少夫人!一定是顾三儿见色起意,诬陷主家为自己脱罪!”

“你胡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我顾三儿可以对天发誓,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你敢吗?”顾三儿急红了眼,扯着嗓子吼道。

一记惊雷在天边炸响,大雨倾盆。

方嬷嬷吓的浑身战栗。

“这样看来,当年之事确为陆家陷害,如今陆家遭难,也是咎由自取。至于陆氏,她毕竟是你的祖母……眼下他们各执一词,也不好分辨。”大老爷道:“湛儿,大爷爷做主,将你母亲的灵主请回林家祠堂,棺木迁回祖坟,这样可好?”

林知望正想开口,被徐湛插言打断:“倒也不必,母亲既主动与父亲和离,可见并不想再踏入林家半步,如今她一座孤坟与青山绿水为伴,虽然孤凄,倒也清净,还是不要扰她了。”

“那……”林大老爷愣住了。

“常青,”徐湛吩咐道,“林家不能动用私刑授人以柄,将顾三儿和方嬷嬷移送官府,孰是孰非,自有官府审问清楚。”

一句话,顾三儿连连哭求,方嬷嬷腿一软跪倒在地。

“胡闹!”大老爷用拐杖杵着地砖喝止道:“家丑不可外扬,湛儿,你也是林家的人!”

“正因孙儿是林家的人!”徐湛正色道:“孙儿也即将为人父,新生的孩子也姓林,孙儿希望他知道,责任与担当远比脸面更加重要!”

林大老爷被噎堵的哑口无言,此话一出,无疑是给了在座各位长辈的脸上一记响亮的耳光。

“徐湛,”林知望呵斥一声,“不得放肆!”

徐湛垂手恭立,再无二话,祠堂里安静下来,只有供桌上烛影晃动,发出噼啪的响声,众人都在等林知望拿个主意。

“送官吧。”林知望说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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