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自由之风(下)

某个二月的清晨,我从清冷中惊醒,感到四周有些潮湿。引着头瞄向窗外,雾蒙蒙的,只能看到隐约山影,漆黑树影。回身入被窝,又瞥见床头的砖墙上浮着的水渍。不由紧了紧棉被,像毛虫一般细细蠕动着,压好被脚,呵,这圆滚滚地,还真像。翻腾完毕,我又安稳下来,直挺挺地面对着屋顶。一边的李离岛扭曲地趴在床上,传出不急不缓的鼾声。我放耳听去,空荡荡的屋子里流淌着浅碎气息,屋外弥漫苍茫之音。渐渐地,零散的呜咽泛起,我仔细辨别这呜咽声,发觉,起风了。当然,这也仅仅是微风。微风伴细雨,这才是春雨嘛。果然,不一会儿,屋子各处响起缠绵的沙沙声。这是细密的雨丝在轻蹭万物。我不禁感慨,人们造房子是一件多么朴实却又宏伟的想法,如果此时此刻,没有屋顶那些歪歪斜斜的楼板,和头顶微潮的砖墙。我该是独立旷野中,忍受风雨交错。虽然这雨清凉却细小,虽然这风清凉却细小。可,茫然四顾,到处是风雨摇曳,水淋淋的树林站不了人。到处是零乱不堪,黄土被和得泥泞,无处下脚。我应当去往何处?我又当做些什么?

我想,世上第一个人诞生之时,他站在天地间,或许便是这般迷茫。后来,他发现了一个山洞,于是住了进去。从此,每逢天上的神明降下风霜雨雪,他便畏缩在山洞里,簇拥胸腹的温暖,如小兽般敬畏着天地。白日里出去觅食,日落时分,黑暗莽莽降临,他知道回去何处。有时获得了更多的食物,就带回洞里存放。以山洞为中心向其他未知的地方探索,无论走向哪边,日落时分,总要回到原点。就这样,成了今天这般模样。可以说,头顶的这件屋子,是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呵!不知觉已去了远古一遭,看来神游万物的本事见长。我聊赖地躺着。看来,今天又是一个阴雨天。

凌晨是混沌的,因为正是白天和黑夜交织的时分。我也是混沌的,因为正是入眠与清醒的交织状态。我分辨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恍恍躺着,任周遭的时间流走。外头的天光逐渐强盛,原以为要下一整日的绵雨竟稀稀落落地停歇了。房里也生出许多响动,看来其他同窗陆续起了。我恍惚地看着其他人起床穿衣洗漱,脑子里想要起来,身子却稳稳躺着。眼见其余同窗零零散散出门上课去了,只有我和李离岛在挺尸,不同的是他真的没醒。许多同窗出门前都对我们露出鄙夷之情,嘿嘿,离岛兄正遨游天外自然不予理会,我则坦然接受了大伙的关照。要说这学堂里最散漫的,还真非我俩莫属。虽然散漫的缘由不太相同,但结果相差不大,都遭到了鄙视,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屋子里暗沉沉凉飕飕的,按理,这样的好天气,我该是徜徉被中纵享温存才对,但不知为何,一股心力催促着我起来。这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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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力有些隐晦,更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天意。我翻身起了床,对着一旁离岛兄圆滚滚的被窝狠踹两脚,出门而去。离岛兄性子好得很,他被惊醒后发现屋子里没人,必然想到只有我会干这事,而我业已离开,骂人也找不着听众,于是,愤愤地回身入睡。。。。。

出了宿舍,呼~满世界的清冽通畅着,一口气从头吸到脚,鼓足了胸膛,酝酿一会儿,喷了出去。四周冷冷绰绰的,学堂的院墙与梁柱间流淌着晨雾,空气中的清凉激起我身体的躁动。一反常态地抛开了洗漱和早饭,踏上了去往书亭的石阶。

我说不清此刻是何种心境。似乎也像这天地间的景致一般。山中弥漫的雾气更加浓厚,远远看去,一大团一大团的游走,从山岭这头流到山谷里头,空廖的山林显得沉寂,时不时荡起一声脆亮鸟鸣,在山谷中越晃越长。这座山还未醒来,我在这山中,当然也未醒来。

我在书亭,倚着栏杆。冷淡地看望远山远水。迷沌的白雾裹挟这亭子罩住我,仿佛被困束于谜团中,茫然,呆滞,不得解脱。呵呵,今早才说屋子乃人安身立命之本,如今它便来囚禁我。真个世事无常。不过想来也对,屋子起的便是阻隔的作用,人在里头,世界在外头。狂风暴雨时,房屋能给人庇护,雨后彩虹时,屋子自然就成了障碍。这是,就得里头的人走出去。可是啊!怕就怕,人在屋里呆久了,不愿走出那扇门。呵,天下万物,妙意无穷,妙啊!真妙!

我垂手而立,如山峦样寂静。闭着眼,沉浸于天地间游漾的空灵之音。“泓~~~~~~”,携着亘古的永久回响,也许,穷尽我一生也寻不到它的起始和终结。不知这神妙之音是何处所生,是天?是地?或是神!被这无尽苍茫笼罩,我除了随它沉寂,无法作它想。

兀的,音停了。我闭着眼,有些颤抖。原先满世界的苍茫也都停歇,都停了啊!习风止了,鸟鸣止了,冷雾止了,周围所以看不见的事物都停止,仿佛在等待什么,就像是迎接变化前的短暂酝酿。我隐隐猜测到这变化是什么,身中血流躁动。心肺的火热泛遍全身,手脚迫得酥麻,却格外有力,直挺地绷紧。

懵懂的眼帘被抹上一片光感,我的脸受激,两只眼、嘴、双颊朝鼻子皱拢。我想这张脸必定很是狰狞,而我不明白它为何要皱起。莫非?是要向脸上的那片光靠近?

我徐徐张开凝然的双眼。看到迷蒙的水天交接之间,躲藏了一只眼,窥视我。因水雾浓重,我尚能与它对视,但,渐渐,它升过地平线,随之而来的光彩四散水天。如一颗火种投入世间,它放出无量热力,也引动了万物生机。

朝阳越发明艳,灰茫天地被点上五彩。初升的太阳陷在一片云里,或者,一片云附在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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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上。光与云撕咬出分辨不清的色泽。这儿一横,那儿一亘,红,黄,蓝,绿旋绕其中。远方来的风既磅礴又鲜活,清甜得惹人贪婪。彻底唤醒了山下的市井,也吹去昨日烟尘。

我僵立亭中,眼看周天万物由沉寂到新生,身子无法节制地颤粟。这两年以来,积聚在每一寸体肤下的压抑,麻木正被心胸中狂暴燃烧的气劲冲破,一股自内心最深处栩栩升涌的希望被手脚缓缓的有力的攥住。像是用肉体抓住了灵魂。我的心神前所未有地澎湃,狂暴地拍打着身躯。曾今的纠缠和折磨竟变得苍白。我怀疑到,它们为何能够束缚我?我怎可能会被它们所束缚?

我居高临下,俯视天下。依旧是一副凄风苦雨的景象,世间还未完全复苏,生灵还未彻底摆脱冬的冷酷。冉冉升起的朝阳也没有更加炽烈,在每一寸大地都有了光彩时便停歇了。山上的树木还嶙峋着,枝节僵硬,沾上露水后,别有刚劲。

我有些落寞,看来,春天还没到。

盯着苍凉林间呆滞。忽的,看见树枝弯折处有些开衩,粗糙的表皮向外翻裂,里面隐隐蕴着一点翠芒。我顺着枝干找去,弯弯绕绕的枝节间,散布着许多胚胎。哈哈!我不由大笑。这凄然的山林分明在酝酿气机,只等一朝艳阳高照便抽出新芽,这些生长在每寸土地上不会说话的生灵从未让人失望过,一旦受了阳光雨露,就会散发光彩。

青嫩的野草早已叠满山坡,柔柔的,韧韧的。我若有所感,看向东方。一场东风自天际浩荡而来,畅快地吹过草地,又笔直向我飞来。我触摸到了它,它穿过了我,继续向前。

这一场东风引起我心中积聚的气劲上冲天庭,像是打开了什么。我像是被打开了,眼界无法言喻的宽广,像是同时看到了万物,山,风,云,水,像是一同存在我眼中。全身都在感知,我触到,看到,听到了这个世界。此刻我介于清晰与迷惘之间,心中有种笃定,无论我想什么,都可以实现。

一只黄莺从草地腾起,去向空中。说不出的轻灵,哈哈,好一个草长莺飞!于是,心之所向,我扶着流逝的东风,点地轻跃,飘然而起,顺着风流穿出书亭。眼界放宽,好似整个世界都呈现面前。我被风簇拥着,身下空恍恍的却没有感到一点恐惧。因为,我的心已被自由充满,再容不下任何。

我在山间俯身滑翔,我是乘风而起的,所以,春风有多慢,我就有多快。只是此刻的我,不会在意飞得有几多高几多快。不会有更大的追求,因为,此刻已是我梦寐以求。我的身躯离开了大地啊,不是费力腾跃一丈又落下,我的身躯轻飘飘地浮在了空中啊!我往前倾,便随风而走,脚底下的山林嶙峋逝过,远处的天地巍然自在。哈哈!万类竟自由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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