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北野望看了宫水沙奈一眼，后者在提到这个词的时候，眼神里并没有恐惧，反而是带着一股焦虑。
在曰本平安时代的传说里的确有不少的妖魔鬼怪，那是一个人类与妖怪共处的和平时代，人类在白天活动，而妖魔鬼怪则是在夜间出没，但这是极为遥远的传说，对于今时今日来说，听起来难免会觉得有些荒唐。
“这个词可不会出现在警视厅的卷宗里，但它的的确确存在。”
宫水沙奈说到这里，起身走向雅间的一角，那里有个印有红十字的医疗箱。
她将医疗箱抱在怀里，缓缓地走回来坐下，一一将里面的物品摆放到桌面上，有成卷的白色绷带，也有消毒用的酒精，以及一些创可贴和包扎用的棉质纱布等。
“我想，像这样说出来真相，可信的程度也不高，但你们也看到了，我时常备着这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沙奈学姐，请等一等。”
千寻加乃出声问道：“你所说的魔女就是你自己吗？时常备着这些东西，是害怕自己受伤殒命吗？”
宫水沙奈面色平静地摇摇头，轻声道：“这件事得从头开始说起，也或许是高靇神的诅咒？”
“昭和五十七年以前，那时候我和千田麻未就已经认识了，或者说见过面，但从未有过交谈，那个时候的她就很孤僻，在国中的班级里向来是独来独往，仿佛没人能走进她的世界，连班上的老师也不会注意到不起眼的她。”
“但总会有留意到她的人，包括我在内，我记得那个男生叫文治，国中时是千田麻未的同桌，两个人从开始成为同桌以后，文治就开始注意到千田麻未，或许应该说是被迫留意到吧？因为文治成为千田麻未同桌的缘故，他的‘霉运’就此开始，起初只是课桌倾覆，或是不小心跌倒这样的小事，到后来就危及到生命了。”
“半个学期的时间，文治就已经一身的伤，他的父母误以为是他在国中里受到某人的欺负霸凌，所以特地来到学校，始终找不出任何证据，后来离开学校时，两人双双不慎跌下楼梯，在医院里住了小半个月。开始他们只是觉得自己倒霉，没想过是因为某个‘魔女’的存在而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但很快，国中的班级里就有人注意到这件事与千田麻未有关，因为文治是千田麻未的同桌，而文治的父母来学校时也接触过千田麻未，一时间这个传闻就不胫而走。我记得当时文治很生气，和班里的同学对骂，甚至有过肢体上的冲突，他是想保护千田麻未的，但他的能力有限。”
“这件事很快传到文治的父母耳中，于是他们急匆匆地赶来学校，要求老师调换座位，不再让文治和千田麻未成同桌。于是，那个位置就一直空着，但同学们仍旧不肯放过千田麻未，不仅更加孤立她，也不断地出言羞辱她，文治想做点什么，于是搬回了原来的位置，他想证明千田麻未并不是魔女，靠近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但是他失败了。”
“某天放学的时候，文治和同学打闹从二楼摔了下去断了腿，他的父母恼羞成怒，一气之下给他转学离开了栗山町。”
“接下来就是我了。”
宫水沙奈顿了顿，似乎想起了某些难以言说的事，表情激动而又感慨，眼睛控制不住地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吸吸鼻子继续说道：“我不是个胆大的人，所以我没有办法像文治那样明目张胆地靠近千田麻未，但我的眼睛却始终离不开她，如果说文治对于千田麻未的感情是喜欢和爱慕，那我顶多是觉得好奇，以及爱管闲事的这颗躁动的心脏。”
“因为放学后顺路的缘故，我开始‘跟踪’千田麻未，她总是一个人避开人群，独自在街边向前迈进，连那些同学经常光顾的店铺也绝不会看一眼，在确定了她的住所后，我决定试着走近她，或许是抱着怜悯之心，看她吃的食物不好，看她远离人群，看她一个人时常坐在位置上，不敢随意走动，生怕给同学带去灾厄。”
“但因为我的怯懦，我只能一直暗中跟着她，觉得自己是个能保护他人的英雄，一个孤独的英雄。”
“转眼，栗山高校开工建设，神社的鸟居也被他们强行拆除，我愤怒地说出了那句‘高靇神会诅咒你们’的恶毒话语，没想到却为千田麻未带来了麻烦，她在国中时的绰号‘魔女’被带到了栗山高校，而高靇神的诅咒也被他们安排到了千田麻未的身上。与国中时不同的是，因为千田麻未愈发的漂亮，所以爱慕她的人很多，所谓的‘粉丝’就是这帮人，但他们没能得到千田麻未的回应，所以开始攻击她......”
“或许，有些人的骨子里就是恶毒的，得不到就想毁掉。所以，他们传出了各种各样恶毒的谣言，当然，这其中也有部分是真的，有两个男生因为大胆地向千田麻未表白，在被拒绝后试图用强，但就是在这个过程里，他们中一个被车撞死，一个跌进冬日的河水里淹死。”
“那个时候开始，我觉得我该做点什么，于是我带着千田麻未来到宫水神社里，让她参拜高靇神，试图让她得到神明的庇护，拜托当时的困境，洗清‘魔女’这样的阴霾，但她却在绘马挂上写下‘死’字，期盼早点离开这个世界，我才知道原来她早就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原本以为她的家人该体谅她，包容她，保护她，但比起学校里的同学，她的家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时常被父母扔在楼道里，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碗筷就摆在地上，像个可怜的乞食者，但她没有哭，也没有争辩，默默地接受着这一切，从那时候起，我觉得这个世界对她有点不公。”
“于是，一个逃离计划就在我的脑子里诞生。”
宫水沙奈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了许多。
“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恐怕千田麻未会亲自选择结束掉自己的生命。是啊，像她那样活着，太痛苦了，没有人能跟她说说话，听到的也只有骂声，虽然有一群因为荷尔蒙而来的爱慕者，但这只会让她更加难过，她也想像个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像个普通女生一样闲聊八卦，在青春期读过一段难忘的时光，但是她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把她藏了起来。”
说到这里，宫水沙奈停了下来。
北野望趁着这个间隙，出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藏起来呢？如果她身上真的有着某种魔力，可以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那你可以带她去乡下生活隐居，可以种地，也可以远离人群，但藏起来的话，会给她的家人带去困扰，我是指千田圭汰，至于她的父母不在此列。”
“你说的办法，我们已经试过了，即便是住在乡下，她总是要进城买东西，或者缴纳一些费用，或是别的与人接触的事，这样仍旧会给人带来不幸，所以我只能将她藏在城市里，由我来照料，这样是最妥帖的。”
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千寻加乃自然不信这样的说辞，但她也没有直接去质疑，而是在短暂地思考后，问道：“可是这样，会毁了你的生活吧？她这样......”
“是我自愿的。”
见宫水沙奈这样执着，千寻加乃有点忍不住了，直言道：“抱歉，虽然这个故事挺感人的，但是我听过这样的故事，且都是杜撰出来的，我不太相信什么魔女的存在，这应该是概率学，对，我目前正在学这部分知识，我想应该能帮上一些忙，如果我们能顺利见到她的话。”
“嘿。”
宫水沙奈的脸上露出笑容。
她知道说出这样的故事取信于人很难，碍于神隐的事，她也就守口如瓶，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但眼前的这个高校生还是查到了她的头上，当然，这也不是一个查到她头上的侦探，但之前的人都过于名利，或者说他们都不关心千田麻未，只关心自己的前途和钱途，所以她能轻松的应付过去，直到北野望说出那句让她觉得触动的话。
“知道你们不会信，或者说很难相信，我会带你们去见她的，不过不是现在。”
宫水沙奈看了一眼时间，继续道：“现在她已经睡下了。”
北野望沉默了半晌，他能想起类似的案例，像千田麻未这样的情况，或许藏起来的确是个办法。
只是他没想到宫水沙奈的决心这么大，而且当时她还只是一个高校生，比起千田麻未的“魔女”属性，他更欣赏像宫水沙奈这样的独行者，毕竟一件事坚持这么些年，也是需要相当大毅力的，尤其是这件事原本可以置身事外。
“可是，卷宗里所有人对千田麻未的评价都很高，说她学习优异，说她长相出众，说她很受欢迎......这是怎么回事呢？”
千寻加乃感觉自己抓到了宫水沙奈的漏洞，卷宗里那样完美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宫水沙奈嘴里的魔女呢？
“当然是逃避责任了。”
宫水沙奈轻声道：“如果有人说千田麻未不好，那很可能会成为警视厅重点怀疑的对象，甚至有可能被抓去顶案，这样的事在栗山町可不少见，所以大家都默契地统一了口径，只有担任教师在说真话，但没有人相信他，最后他甚至失去了在栗山高校执教的资格，这也算是受了千田麻未的影响吧。”
“我一直以为没人记得她了，没想到你们会为了栗山高校流传至今的神隐传说找到这里，我原本以为你们也是那种为了成名而来的，我能敷衍过去，但是今晚我发现我错了，也许我也是个魔女，从小长在宫水神社里，受神明庇佑的魔女。”
北野望摇摇头，道：“我和加乃一样，相信这是概率学的问题，当然，你坚持了这么长的时间，我没有理由去怀疑你，一切等见到千田麻未学姐的时候再来定夺吧，还有，我虽然不是为了名气来管这件闲事，接受这样的委托，但我的确是因为钱，我很穷，这一点我必须说明，毕竟在这个时代下，能活着就已经万幸。”
宫水沙奈有些诧异，但还是点点头。
她从未想过自己隐藏这么多年的事会在今晚向两个高校生吐露，也没想到对方这样直白，丝毫不遮掩地就表明了立场，或许这才是清醒的人该干的事吧？
“那么，就约定明天再来吧。”
宫水沙奈起身，道：“很晚了，你们也该回去了，那辆出租车还在外面等着呢。”
“诶？”
听到出租车还在外面等，千寻加乃好奇地趴到窗户边，果然看见了出租车亮着灯，等在原地。
她再看向宫水沙奈时，眼睛里多出一丝疑惑，这的确像是出身神社里的人才能办到的事。
但，她到底是怎么知道出租车停在门外等候的？
这时，北野望也站起身来，他权且当作今晚听了一个感人的故事，至于故事的结尾会是什么样子，似乎取决于他要怎么来处理这件事。
等出了宫水温泉旅店，宫水沙奈又提醒道：“这件事我暂时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说完以后，她似乎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于是又提醒道：“我是指暂时不想让警视厅以及其他任何人知道千田麻未的所在，这样对她，对旁人都不会是件好事。”
“我知道了。”
北野望点点头，千寻加乃也乖巧地躬身道：“我们会保守这个秘密的。”
宫水沙奈挥了挥手，道：“再见。”
两个人也挥手告别，坐上返程的出租车。
刚上路不久，千寻就乃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沙奈学姐是怎么知道出租车还在等我们的？”
虽然她的声音很小，但前排的出租车司机还是听到了，但司机却只是笑笑，没有解释什么。
北野望轻声道：“因为她原本就不打算留我们过夜，自然会招呼出租车司机等候我们，这也是一单生意，而且距离不近，司机一般都会答应，而她也能将我们送走。”
“啊？”
千寻加乃有些茫然，追问道：“为什么呀？万一我们要留宿呢？”
“可能，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袒露心声吧。”
“这有关系吗？”
北野望看着千寻加乃，不那么想解释，反倒有些好奇，凭她的脑子是怎么考上栗山高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