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沉水香燃尽，夜也越发深沉。
余志窝在书房沙发上假寐一阵，等酒气完全散发出去，精神似乎好了很多。
他走到更衣室准备换成便装后再冲凉，之后再回到书房继续工作。
这已经是他经年累月的日常操作，就像一个没有太多情感的赚钱工具人。
一转身，余志就瞅见刚刚梅姐取回来的黑色礼服套装，目光一滞。
余志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里面参杂了几分戏谑、几分自嘲。
黑色修身燕尾礼服，黑衣黑裤黑色衬衫，甚至连同领结都是黑色，似乎自己的生命也在渐渐被黑色雾霾笼罩，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余志感到胸口发凉，雅瞳就是那样，她极其偏好复古优雅的装束，但凡出席一些场合，连同余志都要次次配合她。
西洲学校的一些活动的确讲究西式礼仪，可是如此这般也是熬人。
余志一直都不喜欢在学校这样的场合过于招摇，这样对于孩子的教育不是好事情。
他淡然看着摊放在沙发上的礼服，有些出神。
余志的身量已经不再如同十年前的好状态，可以hold得住修身礼服的加持。
妻子对自己的一切似乎早已不再关心，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从他做美股开始还是西洲出生以后？
一切似乎都不得而知。
余志只记得他们分榻而眠已经有6年，起先是西洲出生后，雅瞳次次都以产后身体机能恢复得不理想，余志次次邀约，次次碰壁……
再后来余志开始忙碌美股的事，深夜起来怕影响孩子睡眠，再后来余志索性就变成了长居书房抑或客房。
想到这里，余志感到生活有点绝望的气息。
隔天一早，余志如同办公大楼大堂的固定钟摆一样，早上七点半离开家，8点一刻准时出现在中天的办公大楼。
经年累月都是如此！
余志信步走进办公室，微微欠身，接过秘书周宁递过来的黑咖啡，连同一摞即刻就要签名确认的文件。
他常常感觉自己手上那叠厚厚的文件好似定时炸弹，而自己就是一个任劳任怨的拆弹专家。
即便这样，他也会先把文件搁在桌面上，拿起那杯咖啡，趁着香气漾出，轻嗅之，浅尝之。
余志做事极其有自己的风格，终也有条不紊。
十五分钟后，周宁回到余志办公室。
余志嘴角含笑，
“你拣选的咖啡豆不错，烘焙的程度刚刚好，谢谢！”
“余总，我从你的秘书做到HRD，但是我永远都是你的咖啡师！”
好在这位周小姐已经在余志手下工作八年之久，早就习惯了老板的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只当那只是他的礼貌和善意，而且为了化解尴尬，还会不着痕迹地揶揄一番。
对于周宁来说，最初尝试自嘲一番，当面对总裁礼貌拘谨的对话，才不至于紧张到腿抽筋，后来慢慢就变成他们对固有谈话模式，这样余志反而觉得亲切和放松。
上午十点一刻，大家忙完第一波，楼下交易大厅才慢慢安静下来，这会儿茶水间才是全公司人气最旺之所在。
余志还在办公室，低头蹙眉看文件，周宁端着精致的小果盘，轻扣玻璃门。
余志听到了，头也不抬，只是临空做了手势，示意其应允进入办公室。
这个时间段会来找他的人，豪不出奇，一定是周宁。
这种工作上紧张而有序的安排，让他感到熟悉又安心。
周宁放下果盘，取来余志的杯子重新斟了一杯咖啡，毕恭毕敬地再轻轻放回余志的左手一侧。
听了一会儿，周宁见余志依旧没有从电脑屏幕上挪移视线。
“余总，这是今天上午的交易统计数据分析，已经整理出来。”
周宁把指定的数据报告推到余志面前。
微微停顿了几分钟，余志抬起头，发现周宁面露难色，依旧站在办公桌前。
“有话直说！”
余志眉宇间凝着一股倜傥风流之气。
“另外，中午你有访客，是陆老太太，你看看我要不要为你们提前预订餐厅？”
余志听着听着，视线又回避似地落回到数据报表上。
表情有点呆呆木木的，似乎他在刻意在逃避这个话题。
过了几分钟，他才问道：
“老太太在电话里的语气是平和还是急躁？”
“语气还算平静。”
“老太太一生经历风风雨雨，已经花甲之年，应该很少事情会让她急躁不安，至少在我这个外人面前是不会表现出来的！”
周宁是个暖心的秘书，简短回应并努力宽慰着余志，还顺手把果盘推近了几分，提醒老板要注意伏案工作之后的休息。
这个外表干净而干练，显得又飒又酷的女子，废话不多，做事勤勉而时效极高，在余志这样雷厉风行的人手下，可以相安无事地呆足八年，早就蜕变成他的左右手。
余志一边思考一边叠出文件，开始确认签字，他是左撇子，书写要从左到右，说不出的别扭。
然而这些在女同事眼里，左撇子显得更为聪明，写字姿态亦是拙感十足，频添可爱。
半天，余志只拿了一块火龙果。在他心里一直感恩自己的际遇也包括这个得力的秘书小姐。
金融行业在工作时间是精力高度集中的状态，所以几乎每个工作日，周宁都会细心准备精致果点，以便给自己高速运转中的大脑及时补充糖分。
“餐厅就先不要预订了，今天的数据有分歧的地方，我已经勾画出来，你转给业务部再看看！”
周宁微微点头，把余志面前的报告拿着，正要出门，又补充道：
“不过余太太说了在午后会来公司找你！”
余志一听，面带滞郁之气，寒星双眸。
“下午估计很多事，有件事很重要，帮我今天下午再预约一次心理咨询师！”
周宁看余志那么郑重其事的样子，微微点头，阖上了隔音玻璃推拉门。
余志再无心情工作，从办公桌台面离开，站起来伸直了脊背，把领带拉松一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对岸不远的湿地公园，不少白色的水鸟在红树林的树梢落落停停，迎海风而立。
这片狭长绿地，临近海域，一派生机盎然，和余志死水微澜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