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痛

之后几天的事,顾迎清事后回忆起来时,就像是酒后断片一样极不清晰,明明她每个环节都参与和经历了。

她还亲自撰写了讣告,发给曹宾,并告知告别仪式的时间地点,由曹宾代为联系爷爷的故友和学生,让想要来悼念的人有时间赶来。

同时,南江美院也在各大官方渠道发布了讣告。

按照常湖永溪这边大致的风俗,逝者要在家中停灵三天或七天。

又通过有经验的乡邻找来殡葬行业的人操办一切琐事,顾迎清和奶奶一起接待收到消息后前来悼念的远亲。

人多的地方就有八卦,尤其顾迎清和一个小孩同时披了白麻。

顾中敏没有亲兄弟姐妹,只有表亲,儿子没了,就一个孙女为他披麻戴孝,那小孩又是哪儿来的?

头一天,顾迎清不止一次注意到,旁人一边悄悄议论,一边把目光放在她和小孩身上。

顾迎清权当没看见。

这天她接到归属地是南江的陌生电话,一开口她就听出是赵缙的声音。

赵缙让人送来了花圈,电话里却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告诉她,dna鉴定出来了。

他话没说完,顾迎清就挂了电话。

她觉得奇怪,理应是许安融打给她告诉她结果,并让她把股份交出来。

也许是程越生从中斡旋。

程之兖晚上睡金玉吟家里。

顾迎清要守夜,表叔和表姑都是奶奶那边的表亲,带着孩子们也跟着一起,凌晨让顾迎清去睡一会儿。

她不肯,她怕沾床就容易醒不过来,她得守着那盏长明灯不让它灭掉。

后来被程越生强行带到车后座,把头按在他腿上,逼她眯一会儿。

她睡着前在想,他伤怎么样了?有时候消失一段时间,是不是去换药了?

哀乐不断,梦里也是那个声音,甚至不知道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中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

她还听见爷爷咽气前那些痛苦的堵在喉咙口的浑浊声,像是在跟她求救,又像是努力求一个解脱。

越来越大声……

顾迎清倏地睁大眼睛,怔怔地凝视光线昏寐的车厢。

脸上有些凉,是下雨了,车窗露出半掌宽的缝隙,雨丝飘摇地被吹进车窗,落在脸上。

雨不大,将她家院子里的澄黄照明笼上了一层水雾。

她脸枕着的腿,温暖有力。

程越生睡着了,呼吸起伏均匀平和。

她身上多了条毯子,是她从小到大,每次夏天回老家都会拿出来盖的薄被。

每次用过之后,奶奶会洗干净晾干和防蛀用品一起收好。

她迷迷瞪瞪中又想哭,鼻酸眼烫,但始终记得汪素莉说的那句话,亲人哭了逝者会有牵挂,无法安心地走。

顾迎清从前不信这些,但一忍再忍,这三天哪怕数度红过眼,也一直没有让眼泪掉下来过。

三日期过,翌日清晨遗体运去殡仪馆礼厅。

顾迎清让程越生带着孩子回避,不用和她一起接待前来悼念的宾客。

她记得当时程越生拿漆黑的眼盯着她,不作声,明显是不赞同的意思,那副模样是在等她给理由。

顾迎清解释:「有南江的人,说不定会有人认识你,到时候不好解释。」

程越生问:「需要解释什么?这几天那么多闲言碎语,你不也没跟人废话?」

这些天一直依着她,她不配合他也没拉过脸,只有这回语气稍显不耐烦,有些重。

顾迎清闻言就抬眸盯着他。

触及她憔悴苍白的脸,

眼神幽幽透着抹清冷的意思,程越生闭嘴不言看向别处。

「怕万一传到南江有些人的耳朵里,影响你的事情。我倒是无所谓,怕别人知道我跟孩子的关系,为了针对你我,对孩子做出什么事来。」

她说完后又及时避开他视线。

程越生望着远处,眉心不展。

这些天,她跟程之兖表面上处得还行,但也只是表面。

程之兖知道什么是死,也能感知到大人情绪,一直有些恹恹的,大多时候都赖在顾迎清身边。

顾迎清会跟他一起吃饭,牵着他去卫生间,让金玉吟带他去休息,偶尔两人会聊天,她依然温声柔语的。

只是不大跟孩子有眼神接触。

程之兖私底下问他,怎么样才能让她开心一点?

他心说,你爸我都犯愁,你还问我?

嘴上还是意思意思,让程之兖多陪陪她。

来的路上,也是两大一小共乘一辆车,此时俩大人倚在车边说话,程越生单手抵着后座车门,程之兖还在车里,从里扒着车门,嘴巴贴着车窗玻璃摩擦,让他爸放他下车。

顾迎清听见兖兖在拍窗,立刻说:「我说完了,你快让他下来。」

程越生在想事情,闻言眼皮动了动,拉开车门,单手把孩子抱下来。

这回程越生依然没怎么听她的,带着孩子一起去,只是有意避着人群,加上工作电话又多得很,正好有理由避开。

举行告别仪式的地方是此地最大的礼厅,顾中敏学子万千,有点身份的,混出点名堂的都来了。

顾迎清和奶奶跟每个认识的宾客寒暄致谢。

仪式结束后,有工作人员来将冰棺从后边小门推走,经礼厅后面的路推去火化。

顾迎清一直都挺平静的,直到冰棺从视线里小时,她闻见香烛的味道和着清淡菊花香,开始莫名哽咽。

她手脚不听使唤,眼泪留下的瞬间,已经拔腿追上去。

身后奶奶忙带哭腔叫她:「清清……」

「爷爷!」

外面是条大路,顾迎清追上去,趴在冰棺上不让推走,憋了三天的眼泪在这一刻失去控制。

「爷爷……」她失声痛哭,「爷爷。」

程越生赶来,将顾迎清困着手抱在怀里。

顾迎清靠在他怀里,就那样看着顾中敏被越推越远,她使劲眨掉眼泪,不让视线模糊错过最后一眼。

后来的事就更不清晰了。

接骨灰,下葬,宴客,她只记得自己肚子痛,从一开始有些痛,到还能忍,直到痛得冒冷汗,她揪着程越生的衣服要他带自己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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