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号盒子〈二〉鸟语少年

临走时,于飞对老田说:“爷爷,这喜鹊本来是一对儿,现在没了另一只,它就没精神了。”

老田挠挠头,“这是我在林子里偶然抓的,没注意这么多。喜鹊也成对吗?”

于飞点点头,冲着远处叫了几声。

片刻之间,喳喳的叫声,开始回应。

笼中的喜鹊听到后,从恹恹中精神起来,抖擞几下,站到了栖杠上,似乎在踮起脚尖向墙外张望。

于飞继续学鸟叫。

那应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旋即就来到我们头顶。

我和老田抬头看,一只黑白相间的喜鹊,停在院中的樟树上。

双翅微微扇动,在稀薄的阳光下,闪烁出宝石蓝色。

笼中的鸟上下翻飞,树上的鸟怯怯地不敢靠近,只能一声声地呼喊交谈,如泣如诉。

于飞小声求情:“爷爷,你把它放了吧。”

老田默不作声。

我看他表情,似乎还想把树上的喜鹊一起捉下来。

怕于飞难受,就拉着他匆忙出了院子。

于飞恋恋不舍,走出老远,还在眺望那棵樟树。

离开田河寨,没多久就开始上山。

所幸,平整的道路早已修好,只需从山脚下拾级而上,在另一侧盘旋而下。

山道很窄,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木头扶手。

我第一次走这样的险路,再加上雨后湿滑,不敢靠近扶手,紧贴着石壁缓行。

于飞却闲庭信步,间或冲着山谷发出各种鸟鸣,林间叽叽喳喳遥相呼应,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在山中对答。

行程过半,天空隆隆作响,我感觉雷阵雨就要来了。

可这地方避无可避,撑着伞站在路边,很不安全。

于飞发出了不同种类的鸟叫,山中也回复了几种声音。

然后,于飞对我说:“现在还不会下雨。”

“鸟告诉你的?”我问。

于飞点点头,“它们从来没错过,比天气预报还准。”

果不其然,直到我们下山来到村里,还是干打雷不下雨。

山里的村子,和外面截然不同,由于平整的地块不多,十来户人家星罗棋布,分散在绿意盎然的密林之间。

湿气更加浓重,一度像在水下穿行。

残存在树叶上的水滴,在我们的惊扰下纷纷扑簌而落。

我抬头仰望,只见破碎的天空,好像波光粼粼的水面,明灭相间,变幻不定。

到了于飞家,刚进院子就看到,吊脚楼前,有一套古拙的石桌石凳,显然经过了巧匠的雕琢。

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惨死的石匠。

于飞的外婆见到我,有些吃惊。

我赶忙自我介绍,说只是想进山游玩。

老人热情地把我让进屋内,给我倒了一杯蜂蜜水。

说是山里的野蜂蜜,不免有些腥味。

我喝了几口,浓香甘甜,非但不腥,还感觉味道有好几个层次。

老人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没等我问就解释说:“野蜂不挑花,酿出的蜜,都是混着的。”

我由衷赞叹,喝完蜂蜜水问道:“婆婆您贵姓?”

老人说:“我姓蔡,不嫌弃的话,叫我蔡姨就好了。”

她身着扎染的蓝印花短衫,衣装古朴,但举止谈吐,却不像一般的农村婆婆。

虽然满头银发,从眉眼之间仍可以看出,年轻时也是一个美人。

我暗暗祈祷,这或许是老天对我十几天等候的一点补偿,让我遇到了老田故事里的女主角。

蔡姨带着歉意对我说:“家里倒是还有一间空房,只是很多年没人住了,又霉又潮。你还是和于飞一起住吧,这孩子睡觉很踏实。”

正合我意。

我总不好一上来就问蔡姨,三十多年前的事。

先跟孩子多聊聊,说不定能听到更多的故事。

山里天黑得很快,刚吃过晚饭,屋里就有些影影绰绰。

蔡姨拉着灯泡,说:“家里还没有收费的电视,只有一个卫星锅,收不到几个台。”

我说走了半天山路,又困又乏,现在只想睡觉,就随着于飞进了房间。

房内陈设简朴,好在竹床有一米三四宽,还可容得下我们两个人。

和于飞聊天得知,他出生后不久,父母就相继离世,因此他对两人毫无印象。

他的父亲不是本地人,但具体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问过外婆,只说长大了会告诉他。

于飞的外公,死得更早,他从没听外婆讲起过。

每次问起来,外婆总是岔开话题,一个字都不提。

我知道,那是一道永远也揭不开的伤疤。

我问于飞,鸟语是怎么学的。

他说是山魈教的,让我大为吃惊。

据我所知,山魈是一种猴子,面孔长得像鬼一样,鲜红的鼻子两侧,各有一块白色。

有点像京剧失街亭中,马谡的脸谱。

《山海经》里记载过山魈,说是“人面长臂,黑身有毛,见人笑亦笑”。

可即便山魈会笑,毕竟是野兽,怎么会懂得鸟语,又怎会教给人类?

我正要详细追问,于飞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躺在床上,竹楼外枝叶婆娑,树影摇曳,营造着淡淡的诡异气氛。

山里的故事还真是多,光是于飞家,就不止一桩。

我打开手机,只有一两格的2g信号,打电话都勉强,上网是不可能了。

次日一早,于飞说要去采点岩耳招待我。

在田河寨,我听他们提过这东西,只长在悬崖峭壁的石缝里。

采集人把绳子一头固定在山顶,另一头绑在腰上,悬吊在绝壁间,耐心搜寻。

这是玩命的营生,所以一公斤岩耳,能卖上一两千块钱。

贫穷人家采了一口也舍不得吃,到城里换了钱补贴家用。

我说采岩耳太危险,咱们不吃也罢。

蔡姨笑笑,“飞飞从小就爬山,采岩耳像你们摘木耳,不用担心。这几天一直下雨,岩耳长得旺。进了山,不吃上一顿岩耳腊肉,可就白来了。”

我连木耳怎么摘都不知道,听了蔡姨的话,有点惭愧。

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只身涉险,就主动要求,跟于飞一起去。

我俩简单吃了点早饭就出发了。

于飞身背竹篓,腰悬布袋,完全褪去了学生的气息。

我俩之字形向上攀登,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断崖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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