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棋局

离族地广,与那座威严神圣的创世山最近。

创世山是最高的山,山顶已经高到天道之下的离恨天里,两者之间挨得极近。

山顶与天道之间便是神虚入口,一道金灿灿的大门如常紧闭,神帝与神王如常在观天池畔的弈天阁里下棋。

两人是六界里最强大的人,自然不会下普通的棋。

以天地为盘,以山川为线,以人为棋——便是他们对弈数百年都未曾有结果的奕天棋局。

二人的棋艺在棋道大家眼里简直差劲到令人发指,棋路狗屁不通,可观今世间唯有他们可以进入此间,看似简单的黑白交错,却代表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神帝身着素袍,相貌要比执道神王年轻许多,两人面色如常,一心只在棋盘之上,忽而后者拿起一子,在将落之际神帝出声阻止道:“要不换我来?”

离人王眼帘微垂,说道:“三百年前我与你一同打开这座弈天阁,那时我便说过我执黑子,你是神帝,当然只能拿白子。”

神帝道:“可数年前黑子多了一枚,那时我便想改主意。”

离人王道:“棋局一旦开始便不可逆,就算换你来结果也不可能变得更好。这是我能够想到的最好结局……你是神虚神帝,六界至尊,君主一言九鼎。你当年既然答应,便应该知道这是不能改的。”

神帝道:“大哥……那还不是你忽悠我的。你老实告诉我,当年你让我登上君位,是不是早已猜到会是这样?”

离人王道:“做王,你比我合适,我生性逍遥,不可能整日待在这座宫殿里。我很确定你能做好,事实证明你做的不错。以后也会做得很好,对吗?”

神帝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说道:“可是大哥,那是天儿啊……”

离人王轻叹一声:“当时给他取名时,夫人想了很多名字,我都不太满意。我说便叫离恨天吧,她起初也不满意,我说既然他身负绝世灵脉,便注定是那个离天道最近的人,此名最是合适不过,这才同意。但去了姓氏,他便是恨天,恨天恨天,他要怪就只能怪这天了,谁让他是应兆之人,还做了我的儿子。”

神帝恍然大悟道:“原来在天儿初生时,你便已经算到他会是这枚黑子。”

不是他算到的,而是有人告诉了他,只是离人王从未将蓬莱岛之事说给任何人听,而蓬莱岛也不是想见便能见到的地方。

离人王手里捏着的那枚黑子与其他黑子无甚不同却又有极大不同,捏棋的那只手在不停颤抖,但终究还是落了下去。

“创世始祖重开天地万万年,魔祖与魔源斗了便有九千万年,依然没能将其彻底抹杀天地间,我承了他的道,自然要替他做些事情。”

离人王放下黑子,收回了手,抬起头来,平静说道:“这是你我好不容易整肃好的世界,绝不能让任何东西将其破坏。”

“以前你总说这个世界烂透了,其实最爱这个世界的人是你。”

神荼羽闻道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重重行了一礼,认真说道:“闻道在此代世间亿万生灵拜谢!”

这局对弈了数百年的棋局终于有了结局,但究竟是白子胜还是黑子胜就算是当事人也无法说清。

此后,弈天阁关闭,世间再也无人能够开启。

两人自阁内走出,羽闻道看着离人王那从始自终都面无表情的脸忽然露出笑容,显得很是轻松,说道:“你还是没变,越紧张的时候,越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离人王说道:“你不也一样?”

两人相视而笑,忽而又严肃起来,离人王化作流光消失,羽闻道目送甚远。

……

……

“在很久以前,灵脉未开,天道大倾前夕,魔源降临人间,泯灭世间人性,直至把所有人类都变成饮血嗜杀的怪物……”

正说着,坐于案前的教书先生忽然把手上书卷掷下,看着台下呼呼大睡的少年,怒道:“离恨天!”

他的声音并不如何大,却把少年的耳膜震得生疼。

离恨天困意顿时去了大半,迷糊睁开双眼,赶紧抬起头来,正襟危坐。

他双瞳异色,一红一紫,脸上的婴儿肥让人忍不住想要捏捏,稚气极盛,看样子应该是十六七岁,已然成年,同样是身穿白衣与老者的白衣无甚不同,但少年白衣上的金色剑纹却要显得比老者更为尊贵。

那句深入脑海的呼唤让离恨天受惊不小,待环顾四周不见他人,暗暗庆幸之余再次恢复慵懒神态,重新趴回桌上,有气无力道:“就算先生再如何生气,也不能直呼我名。”

教书先生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言行确有不妥,微微颔首道:“老夫方才失态,少主莫怪。”

作为一位资历极高、境界极高、素质极高的老先生,这种失态并不多见,甚至在他的授学生涯里从未出现,原因不外乎两个,以往听学的学生都极为乖巧认真以及从未见过如此散漫无心学习的某人。

老先生在族里的身份地位离恨天也有所耳闻,翻看了两眼手边精心修订的史书随意合上,慵懒说道:“您是母神请过来的,我不敢怪。”

教书先生沉默一阵,忽道:“少主何以学不足一刻,便已困而入梦,莫不是老夫辞藻乏味?”

离恨天摇摇头,声音依然慵懒:“先生是族里最好的老师,只是学生对旧事并无意趣。创世始祖开天辟地,青帝女娲教化万灵,神魔二祖舍身降魔…这些东西听起来就没什么意思。我生来拥有道身,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祖脉拥有者,不足四岁便已逾越五境,连身体发育速度也是常人数倍,明明我现在还不足四岁,旁人见了却都以为我已经年满十六,各大宗族更是挤破了头想让自家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下嫁于我,您说……如我这般人,可还需要对他们心向往之?”

教书先生被少年的一席话堵的语塞,观之慵懒神情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预见将来那一剑惊神虚的便是眼前之人,旋即把这种念头赶紧散了去。

那可是不吉传说,应言者怎可能是离族少主?

众所周知,离族不仅是神州第一大族,其族长更是拥有六界第一强者之称的执道真神离人王,在神虚里的地位仅次于神帝之下,当年魔狱叛乱时,曾七入神魔殿以一己之力斩杀数十位魔狱神境强者,结束了那场战争,是当之无愧的正道领袖。

离人王之子,怎能是个魔头?

抛诸荒谬的想法,教书先生笑了起来,说道:“少主所言倒是颇有强者之风。”

离恨天道:“他们的故事再如何精彩,怎及得上我亲自去走一遭。”

言语豪迈,甚为动听。

教书先生颇感孺子可教,说道:“那少主的意趣在于何处?既然你不喜欢旧事,我教你些别的吧。”

离恨天想了半晌,说道:“采花。”

教书先生一愣,随后脸上出现无数道黑线,罢书而去。

看着老者愤而离去的背影,离恨天捂着肚子笑了很久,眼泪都出来了,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离族少主、祖脉拥有者、先天道身,不足四岁逾越五境,任何一个都足以被举世瞩目,更何况这些聚在一起落在一人身上,可以想象他有多么耀眼。

离族少主天赋卓绝,惊艳天下,这样的人不管是离族还是神虚那位神帝都不可能让他的污点公之于众。

比如采花,比如晕血。

喜好采花可以解释为天生道身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可是晕血……从古至今还从未听说过有修行者晕血,要知道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是不可能走向更高处的,可他已经到了五境,所以不可能晕血。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离恨天晕的不是血,他害怕的畏惧的东西叫做死亡。

流血不一定会死,可如果一直流,哪怕伤口很小也终会流尽。

这样的场景太过恐怖,时隔多年依旧记忆犹新,所以他才会那般害怕,以至于那把叫做惊虹的绝世神剑认他为主以后便再也没有出鞘过。

他年纪三岁有余,对血尽而死的记忆却是多年以前,那段记忆自然不是这一世的,前世种种多思无益,可每每想起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好久好久,离恨天笑声止,拂袖去。

……

……

离族这位古往今来天赋最好的少年此时正站在族中某处,低头耸肩,好不委屈的模样看着煞是可怜。

柳沁沁显然不会觉得他可怜,心想毕竟是个颇受关注的孩子,不能罚得太重,但罚得轻又毫无用处,甚为头疼,坐在椅上,抚额连叹:“你第一天听学便让名声极佳的老教习弃书而走,这便罢了,已经严禁你外出,你竟然还偷跑出去,这也算了,可你……居然还劫了圣仙宗主独女的御空灵器,这还不够,你还非要占了别人的身子。”

离恨天可怜兮兮道:“母亲,我知道错了…”

柳沁沁以手捂面,显得极为无奈与失望,说道:“哪一次你不是说知道错了?可哪一次你又是真的知道错了?一犯再犯,毫无悔改之意。”

离恨天无奈说道:“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啊。”

先天道身所带来的副作用,自然不是这样一个性子懦弱,意志不坚,不足四岁的孩子所能够控制住的。

可他的修行天赋确实无人比拟,每次犯案,对方都会被他的境界修为以及展现出来的御剑术所震慑,继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得手。

他还不足四岁,年轻一代里已经鲜有敌手。

柳沁沁也知道这是先天道身所带来的副作用,可哪个母亲愿意看见自己孩子成为采花贼?

想着这些,头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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