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山泽居篇丨巧合

听到这个名字,叶流水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景笠,正是那个跟母老虎结了亲事的七皇子,也是他不曾见过的七弟。

金陵城偌大,他却去哪儿都能碰得见熟人。若说这不过是个巧合,恐怕连傻子都不会相信吧?

景笠不知他心中滋味,还一脸天真地扯着他的衣角:“大哥哥,那你叫什么啊?”

叶流水意味深长地撇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宁行云见场面尴尬,连忙接过话道:“他叫叶流水,你唤他流水便好。至于我,我叫做宁行云。”

“疏风淡月有来时,流水行云无觅处”景笠摇头晃脑地夸赞道:“你们的名字真有意思!”

“哼,尽会说些官话。”叶流水冷哼一声,突然俯下身子紧盯着他,质问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景笠点点头:“对呀。你们昨天不就说了要来吗……”

“你少装蒜,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叶流水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善。

景笠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火,一时有些懵然。

“他不过是一个孩子,你别想太多……”宁行云拍了拍流水,劝解到。

“这皇宫里哪有善类?别看他这副模样,指不定都是装的!”叶流水义愤填膺地说道。

景笠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云里雾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流水见他不做辩解,心中火气更甚,于是猛地直起了身,朝院外走去。

宁行云朝景笠歉意一笑,然后也转身跟上了流水。

景笠见他们要离开,急得直跺脚。他被困在这庙里数日,每日不是打坐听禅,便是温习课业,无聊得都快发霉了,如今好不容易交到两个愿意陪他玩的朋友,哪能轻易放手?

火急火燎间,他突然想起了叶流水方才送给他的符纸,他灵机一动,小跑到叶流水身后,然后有样学样地将一张符纸拍到他的背上。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叶流水便被定在了原地。

这突然发生的事情,让二人都吓了一跳。

叶流水的脚悬在半空中,保持着要向外踏出的姿势,但一双黑瞳却是转个不停,几乎要喷出火来。而宁行云则悄悄地退到了一边,开始看起了好戏。

“流水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让你走……”

景笠走到流水跟前,拌着小手,紧张地解释到:“你是不是……知道我是宫里来的,所以才生气啊?可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我就是怕你们知道以后不愿意跟我做朋友了……之前我去找那些小和尚玩,他们都躲得远远的,说是怕惹上麻烦。在宫里也是如此,那些人表面上对我毕恭毕敬,却没人真正地把我当朋友,所以我才……如果你是因为其他的事情生气,那也可以跟我说,我一定改!只求你不要不理我……”

叶流水盯着他的眼睛,只见那双圆眸在冬日的暖阳里如同琥珀一般闪闪发光,闪烁着不谙世事的固执与莽撞。

他叹了口气,终于软下心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生在皇宫,本就是以孤独作为代价的。人心莫测,你也别这么轻易地就把别人当朋友。”

“那你们……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吗?”景笠小心翼翼地问道。

叶流水点了点头。

“太好啦!”景笠雀跃地欢呼了一声,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咦?不对!符纸不是还没拿下来吗,你怎么就可以动了?”

叶流水将身后的符纸揭下,咧嘴一笑:“因为啊,这张根本不是定身符,我刚才是唬你的!”

“啊,我还以为自己真的这么厉害呢!”景笠嘟起嘴,有些羞恼:“那你待会要教我怎么用哦!”

“好啦,好啦。”叶流水连连应下,然后指了指院中的石桌:“坐到那儿,我来好好教教你。”

听到这话,景笠便立马乖巧地朝那处跑去。

宁行云看着景笠欢快的背影,低声问道:“怎么,这么容易就相信他的话了?”

叶流水一本正经地解释:“嗯。因为我想了想,以他这智商,确实算计不到这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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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院内玩闹了许久。这过程中叶流水生出些私心,希望景笠能把宫里搅得天翻地覆,让那个狗皇帝的日子过得不这么舒坦,所以还特意教了他不少戏弄人的把戏。

一直到了用午膳的时间,慧净才慢慢悠悠地出现在偏殿里。而他带来的消息也如昨日一般,依旧是“临时有事,改日再约”……

下山的路上,叶流水骂骂咧咧个不停:“他们是故意的吧?一次也就罢了,两次都是如此,糊弄谁呢?就是拖着不愿意见我们呗!”

宁行云说道:“或许是因为——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什么意思?”叶流水眉头一皱。

宁行云继续道:“之前我还在想我们会遇上七皇子,也许真的只是巧合。但现在看来,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不过都是人为使然罢了……”

叶流水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澄空大师故意不见我们,是为了让我们有机会跟景笠相处?”

宁行云点点头:“这偏殿住着贵人,按常理来说不会允许有外人打扰,但这慧净却每次都将我们引到此处等候,还屡次找借口让我们继续上山,想来果然是别有用心……”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叶流水十分不解:“我们跟景笠相交,又能带来什么好处?”

宁行云轻叹道:“我们知道的消息太少,很难推知全貌。”

“那明日还要不要来了?”叶流水有些郁闷,他对宫里的人和事一直避犹不及,唯恐被卷入这潭深水之中,但没想到躲来躲去,却还是莫名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自然要来。不然你怎么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宁行云看向远方,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被人当成棋子也并不一定是件坏事。毕竟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只有成了棋子,我们才有了与之博弈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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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客栈后,先是去了砚儿的房间,想看看秦书墨是否转醒。结果他们推开门,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不会又出事了吧!”叶流水心下一惊。

宁行云扫视四周,见屋内并无打斗的痕迹,便猜测到:“他们应该是自己出去了。”

“病都没好,瞎溜达什么啊……”叶流水小声嘟囔到。

二人寻不到人,便只能各自回房休息。

直到傍晚,秦书墨才在砚儿的搀扶下回到了客栈。

秦书墨一见到二人,便双膝一弯,跪了下来:“多谢二位公子救命之恩!”

宁行云连忙将他扶起:“你我皆是朋友,何必这般见外。”

秦书墨双唇微颤,想说些感激的话,最后却都化在了相视一笑之间。

见他面色发白,叶流水半是打趣,半是责怪地问道:“你们去哪了?这刚转醒就跑出去,还真是不要命啊”

提到这事,秦书墨的面上又添了一分灰白,他没有回话,反倒是砚儿接过了话:“去了,一个,叔叔那。”

叶流水了然:“我知道了!你们是去找那个状元郎了吧?他怎么说……”

还未等他问完,秦书墨便打断了他的话:“不好意思,在下身体不适,就先回房了。”

说罢,他便独自一人攀扶着栏杆,往楼上走去。

叶流水和宁行云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没有继续追问,因为秦书墨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

待秦书墨的身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叶流水才长叹了一口气:“我就说嘛,这些事没这么容易。这状元郎听着威风,但入了宫也不过是翰林院里六七品的小官,自己的脚跟都还没站稳呢,怎么可能会为了他去不惜得罪朝里的重臣?”

宁行云不置可否:“我想,他应该知道对方的难处。但真正令他伤心的,可能并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叶流水有些不明所以。

“……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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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秦书墨已经回到了房中。

他心中迷茫,便没有立即歇下,而是在屋内翻找,想要寻几本书来看。

找到一半,他方才想起自己的包裹都落在了马车上。那些典籍,连带着那份被他修改了数遍的状纸,裹挟着全县的希望,都遗失在了那天不知归途的黄昏里。

秦书墨瘫坐回床,回想起今日与同窗的对话,有些失神。

有些事情,从来如此,便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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