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相忆深

为了赶上向先生请安,沈清辞起了个大早,待沈清辞到翰林院时,天光还未大亮,翰林院里也是一片安静。秋露有些深重,弥漫着浅浅的雾气,沾湿了沈清辞的发丝。

翰林院一反南周皇室奢靡的作风,青松翠竹,几扇打开的窗户边还放着墨兰、文竹,无一不昭示着翰林院的风骨。

翰林院里主要的事物便是整理往昔各朝各代留下的珍重文献和修复或誊抄破损的书籍等,偶尔也会参与一些地方事物。

本来翰林院的职责并不仅于此,作用也比现在大的多,也会多多参与政事,甚至担任着向皇帝进谏言的职责。只是从前多是京城子弟靠着关系进去,寒门出身的却基本没有机会,后来先生大肆提拔有出息的平民学子,引起世家不满,三番四次上书反对先生的做法。如此几经波折后,翰林院如今地位虽高,却是没有实权的,尤其在先生离开京城后,翰林院里的人表面风光,私下里却不知道要受多少白眼与轻视。

想到这里,沈清辞抬眼看向翰林院的主楼,轻声吩咐素诚:“你先回去吧,先生若是知道我还带了人来伺候,怕是要生气的,你只在傍晚来接我就是了。”

素诚本想留下,想到先生的脾气犹豫了片刻,最终点点头:“是。”

主楼里墨香弥散,沈清辞转过两个书架,才看到正端坐在书桌前的太傅。

许是手中的书太有吸引力,又或者沈清辞的脚步实在太轻,太傅并未发现有人走近。

沈清辞盯着鬓发花白的太傅,眼睛有些湿润,想要近前几步,却又怕扰了先生的兴致。

直到太傅感受到了一股灼灼的视线抬头望去,见到沈清辞有一刹那的惊喜,却又被严厉的神色取代。

沈清辞见太傅注意到了自己,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学生清辞,见过先生。”

太傅没有应声,也没有让沈清辞起身,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好了,过来吧,让先生仔细瞧瞧。”

沈清辞麻利地起身,带了些少年人的愉悦步伐走到太傅身前,还抬着手臂转了两个圈,笑得开心:“先生可瞧仔细了?”

太傅嘴角微微翘起,却又要努力地维持严厉的形象:“你是越发没规矩了。”

沈清辞略抬着下巴,一副骄傲的表情:“谁让清辞是先生最喜欢的学生呢,清辞也最喜欢先生了。”

太傅终是笑了起来:“油嘴滑舌,说得倒是好听,回来这些日子也不见得你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

沈清辞侧着身,亲昵地拉着太傅的衣袖:“早些日子刚回来,哪里知道先生在翰林院,若是知道,清辞定然整日都来陪先生。”

太傅上下打量了一番,感慨道:“你出去这几年,倒是大不相同了,若不是你还是这个爱闹的性子,我怕是要怀疑你这壳子里换了个人。”

沈清辞但笑不语,任由太傅絮叨了一会儿,不论太傅说了什么,沈清辞都笑眯眯地应下,毫无不耐烦之意。

不知不觉天光大亮,太傅锤了一下手心:“听你插科打诨,我倒是忘了你是陛下派来做事的,翰林院里如今都是闲职,你就先去东小楼整理旧籍吧。”

沈清辞依旧是笑眯眯的:“都听先生的。”

“不用我给你带路吧,你也没少来,不至于找不到。”

沈清辞转过书架的脚步微微顿住,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劳先生关心了,清辞自然是找得到的。”

东小楼和主楼离得也不远,结构相对来说却比主楼复杂些,沈清辞搞清楚自己要去哪里,便也无心留心路上的景色,径直去了二楼西北角的阁室。

沈清辞要来翰林院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即便沈清辞也是任职前一天才知道。此时尚未来得及用早膳的人聚在一起,你拿我一块糕点,我喝你一口粥,三三两两地讨论着。

“这个十三皇子之前三年是去当质子去了?”

“就是不受宠,要是受宠陛下也不舍得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就算不受宠,那也是皇家的人,这个时候派个皇子进翰林院,莫不是陛下想重新在翰林院里培养世家子弟?”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听说那个十三皇子是个除了皮囊一无是处的废物,就算他在翰林院又能如何。”

听到屋里的人在谈论自己,沈清辞停住脚步,倚着门框也不着急进去,甚至听到有人说自己除了皮囊一无是处时还好心情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正在沈清辞觉得无趣准备进去时有人开口:

“既是听说,便是些没有根据的话,信不得。兄台还是莫要妄议他人,殿下身份尊贵,岂是我等能轻易议论的,况且这位殿下在南都时,也是太傅大人的得意学生,兄台如此诋毁殿下,莫不是嫉妒?君子不语人是非,兄台莫不是将太傅大人平日教的都忘记了?”

沈清辞听着这番言论,勾唇轻笑,抬步走进了内室:“兄台当真是位君子,不知如何…”

话到嘴边突然卡住,沈清辞不禁感叹巧合:“许久不见了,付公子。”

为沈清辞说话的那位正是当时沈清辞在街上碰到的付知寒。

付知寒循声看向沈清辞,眼里闪过惊艳和了然,恭敬地行了个礼:“参见殿下。”

“殿下!?”方才背后嚼舌根的人嘴里还含着一块糕点,一激动之下竟全喷了出来。

沈清辞辨认着声音,与眼前的面孔一一对应行至那人面前微微弯下腰,扇骨轻轻地抬起那人的下巴,沈清辞的眼里一闪而逝的嫌弃,面上依旧是笑吟吟的:“嗯,我就是你口中的除了皮囊一无是处的--”

沈清辞忽然放缓了声音,听着不喜不怒:红尘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废物--”

“先生离开不过一年有余,翰林院便成了如此境地,如今竟是什么人都能入得了翰林院了吗?”

眼见跪地的人冷汗都要流下来了,沈清辞也没有过多为难:“都起来吧。”

付知寒从容地起了身,余下几人却是左看右看,纷纷不敢起身,沈清辞弯着眉眼:“怎么都不起来,一个个的吓成这样,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许是受到了惊吓,几人仍旧是跪着不敢起来,沈清辞的神色淡了下去,仿佛失去了兴致一般转身就走:“爱跪便跪着吧。”

直到沈清辞离开了厢房,众人才互相搀扶着起身,其中一人擦了擦头上的汗,塞了块糕点进嘴里,含含糊糊道:“吓死我了,若不是知道这个殿下弱不禁风,我还以为他要把我们都剁了。”

旁边的人听到这话看了一眼门口处,转手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吃你的东西吧,少说几句。”

回头看了众人一眼,付知寒也并未多留,跟着沈清辞的步伐出了门。

高处的书架上有一本游记,沈清辞搭了一个小的三角梯,坐在梯阶上翻阅了起来。付知寒到的时候,厢房里只有沈清辞一个人,绯红色的衣摆在半空摇曳,羊脂玉一般的肤色搭着宝蓝色的书封,越发地白了。

付知寒没有走近,远远地打量一番便离开了,待到人走了,沈清辞才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眸子看向原先付知寒站过的地方,目光有些涣散。

上任第一天,沈清辞也没打算好好收拾,挑拣了几本诗集经录坐在窗边翻阅,西厢房的门开着,不少人借着路过的由头,想要瞧一瞧这位平日不曾得见皇子殿下,纷纷扰扰的脚步声听的沈清辞心里有些躁郁,直到日暮西沉,西厢房的门也不曾再开过。

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沈清辞把书都放回原位,径自奔着主楼而去。

太傅像是等候已久,爬上了褶皱的眼角都流露出几分笑意:“这个时辰,我还当你不来了。”

“那怎么成,先生教导的礼节学生可是一日都不敢忘的。”

太傅拍了拍沈清辞的肩:“快回去吧,迟了不是有宫禁?”

沈清辞微微笑着:“那学生就先退下了,先生也要早些休息才是,可不要熬坏了身子。”

素诚早早地等在翰林院外,也不曾太过张扬,见着沈清辞出来,连忙上前把一件轻薄的斗篷披在沈清辞身上:“傍晚风大,殿下出来的晚,可是被先生留下了?”

沈清辞拢了拢衣襟:“是我自己看书忘了时辰,不知为何,总觉得翰林院不似从前那般了,以前不说敢与权贵呛声,至少风骨不屈,如今倒是大不如前了。对了,今日宫里可有什么大事?”

“不曾,倒是二少爷有封信来,说是自己在路上了,不日便会到达南都。”

“那你记得留意一下日子,我也好提前向先生告假。”

“信中还说七殿下身份特殊,若是与殿下有书信往来,恐会对殿下不利,故而虽然时日已久却不曾与殿下联系,希望殿下莫要生七殿下的气。”

沈清辞唇边扬起一抹笑意,仿佛瞧见了顾云时如何威逼利诱秦子衿写下这一段酸话。

“信中还说,七殿下已经率大军前往北境,启程两三日了。”

沈清辞掀开马车的帘子,侧头看向街边,唇边的笑意没了下去,半晌后才应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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