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凤尾城中

第二十三章凤尾城中

那不是纤纤的纱巾么?蚩尤心中大震。果然,青蚨虫嗡嗡声中猛地扑在纱巾上,欢鸣不已。他将纱巾捞起,瞧瞧上方,惊疑不定。难道纤纤出了什么事么?或是已被那红衣人抢先一步寻着?心中寒意大盛,将纱巾一拧,放入怀中。朝上狂奔而去。

青蚨虫也嗡嗡地乱舞了一阵,振翅前飞。

将近坡顶时,蚩尤突然听见若有若无的歌声。那歌声妖媚而欢悦,在寂静的山林中,合着汩汩流水,更觉动听。但蚩尤的心却突然沉了下去,这歌声与纤纤俏皮婉转的歌喉大相径庭,殊无相似之处。

夜风吹来,林木花草的清香之中,还有一种奇异的幽香,妖媚诡异,与那歌声颇为相似。蚩尤眉头一皱,这香味好生熟悉,好象在那里闻见过一般。突然心头一震,是了,便是昨夜遇见纤纤时她身上的香气!

刹那间心中狂喜,又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当下敛息屏气,轻飘飘地跃上了坡顶,隐身那块巨石之后。

坡顶开阔,约有数百丈方圆。四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巨树,参天摩云。星光从那层层叠叠、交相掩映的枝叶之间渗漏下来,斑斑点点地洒落在草地上。林中光线颇暗,夜雾氤氲,幽深模糊。但在蚩尤的青光眼瞧来,却是亮如白昼。

山溪在林中迤俪曲折,水气烟蒙。一株铁木桐上,悬挂着紫色的罗纱女装,随风飘荡。那妖媚的歌声便是从铁木桐后发出的。

青蚨虫嗡嗡飞去,穿过水气夜雾,停落在那紫衣上,再也不动。

蚩尤心跳如狂,那紫衣定是纤纤的衣服。气味也与昨夜一致,只是为何歌声会相去甚远?正思量间,忽然眼前一亮,宛如当头被千钧一击,身子一晃,几欲坐倒。浑身热血直贯头顶,心跳如狂,喉咙之中似有烈火焚烧。连忙咬牙,将头别转开去。

一个女子长发飞扬,雪白一身地站在溪流之中。那浮凸有致的胴体映衬着闪烁不定的水光,在刚硬挺直的树木丛中、柔和暗淡的星光之下,仿佛一个黑夜的精灵。

蚩尤虽然也曾见过裸体女子,但眼前之人却是他月余来朝思慕想、于内心深处牵挂惦念的女子。纤纤在他心中,圣洁可爱,决计不能亵渎。这一瞥之下,热血若沸,心中却蓦地起了羞惭自责之意。他的青光眼极是锐利,想要将这一幕从脑中抹去却已不能。

突然心中微微一动,那女子好象并非纤纤!霍然抬头,屏息望去。

那女子已经穿好衣服,黑发飘舞,衣裙漫系,酥胸欺霜胜雪。裙角在夜风中起伏不定,莹白修长的大腿若隐若现。

她正略有所思地凝神望着纤纤素指上停留的那只青蚨虫,玉颈转动,四下探看。

那女子柳眉斜挑,一双杏眼清澈动人,尖尖的瓜子脸上满是吟吟笑意。果然不是纤纤。眉脸与纤纤有三四分神似,身材也相差不远,但却比纤纤多了几分妖媚,少了几分纯真。眼波流动之间,妩媚娇俏,夺人魂魄,蚩尤心中也禁不住咯噔一响。

见她不是纤纤,蚩尤蓦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大感失望,既而疑窦丛生。这女子分明不是纤纤,但那妖异幽香绵绵不断,身上所着又确是纤纤衣裳。她究竟是谁?纤纤又在哪里呢?蚩尤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仿佛那夜雾氤氲,在林间不断弥漫。

紫衣女子眼波流动,朝他藏身处瞟来。蚩尤避也不避,直直地凝望她,想到纤纤不知身在何处,心中大痛。

突然想到,这女子既然穿着纤纤的衣服,必定与纤纤有瓜葛,或许她知道纤纤下落也未可知,当下决意索性将她拿来质询。

正要现身,却见那紫衣女子格格一笑,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穿过茂密林木,朝山下急速飞掠。

霏霏细雨止时,拓拔野终于赶上了那鲁将军的侦兵部队。雨师妾的妖娆芳香尚萦绕在他鼻息,但他却不敢分心思念,凝神聚意,御风穿行,远远地紧随其后,生怕惊动了耳目警觉的侦兵。

火族侦兵连夜行军,马不停蹄,直到翌日凌晨,才在某山谷河边稍作休息。饮马歇息之后,又匆匆上路。这次便不再丝毫停歇。

拓拔野乘着天色黑暗,火族探兵迤俪蛇行之时,突然追上最末一名探子兵,将其击昏,然后迅速换上他的帽服,策马追上前行部队。那龙马对拓拔野珊瑚笛内散逸出的气息颇为惊惧,不敢嘶鸣反抗,服帖疾行。

那侦兵的衣帽甚是独特,几将整个脸面全部罩住,只露出双眼与鼻孔,盖为侦察之时防止被人认出。拜之所赐,拓拔野穿上这衣帽之后,其他侦兵却也辨别不出。有人招呼,他便点头含糊回答。一路之上,众人匆忙赶路,竟没露出丝毫马脚。

第二日接近晌午时,侦兵已经越过火木两族的边界,回到火族领土之内。越过那巨大的石碑之后,众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令官挥旗示意慢行。拓拔野心中却是焦急难耐,恨不得立时插翅飞到那凤尾城中。

众人缓行一阵,在马上吃了干粮,喝了些水,这才重新策马疾行。到了下午,众侦兵终于奔到了官道之上,道路平坦,奔驰越快。两旁山丘渐少,沃野千里,村庄星罗棋布,人烟越见稠密。

微风吹来,麦浪稻香,道旁杨树沙沙作响,白絮纷扬。拓拔野久未见着这等平和美丽的田园景象,心中紧张牵挂之意稍稍放松。

突然背后叱呵之声大作,蹄声密集。一声怪异已极的号角破空奏响,有人喝道:“让开让开!”回头望去,却是一队百余人的骑兵急速奔来。人人红衣紫帽,座下怪兽尽是烈焰麒麟,瞪目嘶吼,四蹄如飞。最前一人扛着长旗,“火正”二字艳红跳跃,迎风怒舞。

侦兵连忙朝两旁辟易,躲避甚急,一个探子勒不住龙马,“哎呀”一声大叫,被抛下马背,压倒了田里的一片稻子。

那群麒麟骑兵哈哈大笑,热浪狂风也似的地卷席而过。瞬息之间,拓拔野感受到一股极为凌厉强霸的真气迫面而来。受那真气所激,他经脉内的护体真气也突然绽爆。忽然想到眼下的身份,立时聚意丹田,将真气尽数收敛。

只见一个红袍男子擦肩飞驰而过,“咦”了一声,转头朝他瞥来,目中精光大盛。那强霸的真气赫然便是从他身上扩散出来,想来也是感应到拓拔野身上的真气,颇为起疑。

拓拔野心下一凛,故意装做畏惧委琐之态。那男子微微皱眉,又瞥了他一眼,回身疾驰。右袍扎在腰间,空空荡荡,竟是独臂人。

麒麟骑兵狂飙也似的从夹道中呼啸而过,刹那间已经遥遥远去,只剩下漫天烟尘,滚滚散布。

待得他们不见踪影,众探子兵这才重新聚拢,策马疾行。拓拔野旁边的一个探子似乎愤愤不平,咕哝道:“辣他奶奶的,火正兵便这般了不起么?每次都得给你让行。”

拓拔野含糊道:“辣他奶奶的,忒小看咱们了。那个独臂人是谁?”那探子讶异地瞪了他一眼,道:“辣他奶奶的,你是乡下来的?火正仙吴回你也认不得么?”拓拔野笑道:“原来是他。”但心里依旧不明白他是谁,直骂辣他奶奶。

正说话间,身后蹄声密集,又有数百骑风驰电掣地追将上来。回头望去,俱是蒙面劲装,与他们装扮并无二致,想来也是火族侦兵。果不其然,双方似是颇为熟稔,相互招呼。那为首的一名红衣银带汉子呼喝声中,纵马奔到鲁将军旁,并肩疾行。

拓拔野凝神倾听片刻,陆陆续续听得前因后果。原来这后来的红衣汉子姓千,也是火族侦兵将军之一,与鲁将军是颇有交情的老友。

此次火族圣杯失窃之后,族中大乱,赤炎城长老会盛怒之下,竟将火神祝融囚禁,并限期寻回圣杯。自昨日听闻烈侯爷在凤尾城郊寻得空桑转世之后,大长老烈碧光晟便火速下令十三路侦兵赶至凤尾城候命。除了鲁将军部之外,已有数千精锐侦兵四面八方赶赴而去。

又听鲁将军提到那独臂人吴回,拓拔野心下一凛,更是凝神聆听。原来那吴回乃是火神祝融之弟,也是族内仅次于祝融的神职高官火正仙,排为火族七仙之首,所率火正兵,专司神职兵事,护卫神器、降伏圣兽等等。那吴回沉默寡言,但对部下却颇为骄纵,是以那鲁将军与千将军都对他颇为不满。

到得凤尾城外时,太阳已经西斜大半。山谷环合,碧树如云。那火红色的城墙掩映在护城河边的密林之中,护城河青水如带,环绕不绝。吊桥高悬,城门紧闭。城楼上彩旗猎猎,鼓舞招展。

凤尾城乃是火族与土族的交界城邦,由此往西北数里,便是土族领地。相传当年火族圣鸟烈焰凤凰飞经此处,掉落两根凤尾,变为两株荫蔽数里的巨树,是为凤尾树,大荒绝无仅有。

八百年前火族赤帝封这两株凤尾树为圣树,这凤尾城也因此成为火族六大圣城之一。是以虽然地形不是非常险要,但仍素来为火族所重。

此时城外护城河外岸,帐篷遍布,井井有条,一共十三路侦兵三千余众都已经日夜兼程赶到侯命。大荒五族中,水火两族的侦兵系统最为庞大。火族共有两万侦兵,除了驻扎在本土的一万两千名之外,还有八千名隐藏在四族境内,及时打探一切消息。侦兵独立于军队之外,仅听命于赤帝与大长老。

此次城外竟齐齐聚集三千侦兵,足见火族对圣杯与空桑转世一事的谨慎。

鲁将军与那千将军将部下安置好后,策马扬鞭,径自朝中心大帐奔去。那里正是十三路侦兵将领的临时集合地。侦兵纪律严明,虽然数千人交错安扎,却是井然有序,寂然无声,除了风萧马鸣,竟没有丁点声音。

拓拔野随着众侦兵迅速搭起帐篷,而后按序列队休息,静候命令。拓拔野与那中心大帐隔得太远,虽然凝神倾听,但终究没有顺风耳,只能断断续续听得只言片语。那十三个将军都颇谨慎,不敢多言,听了半晌,竟还没有适才在路上盗听得多,只好作罢。

当下索性四下眺望,观察地形。凤尾城坐落山谷之中,四处可以藏避逃逸的地方颇多,那城墙不过四丈来高,前面又有层层密林,自己若要强行越入,或是从城中掠出,也是轻而易举。但不知城内究竟有多少敌人,眼下又不知纤纤下落,若径直闯入,打草惊蛇,反倒不好。万全之计是先借机混入城中,寻着纤纤之后再携其闯出重围。

计议已定,收敛心神静观棋变。过了片刻,心中又开始挂念纤纤,不知她现在城中何处,可曾吃了苦头没有。正胡思乱想间,只听凤尾城楼上,有人吹奏号角,长声呼道:“烈侯爷有令,请十三将军进城商议!”

城门徐徐打开,吊桥也缓缓地放了下来。

中心大帐内的十三个将军大步奔出,纷纷翻身上马,策马列队,朝城中行去。拓拔野心中一动,此时正是天赐良机!脑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及多想,立时翻身上马,策马狂奔,口中喊道:“鲁将军!”

鲁将军闻声勒马转头,见来人乃是自己部下,沉声道:“什么事?”拓拔野奔到他身侧,低声道:“属下有极为重要的事禀报。”鲁将军瞧了一眼那勒马不前、讶然回顾的十二位将军,皱眉道:“等我从城中出来再说罢。”

拓拔野道:“那就来不及了。是关于圣杯的消息。”鲁将军面色微变,犹疑刹那,但邀领奇功的念头瞬息间便占了上风,当下回头抱拳道:“诸位将军还请暂留,鲁某马上赶来。”当下随着拓拔野策马奔入南侧密林之中。

拓拔野绕过一块巨石,确保众人已经决计瞧不见了,这才翻身下马,故作神秘道:“将军,属下发现那圣杯原来还在赤炎城内!”

那鲁将军吃了一惊,道:“什么?”

拓拔野凑身上前,似乎要附耳相告。鲁将军弯下身,刚探过头去,忽觉腰上、头上齐齐一麻,登时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拓拔野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要是知道了还能告诉你么?”迅速将他身上的衣服剥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戴好帽子、蒙起脸,整冠束带。然后将那鲁将军横绑在龙马背上,重重抽了马臀一鞭,龙马吃痛,长嘶声中扬蹄狂奔,转眼消失在密林深处。

拓拔野翻身上马,不紧不慢地从密林中出来。十二人急着进城,心中揣揣,不疑有他。

那千将军道:“老鲁,快走罢。”他口中含糊咕哝一声,随着那十二人匆匆朝城中奔去。

方甫奔进城门,便见一条宽约三丈的青石板大道笔直朝前,直抵一个颇为开阔的中心广场。

那广场正中,是两株极为巨大的怪树。虽然高不过四丈,但那荫盖却密集宽阔,方圆近百丈都在它荫蔽之下。树干青黑巨大,树叶片片修长火红,犹如凤凰尾一般随风摇曳。在夕阳映衬之下,宛如漫天烈火,熊熊燃烧。

广场周围,乃是井然有序的街道以及高矮参差的民居。广场东面,一座三层的青木塔楼巍峨矗立,檐角弯弯,破云而去,檐下数百盏琉璃灯在风中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街道两旁,都是红衣白刃的火族士兵。所有的居民想来都已接着禁令,闭门不出,就连猫狗也绝少见着。广场西侧,路上见着的那百余名火正兵骑在麒麟上,四下张望。他们脸色已经颇为不耐,但似是对此处某人也颇为畏惧,一扫先前张扬嚣张之态,没有丝毫言语。

拓拔野心中一凛:“那独臂人吴回已经来了么?”那人真气极强,是个高深莫测的大敌,倘若有他在此,要救走纤纤只怕又多了许多困难。心中登时起了谨慎之意。

众人骑马行到那塔楼前,纷纷翻身下马,将缰绳交递与上前的士卒,整顿衣冠,朝塔楼大门走去。

楼中士兵倒是不多,一楼大厅只有八个红衣汉子立在四角,身高九尺,不苟言笑,腰间长刀紫鞘黑柄,霸冽之气逼人而来。拓拔野想起适才在路上,险些因为暴涨的护体真气被那独臂人吴回看出破绽,当下不敢怠慢,立时凝神敛气,气沉丹田,随着众人小步朝楼上走去。

走在楼梯上,拓拔野意念积聚,四下感应。刹那间探到楼上当有七人,分列四周。其中三人真气极为霸冽,充盈周围,另有一人空空荡荡,真气若有若无。

刚登上二楼,便听见一人道:“大家辛苦了,请入座罢。”众人齐声道:“多谢侯爷!”循序在边上长椅中坐下。

拓拔野心道:“这便是那个烈侯爷了。”悄悄一瞥,只见那人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男子,紫衣红带,颇为高大,坐在椅中亦有六尺余高。红色络腮胡子,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看来极为威猛。

那烈侯爷坐在北侧,左边是一个红衣少女,坐在阴影之中,面色苍白,淡绿色的大眼睛,如春水波荡,相貌极美。但却如风中弱柳,娇小嬴弱,满脸倦怠已极的神色。

少女身旁,坐了一个身形矮胖的男子,满脸堆笑,颇为和蔼可亲。眼光转扫间,偶有精光暴闪。

西面临窗处,坐的正是那独臂人吴回。身后站了两个火正兵,满脸傲色。吴回周身红衣被阳光照得金光闪闪,木无表情,冷冷地望着南侧。拓拔野顺着他的眼光朝南望去,心中剧震,险些便要喊出声来。

一个紫衣少女软软地坐在长椅上,夕晖斜照,尘粉漫舞。发鬓凌乱,俏脸上满是嗔怒怨恨,那眼角的一滴泪渍在阳光中泛着眩目的光泽。嘴角挂着冷冷的嘲讽也似的微笑。不是纤纤又是谁?

自那夜她哀痛自尽之后,迄今已有月余。这短短的月余时间,当真有如隔世。此刻终于又见着她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那嗔怒之态如此鲜活如此真实,仿佛从前生气之时的样子。刹那间心中狂滔怒卷,欢喜、愧疚、难过齐齐涌将上来,将自己吞没。

见她脸容憔悴,泪渍犹在,也不知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委屈。拓拔野心中大痛,忖道:“好妹子,无论如何,今日我也要将你救出去!”

烈侯爷道:“桑高藤、孔淮东,你们当日不是见过那盗走圣杯的空桑转世么?瞧清楚了,可是她么?”声音真气充沛,煞是好听。

十三将军中两个汉子应声而起,端详了纤纤片刻,行礼道:“侯爷,就是她,决计错不了。”

纤纤柳眉一竖,冷笑道:“我有见过你们么?瞧你们长得这般丑恶,若是见过了,想忘也忘不了。”

那两个火正兵喝道:“妖女放肆!”

烈侯爷将手一摆,温言道:“姑娘,我请你到此处并无恶意,只是想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若你真是清白,更无须害怕。”

纤纤哼了一声,道:“将我封闭经脉,困在这里一天一夜,恐吓威胁,还说没有恶意么?当真可笑。别这般惺惺作态哄骗我。姑娘见过的世面多啦。”

烈侯爷哈哈笑道:“你这般古灵精怪,我骗得了你么?”

纤纤道:“知道就好。瞧你也不是傻瓜,我早告诉你啦,我两个哥哥一个是龙神太子,一个是青帝转世,厉害得紧,识相的话就快将我放了,否则他们追到这里,你就有得苦头吃啦。”

拓拔野听她说到自己,心中激动,那愧疚爱怜之意随着周身热血直达喉头,几乎便想立时出手。

烈侯爷笑道:“我不威胁吓唬你,你也别威胁吓唬我。咱们心平气和地将事情说得一清二楚,若真不是你所为,我马上放了你,再给姑娘好好赔礼谢罪。”纤纤听他说得客气,便哼了一声。

烈侯爷沉吟道:“姑娘,你所乘的那只雪羽鹤,可是空桑仙子的么?”纤纤道:“是又怎样?”

烈侯爷笑道:“那可不妙。那夜有人瞧见你骑着雪羽鹤在金刚塔上盘旋。单单人长得相象那或许是巧合,但雪羽鹤却是少见的圣物,要寻着一只一模一样的,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纤纤叹道:“瞧你长得挺聪明,怎地却是个海瓜脑袋?要想信口雌黄,栽赃陷害,别说是一之雪羽鹤,百十只都编得出来。”

她口齿伶俐,语音清脆,虽然着恼生气,但说起话来依旧说不出的好听。拓拔野听得忍不住微笑,这小丫头口尖嘴利的,想要在辩驳中讨得她的便宜那是难了。但瞧那烈侯爷似乎毫不生气,反倒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真挚,心中不由对此人生了些须好感。

那吴回突然冷冷地说道:“侯爷,证据确凿,不必听她狡赖了。陛下三个月后便要出关了。眼下当务之急是问出圣杯的下落。”

那烈侯爷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话,身边那红衣少女淡淡地说道:“事关重大,倘若果真不是她所为呢?我们去哪里寻那圣杯?”她的声音也如她人般,娇怯淡雅,仿佛一阵风吹来,每个字都会吹散一般。

吴回道:“八郡主,她自己早已招认了身份,大家又都曾亲眼瞧得分明,那还错得了么?”孔淮东点头道:“属下火目修行了二十年,黑夜中目视十里之外,纤毫可见。这姑娘就是盗走圣杯的空桑转世,决计错不了。”那孔淮东素以为人耿直着称,听他这般说,众人都微微点头,大以为然。

八郡主淡然道:“这可奇了,她的武功法术这般不济,在城郊被我大哥手到擒来,挣脱不得。以这等身手,要从赤炎城金刚塔盗走圣杯,那不是笑话么?”

纤纤怒道:“臭妖女,你才不济呢,姑娘我昨日累了,不小心中了你们的圈套。否则凭你们那三脚猫的工夫,能困得住我么?”

吴回道:“有了雪羽鹤,飞上塔顶轻而易举,如果再有内应,即便武功法术稀疏平常,也能盗去。”八郡主蹙眉道:“内应?那日塔内由祝火神镇守。难道你认为是他么?”

吴回冷冷道:“我自然希望不是。祝融虽然是我大哥,但此事关系太大,如果当真是他,我也决计饶他不了。”语气斩钉截铁,正气凛然。

那笑脸可掬的胖子笑道:“人说火正仙执法严明公正,今天看来果然不假。”起身道:“不过郡主所说也有道理,此事牵涉太广。只怕有一个极大的阴谋藏匿其中。咱们需得仔仔细细问清楚了,可不能冤枉了忠良。”他这一捧一抬,却是两边都没有得罪。

烈侯爷道:“说的是。”手上一抖,展开一幅羊皮纸,那上面用七彩彩笔描画了一只琉璃杯,殊无特别之处,只有杯中似有一点火苗跳跃。烈侯爷道:“姑娘,这只杯子你见过么?”

纤纤瞥了那羊皮纸一眼,俏脸上倏然闪过诧异之色。众人见她神色,心中都是猛然大震,便连拓拔野心里也突然一沉,暗呼不妙。

纤纤道:“自然见过。我交给雷泽城的雷神了。”

“什么!”此言一出,如雷霆霹雳,众人同时霍然起身,面色大变。一时之间,空气仿佛都突然冻结,连彼此心跳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

拓拔野心中震骇,但要他认为纤纤平白盗走圣杯,送与素不相识的雷神,却是决计不信。想到当日在驿站中听闻纤纤为雷神献上木族圣器长生杯,突然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一种不祥之感如浓雾缓缓笼罩而来。

纤纤见他们这般表情,似乎倒觉得十分有趣,竟然格格笑将起来,道:“这是木族的长生杯,自然是给木族中人啦,你们这般激动干吗?”

众人愕然道:“长生杯?”拓拔野闻言更是震骇,脑中疑云密布,但一时之间却是迷乱不已。

吴回冷冷道:“妖女,现在狡辩太迟啦。雷神要你盗走圣杯究竟有何居心?”火族与木族素来有瓜葛,四百年前曾为三城八百里疆土血战二十年,各亡数十万人,结下深仇。若非后来神农帝竭力调和,这争端还要持续下去。

自水族与木族交好之后,火族对两族的猜忌疑虑之心更盛,神帝驾崩,虽然暂无干戈,但彼此防范之意却是日渐分明。眼下听闻纤纤将火族圣杯盗献木族雷神,而这圣杯又与三个月后赤帝出关之事息息相关,众人心中怎能不惊惧忧急?

拓拔野虽然不明白此中关节,但瞧见众人脸色,也能猜到大概,脑中飞转,暗调真气,随时准备出手。

纤纤对他颇为厌恶,故意嫣然一笑道:“一条腿,想知道么?我偏不告诉你。”那两个火正兵大怒,喝道:“妖女找死!”踏步上前,便欲横加教训。却听烈侯爷喝道:“给我退下!”

这一声大喝如焦雷崩爆,众人都吃了一惊。那两个火正兵更是大骇,急忙退了回去。

烈侯爷冷冷道:“火正仙,你的部下再这般没上没下,可怪不得我烈炎不客气了。”他昂立阳光之中,紫衣鼓舞,眼神突然变得极为凶猛锐利,仿佛天神一般威势凌人。

吴回头抬也不抬,冷冷道:“侯爷对敌人温柔,对自己人却这般威风,嘿嘿。”烈侯爷沉声道:“姑娘,此事关系重大,对你自己影响也将极大。希望你原原本本的说给大家听听。”

众人听闻圣杯落入雷神之手,都有些方寸大乱,彼此之间原就有些嫌隙,在此非常关头,更加激化。

拓拔野心道:“此刻众人心浮气躁,彼此又起了嫌隙,正是脱身的良机。”当下缓缓调动真气,传音入密道:“好妹子,我是拓拔野。”

纤纤闻言大震,全身虽被封闭经脉,难以动弹,却如秋风中的树叶般簌簌发抖。眼波流转,四下探寻,俏脸忽转苍白,又转嫣红,闪过欢喜、愤怒、凄凉、幽怨、哀怜诸多神色。

拓拔野心如针扎,愧疚怜惜,传音道:“好妹子,你不用着急,我马上救你出去。”正要运气准备瞬息救人,却听纤纤突然脆生生地格格笑道:“红胡子,你想知道实情么?那我便告诉你罢。那琉璃圣火杯确实是我盗走的。只怪你们的守卫太也差劲。那破杯子留着也没用,我就索性送给那个雷神啦,你们若想要只管去向他拿罢。”

众人听她突然改口,俱极讶异。烈侯爷面色一变,甚为意外,那八郡主也轻轻“咦”了一声。只有吴回木无表情,冷冷地望着纤纤。拓拔野也是猛吃一惊,不明白纤纤何以改口,自陷困境。

岂料更为出奇的事还在后头。纤纤格格笑道:“你们猜得没错,我确实有个帮手。那便是他!”蓦然素手朝拓拔野指去。

拓拔野措手不及,心中惊异愕然,只见众人眼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再看纤纤,她正笑吟吟地望着他,眼神中凄凉、哀怨、快慰、兴奋,交杂波荡,柔声道:“拓拔大哥,你不是说盗走圣杯之后,便和我远走高飞么?怎么现在才来呢?”言语柔媚缠绵,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欣交缠的喜悦。

纤纤听见拓拔野传音之时,心中惊异欢喜,几乎便要爆炸开来。但突然之间,又觉得说不出的酸楚悲苦,一路上的孤独伤心、为人所擒的委屈愤怒、当日被他所拒的锥心疼痛都刹那之间如春水决堤,倒注心中。

当听他说“好妹子”之时,更是心中气苦,那种窒息的疼痛又如利刃般绞心断肠,不可遏止。刹那之间,一切都变得了无兴味,自凌自虐的念头竟然刹那间充斥心头,只觉得被万人错毁、死在他的眼前也是说不出的快慰。片刻间那连自己都为之诧异的话语便脱口而出。

看着拓拔野惊讶错愕地望着自己,心中悲苦欢愉,凄凉快慰,脸上笑容越加绚烂,一颗泪水却忍不住倏然滑过脸颊。

厅中众人又惊又疑地盯着拓拔野,一言不发,浑身真气流转戒备。那千将军突然呼了一口气,霍然起身,喝道:“你不是鲁将军!究竟是何人?”

拓拔野听若罔闻,只是愕然地望着纤纤,心中沉痛愧疚,忖道:“她终于还是没能原谅我,宁可赌气死在此处,也不愿被我救走。”

心中大痛,念力凌乱四溢,那强沛真气也登时随之绽爆。“嗤”的一声,护体真气被众人真气所激,立时绿光隐隐。

吴回冷冷道:“我正想究竟是那里来的高手化身鲁将,竟能将真气念力收敛得点滴全无。原来就是你。这一路上辛苦了。”

那胖子使了一个眼色,“呛然”声响,十二个将军刀光胜雪,将拓拔野团团围在中央。森森寒气直指他周身要害,与那护体真气弹压吞吐,发出低微的“嗤嗤”响声。

楼内真气纵横,在阳光中依稀看见彩幻之气交错飞舞,窗外微风被真气所激,四下乱舞,登时将檐前的数百盏琉璃灯叮当作响。

拓拔野视若不见,强捺心中难过之意,心道:“纤纤性子倔强,倘若我一意劝她走,不知她还要说出什么话,生出什么事端来。眼下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强行将她救出此处,一个是证明她的清白。”

当下起身哈哈大笑道:“东海龙神太子拓拔野,冒昧造访凤尾城,多有得罪。”真气鼓卷,右手猛地将朝十二柄长刀回旋拍去。

青光爆舞,那十二柄长刀呛然龙吟,满楼刀光乱卷,映得屋顶四壁光芒闪烁,檐前琉璃灯登时又接连清脆作响。那十二名侦兵将军特长不在真气武功,哪里是他对手?“啊”地惊呼声中,四下跌退开去。

众人大骇,那十二名侦兵将军听得“龙神太子”四字,更是面上变色。一个月前新晋龙神太子孤身打败百里春秋与水娘子、降伏东海凶兽流波夔牛,又率军大败水族三支强大水师,令横行汪洋的万年龟蛇成了缩头王八,威名远布天下。火族与水族宿怨已深,虽与龙族亦不交好,但当日听闻此事无不拍手称快。

火族侦兵耳目广众,对拓拔野三字早已如雷贯耳。眼下听闻这少年竟就是拓拔野,无不震撼。瞧他腰上所斜插的珊瑚笛,那洒落不羁的仪态,果然与传言中的龙神太子相似。听那空桑转世所言,龙神太子竟是她的同谋,将圣杯盗献雷神,此中关系实在是有些一塌糊涂了。

塔楼下众兵听得楼上声响,都惊异互觑。不知是谁传令调度,登时兽嘶马鸣,潮水般的围兵四涌而来,将广场周围团团围住。

那烈侯爷虎目光芒四射,拍掌道:“好厉害的碧木真气!烈炎有一件事不明,倘若阁下果真是龙神太子,不知怎会有如此强劲的木属真气?”

拓拔野双臂一振,将侦兵服饰碎裂震飞,昂首而立,神采奕奕,微笑道:“五族归属在其心不在其真气。拓拔野有幸在汤谷受木族圣女姑射仙子恩惠,学得长生诀,所以才会碧木真气。”他瞧那烈侯爷坦荡爽朗,大有好感,不想言语相欺。

纤纤瞧着拓拔野不动手足震退众人,神采飞扬,洒落倜傥,心中又甜又酸又苦,没来由的又是一阵难过,突然有些后悔将他拖入此事之中,转而又想:“这无情无义的乌贼,你又何必为他着想?”牙根咬紧,心中抽疼,颇为快意。

吴回冷冷道:“这倒巧了,一个是空桑转世,一个是空桑弟子,难怪要将本族圣杯偷盗送给木族奸人了。”他似是认准了纤纤便是偷盗圣杯之人,听得两人的身份与关系后,话语中更是笃信不已。语气森冷,浑身真气鼓舞不息,似已随时准备出手。

那两名火正兵本想随之大喝,但突然想起先前烈侯爷的震怒之语,登时一骇,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反手拔出火红的麒麟刀来,作势欲扑。

拓拔野哈哈一笑道:“在君子眼中无人不是君子,在小人眼中无人不是小人。”他朝那烈侯爷抱拳道:“空桑仙子两百年前便与木族恩断情绝,又怎会授意他人献宝雷神呢?眼下大荒无主,小人觊觎,离间撩拨之事还望谨慎明查。”

烈侯爷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见他坦然相望,微笑以对,一时沉吟不语。虽然拓拔野瞧来不似鸡鸣狗盗之辈,但此事太过重大,那空桑转世又改口承认,要听这陌生少年一面之词也太过草率。

八郡主淡淡道:“公子既然与此事无关,又是龙神太子,为何假扮鲁将军,混入凤尾城中?”

拓拔野看了纤纤一眼,苦笑道:“舍妹被人诬以此事,所以才一路寻来。”纤纤抿嘴微笑不语,仿佛眼前之事与她全无关系一般。

楼上众人均是皱眉不语,这般解释实在太过苍白单薄,比之那如山铁证,直如鸿毛飞絮。拓拔野虽然舌绽莲花,机智善辩,但此次尚不明事情来龙去脉,对方又自恃证据在手,先入为主,想要证明清白实是大大的困难。

吴回冷冷道:“巧舌如簧。若你心中无鬼,何必这般鬼鬼祟祟?能习得长生诀,纵然不是木妖,也有极大关系。给我留下罢!”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突然拔身而起。

红光如电,阳光耀眼,众人眼前一花,一道烈焰也似的光芒暴闪而过,炙热的狂风真气轰然席卷。

檐前琉璃灯被热气所激,立时“嗤”的一声,齐齐点燃,叮当乱响。那各色光芒在斜阳下璀璨跳跃,绚丽刺眼。

真气炙烈凌厉,力道之猛,极为罕见。拓拔野心中一凛,忖道:“罢了,空口无凭,要想眼下证明难得紧,先带纤纤离开再说。”哈哈大笑,调用潮汐流,真气如海潮突涨,瞬息毕集至右手,断剑应声出鞘,碧光一闪,自那红色光波之中倏然切入。

这一剑乃是水族的“逆江流”,是拓拔野在汤谷从一个水族游侠处学得的。以潮汐流的御气方式,辅以崇尚变化的水族起剑式,自然最为流畅自如。剑光如弧,真气锐利,刹那间便破入红光之中。

突然“扑”的一声闷响,那断剑竟似被什么极为强劲的吸力吸住一般,拓拔野臂上一紧,险些被朝里拖去。念力一凛,仿佛有某件极为凌厉的物事朝自己疾刺而来。大骇之下,左掌拍出金族至刚至猛的“崩雪裂”,青色真气掀起一道波浪,狂飙突进。轰然巨响,两道气浪产生的巨大撞击力方才勉强将彼此震退。

拓拔野借势抽出断剑,朝后疾退。那吴回冷冷道:“水属真气?原来你还是水妖的探子!”红袖挥舞,袍襟开处,又是一道红光怒浪般奔卷而来。真气滔滔炙热,比之此前竟还霸道三分。

拓拔野心中骇然,这几日连遇顶尖高手,这阴鸷冷酷的独臂人真气之雄浑,武功之莫测,竟远在自己预估之上。不及多想,双手握剑,陡然旋转,剑光自下而上斜撩而上,光芒暴吐,真气浩荡如巨浪回旋。赫然便是潮汐流中的“回潮浪”。“回潮浪”将真气化为三层,彼此推攘,层叠回旋,便是防范被真气远甚于己的高手一下吸纳制住。

岂料“蓬”的一声爆响,拓拔野只觉所有真气都忽然倒卷回来,连带那汹涌红光气浪一齐猛袭而来。大惊之下,立时因势力导,凝神聚意将真气调度分布,登时如叶舞狂风,被瞬间抛起,重重撞向墙壁。

纤纤忍不住惊呼失声,泪水汹涌,心中一阵悔恨。

拓拔野背脊方甫触着墙板,立刻调气背脊,如隔气垫,顺势向下闪电滑去。那狂飙也似的气浪“轰”的一声,立时将墙壁破开数尺大的裂洞。

众人“咦”了一声,见他竟能在吴回阴阳火正尺下借力消力,远离险区,从容逃逸,心中惊疑更甚。但他适才那两剑分明都是水属武功,圆熟流畅。这少年究竟是谁,竟能同时习得两族至高无上的心法?

吴回目中讶意一闪而过,独袖飞卷,一支三尺余长的暗红铁尺倏然而没。缓缓步近,眼中冷漠凌厉,直如浑身上下逸散出的杀气。

他手中的阴阳火正尺乃是火族神器之一,以上古阴阳磁铁制成,左面阴,右面阳。对天下所有兵器及其卷引的真气,均可以视其阴阳,自行反转变化从而吸纳、反推,随心所欲,威力极强。适才以火正尺阳面吸纳拓拔野断剑,又以火正尺阴面反击拓拔野“回潮浪”,若非拓拔野真气超强,随机应变,早已被反震而死。

烈侯爷与八郡主对望一眼,颇为惊异。烈侯爷拍拍扶手,转头望向那满脸微笑的胖子,轻轻点了点头。

那胖子会意地微一颔首,轻轻击掌。楼下那八名大汉登时狂风般飞掠上来。

“呛然”脆响,八道矫龙飞电般的刀光疾斩拓拔野。刀光雪亮,刀气却是炎热锐利,四下纵横,楼内满是酷热之意。这塔楼乃是以至为坚硬的青木,涂以坚韧防火的“不破胶”搭建而成,极为坚硬。但被那八道刀光所激,立时应声裂开细小的痕迹,木痕上火苗跳跃不已。

拓拔野凝神穿梭,护体真气青光吞吐,在刀光之间堪堪躲避而过。

烈侯爷朗声道:“烈雪八刀,采玄冰铁与火焰石在火山中炼成。刀魄相连,可避不可断,阁下小心了。”他对这陌生少年的来历大感迷惑,又恐吴回出手太过狠辣,便以自己护卫相试探。但这八刀仍极凶险,对他颇有相惜之意,忍不住出言提醒。

拓拔野哈哈笑道:“多谢侯爷。”从四道刀光中穿过,朝后翻去。

那八道刀光越斩越快,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远远望去,八道刀光犹如一道,首尾相连,绵绵不绝。热冽炙酷的刀气触着拓拔野护体真气,“嗤嗤”作响,将他越迫越后,缩围在东边一角内。拓拔野脑中已来不及想任何问题,只是根据念力,本能地穿梭躲避,竟连调气反击的刹那时机也抽不出来。

众人远远地围观,越看越是惊异佩服。那吴回袖手伫立,冷冷的地瞧着,目中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这少年竟能在“烈雪八刀”的强攻之下,支撑如许之久,毫发无损,实在是匪夷所思。

突然拓拔野脚下一滑,“哎呀”一声险些摔倒。两名大汉大喝一声,刀光交织电舞,左右开弓朝拓拔野腰间斩下。“嗤”的一声,绿色护体真气倏然破裂,刀光电斩而入。

纤纤心中剧痛,仿佛万箭穿心。恐惧、后悔、悲痛、担忧刹那决堤,哭叫道:“住手!不关他的事!”忽然之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经脉仿佛被瞬间冲开,双手一撑站了起来。

拓拔野哈哈长笑,突然青光暴闪,一道气浪轰地炸将开来。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鼻息稍稍窒堵,耳边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刀光乱舞,“咄咄”之声大作。凝神再望时,均心下大骇,失声惊呼。

那八名大汉木立各处,双手空空,满脸不可置信的惊异神色。八柄烈雪刀齐齐整整地并排插在顶梁,入木三分,刀柄犹自震荡不已。

拓拔野反手将断剑插入鞘中,微笑道:“多谢诸位手下留情。”

烈侯爷、吴回等人瞧得分明,适才电光石火之间,拓拔野突然奇迹般地爆涨真气,将那两刀开山裂石之力尽数反弹,而后顺势拔剑,移形换位,刹那间连击八剑,将众大汉手中的烈雪八刀尽数扣飞,没入梁中。若非他手下留情,这八名大汉早已身首异处。

这烈雪八刀刀魄相连,使刀之人又是同胞兄弟,彼此之间心意相通,刀刀相连。若是当真动手,全力进击,拓拔野未必就能这般迅捷将其等反制。但他们既受烈侯爷意旨,刀下留了三分力,而拓拔野故意露出破绽,诱使其中两人急功而入,连绵刀意刹那间自行破断。

拓拔野乘机以定海神珠,鼓足真气将那两刀反荡,尔后拔剑反击。八刀刀意既断,各个击破,自然远非拓拔野对手,瞬间败北。

烈侯爷起身击掌道:“果然好身手!坦荡君子,手下留情,烈炎感激不尽!”长袖一挥,一道红色劲带破空弹出,闪电般将那八柄刀卷住,“仆”地微微一响,红带突收,那八柄烈雪刀应声插回众大汉鞘中。

那八名大汉朝拓拔野齐齐躬身,然后退回到烈炎身后。

吴回冷冷道:“侯爷太过爽直了,我瞧他分明是奸狡小人,使诈讨巧。与那女娃儿正是奸猾同谋,决计不能放过。”踏步上前,朝拓拔野走去。

纤纤怔怔地望着拓拔野,脸上酡红,泪水一颗一颗滚落。在拓拔野遇险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几乎便要爆炸,此时如释重负,浑身酸软无力,心中说不清是欢喜还是难过,酸楚难当。

当是时,远远地城门开启,车马辚辚,有人高声长呼道:“大长老使者驾到!”楼内众人面色微变,纷纷朝窗外望去。

拓拔野心道:“此时不走可就走不成了!”乘着吴回等人掉头西顾之时,猛然调气涌泉,闪电般窜出,拦腰抱起纤纤,兔起雀落,翻身朝三楼奔去。

动作奇快,一气呵成,待到众人醒觉之时,他已经抱着纤纤跃上了三楼。

怀中纤纤突然发出一声悲切的哽咽,蓦地玉臂舒展,紧紧地搂住拓拔野的脖颈,将脸贴在他的耳旁。兰香扑鼻,发丝撩人,冰冷的泪水瞬间流入他的耳朵和脖子。耳边听见她断断续续地哭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那声音悲戚缠绵,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低徊呼唤。

拓拔野心中悲喜交集,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傻丫头,咱们回家了!”足不点地,翻身越出三楼栏杆,突然听人喝道:“哪里走!”一道炙热真气冲天而起,犹如凭空起了一个透明的屏障,正是火正仙吴回。拓拔野左掌一拍,借着那反冲之力,轻轻巧巧地朝上翻起,又上了塔楼之顶。

刹那间凝神四望,塔楼下广场众兵围涌聚集,弯弓待命,万千刀枪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眩目已极。那吴回如影随形,疾追在后。塔楼东南两面均有极强真气迫面而来。四面围兵,天罗地网,而纤纤发上的雪羽鹤簪不见踪影,想来已是被火族收去。

拓拔野左臂抱紧纤纤,意念如织,感受到那火正尺真气电袭而至,立时反手朝后猛挥一剑,撞着火正尺真气,气浪汹涌。因势力导,高高飞起,在空中御风踏步,清啸声中朝那巨大的凤尾树掠去。

万箭齐发,飕飕破空,暴雨般朝他们射来。却听那烈侯爷喝道:“住手,不可伤了他们!”

拓拔野哈哈笑道:“多谢了!烈侯爷,拓拔先行告辞,日后水落石出,再登门谢罪!”聚意定海神珠,真气瞬间绽爆,箭矢到他身前三尺之处纷纷冲天飞起,四下抛落。

御风滑翔,刹那间便奔到了那凤尾树连绵如红云晚霞的荫盖之上。远远听见众人惊呼之声,身后那紧迫的杀气也嘎然而止。

回头望去,吴回伫立塔楼檐角,红袍飘飘,满脸古怪的神情。那烈雪八刀站在楼顶,面面相觑。广场上所有围兵也都放下刀枪,昂首观望。拓拔野见他们都不追来,心中诧异。

烈侯爷与那八郡主站在二楼栏杆边上,朗声道:“凤尾树乃是凤尾城圣树,阁下快请下来,否则将被万火灼烧,难逃生天。”那烈侯爷直爽诚挚,拓拔野对他颇为信任,闻言微微一惊,果觉一股热浪缓缓迫来。

远处,斜阳在青色群峰间缓缓沉落,那余晖照在漫漫凤尾树盖上,仿佛熊熊火海。微风吹过,树叶摇曳,犹如火焰跳跃。凝神望去,隐隐可以瞧见红光吞吐,那热气从树叶中蒸腾,由四面八方逼迫而来。

纤纤低声道:“拓拔大哥,这里好热。”

拓拔野低头望去,见她娇靥艳红,鼻尖、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珠,发丝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脸颊,浑身酸软无力地偎在他的怀中。心中大为疼惜,微笑道:“好妹子,这就找一个凉爽的地方休息去。”猛地调集真气,腾空跃起。

岂料方甫用气,便听耳边“呼”地一声,只觉那热浪突然爆涨为炙炎酷热的滔天烈焰,轰然烧来。

眼前一片血红,纤纤“啊”地一声,一绺秀发突然着火。拓拔野大惊,将她发上火焰拍灭,真气运转,护住她周身上下。足下用气,硬生生又朝上拔高了六丈。

但那火焰立时又腾地窜烧上来,犹如道道火墙,八面迫挡。拓拔野衣襟瞬息焦枯,心中大骇。立时借助定海神珠之力,调用真气,将热浪朝外迫去。但那热浪虽被暂时迫退,立时又有更强猛的火焰扑面而来。

烈侯爷长声道:“凤尾树为本族圣鸟烈焰凤凰的火尾所化,一经真气激发,便会燃烧百倍火焰。阁下这般用气,非但逃不出来,反而会被万火灼烧而死。”

拓拔野放眼望去,烈火熊熊而起,滔滔汹涌,知道他所言非虚。没想到自己逃出众高手之围,却又跳入这火坑之中。颇觉滑稽,哈哈一笑,心中镇定下来。

纤纤偎在他怀中,意识逐渐混沌,双臂软软地勾住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道:“拓拔大哥,你…你别抛下我。”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淌出,被周围热浪蒸腾,立时消散。

拓拔野心中一痛,将她紧紧抱住,温言道:“好妹子,我决计不会抛下你。刀山火海,也一齐闯过。”纤纤迷蒙之中心中大定,嘴角露出微笑,双颊酡红,宛若睡海棠般沉沉昏睡过去。她这几日困顿疲惫,不知经受了多少磨难,此刻心情安定,被这热气一熏,再也强撑不住。

拓拔野心道:“纤纤真气不强,需得尽快离开此处。”一面护住纤纤与自己,一面飞快地思虑,寻找脱身之计。苦苦回想所学到五族法术,又思索潮汐流、长生诀、五行谱诸多神功。

如那烈侯爷所言,自己每发真气,即便是用定海神珠反弹烈焰热气,都会激起这巨树更强的火浪,自己至多一跃能及十余丈,但这火海窜烧腾空远不止这个高度,要想径直跃出火海,御风逃离,殊无可能。但若是自己丝毫不用真气,纵然能强撑到不被烈焰烧死而走到树荫之沿,也必定身受重伤,纵使其时跳离凤尾树,也必然逃脱不出吴回、烈雪八刀等诸多高手的围击。

突然想到:“是了!这妖树既会百倍反弹,倒不如索性激起万重火浪,然后借助反推力,因势力导,看看有无可能逃走!”精神大振,瞬息间在心中定出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来。

当下真气疏导,贯通纤纤任督二脉,将自己与她周身经脉贯穿相连,雄浑真气滔滔不绝地在彼此经脉间游走,护体真气由内而外,将她完全护住。而后猛地调集周身真气,运用潮汐流,倾注右掌,“轰”地一声朝下猛拍,漫天冰寒之气呼啸奔腾,正是从水族游侠处学来的水族法术“千重雪”。

这法术原本较为简单,由他使来,虽未能完全得其诀窍,但威力之大,确实惊天动地。远远望去,犹如凭空突然降霜落雪,白茫茫一片,煞是壮观。

“轰”地一声暴响,如百十个惊雷齐齐绽爆,那凤尾树仿佛突然爆炸开来一般,团团烈火蓦地膨胀炸裂,刹那间放大了数十倍,赤焰乱舞,火浪冲天。那窒息热浪如狂风卷席,四下猛冲。

广场上众围兵失声惊呼,被迎面扑来的气浪闪电般击倒,狂呼乱叫声中浪潮般层层摔倒。塔楼上众人也被那狂风吹得拔身而起,飞出好远。琉璃灯叮当乱响,四处飞散。

水火原就相克,拓拔野那汹涌真气激起狂炎烈火,与那漫天冰寒之气相交,立时爆炸开来,比之先前单纯真气相激,威力十倍计。

拓拔野一掌既出,立时汇集所有念力于那定海神珠,真气聚敛,全力反弹那惊天骇地的爆炸巨力,立时“呼”地一声,双耳生风,眼前一花,笔直飞起。

身在半空,念力如织,感受所有方向的力道真气,因势力导,斜斜飞起。犹如苍鹰展翅,青龙翔空,破云而去。

烈侯爷避开那层叠鼓舞的热浪,倚栏远眺,只见漫天红光烈焰之中,一道人影如离弦之箭冲天射起,在蓝空之上宛若黑蚁。心中惊骇,这少年真气之强、法术之高、胆子之大,可谓惊世骇俗。突然更为相信,他便是近来风头极健的龙神太子。

拓拔野此举危险极大,若非他真气超强,会使那式黑水法术,腹有定海神珠,又深谙因势力导之法,早已被这狂烈的漫天火浪灼烧而死。但他艺高胆大,竟然在电光石火间做这惊人之举,逃出凤尾树的烈焰火海。

身在高空,俯首可见漫漫火海,密蚁围兵。当下借着那残余推力,凝神调息,空中抄步,御风斜冲,朝西城外俯冲逃逸。

风声猎猎,火光熊熊。忽然听见广场上传来雷鸣般的欢呼声,既而感觉到两道真气一左一后夹击而来。左翼真气空明变化,仿佛冰下暗流,捉摸不定。后侧真气霸冽雄浑,犹如沙漠狂风,移山填海。

心中一凛,稍加辨别,似乎并非那火正仙吴回。当下回头迅速一瞥。左翼来者,乃是一个红衣翩翩的少女,骑坐在一只火红色的凤凰上,清丽如仙,雅致如画。皓腕上一对彩石链,熠熠生辉。正是八郡主。

背后,一条黑紫色的火龙张牙舞爪,怒吼横空,其上赫然便是烈侯爷。袖中红色长带倏然迎风挺直,在他手中微微振抖,立时化为一杆红缨长枪。枪尖指处,红光破空,咻咻有声。

一凤一龙,来势极快,刹那之间便只距他数丈之遥。那两道真气登时将拓拔野压得遍体躁热,鼻息窒堵。护体真气相激浑身绽放。

拓拔野意念探扫,心中微惊,那烈侯爷体内真气之强,虽比他稍有不如,但强霸之势却甚为惊人。

那八郡主真气含而不露。以三人真气之强,若近距离,必定相互激发,而她竟如春水微澜,捉摸不定,其真气之强只怕不在那烈侯爷之下。

这两人联手,真气必在自己之上,又有封印灵禽圣兽,御空自如,占尽上风。而自己身在半空,受制于人,又要顾忌怀中纤纤,要想从容逃离,难比登天。眼下被他们气势所压,想要反抢先机更无可能。

烈侯爷长枪呼啸,斜指上空,驭龙绕翔,沉声道:“阁下神功超绝,若这般带令妹逃离,岂不是更令我族人疑心么?既是坦荡君子,问心无愧,何必自陷尴尬境地?”

拓拔野笑道:“那独臂老头一口咬定是我们所为,贵族对我们也怀疑得紧。眼下与其困在这里,含不白之冤,倒不如自己去查个水落石出。”

烈侯爷道:“阁下言行磊落,烈炎也相信其中必有隐情。但要洗清冤屈,查明真相,就需要我们同心协力。烈炎保证,在未查明事情原委之前,绝对不难为阁下与令妹,只将二位当作本族贵宾。如何?”他直爽诚恳,令拓拔野登时心动。

八郡主碧绿清澈的双眼凝注拓拔野,淡淡道:“我大哥一言九鼎,海内闻名。如果公子还不放心,那么我也愿意许此承诺。”

拓拔野哈哈笑道:“郡主、侯爷金玉之言,拓拔岂有不信之理?”颔首道:“多谢了。”

他见两人胜券在握,却不借势凌人,大生好感。心想倘若再一味逃脱,未免委琐狭隘,当下御气转身,轻飘飘地翻身跃上那火龙脊背。

烈侯爷大喜,喝道:“贵客临门,备宴!”突然又想起一事,加了一句:“也为长老使者洗尘!”

声音浩荡雄浑,震得广场上众人耳中轰隆作响。城外众侦兵也都听得分明,引颈眺望,只见四人分乘龙凤,在霞光火色之中徐徐转向,朝城内降落。

晚宴依旧设在塔楼二楼。落日西沉,暮色降临。窗外西望,那凤尾树的百丈荫盖依然红光吞吐,跳跃若火。衬着黛蓝夜空,淡淡晚霞,颇为壮丽。晚风吹窗,也带来温热的气息。

烈侯爷、八郡主、火正仙吴回、笑面胖子凤尾城主木易刀、十二侦兵将军分列两旁。拓拔野与纤纤果然坐在上座,俨然贵宾之姿。

旁边一个瘦高老者,乃是刚刚到来的长老会使者米离。他是大长老烈碧光晟派遣的全权使者,代长老会追寻圣杯下落,不苟言笑,说话缓慢,对烈侯爷将疑犯恭为贵宾却是不置可否。

吴回对眼下情形似乎颇不满意,但烈侯爷与八郡主既已发话,也无可奈何。满脸木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浅浅啜酒。那木易刀满面春风,瞧不出心里所想。十二将军不敢多言,虽然心中各有疑虑,也只管默默喝酒。

那烈侯爷烈炎与八郡主兄妹俩乃是火族四大世家“烈家”的显贵,也是当下火族大长老烈碧光晟的亲侄。

两人年幼时便师从火神祝融与圣女赤霞仙子。烈炎天资圣绝,又颇有君王之风,乃是备受赞誉的年轻一代中的翘楚。火族中四大公子,以他为首。将来之前途,更是无可限量。是以吴回、米离虽然权势都颇大,但见他决意奉疑嫌为上宾,也不便执拗。

纤纤虽然已经醒转,但连日奔波,久未休息,依旧疲怠不已,被那凤尾烈焰一熏,一直烦闷欲呕,因而只是恹恹地倚在桌旁,脑中尚不明白为何自己与拓拔又成了坐上宾。但脑中纷乱,只要拓拔野还在身侧便足够了。众人话语听在耳中只是嗡嗡作响,徒增困倦之意。

烈侯爷一边喝酒,一边将此事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与拓拔野听。八郡主坐在灯光暗淡处,每逢烈侯爷说至族中秘密之处,便偶尔淡淡地说上几句,岔开话来。

原来那琉璃圣火杯为火族圣器,排为第一。圣杯以上古琉璃石磨制而成,乃是远古燧人氏盗火的容器,圣火火种在杯中千年不灭,绵延至今。

火族圣城赤炎城中,有一座族中圣塔琉璃金光塔,相传也是当年燧人氏为储存圣火而造的上古之物。琉璃金光塔乃是火族历代赤帝修行与羽化之地,聚敛了历代赤帝残余元神。

于此修行,可以感应吸纳诸赤帝的离逸元神,事半功倍。而琉璃圣火杯,自远古燧人氏收藏火种于此起,便被嵌入塔顶,作为此塔的密钥。

换言之,要想开启琉璃金光塔,只能施法于琉璃圣火杯。一旦琉璃圣火杯失踪或是损坏,琉璃金光塔将永不能开启。

三十年前,火族有史以来天资最高的赤帝赤飚怒,为了练就赤火大法与赤火真气的最高境界,决意进入琉璃金光塔闭关修行。琉璃圣火杯也随着他入塔闭关,而被收藏在另一座固若金汤的金刚塔内。三十年来,他不闻塔外之事,潜心修炼,感应塔内灵力,吸纳万帝元神,当已炼成赤火法术与赤火真气的最高境。三个月后,就是他出关之时。

半年之前,为了加强琉璃圣火杯的护卫,确保九个月后赤帝能顺利出关,长老会特地召遣位列大荒十神之一的火神祝融镇守金刚塔。另外又调来重兵,层层护卫。装有圣杯的圣匣钥匙又被大长老烈碧光晟封入自己体内。

但是十八日前,午夜时分,赤炎城中有众多人亲眼瞧见一个紫衣少女骑鹤从金刚塔顶飞过。那容貌装束与近来盛传的空桑仙子转世并无二致。既而烈碧光晟与祝融等人例行巡塔之时,发现守塔神卫晕倒在地,圣匣中的琉璃圣火杯竟然不翼而飞。

烈侯爷说到此处时,那米离方才缓缓道:“各位将军中有不少恰好在那夜守值的。你们说说罢。”

孔淮东点头道:“那日属下在塔下墙楼率部轮值,恰好瞧见……”瞥了纤纤一眼,迟疑道:“瞧见那位姑娘骑鹤飞过。”

桑高藤也道:“属下在城北城楼轮值,确实也瞧见了。属下刚觉奇怪,便听见金刚塔警号大作,想要追赶却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又不禁朝纤纤脸上望去。纤纤此时已经稍稍清醒,但却不加辩驳,只是嘴角冷笑,笑吟吟地充满讥诮之意。

拓拔野心想:“原来这琉璃圣火杯不仅是火族第一圣器,还是赤帝出关的关键,难怪火族这般紧张了。此事关系重大,需得好好地弄个明白,否则纤纤可要吃尽苦头了。”

当下微笑道:“烈侯爷对拓拔开诚布公,毫不猜忌,这份心胸让人佩服得紧。投桃报李,拓拔自然也不敢有任何的隐瞒。”

他微笑道:“这位所谓的空桑转世,名叫纤纤,是断浪刀科汗淮的独生女儿。”众人“啊”的一声,脸上均是惊诧之色。

断浪刀科汗淮当年为水族龙牙侯时,曾经纵横大荒,大败火族诸多高手,就连如今的战神刑天,昔年也是他的手下败将。火族可谓对他又怕又恨,在火族的黑名单上,他曾经位列第七,以他其时年纪,实在是旷古绝今。

但后来科汗淮忤逆烛龙,成为大荒游侠,又为了救助蜃楼城生死不明,虽然道义不相容,但那侠义无私之心,却是让人不自禁地敬重。听说这少女竟然是断浪刀之女,众人无不动容,心中突然都有些动摇:以其父侠义,其女当不至于斯。

纤纤见众人听闻父亲名字都纷纷变色,既惊且佩,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欢喜,对他们的憎恶恼怒之情也莫名地消去了大半。

拓拔野道:“她与空桑仙子确实曾有一段缘分,这雪羽鹤也是空桑仙子赠送于她的。”

当下将自己当年如何邂逅神帝,奉旨为和平使者,如何路上相逢科汗淮父女,同赴蜃楼,又如何城破流亡东海,遇见空桑仙子等等诸多事情娓娓道来。但或因立场、或因守秘,对于率领汤谷群雄举义、纤纤何以自杀,又何以前往大荒等自然略过不提。

众人对于当年往事都有耳闻,在座诸侦兵将军又都是耳目广众、博闻强记之人,听他回溯那段故事,都是心有戚戚,惊心动魄。拓拔野言语之中自有一种真诚的感染力,令人听来不得不信。当年神帝使者之事便曾轰传一时,没想到便是这少年,更没想到机缘巧合,他竟成了荒外龙族太子。

纤纤听拓拔野侃侃而谈往事,想到父亲生死不明,自己孤苦伶仃,以及那些快乐的、伤心的过往,登时又突感悲苦,自怜自艾,眼圈不由微微红了。心中跌宕转辗,汹涌滂湃,仿佛在短短时间之内,又将这数年的光阴重新历练了一遍。

拓拔野那魔魅的声音,听在她的耳中更加情浪翻卷,无常变化,忽而欢喜,忽而怨艾。

拓拔野说完之后,楼内寂然无声,半晌烈侯爷才点头道:“原来如此。”却听吴回冷冷道:“这些话都是从阁下的嘴里说出来的,是真是假暂且别论。阁下与纤纤姑娘今日方才重逢,又怎知道这十几日间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木易刀笑眯眯地道:“火正仙说得有理。木某倒不是怀疑纤纤姑娘存心偷盗圣杯,但许多人亲眼瞧见的事情,也不会是凭空捏造的罢?纤纤姑娘又承认拿了圣杯,并交给木族雷神。木某以为,此中曲折之处,只有纤纤姑娘本人才最清楚。”

众人纷纷点头,拓拔野道:“木城主请明说。”

木易刀朝米离与烈侯爷行礼道:“属下听说以摄魂大法可以令人迷失本性,作出平时决计作不出的事情,过后又会忘得一干二净。纤纤姑娘或许是遭妖人摄魂利用,作出盗取圣杯之举。”

众人面面相觑,颇为动容。八郡主淡然道:“木城主说的也不无可能。”秋波凝注纤纤道:“纤纤姑娘,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很快还你清白,不知你愿不愿意一试?”纤纤对她稍有好感,当下点头。

八郡主道:“倘若真是中了摄魂之法,你自己也必定记不起来啦。唯一的法子便是用‘原心法’,再将你摄魂,这样你便能根据我的问题,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一一回忆起来。”

纤纤瞥了拓拔野一眼,见他鼓励地凝望自己,当下点头道:“你问吧。”

木易刀唤人将宴席撤去,清场焚香,就连四面窗户也一一合上。纤纤与八郡主对面而坐,众人环坐四周,心中都颇为紧张,拭目以待。拓拔野虽然决计不信是纤纤所为,但也忍不住有些心弦绷紧。倒是纤纤此时满脸平静,若无其事。

其时大荒,法术共分“天地书”、“人书”、“兽书”三种。每种皆有幻术、摄魂、御物、异化、同化、封印六支。摄魂法术乃是其中颇为凶险的术法。盖因摄魂术乃是以自己之念力控制他人之意念,除非笃定念力远胜对方,否则极易被对方反制。不到万不得已或有必定把握,不能轻易施放。

先前询审纤纤之时,她被认定为空桑转世,念力真气虚实难定,所以火族众人并不敢立时轻易施以摄魂术追询。

香烟袅袅,八郡主为烟气缭绕,瞧来朦朦胧胧,更象仙人端坐虚无缥缈间。

纤纤望着八郡主,脑中渐渐迷糊。忽觉她的双眼变得说不出的恍惚,仿佛雾锁烟树,雨笼寒江。那眼波迷蒙飘忽,一点点洇开,一点点扩大,渐渐地仿佛成了一潭春水,又慢慢地化为古浪屿外的碧海白浪。

耳中听到那淡淡的声音:“你困乏了么?那就好好地睡一觉罢。什么也不要想,醒来以后什么烦恼的事情就全都忘啦。”仿佛春风拂过耳梢,又轻轻地拂过心田。那酥酥麻麻痒痒的感觉,传遍全身。她忍不住发出轻轻的笑声。

阳光灿烂,大海温柔,鸥鸟在白云下滑翔,远处,拓拔野在礁石上吹着悠扬的笛子。她要躺下来,躺在那柔软的雪白的沙滩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阳光抚摩着她的脸庞,春风掀起她的衣角,一只小螃蟹在她耳旁急速地横行穿过,被倏然卷来的层叠白浪卷回大海。悠闲舒适的海岛下午,她再也没有一点烦恼。她要在海浪与笛声中甜蜜地睡着……

拓拔野瞧着八郡主与纤纤不发一言,默默对坐,纤纤的脸上露出安详甜蜜的微笑,心中突然悲喜交加。

这种甜蜜而无邪的笑容,他已经好久没有瞧见了。从前在海滩上,他吹笛之时,纤纤每每前来捣乱。闹得乏了,便枕着他的腿躺下,眼睛扑眨地望着他吹笛,然后沉沉睡去。那熟睡时的笑容便是这般。那时的日子简单而快乐,虽然相隔不过数月,却仿佛已经非常久远。

正寻思间,忽听见八郡主淡然道:“你是什么时候来到大荒的?”众人均是一凛,侧耳倾听。

纤纤闭着眼,在睡梦中低声道:“一个月前。”八郡主道:“你这一个月里去过哪些地方?可曾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吗?”

纤纤过了片刻,低声道:“去过好些地方,我不知道地名。见到许多古怪的人,他们瞧见我骑着雪羽鹤,起初有膜拜的,后来也有许多要追杀我的。当真莫名其妙得紧。”眉头微蹙。

拓拔野想她独自一个姑娘家,素未单独出门,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危险,心中大感愧疚,怜意大起。

八郡主道:“你去过赤炎城么?”

纤纤摇头道:“我不知道。去过好些城,不记得啦。”八郡主道:“你见过琉璃圣火杯么?”

纤纤蹙眉,想了片刻摇头道:“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烈侯爷仿佛松了一口气,但面色又旋即凝重起来。米离也眯起双眼,皱眉不语。

八郡主沉吟道:“你见过什么杯子么?”纤纤皱眉道:“杯子?是了,我见过长生杯,已经送给雷神啦。”

八郡主道:“那杯子就象烈侯爷给你看的那幅图一样么?”纤纤点头道:“好象差不多罢。”

众人面色大变,那米离的脸色也是瞬间苍白,耳郭转动。眼下纤纤已被“原心法”摄魂,自无欺言。倘若那“长生杯”当真如那图中所示,则必是琉璃圣火杯无疑!

八郡主道:“那杯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声音依旧淡雅平定,没有些须波动。纤纤道:“是一个老太太给我的。”

众人忍不住低咦一声,纷纷竖起耳朵来。却听纤纤道:“十八九日以前,我在一个林子里遇见一个老太太,她浑身鲜血躺在草地上,眼见是快不成了。我瞧她可怜,便扶她起来,给她喂‘同心丸’。”

拓拔野心头一热,微微一笑。

那“同心丸”乃是两年前岛上弟兄被海毒参所蛰时,拓拔野揣摩《百草经》中的药草气性,讨教怪医草本汤后,自己配成的方子。其中一味同心花,便是纤纤与拓拔野一道在南岸崖下找着的。

忽然心头大震,蓦然想起纤纤摘着那花时,侧头红着脸说,将这味药命名为同心丸。他当时也未多想,只道以花名为记,一笑而已。但今日陡然忆起,才发现那时纤纤对自己竟已是情根深种。

想到此处,心中酸苦,百感交集。纤纤离岛之时,竟不忘将这药带走,想来也是舍不得自己的缘故了。只是这药只对寒毒有奇效,要拿来补心救命,那就远不能逮了。听她竟以此药用以疗伤,酸苦之中又不禁有些莞尔。

纤纤道:“那老太太对我说:‘姑娘,你心肠真好。可是你是救不了我啦。老太婆就快死了,想求姑娘帮我做件事。’我见她好生可怜,便点头答应。她说:‘老太婆这里有个东西,想求姑娘交给一个人。’”

“我见她都快喘不过气来,只怕就要死啦,便又点头答应了。老太太说:‘那就多谢姑娘啦。那个人叫雷神,住在雷泽城。有名得很,你定然找得到的。见了面,你只须说这东西是空桑传人送给他的便可以了。’”

听到此处,众人无不变色。依此说来,那老太太又是何方神圣?纤纤道:“我听她说到空桑仙子,觉得奇怪,还想问个仔细,岂料她说得太急,一口气续不上来就此死了。”

八郡主道:“那老太太长得什么模样?”

纤纤道:“她长得好生古怪,眉心有一个大瘤,耳朵尖尖的,手里始终握着一根桃木杖。”

众人大惊失色,孔淮东失声道:“桃木姥姥!”

众侦兵将军的脸上俱是难看之极。原来这桃木姥姥乃是昔年木族圣女空桑仙子的侍女,相传与雷神有姑侄血缘。自空桑仙子被流放汤谷之后,便四处流浪。十年前,桃木姥姥在都社山被群兽围困,恰逢火族九路侦兵经过,亲眼瞧见她被兽群冲倒,只余白骨一具。倘若纤纤所言属实,那么这桃木姥姥十年前便没有死,其时侦兵便有失职之嫌。

八郡主道:“她给你的东西是什么?你记得么?”

纤纤道:“便是那长生杯,和那张图上所画的一模一样。”八郡主道:“你记得是谁告诉你那是长生杯么?”

纤纤道:“我到雷泽城后,找到雷神府,说空桑传人给雷神送礼物来了。雷神和几个人见了那杯子后,都激动得很,其中一个人喊道:‘是长生杯’。我这才想起,从前听辛九姑说过,那长生杯是木族的第一圣器。没想到这第一圣器竟在我的手里啦。”

众人越听越是糊涂,拓拔野也是一团迷雾。

纤纤既然一口咬定那杯子如图所示,则必是琉璃圣火杯无疑。但雷神等人见了之后,又何以大呼“长生杯”呢?难道是雷神造作,故意诓骗纤纤么?那么桃木姥姥岂不是偷盗琉璃圣火杯的嫌疑人?以她与雷神的关系,以及杯子的归属来看,只怕那雷神也与此事有莫大关系。

众人越想越是起疑,又惊又怒。

那米离缓缓道:“如果纤纤姑娘说的全部属实,那么此事只怕是木妖蓄意已久的阴谋了。想盗走琉璃圣火杯,令赤帝永不能出关,让我们在两年后的五帝会盟上失意而返。”

吴回冷冷道:“究竟是不是那桃木姥姥干的,眼下断言还太早。即使是她,也必定有内应相助。”转身运转真气,对着纤纤道:“既然那杯子不是你盗走的,为何先前又突然承认?又说拓拔野是同谋?”他对纤纤始终有所怀疑,又对拓拔野颇有警惕之意,即便此时仍存疑忌之心。

纤纤柳眉紧锁,似乎不愿回答。八郡主又淡淡地重新问了一遍。

纤纤肩头微颤,突然掉下一颗泪来,既而玉箸纵横,哽咽道:“那臭乌贼对我这般无情无义,我是不想活啦。他…他要救我,我偏生就要死在他的眼前,让他这一生一世都永远记得我。”声音凄楚悲苦,刻骨缠绵,一声声如雷霆般劈入拓拔野心头。

拓拔野心中大震,那酸苦疼痛之意陡然又翻涌上来。愧疚、怜惜、难过、茫然交相跌宕,心道:“她的这番情意,我这一生一世又怎能报得过来?”想到雨师妾的笑靥,心中更是疼痛不可抑。

虽然他此刻心中,已经分明知道情感隶属,但要他日后决情断义,将纤纤拒之千里,又觉得断断不能。一时间心潮激涌,迷茫不觉。

众人没想到这一句诘问,竟然引出了儿女情意,都微觉突兀尴尬。

烈侯爷咳嗽一声道:“此事相关重大,牵涉两族战和,你们有什么建议么?”吴回冷冷道:“易办得很,带上这两位贵宾,一齐到雷泽城与雷神当面对质!”

众人倏然色变,那雷神是出了名的火暴脾气,倘若此事当真是他所为,那也罢了,但万一其中还有隐情,则一场大战不可避免。纷纷把目光投向米离与烈炎。

米离缓缓道:“传令三军,明日一早出发。千里快马,速请战神雄兵屯压边境,待命而发。”扫了烈炎、吴回一眼,沉声道:“我们即刻赶往雷泽城,为雷神贺寿。”

树影闪掠,星光乱舞,风声呼呼。

那紫衣女子风行极快,一盏茶的工夫,已经穿过树林,将蚩尤抛在数十丈后。蚩尤并不擅长御风术,又逢大战初毕,经脉受损,真气调集不能随心所欲,追赶起来极是吃力。但事关纤纤下落,心中忧急,咬牙振奋精神,穷追不舍。

紫衣女子始终不回头,忽东忽西,绕折奔行。她所选路线,均是极为凶险曲折的所在。险壁飞瀑,刺木灌丛,穿梭自如。

疾奔了半个时辰,紫衣女子突然顿住。前面天蓝如海,星辰欲坠。狂风呼卷,四壑林涛不绝。竟是个千仞悬崖,已无路可走。

紫衣女子衣袂飘飞,黑发卷舞。伫足片刻,突然奔上悬崖,朝下奔踏崖壁一路冲将下去。蚩尤想也不想,也一跃而出,陡然垂直朝下,急速踏壁狂奔。

两人前后相随,在笔直峭立的千仞崖壁上御气疾行。

紫衣女子格格脆笑,双臂一张,身形曼妙地翩翩飞起,乘风滑翔,从对面山崖那犬牙交错的嶙峋兀石之间穿过,足尖一点,又高高飞起,转眼已到了彼山百丈开外。

蚩尤待要收势调气,御风追行,但方甫用气,心窝突然撕裂般地剧痛,仿佛当心被扎了数十刀,真气迸散。他低喝一声,黄豆大的汗珠瞬间迸飞出来,全身衣裳尽数湿透。眼前一花,全身无力,登时朝下疾速摔落。耳边听见那银铃般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万丈悬崖,白雾凄迷横锁。冷风如刀,劈面刮来。蚩尤神志稍稍清醒,咬牙强忍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猛地吸了一口气,聚意凝神,将丹田真气一路调集,集结右臂,反手霍然拔出苗刀。

绿光从手腕上闪入刀柄,刀锋亮起一道眩目的光芒。念力及处,红影乱舞,咿呀声起,十日鸟仆仆飞出,盘旋绕飞,将他接住。

蚩尤心如万虫噬咬,周身每一处都随之剧痛震荡,大汗淋漓,面色惨白。咬紧牙关,不发出一声呻吟,意念积聚,驾御着太阳乌,展翅高翔,朝着紫衣女子追去。

那“两心知”肆虐益盛,蚩尤几次险些便要疼痛得晕厥。但他凭着坚韧的意志力,竟然苦苦支撑,保持清醒,始终驾鸟紧随紫衣女子之后。

紫衣女子的曼妙背影,那拧身踏步,御风飞行的身姿步法,都与昨夜“纤纤”象极。迎风吹拂的夜风,带来她身上的丝丝缕缕幽香,也同昨夜“纤纤”身上的妖异体香完全一致。

蚩尤忍痛追行,心中越来越是惊疑,那莫名的不祥之感迅速弥散,竟比那钻心的剧痛还要强烈,让他喘不过气来。内心深处,那个始终不敢思量的念头缓缓浮起,越来越清晰――难道昨夜自己追踪的纤纤,不是真正的纤纤,而是这女子乔装所化么?

心中剧震,许多疑惑与不解处突然冰雪消融。

这个念头昨夜便曾在脑海中闪过,但当他面对那春花灿烂的笑靥,听到那娇脆婉转的声音,所有的疑虑便又立时烟消云散。特别当他在竹林之外,听见她呼唤“鱿鱼”之时,更是心醉神迷,再无疑虑。

是了,倘若那纤纤果真是假的,她为何又知道这私密的称呼呢?心中疼痛忽然加剧,原本笃定的念头又迷糊起来。猛地吐纳真气,意守丹田,屏弃浮念,忖道:“罢了,多想无益。先一路追行,看她往哪里去。”

紫衣女子似是知道无法将他摆脱,索性放慢节奏,飘落在地,款款而行。

过了片刻,蚩尤心中的那“两心知”怪虫也逐渐安稳下来,疼痛渐止。蚩尤调整真气,跃下鸟背,尾随其后。十只太阳乌则昂首挺胸,阔步而行。偶尔振翅扑扇,立时卷起阵风。咿呀怪叫,叶木簌簌,林鸟惊飞。众多麋鹿、虎兽也闻声而逃。

天色将亮,幽蓝朦胧的林中,晨雾弥漫,湿气甚重。脚下的露水渗透鞋底,洇入麻袜。脚步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沙沙作响,在寂静中格外清脆。

巨树参天,藤蔓四垂。紫衣女子分花拂柳,婀娜而行,不紧不慢。那雪白的赤足,交错款摆,似乎隐隐合着某种韵律,说不出的优美,说不出的魔魅,似乎每一步到踩在蚩尤的心弦上。

她的紫色腰带上,垂悬着一个冰蚕丝袋。蚩尤青光眼望去,里面似乎乃是一个红色玛瑙也似的东西,轻轻摇摆,撞击着那浮凸丰盈的臀部。蚩尤看了两眼,登时口干舌燥,不敢多望。

紫衣女子旁若无人地漫步,低低地哼起歌来。嗓音略带沙哑,低沉婉转,仿佛在他耳畔低语哼唱。偶尔顿挫的鼻音,摩挲得他耳根都有些发痒。虽听不清歌词,但那歌声妖媚温柔,似乎与先前在林中河边,裸体洗浴之时所唱的一样。

蚩尤才听了片刻,脑海中就突然闪过她雪白妖娆的胴体,登时面红耳赤,一道热火从小腹直窜全身。立时收拢心神,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妖女定然不是纤纤。纤纤怎会唱如许淫邪妖异的曲子?”一念及此,登时对这女子起了说不出的厌憎之意。她的魅惑力也似乎在刹那间荡然无存。

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漫步行走。清晨时,朝阳红艳,层林金染,山林中水雾逐渐消散。蚩尤将十日鸟封印苗刀,负刀而行。

两人又这么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下了这片巍峨山脉,到了平原上。

万里麦田,金穗如浪。紫衣女子从田埂上曲折穿行,沐着阳光,发丝裙角飞扬卷舞,宛若透明一般。田中的男子瞧见她翩翩走过,蝴蝶追随,都怔怔地放下手中的活儿,直愣愣地瞧着,直到她消失在麦浪之中,方才回过神来。一个男子失魂落魄地望着,手中镰刀机械似的挥舞,割着麦穗,突然“哎哟”一声大叫,险些将自己的手指一齐切下。

牛群抬首低鸣,紫衣女子格格娇笑,蝴蝶般翩然穿梭,掠到了官道上,朝北而行。

蚩尤依旧远远地随行其后。见她漫不经心,东张西望,似乎随意乱逛,心中颇有些不耐,直想冲上前向她质询。但此女妖异诡秘,决非寻常之辈,又与昨日的纤纤似有微妙关系,自己这般强行质询,只怕适得其反。既已花费这么时间,倒不如耐心追随,瞧她能耍出什么花样。

又走了半个时辰,紫衣女子突然抬头看看太阳,又低头看看影子,侧头冥思苦想片刻,蓦地发足飞奔。赤足一点,翩然乘风而起,空中踏步,急速朝东北奔行。

蚩尤立时调息御气,全力追去。暖风吹来,麦香阵阵。突然心中一疼,那刀绞虫噬般的尖锐剧痛又排山倒海般袭来,真气崩散,汗如雨下,蚩尤“啊”地一声,险些从空中摔下。他心中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定是这妖女使怪!”

突然心中一凛,想起昨日那“纤纤”暗施毒手时,所说的话来。刹那间恍然大悟:“是了!这‘两心知’不是能让下蛊者知道我心中所想么?所以她才知道我叫‘鱿鱼’!”一念及此,所有疑虑全部想通,这紫衣女子定然便是昨日那“纤纤”无疑!

心中寒意大盛。突然又想,或是纤纤被妖魔附体、妖法所惑,化成这神秘女子?

但蓦地又想起当日龙神在古浪屿冰窖中曾说过,纤纤右腰下有一点梅花痣,自己昨夜瞧她洗浴时,洁白无暇,绝无此痣!

冷汗涔涔而下,心中再无半分怀疑。

想到那妖女竟然能知道他心中所想的每一桩事,登时犹如自己全身一丝不挂,被她瞧个精光一般。心中狂怒,又想到这妖女竟然假扮纤纤,令他神魂颠倒,傻态百出,更是怒不可遏,当下忍痛仰天狂啸,登时数十只飞鸟被震得肝胆尽裂,扑簌簌地摔将下来。远处众人无不惊骇侧目。

蚩尤盛怒之下,便又想运转真气,将那“两心知”硬生生逼将出来,但是方甫用力,那剧痛攻心,登时摔落,几欲晕死。

蚩尤咬牙爬将起来,忍住那波浪般卷席而来的剧痛,御风疾行。决计无论如何,也要将那紫衣女子擒住,逼问出纤纤下落。

紫衣女子衣裳漫舞,飘飘欲仙,蚩尤真气不畅,心中又剧痛若狂,始终追她不上。

前方出现了隐隐山丘,虽不甚高,却绵延不绝。穿过一条横亘的大河,对岸便是野草地,繁花似锦,一直铺陈到十余里外的山脚下。

那山脚下层层叠叠一片,都是以竹木构建的巍峨楼台,几枝大旗迎风招展,似是驿站。正中一竿大旗上,写着“雷泽”二字。蚩尤心道:“原来已经到了雷泽城境内。想来这驿站便是雷泽城的南郊百里驿了。”

大荒各大城邦,通常设纵横两条官道。在离城邦百里外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通常都会设四个驿站,供来往之人休息,称“百里驿”。越是大的城邦,盖因南来北往客极多的缘故,其百里驿以及城内的驿站,规模也便越大。而且百里驿也是各大城邦炫耀实力的招牌。

雷泽城乃是木族三大圣城之一,规模之大,即便是全大荒,也不过有十余个城邦可与之匹敌。是以它的百里驿气派甚大,亭台楼阁既雄伟又雅致,绵绵一片。百里驿方圆十余里都不种庄稼,开辟草地,改道河流,供来往客人的龙马驰骋与饮食。

雷泽城既是木族圣地,高手颇多,倘若被人瞧见苗刀,只怕又要陷入重围,反倒让这妖女乘隙逃脱。

当下蚩尤忍痛聚意,默念“抽丝诀”,真气在五指间旋绕缠舞,草丝拔地而起,随着五指的转动迅速缠织成一匹绿色的丝布,迎风鼓舞。

蚩尤脚下毫不停顿,反手拔刀,左手将那绿布电卷缠绕于苗刀之上。将苗刀完全封好之后,重新反负于背,步履如飞,紧追紫衣女子。

将近百里驿时,紫衣女子放慢步履,蚩尤心中的剧痛也随之缓释。一路疾奔,他心中的狂怒逐渐平息,慢慢冷静下来。见那紫衣女子飘然进入百里驿,心道:“这妖女七折八拐到这雷泽城驿站,定有原因。”想到连日来所听见的此城雷神寿庆的消息,以及纤纤敬献长生杯的传闻,隐隐更觉不妥。当下强自按捺愤怒,敛息凝神,大步朝驿站走去。

远远地便瞧见驿站主楼里人头耸动,三层楼上都坐满了八方来客。鼎沸人声,隐隐可闻。紫衣女子如蝴蝶穿花,翩然朝楼上走去。

蚩尤收敛真气,大步而去。驿站外龙马长嘶,怪兽徘徊。少说也有千余马兽在草地上吃草休息。但蚩尤刚一走进,藏于层层包裹下的苗刀所逸散出的木属灵力仍是惊动了兽群,一时间惊嘶惧吼,不绝于耳,龙马灵兽纷纷奔散。

驿站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个高大傲岸的少年背负绿色布裹,狂野不羁,满脸怒色,一路大步而来。所到之处,兽群惊惶辟易,草木摇摆不定。不知是何方神圣。

但驿站众人俱是从大荒各处赶来,为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贺寿的,连日来穿行千里,所见所闻都是奇人怪事,这少年虽然殊为特异,但也并不放在心上。纷纷回头继续聊天喝酒。

蚩尤目不斜视,径直进了驿站主楼,穿过人群朝楼上走去。

经过西面窗口时,一个瘦小汉子突然吃了一惊,霍然起身,指着蚩尤尖声道:“就是这小子!羽青帝转世!”这一声叫喊尖锐刺耳,整个主楼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蚩尤稍稍转头,瞥了那瘦小汉子一眼,他登时“啊”的一声,吓得朝后猛退,脚下一软,坐倒在后面一人背上。蚩尤突地想起这汉子似是在日华城的驿站中见过,叫做古侯声。

众人纷纷起立,脸上均是古怪的神情,眼睛死死地盯在蚩尤背后的绿色布裹上。鸦雀无声,只有众人粗浊的呼吸声与心跳声越来越沉重。

这十几日内,羽青帝转世背负苗刀纵横木族疆土的消息,早已传遍大荒。木族第一神器重现天下,对于眼下扑朔迷离的木族局势,自然一石激起千层浪。倘若谁能获得苗刀,在明年的青帝推选中,获胜的机率将极大。

几日前日华城内,青帝转世大战木神的消息也不翼而飞,木族众城邦城主得知这信息之后,更是转侧难眠,生怕被木神捷足先登,纷纷派遣精兵,四下追寻,盼望能于他人之前夺得苗刀。

而火水土金四族,也对这苗刀颇有觊觎之意。神帝既死,新帝待立,自然谁也不愿意他族此时团结强大。木族青帝失踪之后,各大木族城邦明争暗斗,青帝转世与空桑转世的消息遍及天下后,这种争斗更是越演越烈,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四族坐山观虎斗,都是心中窃喜,巴不得木族为了这苗刀自个儿打得头破血流,元气大伤。

眼下听说这少年竟就是连日来闹得大荒沸沸扬扬的青帝转世,众人心中震惊、狂喜、畏惧、兴奋、忧虑一股脑儿迸将出来,连呼吸几乎都在瞬间停顿。木族众人几乎便想立时出手,将苗刀抢下逃之夭夭,但立即想到此处众人环伺,纵然抢到苗刀也未必见得能够生还。倒不如静观棋变,等到众人争抢得两败俱伤之时再伺机抢夺。

一时间人人都这般打定主意,是以虽然起身环伺,但并无一人动手,只是相互观望。

蚩尤此时心中,只想着一个念头,那就是抓住紫衣女子问出纤纤下落,对于周围这人山人海、重重杀机竟没有丝毫在意。当下冷冷地瞥了古侯声一眼,继续目不斜视地往楼上走去。

楼梯上的几个大汉咽了口口水,情不自禁地往旁边让开,任由他大步而上。

厅中众人面面相觑,突然齐齐围涌而上,“呛然”声中,刀剑纷纷出鞘,寒气大作。蚩尤视若不见,充耳不闻,继续拾级而上。

楼上挤将过来、一看究竟的黑压压人群也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潮水般朝两旁分开。

蚩尤一步步走上二楼,冷冷地扫望了众人一眼,那凌厉剽悍的目光使得众人心中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蚩尤目光突然顿住,偌大的二楼,只有一个人未离开座,依靠南窗,托腮眺望。正是那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转过头来,眼波流转,笑吟吟地盯着他,雪白素手托着香腮,玉葱也似的手指韵律地轻敲着脸颊。眼神中满是笑意,倒仿佛与他十分熟稔一般。蚩尤心中怒甚,但受拓拔野影响,身处险境情绪波澜之时,反而更加镇定。当下嘿然而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五族群雄海潮般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刀枪如林,在数丈之外斜斜相指。

紫衣女子格格笑道:“臭小子,你这般死乞白咧地追着姐姐,是想吃姐姐的豆腐么?”

蚩尤哈哈一笑,道:“我对臭豆腐一点也没有胃口。”盯着她的双眼,一字字道:“只要你把纤纤的下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紫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半晌才喘着气,笑道:“纤纤?那又是什么豆腐?竟能让你拼着性命不要,也非吃到不可么?”蚩尤强忍怒意以及裂心的剧痛,攥紧拳头道:“现在说出来,我决计不难为你。”

紫衣女子将头凑到他咫尺之距,眼波荡漾,吐气如兰。笑吟吟地盯着他,吹了一口气道:“我偏不告诉你。”

蚩尤大怒,再也按捺不住,意念聚集,便要施放“蔓藤萝诀”,心中突然猛烈剧痛,全身微微一颤,“两心知”又发狂也似的咬噬起来。这次的疼痛远较先前为甚,心肺犹如被万箭攒穿、齿锯磨锉,真气念力登时涣散,黄豆大的汗珠再次淌落如雨。

众人见他突然委顿,汗出若浆,脸上虽木无表情,但脸色煞白,极是难看,显是遭了谁的暗算。心中无不大喜,但见别人不动,也犹疑不敢上前。

紫衣女子在他耳边腻声道:“真是恶人有恶报。瞧你以后还敢不敢偷看姐姐洗澡。”

当是时,窗外兽嘶马鸣,烟尘卷舞,叱呵声中远处又有六人呼啸而来。驿站外有人欢声长呼道:“松竹六友来啦!”紫衣女子“咦”了一声,花容微微失色。

驿站内五族群雄无不变色。这松竹六友乃是雷泽城雷神极为亲信的悍将,“松尾针”唐矢、“竹节刀”宫风波、“梅花刀”若有无、“梧桐琴”郭筑、“残荷扇”史听风、“菊花刺”窦琮六人素以勇悍团结闻达天下。

这六人担任雷泽城巡城使十余年,不知斩杀了多少居心叵测的奸细谍使,眼下突然离城来此,多半是听闻青帝转世到来的消息,赶来争抢苗刀了。强龙不斗地头蛇,倘若苗刀在此落入“松竹六友”手中,其他城邦将再无希望了。

众人相互对望刹那,一个水族汉子叫道:“还等什么?快抢呀!”众人霍然醒悟,猛然大吼,齐齐向蚩尤冲去。楼上楼下观望的群雄也发狂般地冲来,楼梯上挤作一团,“嗑嚓”一声,楼梯陡然断折,数十人惊叫跌落。

“轰”的一声,楼板翻飞断裂,十数大汉破地而上。一时间众人纷抢,刀剑相加,乱成一片。“哎哟!我的耳朵!烂木奶奶的!”一人捂着血淋淋的耳朵,当头给了身侧汉子一刀。旁边一人怒道:“辣你姥姥的!”回身也是一刀。鲜血飞溅,众人破口大骂声中先行火拼开来。

冲在最前的数十大汉狂呼着挥刀冲上,突然银光暴射,惨呼迭起,十几人捂脸弯腰,鲜血淋漓,双手在全身乱抓不已。后面的人冲将上来,登时将他们踏倒,长枪刀剑如雨刺来。

紫衣女子叹道:“臭小子,你得罪的人可真多。难道这些臭男人洗澡你也偷看么?”素手轻扬,又是一蓬银光暴闪而出。众大汉惨叫不迭,又倒下一片。

众人又惊又怒,喝道:“妖女!识相的便给我让开!”紫衣女子格格笑道:“哎哟,我好害怕。”拍拍蚩尤的肩膀道:“我可帮不了你啦。”衣袂飘飞,身形曼妙地飞出窗去。

众人狂呼声中一涌而上。“哧”的一声,两条丝索笔直飞出,将苗刀缠住,奋力向外夺去。

蚩尤捧心弯腰,痛得喘不过气来。“扑”的一声轻响,心中剧痛倏然尽消。刀枪齐至,寒气森冷。背上苗刀已被丝索缠住,几乎将他朝后拖起。

蚩尤大吼一声,昂然立起,绿光爆舞,桌椅四下飞射,撞倒三个大汉。“吃”的一声,那绿色丝布寸寸飞裂,青光眩舞。两条丝索登时断裂,随风卷起。

蚩尤反手拔刀,转身飞旋斜劈,电光飞舞,宏声巨响,宛如闪电惊雷,惊天动地。正是“神木刀诀”中的“惊雷诀”。

这一刀狂野恣肆,气势恢弘。刀光及处,鲜血横飞,十余人来不及惨叫已被硬生生斩为两段。刀势未衰,厉气纵横,又将十余人手足斩断,血肉四溅,红雨喷飞。

蚩尤心中的狂怒已经达至沸点,只觉一股麻麻痒痒的感觉经由喉咙直贯脑顶,几欲爆炸。那血腥味闻入鼻息,不知为何竟让他说不出的兴奋。从未有过的凛冽杀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突然仰天哈哈狂笑。

众人惊骇之下,已经全部住手,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惧意。

蚩尤猛地止住笑声,扭头朝众人瞪去。双目尽赤,面目狰狞,目光中满是兴奋而又狞恶的杀机。众人惊惧之下,纷纷朝后退却。

五族群雄中多有凶悍桀骜之徒,被他这般一瞪虽然颇有惊惧之心,但立时镇定下来。想到若能抢得苗刀,那便是不世奇功,功名利欲之心迅速便压过了恐惧之意,紧握兵器,凝神戒备。

一个中年长须男子缓缓道:“诸位好朋友,大敌当前,咱们木族可不能为了长生刀自相残杀,没的让外人笑话。”声音雄浑,清晰地传到每人的耳中。蚩尤认出此人正是日华城时邂逅的宗春绍。

有人叫道:“他奶奶的,说的好听。若是我抢了苗刀,你们能不把我大卸八块么?”宗春绍道:“这位朋友,你是火族的,若是要抢我们的神器,那自然要被我们大卸八块了。”众人叫道:“正是。”

宗春绍道:“宗某有个建议,既可避免咱们自相残杀,又可从这冒牌的青帝转世手中取回本族圣器。”木族群雄叫道:“说!说!”

宗春绍道:“谁先抢到长生刀,谁便是长生刀的主人。其他人若是敢突施冷箭,再行抢夺,大伙儿便将他碎尸万段。”众人叫道:“好极!”宗春绍喜道:“既然如此,大家便跟着我发誓吧。”众人轰然答应,都随他一道发了一个毒誓。

木族众人先前都担心抢到苗刀之后,反成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既有这等规矩,心中都大为平定,摩拳擦掌,便欲一哄而上,抢得苗刀。

蚩尤冷冷地站在一旁,听众人呼叫呐喊,心中又疼又痒,躁动难耐,那陡起的杀机越来越盛,眼前一片血红,狂暴的真气宛若狂风骇浪般在体内四处疾走。脑中狂热混沌,只想立时挥刀杀入人群,斩个痛快。突然心中一凛:那紫衣女子呢?刹那间清醒了大半,抢身冲到窗前,朝外眺望。

万里蓝空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蔽。黑云从西边翻腾蔓延,迎面吹来的风中偶尔夹杂着冰冷的雨丝。天边传来隐隐雷声。

烟尘滚滚,旷野上六骑狂飙突进,朝那紫衣女子合围而去。六人身着青衣,高矮胖瘦各异。衣裳上俱绣了一幅图案,各是松、竹、梅、菊、荷、梧桐,想来便是那“松竹六友”。六人口中喝道:“妖女,快将东西交还我们!”

蚩尤道:“不知这妖女又偷盗了他们什么物事,竟惹得追兵一路。”

紫衣女子长身玉立,笑吟吟地站在翻飞的草地上,似乎并不急着逃走。待到他们奔近之时,方才笑道:“六根烂木头,什么稀罕物事,还给你们罢。”素手一挥,一只绿色的小丝囊悠然抛出,朝为首的“松尾针”唐矢丢去。

唐矢矮矮胖胖,骑在青甲羊上仿佛一个圆球,左右滚动,随时会跌落下来一般。见那绿丝囊飞来,不敢伸手去接,冷笑道:“妖女,又想玩什么花样?”肥短的手指朝空中一弹,“吃”的一声轻响,三只淡青色松针也似的东西破空飞出,稳稳地将绿丝囊托住。

“轰”地一声巨响,那丝囊方甫接触松尾针,立时四下爆炸,光芒夺目,白烟弥漫,难闻刺激的气味急速弥散。松竹六友“啊”地大呼,眼睛立时变得红肿,泪水狂流,一时间双目不能视物。纷纷勒缰急停,骑兽昂首惊嘶。

紫衣女子拍手格格笑道:“烂木头,羞也不羞,这般老了,见了姐姐还要哭鼻子。”柔声道:“乖,不哭,姐姐给你蜜糖吃。”十指弹舞,“哧哧”之声大作,数十道银光朝松竹六友疾射而去。

松竹六友虽被那丝囊暗算,一时不能视物,但双耳灵动,意念敏锐,听风辨物,迅速挥舞手掌兵器,将那暴雨般射来的诸多暗器一一震飞。

“竹节刀”宫风波大喝道:“藤萝连竹!”六人齐声大喝,双臂一振,突然青光万道,破空纵横,瞬间交织成巨网,翻腾扑卷,将紫衣女子紧紧兜缠。

蚩尤熟习青木法术,知道这“藤萝连竹诀”乃是几个碧木真气与念力都相仿的人,一齐瞬间动用念力与真气,将真气卷缠四周树木花草的灵力,织成气网克敌。松竹六友真气相若,心意相通,使将起来电光石火,一气呵成。

眼见紫衣女子被气网缠住,动弹不得,蚩尤心中也大感快意。但想到紫衣女子知道纤纤下落,倘若被这松竹六友抓去,只怕难以得知纤纤踪迹。正想到此处,突然心中一凛,背后有无数寒冷凛冽的杀气,瞬息攻来。

蚩尤陡然想起身在陷境,猛地一声大喝,挥舞“神木刀诀”,一式“惊涛木”,身形随着刀势拔地而起,半空拧身急旋。真气随着刀锋霸冽无匹地四下激射,青光怒卷,倏然后折。

蓬然巨响中,冲在最前的二十几个大汉冲天飞起,骨肉横飞,鲜血喷舞,兵刃下抛四落。之后的数十大汉被冲撞反弹的气浪锤击,跌撞后退。

蚩尤左肩一疼,被一竿乌金长矛蓦然贯穿,身不由己地朝后方飞起。那抛矛之人显是真气极强的高手,竟然从他刀风最弱处凌厉破入。蚩尤大吼一声,硬生生将长矛拔出,鲜血喷射。他手臂猛甩,长矛呜呜怒射,将追将上来的两个大汉前后贯穿。

蚩尤一面默念“春叶诀”,勉力愈合伤口,一面苗刀狂舞,气浪奔腾,将密集射来的诸多兵刃暗器尽数激飞,借着那反激之力,凌空翻越,朝楼下飘落。

虽然心中杀意极浓,但抓住紫衣女子乃是第一要务,是以收神毫不恋战,突围而去。足尖方一点地,立时急弹,冲天而起,几个起落之后已在数百丈开外。

群雄冲到窗口,瀑布般汹涌跃落,浩浩荡荡疾追而来。箭石暗器滔滔不绝,往蚩尤身上招呼。

松竹六友见一个魁伟少年闪电奔至,后面数百群雄发狂追赶,杀声震天,都是微微一愣。突然看见蚩尤手中青光眩目的苗刀,登时面色大变,失声道:“长生刀!”

他们连日来听说长生刀重现大荒的消息,都是将信将疑,但现在亲眼目睹,心中震骇,既而狂喜。刹那间连紫衣女子都抛到了脑后,气网登时消散,纷纷纵马朝蚩尤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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