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九尾妖狐

第二十四章九尾妖狐

紫衣女子轻飘飘地落在草地上,俏脸上满是迷惑的神色。蓦然感到一股炙热的气浪无声无息地席卷而来,心中咯噔一响,猛地循息望去,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红衣男子,徐徐走来。步履瞧起来虽然僵硬缓慢,但不知为何,速度却是极快。

紫衣女子面色顿转惨白,但迅速又恢复娇艳红润。转头四顾,格格一笑,突然翩翩飞起,踏风而行,从松竹六友头顶飞过,朝着蚩尤冲去,口中银铃般地笑道:“六根烂木头,你们的冤家对头来啦!”

松竹六友闻声后望,瞧见那红衣人,面色大变,略一迟疑,唐矢喝道:“长生刀要紧!”六人扭头疾驰,振臂使出“藤萝连竹诀”。绿光交织为网,抢在群雄冲到之前,将蚩尤圈住。

蚩尤念力积聚,大喝声中,苗刀光芒大作,那“藤萝连竹”所织的碧木真气网急剧波动,猛地被吸向刀锋。松竹六友大骇,连心协力,将气网扯回,借着坐骑的急速奔跑,环绕交织,将刀锋缠住。这六人乃是雷泽城中的一流高手,协力而行,更是威力惊人。

蚩尤喝道:“十鸟齐飞!”狂风陡起,绿光迷离。十只火红的太阳乌展翅怒飞。那气网登时被震将开来。

蚩尤刀光飞舞,震退后面攻来的箭石,宛若离弦之箭冲天而起,人刀合一,破网而出。凌空踏足,倏然踩上太阳乌的背脊。

十日鸟咿呀怪叫,心有灵犀,排成一字长阵,节节升高。蚩尤足尖接连飞点,踏着鸟背瞬息上了高空。途中长臂舒展,猛地将御风而来的紫衣女子抱个正着。紫衣女子“哎哟”一声就势撞入他的怀中,玉臂环合,将他的脖子揽住,格格脆笑,倒象是她候了个正着。

蚩尤抱着她稳稳地骑落在最高处的太阳乌上,御鸟高飞。十日鸟欢声长鸣,除了驮载他们的那只太阳乌外,其余九只突然急剧俯冲,双翼狂烈扇动,热风鼓舞。漫天射来的缤纷箭雨被巨翼狂风纷纷拍落。

十日鸟怪叫声中,扑入人潮,巨翼横扫猛击,人潮大乱。刹那间百余大汉四下抛落,倒成一片,后面追将上来的人群被风势扫中,也踉踉跄跄摔倒在地。被巨翼扫中的几十人登时骨断肉裂,须臾即死。翼风中只有十几个顶尖高手退了八九步,勉强定住身形。

十日鸟飓风般卷席而过,盘旋俯冲,轮番横扫,那松竹六友的坐骑也惊惧若狂,不顾驾御,惊嘶声中四散奔逃。遍地人群心胆俱寒,尤其木族群雄识得这十只怪鸟乃是传说中的本族圣禽,凶猛无匹,不敢直攫其锋,连滚带爬逃了开去。少数四族高手起初尚自强撑,但终于抵挡不住,且战且退。

只有那红衣男子双袖挥洒,步履笨拙,却极迅捷地御风逼近。一只太阳乌哑哑怪叫,朝他合翼拍去,却被他轻挥一掌,击得怪叫后飞。众太阳乌大怒,怒啼声中争相围攻。红衣人丝毫不为之所迫,挥洒自如,一一将十日鸟震飞开去,御风疾行,转眼距离蚩尤二人不过十余丈之距。

蚩尤见是那红衣人,心中大震。昨日与他竭力激战,终究不敌,若非他手下留情,早已身首异处。

他穷追不舍,自然不是为己而来,必是为了怀中的紫衣女子。低头望去,果见紫衣女子娇靥苍白,眼中不安之色一闪即逝。此时心中更无怀疑,这紫衣女子必定便是昨日那“纤纤”。心中恚怒,冷冷道:“妖女,快说出纤纤下落,否则我便将你交与他发落。”

紫衣女子微微一颤,柳眉一扬,抿嘴笑道:“那可妙得紧,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那纤纤妹子的下落。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就再也找不着她啦。”突然眉头微蹙道:“哎哟,你那好妹子被关着的地方一没水喝,二没吃的,倒是有不少野兽凶禽,倘若去得迟了,只怕就只剩下骨头啦。”连连叹息,倒似是十分担忧一般。

蚩尤大怒,揽住她纤腰的手臂猛地勒紧,喝道:“妖女!你竟敢要挟我!”紫衣女子被他勒得喘不过气,通红着脸,勉力格格笑道:“臭小子,谁让你先要挟姐姐来着?”

蚩尤眼见红衣人连连震退十日鸟,立时便要赶到,心中迅速计较,对纤纤生死的忧惧登时占了上风,一时间也奈何妖女不得,当下仰天狂吼,喝道:“鸟兄,走罢!”太阳乌应鸣一声,巨翼扑翔,闪电般朝南飞去。

两只太阳乌立时鸣啼飞来,左右护翔。余下七只太阳乌则奋力轮番截击红衣人,迫得他无法全力追赶。

旷野上众人眼见这少年驾御十日鸟,从容而去,心中忧急如焚,一边奔跑一边朝着空中射出诸种神兵暗器,但或是力量不逮,半空掉落;或是被两只护驾的太阳乌轻松拨落。眼看蚩尤与紫衣女子骑乘火红的太阳乌,横掠乌云密布的天空朝南而去,只能捶胸顿足,徒呼奈何。

乌云在头顶层层翻滚,黑压压沉甸甸,仿佛随时要砸下来一般。大风呼啸,星星点点的雨丝迎面扑来,又凉又痒。闪电怒劈,天地轰雷。

蚩尤忽然听到十日鸟惊啼震飞,“呜呜”之声破空而来,念力及处,只觉一道炙热的赤炎气浪如箭射至。心中一凛:紫火神兵!

猛地凌空翻身,反转坐在太阳乌背上。一道紫红色的光火箭闪电射来。不及多想,猛地调集真气全力劈出一刀。

青光暴舞,“呼”地一声向两翼延展成光墙。中间刀光径直劈向光火箭箭尖。

“嘁”地一声,那光火箭顺势迎刃剖裂,变为两枝火箭,与苗刀刀锋摩擦之后,来势更猛。“仆仆”闷响,竟然硬生生穿透苗刀两翼光墙,擦着蚩尤的两颊飞过。风势灼热,登时将他脸上刮出两道红痕。

蚩尤大骇,这红衣男子实在是深不可测,每次交手仿佛都远胜于前,此次的紫火神兵箭来势之快,箭势之锐,比之昨日又强了三分。

光火箭“呼”地从他耳边卷过,突然合二为一,立时没入紫衣女子左肩肩窝。紫衣女子“啊”地一声痛吟,突然被甩飞起来。那光火箭瞬息间又变成光火链,将她朝后下方疾拉。

蚩尤吃了一惊,心中那好强好胜之意登时涌起,纵声长啸,奋起神威,一刀雷电般劈落,将光火链从中斩断。

恰在此时,雷声轰鸣,倾盘大雨飞泻而下。被斩为两段的光火链“吃”地一声登时熄灭,紫衣女子如飞絮杨花,朝下悠悠飘荡。

蚩尤急速冲落,抄手将她抱住,跃上飞翔而来的太阳乌,朝南翱翔。十日鸟欢声鸣啼,四下追来。

蚩尤转头望去,那红衣人身上冒出丝丝白汽,颇为狼狈地朝地上飘落,急速奔往最近的房屋避雨。他心中大奇,难道这怪人神功若此,竟然还怕雨么?却听怀中紫衣女子低声格格笑道:“老天爷也帮我,那孤魂野鬼要被雨水浇死啦。”

她面色苍白,满脸痛楚的神色,杏目迷离,长睫上沾满雨珠,扑簌簌掉落。但嘴角偏偏噙着微笑,似是对红衣人被雨水淋浇大为幸灾乐祸。

蚩尤冷冷道:“蛇蝎妖女,老天爷岂能帮你。”见她肩窝上的伤口极为怪异,忽大忽小,由红转紫,又由紫转红,不住有火焰跳跃,热气腾腾,被雨水淋着立时“哧哧”作响。她全身发抖,寒冷如冰雪,抱在怀中也如冰柱般,丝毫不能动弹。

蚩尤心中诧异,昨日自己被那红衣人紫火神兵所伤,遍体伤痕,虽然颇为难过,但并没有象她这般全身冰僵。却不知一则因为他自身真气超强,又有羽青帝元神附体,抗力与自我修复能力远胜常人,二则红衣人对他手下留情,但对这紫衣女子却是丝毫不遗余力。

紫火神兵灼穿肌体之后,伤口不断燃烧,必将伤者全身热能源源不绝地吸走。若没有及时救护,七日内寒热不定,经脉错乱,真气岔走,则有性命之虞。

紫衣女子贝齿上下撞击,格格作响,强笑道:“臭小子,老天爷派你来便是帮我的,你不知道么?那僵尸鬼最是怕水,你带我往南边去。那里的河流瀑布多得紧。”

蚩尤原本十分厌憎她,但瞧她这般可怜,伤势又颇为严重,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些心软,冷冷地哼道:“妖女,待会儿若不说出纤纤下落,我便让你比眼下还要难受。”心中又对自己计议,将这妖女伤势治愈后,便让她带着找出纤纤,之后她的生死便再也管不着了。

十日鸟欢鸣声中,穿透茫茫雨雾,又转折朝南边飞去。

初夏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雨势遍已转小,再过一会儿,便彻底停歇。云散日出,碧空如洗,风中满是雨后泥土的清香。

紫衣女子迷迷糊糊地道:“大呆子,快些走,那僵尸鬼便要赶上来啦。”一路上她虽然昏迷混沌,但一醒转便是催促他快些御鸟飞行,生怕被红衣人追上。

如此毫不停息地飞了几个时辰,天色将晚,两人十鸟已经到了一条蜿蜒清澈的河水上空。想起紫衣女子所说红衣人怕水云云,蚩尤决计先沿着河水溯流而上,找一处瀑布躲藏过夜。

果然毫不费力便找了一个绝佳的所在,石壁如斧削,水瀑如帘挂,下方幽潭碧绿,汇水入河。四侧山谷环抱,绿树苍翠。

蚩尤驾鸟穿入瀑布,里面是一个颇为幽深的洞穴,水珠滴滴哒哒地从顶上落下。当下派遣两只太阳乌衔了些干草枯枝,在洞穴干燥处铺展,将那紫衣女子放在上面。又将剩下的枯枝烧着,抓了些鱼烤食。

将十日鸟封印好后,这才觉得周身酸疼。当下蚩尤又调息运气,稍作休息。然后验测那紫衣女子的经脉,见她体内真气尚运转正常,只是伤口蹊跷,浑身冰凉,当下心中稍定。

在那紫衣女子身边升了一簇火后,他也有些困倦,枕着苗刀躺了下来,听着哗哗的瀑布声,以及林中夜鸟,叶间清风,心中逐渐平静下来。迷迷糊糊中想着拓拔野,不知他眼下怎样了。过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心中咯噔一响,在梦中仿佛感觉到某种强烈的不安,登时醒转,霍然坐起。周围一片寒冷,火堆早已熄了。紫衣女子蜷在一起,簌簌发抖,脸上满是奇异的潮红。蚩尤探手一触,吃了一惊,她的额上竟是滚烫一片。略作犹豫,咬咬牙,将她抱在怀中。

紫衣女子吐了一口气,黑暗中白蒙蒙一片,尽是冰寒水汽。秀眉紧蹙,浓睫颤动,楚楚可怜,神态更似纤纤。蚩尤心中大震,想起从前在初到古浪屿,纤纤梦中也时常这般蹙眉伤心。蓦地起了怜惜之意,将她抱紧。

她似是感觉到大转温暖,眉头稍展,双臂紧紧抱住蚩尤的腰。柔软而冰凉的身体紧紧地贴在蚩尤的身上,他登时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与一个女子这般接近。

雪白的月光透过水帘,隐隐约约地照在她的脸上。水光摇荡,明明暗暗。那娇俏秀美的脸平静而甜蜜,嘴角牵起淡淡的笑容,似乎在作着一个慵懒的美梦。娇小的瓜子脸上再也没有白日里妖媚刁钻的神气,却平添纯真无邪之态。

蚩尤呆呆地望了她半晌,这妖女语笑嫣然,狡狯毒辣,屡次三番对自己痛下杀手,但似乎又总留了三分情,并未乘隙将自己致于死地。否则自己只怕早已死了几次了。驿站中若非她及时缓解“两心知”之蛊,自己恐怕也已死在群雄乱刀之下。

蚩尤素来重情义,一念及此,对她的恶意稍减。但想到她伪装纤纤,利用蛊虫悉晓他心中秘密,心中又大为恼怒。不知纤纤被她囚困何处?倘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又如何是好?想到此处恨不能立时将她摇醒,厉声逼问。但她一介女子,身负重伤,自己九尺男儿又岂能如此?一时间瞧着这妖女的月下睡姿,心潮澎湃,跌宕沉浮。

紫衣女子肩窝处火焰跳跃,衣裳开裂,露出雪白滑腻的肌肤。蚩尤突然想起昨夜瞧见她洗浴时的情景,胸口登时滞堵,热血翻腾。强自按下那莫名的绮念,吐了一口气,摇头道:“妖女,你究竟是谁呢?”

突然听见水帘外响起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她是北海青丘国国主,九尾狐晏紫苏。”

蚩尤闻言猛吃一惊,扭头朝水帘外望去。水瀑迷离,月光朗朗。隔着水潭的对岸林中,一个红衣人垂眉敛首,端然寂坐。赫然便是那善使紫火神兵的神秘人。

十日鸟曲折飞翔,途经千余里,方到此处,这红衣人竟能丝毫无误地随后赶到,相隔不过几个时辰。真气之充沛、判断之准确,实在令人瞠目。而以自己之念力真气,竟连他何时到达此处,都不能察觉。

但最令蚩尤震惊的却是他所说的这句话。

听他之言,怀中紫衣女子竟是大荒中,素以“千面美人”之名闻达天下的青丘国主、九尾狐晏紫苏。

六年前蚩尤在蜃楼城时便曾听狂人段聿铠说过,北海以东有青丘国,国人都是九百年前因罪被封印为狐狸之身,而流落青丘的水妖罪臣。青丘国主素来是机狡毒辣的妖媚女子,精善易容、蛊毒与媚惑之术。

当今国主晏紫苏更是青出于蓝,年纪轻轻便以变化术与蛊毒名震大荒,相传她六岁时参加西王母蟠桃会,变化了三十六身,竟无一人看破。至此之后声明昭着,十五岁便在玄水真神烛龙支持下登位青丘国主。传闻她妖美不可方物,但盖因时常变化之故,究竟真面目如何,却是知者寥寥。

晏紫苏性情如她容貌般瞬息万变,人称千面妖狐。时而温柔,时而毒辣,比六月天还要莫测。死在她手上的冤魂不知已有多少,被她蛊毒所害的豪杰更加不可胜数。是以被时人列为“大荒十大妖女”之三,仅列于龙女雨师妾与流沙仙子洛姬雅之后。

蚩尤心中惊疑讶异,这女子竟是恶名昭着的九尾狐?不知为何,对这红衣人所说的话,他竟然颇为相信。忖道:“是了,若非九尾狐,又有谁能乔扮纤纤如此之象?又有谁会如此歹恶的暗器手法、蛊毒手段?”皱眉瞧了她甜蜜微笑的睡姿,心中又不自禁泛起嫌恶之意,搂紧她的双臂登时一松。

但以九尾狐之毒辣心性,竟屡次三番保存他性命,实是咄咄怪事。这红衣人神秘诡异,身份不明,自然也不能就此轻信。当下沉默不语。

红衣人道:“小子,你既是羽青帝传人,又为何正邪不分,百般袒护这个妖狐?”过了半晌见他没有应答,又道:“小子,你不信我说的话么?今夜是月圆之夜,你且瞧瞧这妖狐的面目。”

红衣人手掌一分,紫火神兵“呼”地跳将出来,暗黑的树林登时一片明亮。他手指轻弹,紫火神兵徐徐延展,化作一个巨大的光镜,在空中旋转。

光镜上立时映照出玉盘似的圆月。月光照在那光镜上倏然反射而入,洞内雪亮。

紫衣女子在梦中轻轻呻吟一声,秀眉紧蹙,全身又蜷紧了三分。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过了片刻,她的脸容犹如水波般融化开来!

蚩尤大吃一惊,只见那张娇美的俏脸仿佛水中倒影,急剧荡漾摇晃。斜挑柳眉逐渐变成娥眉两点,既而又变成弯弯月眉,眼眉唇鼻变化不定,瞬息之间竟已变化成千万种模样。

那冰凉而柔软的身体紧紧地靠着自己,不断的蜷缩,不断地变小,簌簌发抖。片刻之后,紫衣女子竟已如缩小了几圈,绵绵无力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突然,她那乌黑的长发逐渐缩短,颜色也渐渐转白。蚩尤“啊”地一声惊呼,险些霍然起身,只见她那娇靥上竟然迅速长出白毛来!既而玉臂皓腕、玲珑雪足都在刹那间长出细密的白毛。

尖尖的下巴越来越尖,脸盘急剧变化,一阵水波般地摇荡之后,她竟化成一只雪白小巧的银狐!九条毛绒绒的尾巴柔软地扫过他的身体,麻痒难当。

大荒中许多人都有“兽身”。但兽身的来历却大为不同。一种乃是当年祖上犯罪,被族中之帝或巫祝封印入野兽身体。九尾狐与翼鸟人般旄等都属此列。若五百年内不得解印,则极难变为人形,惟有将元神寄附他人之体,才能现以人形。此外,修为高者可以修神炼丹,还原自己原本该有的人形。青丘国九尾狐便是擅长此道者,除了还原本形之外,还可以随心变化,化为诸种模样。

另外一种兽身,乃是大荒中人为了加强自己力量,与本族圣兽、普通猛兽、甚至凶兽合体,通过自我封印,变成兽身。当日海少爷便曾妄图以章鱼怪之兽身,与科汗淮以死相搏。

蚩尤虽然知道兽身变化之道,但却是第一次亲眼瞧见。目睹晏紫苏花容变化不定,最终化为九尾银狐,心中震撼之烈,非言语所能描述。

九尾银狐轻轻地动了动,乖巧地趴在他的怀中,簌簌发抖。蚩尤惊魂甫定,犹豫了刹那,手掌轻轻地抚在她的脊背上,柔软的长毛冰凉彻骨,那紫火神兵伤口越发厉害了。

红衣人长袖一收,光火镜顿时回复为紫色火焰,从他掌心没入。月光登时消散,洞内重归黑暗。九尾银狐立时又开始变回人形,片刻之后又还原为那俏丽的睡美人。

红衣人道:“小子,瞧清楚了么?现下你还要帮她么?”蚩尤沉声道:“敢问前辈是谁?为何对她紧追不放?”

红衣人道:“老朽火族祝融。”

蚩尤“咦”了一声,心中大震,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果然是火神!难怪打他不过。”祝融乃是大荒十神之一,天下超一流的神位高手。想到自己竟然能在他手下强撑许久,实是虽败犹荣。

这般一想,心中不由起了狂喜得意之情。但突然又想到祝融红须白发,双杖不离身,怎地成了这般模样?以他之威,何以尾追晏紫苏这么久仍不能擒到?又何以会忌惮这区区雨水瀑布?登时起了疑心。但若不是火神,又有谁能将紫火神兵御使得这般炉火纯青?心中越加困惑。

红衣人见他沉吟不语,似是猜中他的心思,嘿然一笑,道:“小子,躯壳不过是元神寄体。换个身体便如换个衣服。”

蚩尤突然想起法术中的“元神离体寄体大法”,念力极高者可以将自己的元神分离出躯壳,寄据他人身体。但若九日之内不回原身,则原身坏死,永不能恢复。乃是极为凶险的法术,不到万不得已极少人为之。而且寄体元神的弱点没有原身庇护,则弱点益弱。例如火族元神原本忌水,寄体之后更是变本加厉,遇水动辄有魂飞魄散之虞。

难道这红衣人果然是祝融的元神寄体么?但火神祝融素以刚正不阿、长者风度着称,行事光明正大,又何以寄借他人身体作此诡异之事?当下据实相问。

祝融微微一笑道:“小子,这原是本族秘事,不能为外人道之。但是眼下风雨将至,只怕不出数日便天下皆知了。”他顿了顿道:“这妖狐盗走我族圣物,累我被族人所困。不得已之下,老夫只好元神分体,借这狱卒躯壳来捉拿妖狐。”

蚩尤这才恍然。元神分体大法乃是不完全脱离自身躯壳,仅分离部分元神寄据他人身体,比之完全的元神寄体远为安全。但亦有凶险,如果寄据他人躯壳的部分元神,弱于那躯壳主人的元神,则不但不能控制其躯壳,反而会被其主人元神吞并。

想到祝融仅以这分体的部分元神,便将自己打得大败,蚩尤心中更起了震骇惊佩之意。

祝融道:“她盗走的圣物事关重大,若不能及时取回,只怕便有一场浩劫。小子,还是将这妖女交于老夫罢。”

蚩尤沉吟不语,心中大感踌躇。这妖女狡狯毒辣,若是眼下交给祝融,她定然不会将纤纤下落告知自己,只怕还要想方设法置纤纤于死地。但若不交还,果如祝融所言,只怕会有大乱。虽然归根结底,火族亦算是汤谷之敌,但这般落井下石之事断断做不出来。而且火神素有清誉,乃是自己颇为尊敬的人物。一时两难,无法定夺。

祝融见他不答,又道:“小子,看你也不象奸恶之辈,为何要屡屡救助这妖狐?”他只道蚩尤少年血气方刚,迷恋九尾狐美色,是以反复诘问此话,希望能令他霍然而醒。

蚩尤见他开诚布公,坦荡而谈,便也直言道:“前辈,只因我一个好友的性命悬于她手,所以不得不暂时保全她的性命。只要一找到我的朋友,定然将这妖狐交于你发落。”

祝融“哦”了一声,沉吟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蚩尤闻言喜道:“前辈请说!”

祝融道:“你看看她身上可有一个冰蚕丝囊么?”

蚩尤目光一扫,在晏紫苏腰下瞧见一个玲珑剔透的冰蚕丝囊,点头道:“看见了。”祝融道:“囊中有一个琉璃杯子,那便是本族圣器。我取回这圣器,这妖狐归你。各取所需,如何?”

蚩尤大喜,探手伸入冰蚕丝囊,刚刚触到一个温热的琉璃杯沿,便“啊”地一声痛吟,指尖仿佛被什么虫子紧紧咬住,剧痛攻心。大骇之下,想要抽出手来,却已不及。

晏紫苏娇躯一转,将他的手掌连同丝囊压于丰臀之下,睁开水汪汪的杏眼,低笑道:“臭小子,又想乘着姐姐昏迷时非礼轻薄么?”声音微弱断续,显是大伤未愈,刚刚醒转。

蚩尤大怒,喝道:“妖女,你胡说什么!”忍痛将手臂一振,猛地收回。晏紫苏“阿唷”一声,滚落在地,双靥酡红,胸脯剧烈起伏,紧蹙眉头说不出话来。

蚩尤一愣,想起她重伤在身,微有歉意,但立时又重重哼了一声,朝自己手上望去。这一看之下倒是颇为诧异,原以为是什么毒物,不想却是一只虎头虎脑的小乌龟,淡青色的透明龟壳,肉嘟嘟的四脚胡乱摆动,碧绿色的眼珠正滴溜溜地望着他。见他双目一瞪,登时将吓了一跳,将脖颈一缩,却死不松口。

蚩尤凝神察觉,手指上只有疼痛之感,并无麻痒之意,心下稍安。晏紫苏俏脸雪白,全身微微颤抖,抱蜷在一处,格格笑道:“臭小子,你被情龟咬中,从此就要喜欢上我啦。”

蚩尤一惊,猛地贯急真气,直冲指尖,将那小乌龟弹甩出去。涨红了脸,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你!”这妖女若真下了情蛊,后果不堪设想。他心中郁怒惶急,口吃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乌龟撞在石壁上,龟壳朝下弹落在地,四脚朝天地转了片刻,突然将脖颈一伸,弯成弓形,脑袋在地上一顶,又翻了回去。探头探脑一阵,笨拙而迅速地朝晏紫苏爬去。

晏紫苏将小乌龟抓住,仔细查看,见未受伤这才放心。小乌龟伸直了脖颈,在她脸上轻舔不已。晏紫苏格格脆笑,将小乌龟收回囊中,回眸笑道:“臭小子,你道我稀罕你么?但被这情龟咬中,我也无法可想。谁让你不安份调戏姐姐来着?”

祝融在洞外听得分明,朗声道:“小子,那妖狐狡狯得紧,你不用理她,先将丝囊里的杯子丢给我罢。”

晏紫苏哼了一声,脆笑道:“僵尸鬼,你倒乖巧得很,自己不敢进来,让这傻小子帮你拿么?”见蚩尤踏步走来,立时探手入囊,将一件物事塞入怀中。

蚩尤沉着脸,冷冷道:“拿来!”心中愤怒不耐实已到达顶点。晏紫苏将丰盈高耸的胸脯朝前一挺,笑吟吟地道:“就在这里,你来拿呀。”

雪白滑腻的肌肤吹弹欲破,浑圆高隆的乳房,仿佛要将紫色衣裳撑裂一般。随着她的呼吸,急剧的起伏波动。蚩尤口干舌燥,突然又想起了林中洗浴的一幕,刹那间血脉贲张,一团热火从小腹直贯头顶。

晏紫苏秋波荡漾,脸上的笑容仿佛春水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要将他卷溺融化。

蚩尤双目赤红,满脸古怪的神色,僵立当场。那股欲火熊熊燃烧,脑中昏昏沉沉。这妖狐此时瞧来,如此妩媚俏丽,可爱撩人,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喊道:“亲她一亲!亲她一亲!”直想将她抱住恣意亲吻。

忽然听见洞外祝融长声道:“红粉骷髅,万象随心。小子,守住你的本心。”

蚩尤猛然一震,醒将过来,羞惭恼怒,突然心中又是一惊:“难道当真是那情龟作怪么?从今往后当真要喜欢上妖狐么?”冷风从洞口吹来,水珠飞散,遍体生寒,一缕彻骨寒意钻心而来。

晏紫苏格格笑道:“呆子,怕了么?”

蚩尤收敛心神,冷冷道:“妖女,世间没有我蚩尤害怕之事。”踏步上前,猛地伸手朝晏紫苏敞开的胸襟内探去。

晏紫苏“嘤咛”一声,闭上双眼,挺起胸脯颤动不已。细微的喘息声在蚩尤耳中听来犹如魔魅之音。

蚩尤心跳如狂,指尖摩挲过那柔软腻滑的肉球,不经意间又扫到颤微微的鸡头软肉,两人宛如同时被电,“啊”地一声,都是全身蓦然一震。晏紫苏咬唇喘息,媚眼如丝,几乎便要瘫倒。

浓香腻嗅,吐气如兰。洞外水声轰鸣,夏虫交织,仿佛在为他的手指每一次伸缩伴奏一般。

蚩尤深吸一口气,手指朝下一探,抓出那物事,猛地拖将出来。晏紫苏呻吟一声,斜斜地瘫软,全身无力地依靠在石壁上,突然又狡黠地吃吃而笑。原来蚩尤手上紧握的,乃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梳妆镜。

蚩尤方知上当,勃然大怒,大步上前夺取那冰蚕丝囊。晏紫苏将那丝囊往裙中一塞,笑吟吟道:“呆子,这回还敢拿么?”

蚩尤被她戏耍了几回,心中暴怒,几乎已将沸腾,喝道:“有何不敢!”竟然探手径直往她裙中抓去。这一下大出晏紫苏意料之外,双颊绯红,笑啐道:“下流!”抢先将那丝囊掏出,放到身后。

蚩尤正要上前,突然心中椎心疼痛,“两心知”蛊虫又发狂般地咬将起来。两边太阳穴犹如被重棒齐击,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险些便要倒下。

晏紫苏柔声道:“大呆子,你不顾你那心肝纤纤妹子的死活了么?你纤纤妹子身体里的那只蛊虫,比你心里的那只还要大上几倍。倘若你敢将这丝囊拿给那僵尸鬼,我便让你的纤纤妹子立时被蛊虫咬死……”声音温柔动听,但语意却是歹毒无比。

蚩尤忍痛怒吼道:“你敢!”晏紫苏浅笑道:“我胆子小得紧,自然不敢。但你那纤纤妹子身子里的蛊虫敢不敢,那就难说啦。”

蚩尤急怒如狂,全身发抖,恨不能立时将她一掌劈死。晏紫苏笑道:“想要一掌劈死我么?那岂不是便宜了我这蛇蝎毒妇?是了,忘了告诉你,只要我的心脏一停止跳动,你心里、你亲亲好妹子身体里的蛊虫都会失控发作。我死了不足惜,要是连累你和你的纤纤妹子,那可就了不得啦。”

蚩尤心中暴怒,却又无可奈何,当下仰头纵声长啸。吼声在石洞中回旋,犹如焦雷并奏。碎石迸飞,沙尘弥漫。晏紫苏重伤未愈,被那吼声一震,登时面色煞白,摇晃了两下,软软摔倒,重又昏迷。

瀑布哗哗飞泻,夏虫鸣奏,周遭又重归宁静。

祝融叹道:“罢了,小子,让你将丝囊给我,实在是难为你了。”

蚩尤性子顽强,百折不挠,但在这九尾狐面前却是束手无策,处处受制,首次生出颓败之意。明知妖女盗走的火族圣物必是关系重大,理应将她交于火神发落,但实在太过担忧纤纤安危,权衡轻重,终于舍彼护此。见祝融不但没有怪罪,反而颇为理解,心下惭愧感激,苦笑道:“多谢前辈。”

祝融嘿然一笑道:“先别言谢。此物相关重大,老朽非拿到不可。你要保护这妖狐才能保住朋友性命,我要夺回圣器,才能保证全族安宁。咱们就各尽其力罢。”

当下不再言语,依旧坐于树下闭目养神。他不能闯入瀑布之中,便守在其外,等候两人出来。

蚩尤心中烦闷,望着侧躺在地上的晏紫苏,又是恼恨又是厌憎。但见她昏迷中全身犹自簌簌发抖不已,心中又不由隐隐忧虑,想要上前为她输入一些真气。方才举步,遽然惊忖:“我怎能为这妖女担虑?”立时又恨恨止步。

心想:“不知纤纤眼下怎样了?也不知她被这妖女下了什么蛊虫?”想到纤纤孤身一人被下了蛊虫,关押在无水无粮、野兽四伏的凶险之地,心中如被刀绞,几乎失控。对九尾狐的痛恨之意炽热如沸,当下霍然起身,走到晏紫苏身前,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喝道:“妖女!快说你将纤纤藏在哪里!”

他的手指恰好扣住晏紫苏的伤口,晏紫苏呻吟一声,蹙眉醒转,面色煞白,痛得抽了一口凉气道:“呆…呆子,你抓到人家的伤口啦。”

蚩尤一惊,连忙撒手。突然又怒道:“那又怎样!”猛地又将她双肩扣住,指上真气稍稍积聚,晏紫苏登时痛得晕了过去。

蚩尤一愣,凝神倾听,见她心跳如旧,这才放心。喝道:“装死么?”真气滔滔不绝地透过双掌输入她的体内。

浩荡真气在她体内奔腾游走,晏紫苏那冰冷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过了片刻又悠悠醒转。

晏紫苏喘息道:“呆子,你急什么?只要你乖乖听话,姐姐自然带你去找你的纤纤妹子。”蚩尤真气输入她体内之后,虽然尚不能痊愈那紫火神兵的伤口,但却足以振奋精神,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

蚩尤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倒是稍稍一愣,厉声道:“妖女,若再敢耍花样,我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晏紫苏格格一笑道:“你这般凶霸霸的,小女子岂敢哪?你扶我起来。”

蚩尤伸手揽住她的纤腰,慢慢扶起。手掌紧触那柔软的腰肢,想起适才探手入她怀中的情形,心中一荡。突然想起这妖女可以借助“两心知”察觉自己思虑,顿时脸上滚烫,连脖子也一气变得通红。

晏紫苏吃吃而笑,笑吟吟地瞟着他不说话。

蚩尤心里发虚,怒道:“你笑什么?”

晏紫苏右臂勾住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我笑你是个大呆子。大呆子。大呆子。”那三声大呆子叫得情意绵绵,倒象是与他打情骂俏一般。

蚩尤心中狂跳,突然想起彼此身份,登时对自己起了羞惭憎恶之心:“纤纤未救,却与这妖女纠缠不休。”横眉森然道:“妖女,倘若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定然割了你的舌头下酒。”拨开她的手臂,霍然起身,与她隔了几尺坐下。

晏紫苏吐了吐舌头,笑道:“好凶。倘若想要尝我的舌头,又何必非要割下来?”蚩尤一愣,方知自己所言存有语病,他惯于说“割你的某某下酒”这样的狠话,但此刻说来倒象是意图暧昧。恼怒之下,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晏紫苏掠了掠头发,苍白的脸上逐渐有了一些血色。自言自语道:“我饿啦,需得吃些东西。”伸手探入冰蚕丝囊,取出了一个翡翠瓶子,和一团丝帛包捆之物。那丝囊瞧来不过一尺方圆,却藏了不知多少东西。

她将那丝帛在地上展开,里面琳琅满目尽是各色琉璃纸包扎的方块。一一摆放好之后,她歪着头,自言自语道:“吃些什么好?昨日才刚吃过凤脯龙爪,今日还是吃些清淡些的罢。”春葱玉指勾起一个橘红色的琉璃纸方块,轻巧地剥开,里面是一个透明的淡黄色物事,不知是何物所制,颤巍巍地跳动不已。一股水果清香扑鼻而来。

蚩尤不知她又想玩什么花样,当下瞥眼观望。晏紫苏瞟他一眼,嫣然道:“想吃么?这是我亲手作的九果冻,用九种水果肉汁调了花蜜、新春雪水,在北海寒冰中冻成的。吃了之后连西王母的蟠桃也不想吃啦!”

蚩尤冷冷道:“妖女,也不知是用什么毒物作成的东西,还想让我上当么?”

晏紫苏叹了口气道:“真是不识好人心。你心里有一只蛊虫就够啦,还要给你下毒作甚?”用三根手指优雅地将那九果冻送入唇中,闭上眼睛,玉齿轻轻地咬破,一道淡黄色的果汁“嘁”地一声飞溅出来。

她闭着眼脸露微笑,仿佛十分陶醉一般,半晌才睁眼叹道:“这等美味,有些笨蛋竟然不敢尝上一尝。”

蚩尤任她说什么,只是不理。晏紫苏又剥开其他琉璃纸方块,每剥开一个,便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漫溢洞中,有些犹如水果,有些犹如山珍,也有些宛如虾蟹鲜鱼。晏紫苏边吃边赞叹不已。吃了八九个,见蚩尤始终不理,似乎也有些兴味阑珊,喃喃道:“小乌龟,既然笨蛋不吃,姐姐就喂你吃一些罢。”将那淡青色的小龟从丝囊中掏出,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将一个琉璃纸方块剥开,展在手心。

小龟闻着肉脂浓香,探出头,撒欢似的摇摆前行,舔了舔晏紫苏的掌心,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晏紫苏被它的舌头舐得酥麻,格格直笑。

喂完小龟,晏紫苏又将它收入丝囊,然后将琉璃纸放回丝帛,平平整整地折好,放回囊中。

蚩尤冷冷道:“既然吃饱了,可以走了罢?快带我去纤纤藏身处。”晏紫苏悠然道:“我也急得很,可是外面坐了个僵尸,你让我怎生出去?”蚩尤哼了一声道:“我用十日鸟冲将出去便是。”

晏紫苏冷笑道:“呆子,那僵尸犹如附骨之蛆,十日鸟能摆脱得了么?”外面响起祝融的声音:“妖狐,既然知道逃脱不了,便将圣杯交还,随我去赤炎城认罪。或许还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晏紫苏格格笑道:“僵尸鬼,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自身都难保了,还可以留我一条性命?”朝蚩尤招手道:“呆子,你过来!”

蚩尤皱眉不理。晏紫苏挑眉道:“你不想救出你的纤纤好妹子么?”蚩尤忍住气,起身到她身边,冷冷道:“又想耍什么滑头?”

晏紫苏“扑哧”笑道:“你就这般怕我么?”伸手将他手掌捉住,朝自己移来。蚩尤一凛,想要将手掌收回,但又不愿被她讥嘲畏惧云云,当下任由她抓住。自己蒲扇般的大手被她滑腻柔软的手掌握住,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晏紫苏嫣然道:“这才听话。”将他手掌摊开,右手纤指在他掌心上横竖比画。柔嫩的指尖轻轻地滑过掌心,酥痒之意直抵心肺。蚩尤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挠痒,最是禁不住这般折腾,登时哈哈大笑,猛地挣脱手掌。

晏紫苏大觉有趣,格格脆笑道:“呆子,你这般魁梧剽悍,竟然怕挠痒痒?今后我可有治你的法子啦!”伸手又去抓他手掌。

蚩尤怒道:“你觉得这般有趣么?”将他手掌甩开。

晏紫苏柔声道:“呆子,要想快些离开这里,救出你的好妹子,就将手掌伸出来。”声音温柔甜美,倒象是哄骗孩子。

纤纤乃是蚩尤的软肋,只要一提及,他便乖乖就范。蚩尤无奈,凝神聚气,将手掌递出。晏紫苏抿嘴一笑,轻轻地在他手上比画。蚩尤麻痒难当,数次忍不住又要大笑出声,将手掌收回,但都苦苦忍住。突然察觉她似是在他掌心写字,心下一凛。

果然,晏紫苏纤指缓缓比划,在他掌心写了一句话,如此反复了数遍。蚩尤凝神领会,一时将麻痒的感觉抛到脑后。她写的乃是:“僵尸鬼有顺风耳,咱们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蚩尤心中一震,忖道:“难怪他这么快便能追踪到此处。”当下准备传音入密回答,却被晏紫苏迅疾用手捂住嘴巴。晏紫苏蹙眉望他,缓缓摇头。蚩尤猛地领悟,以火神祝融之念力真气,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传音入密也逃不出他的耳朵。当下点头示意。

晏紫苏见他领会,又继续写道:“你要想尽快找到你的妹子,便答应我三个条件。”大眼水汪汪地凝视着他。蚩尤心中大喜,她既然提出条件,那便是有诚意放了纤纤了,心道:“莫说三个条件,一百个都没有问题。”点头示意。

晏紫苏嫣然一笑,又比划道:“第一,你需得将我的伤治好。”蚩尤立时点头。

晏紫苏又写道:“第二,我带你去找纤纤,你保护我的安全。可不能和僵尸鬼联手欺负我。”

蚩尤此时心情大好,微微一笑,翻过她的手掌,在她掌心写道:“你还会被人欺负么?”两人相遇以来,蚩尤起初以为她是纤纤,战战兢兢,魂不守舍,后来狂怒厌憎,冷言冷语,这是第一次泰然自若地与她开玩笑。晏紫苏目光闪闪,嫣然而笑,似是十分欢喜。

蚩尤猛然一凛,怎地与这妖女如此调笑?当下收敛心神,又板起脸来。

晏紫苏撇了撇嘴,又写道:“第三,这一路上你得老老实实听我的话。”蚩尤皱眉,在她掌心写道:“若是伤天害理之事,我决计不干。”晏紫苏白了他一眼,写道:“呆子,伤天害理之事我比你能耐,要你做什么?”

蚩尤心想也是,当下点头应允。晏紫苏解开胸襟,露出浑圆莹白的香肩和一抹酥胸,慢慢地躺在地上,妙目凝视着蚩尤,示意替她疗伤。她凭借蚩尤先前输入的真气,强撑了这么久,早已有些不支。

蚩尤吸了一口气,坐到她的身边,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倘若拓拔在就好了,这治伤之事他远比我在行。”当下硬着头皮,查看她的伤口。

那紫火神兵甚是怪异,洞穿的伤口起初并不如何大,但随着火焰烧灼,仿佛逐渐生长,现在比白日时以大了半寸。蓝紫色的火焰在雪白的肌肤上跳跃,伤口伸缩变化,瞧起来诡异之极。

蚩尤心道:“伤口愈合倒是易事,只需用春叶诀便可。但需得想法子将这残留的紫火神兵吸将出来。”当下将手掌盖在晏紫苏伤口上,调集真气,默念法诀,想将紫火神兵吸入经脉。但试了许久,满头大汗,依旧不成功。紫火神兵宛如在她体内生根一般。

晏紫苏面色苍白,香汗淋漓,咬住牙不发声。双手紧紧地抓住蚩尤的肩膀,十指几乎都要箍入他的肉中。

蚩尤心中焦急,突然灵光一闪,是了,怎地忘了让十日鸟来试上一试?当下解印苗刀,放出十日鸟。

十日鸟在洞中“仆仆”乱舞,欢声长啼。昂首睥睨一阵,踱步上前,低头啄吸晏紫苏肩上的紫火,但是尖喙如雨下,非但没有吸出火焰,反倒啄得晏紫苏忍不住痛吟出声。

蚩尤无奈,只好将十日鸟重新封印,苦思他法。

晏紫苏叹道:“呆子,难道你就没长了嘴么?”蚩尤一愣,心中陡然一喜,但想到用嘴去吸吮这妖女的肩膀,又有些忐忑。晏紫苏柳眉倒竖,怒道:“臭小子,你嫌姐姐的肩膀脏么?”

她原本就有三分神似纤纤,这俏脸含嗔之态,更是酷似。蚩尤大震,立时呆住,心中狂跳不已。稍一定神,俯身低首,将嘴唇贴上了她的肩膀。

晏紫苏微微一颤。幽香扑鼻,那妖异甜香随着紫火一齐闪电般窜入他的喉腔,在他五脏六腑恣意游走。滑腻柔嫩的肌肤在他嘴下微微战栗,耳边听到晏紫苏低低的呻吟声,也不知是疼痛还是欢喜。

蚩尤体内真气超强,气海磅礴,猛吸了片刻,终于便将那残留的紫火神兵连根拔起,倏然吸入气海。炙热真气犹如烈火窜烧全身,暖洋洋地极是舒服。但那妖媚体香、柔软肢体更是惑人,饶是他意念坚卓,也忍不住有刹那神魂颠倒。

蚩尤不敢多作停留,立时抬起头来,将左手手掌重新覆上她的伤口,默诵春叶诀,将雄浑真气导入她的体内,积聚于肩膀伤口。既无紫火神兵,伤口愈合便极为快速,片刻之后已经缩小了半寸。真气滔滔流转,将她体内散乱的真气丝丝缕顺,一一纳回气海,修复经脉。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晏紫苏的伤口大为好转,几已愈合,体内岔乱的经脉真气也尽数复原,只待进一步修养调理。她的身体也逐渐温暖,浑不似先前冰寒彻骨。

蚩尤收回手掌,轻哼一声,调息吐纳。晏紫苏坐起身,格格笑道:“呆子,多谢你啦。”拖过他的手掌,在他掌心上写道:“现在我们甩开僵尸鬼,去找你的纤纤妹子。”

天色将亮,朝露侵寒。祝融坐在干燥的石头上,闭目凝神,注意四下的一切动向。

林中的鸟鸣声越来越密集,清脆婉转,雨珠似的在树枝叶隙之间激撞流转。瀑布哗哗之声与水潭溢出水流的汩汩声交织一起,伴随着晨风入林的沙沙响声,形成黎明天籁。

他清楚地听见两里外的丛林中,一只蚂蚁掀动树叶,寻找甲虫尸体的轻微声响,听见山的那一头,一条蛇穿过满地树叶时簌簌的动静。就连密林中一片树叶悠悠飘落的声音也清晰地传到耳中。

但是他最为注意的,还是水帘洞中的每一个细微响动。那妖狐与少年已经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些奇怪的“蓬蓬”响声,和石头溅射的声音,似乎在挖凿石壁。祝融心中一凛,难道他们想凿出秘道逃走么?忽然听蚩尤低声喜道:“找着了!便是此处!”妖女“嘘”了一声,掩住他的嘴,传音入密道:“可别让那僵尸鬼听见啦!”妖女格格一笑,又传音道:“再挖上片刻,便可贯通了。”

蚩尤传音道:“妖女,出去之后立时带我去找纤纤,否则我便让你生不如死!”晏紫苏笑道:“你妹子在火石山好端端地睡觉呢,但若是你不听话,嘿嘿,那可就保不准啦。”蚩尤冷笑不答。“蓬蓬”之声接连响起。

祝融微微一笑,心道:“火石山?妖狐,还想用声东击西的狡计诓我么?”依旧凝神倾听。

又过了片刻,那妖女低声道:“通啦!通啦!”喜得连声音都有些变了。又是“蓬”的一声闷响,巨石炸将开来。那两人似乎吓了一跳,屏息凝神都不说话。

祝融凝神聆听半晌,那妖女终于传音道:“走罢!”念力及处,感觉两人突然消失!心下大惊,猛地睁开双目,精光大盛。此时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四处漆黑一片,树影摇曳。

突然听见山的后侧传来“仆仆”响声,偶尔夹杂怪异的鸣叫声。心下一凛,只见几道黑影冲天射起,朝东西两翼分别飞去。

祝融凝神绽放“火目青瞳”,瞬息间分辨出朝西怒飞的四只太阳乌上驮了了两个人影,但朝东而去的六只太阳乌上也有两个人影。飞行极快,一时间竟分不出哪个才是真身。

祝融真气鼓舞,御风飞起,心想:“火石山在西边,那妖狐说这话必是引我上钩,他们定然是朝东边而去。”他这一路上吃九尾狐的这种恶当已不知多少,当下空中乘风踏步,朝东直追而去。

六只太阳乌咿呀怪叫,群鸟惊飞,黑压压一片划过深蓝色的天空。晨风清凉扑面,祝融红衣翻卷,以惊人速度御风飞行。

就在此时,那水帘洞的瀑布中突然探出一颗小小的乌龟脑袋,左右环视了一阵,慢悠悠地衔起一个小小的冰蚕丝囊,缩入壳中,朝下面水潭径自落去。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小青龟在清澈的潭里舒展四肢,甩了甩脑袋,紧咬丝囊,穿过巨石缝隙,顺流游入山溪,悠然而去。

朝阳暖暖地照着,晨风吹拂,摇落满谷蝉声。山溪在树木丛林掩映下曲折流转,水光粼粼。

溪水清澈,鱼儿摆舞。那淡青色的小龟顺着溪流磕磕碰碰地一路游去,眼珠滴溜溜转动,口中紧紧咬着丝囊。一只蓝色的蜻蜓从它身边飞过,好奇地稍作盘旋,而后又优雅地点水飞行。小龟视若不见,径直前游。

溪水绕折,在宽阔处汇聚成潭,形成一个小瀑布。小龟从瀑布上冲下,在急流中沉浮跌宕,又沿着斜斜的山坡急剧滑下,终于来到宽阔的溪流中。

小龟从水中浮了上来,甩甩脑袋,游到岸边,将丝囊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那丝囊动了动,口子“扑”地松开了。

一只纤美素白的玉手从那小小的丝囊中伸了出来。既而是另一只手。然后听到一声轻轻的呻吟,一张俏丽的脸容从丝囊中冒出。杏眼扑眨,四下探看一阵,朝着青龟嫣然一笑,倏然跃了出来。竟是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紫衣女子。丝囊鼓动,“呼”地一声,又从中跃出一个轩昂少年。

正是蚩尤与晏紫苏二人。

原来晏紫苏故意让蚩尤凿穿洞壁,在十日鸟鸟背上缚上石人,而后朝东西两翼放飞十日鸟,调虎离山。自己二人却钻入可容纳万物的“乾坤袋”中,由小青龟衔着乘隙逃走。

那乾坤袋共有九只,乃是北海冰蚕丝与上古神树西海“柜格松”混丝所制,北海神器之一。

柜格松乃是太阳、月亮西落之处,汲取天地精华,其丝极具神力,与冰蚕丝混织的乾坤袋可以存放万物,隔绝两界。

是以祝融虽然神功盖世,情急之下也极难察觉两人藏匿其中,只道他们凭空消失,必是乘鸟逃逸。匆忙间又着了晏紫苏的道。

晏紫苏将小龟捧在掌心,格格一笑,用鼻尖顶了顶小龟的脑袋,柔声道:“多谢你啦!”将小龟连并地上的乾坤袋一同放入腰间的乾坤袋中。

转身对蚩尤得意地笑道:“那僵尸鬼虽然是大荒十神,可惜脑袋如榆木疙瘩,丝毫不懂得绕弯儿。当真是迂笨之极。他发现十日鸟背上的石人时,只怕连嘴都要气歪啦。”

蚩尤此时才知以火神之威,何以始终抓她不着。也不知她这一路上使了多少狡计,竟将祝融玩弄于股掌之间。

祝融为人耿直,素有长者之风,被晏紫苏这般戏弄,蚩尤心中颇为不忍。想到自己因纤纤之故,明知九尾狐盗走火族圣物,还要与她合谋,诓骗祝融,更是郁闷,心中颇为歉疚。哼了一声,冷冷道:“先别高兴得太早,他一旦追上十日鸟,必然要回头找来。”

晏紫苏格格笑道:“呆子,那老头比你还要呆上三分。他发现上当后定然会心急火燎地赶往西边追另外几只太阳乌。等到他发现又上当的时候,咱们早就到了该到的地方啦。”

蚩尤心道:“不知这妖女盗走的是什么东西,必定要掀起极大波澜。等到救出纤纤之后,我需得将那东西想法子取回来,还给火神。”突然想起那妖女知他心思,心中一凛,抬头望去,果见晏紫苏盯着他笑吟吟地道:“呆子,别胡思乱想。要拆桥也得过了河呢。”

蚩尤不理她,四下扫望。溪流宽阔,碧水澄清,两岸丹山伟岸,红石胜火,映衬着蓝天碧树,更觉绚丽如画。心中烦闷宛如被迎面清风一涤而尽,愕然道:“这是哪里?倒是美得很。”

晏紫苏嫣然道:“呆子,这便是东南第一胜景,武夷九曲溪。”

蚩尤恍然,年幼时便曾反复听岛上的木族游侠说过,人生至乐之事便是在九曲溪上乘竹筏顺流而下,素面朝天,观碧水丹山无穷之景,听风声水鸣天籁之音。心中向往已久,想不到竟在今日无意成行,心中欢喜。

晏紫苏对他心中所思了如指掌,拍手笑道:“咱们想到一处去啦。反正那僵尸鬼已经在千里之外,听不着看不见,咱们暂且逍遥,坐坐竹筏罢。”

她见蚩尤一愣,皱起眉头,便又柔声道:“呆子,顺流直下便是去往你那好妹子藏身处。明日你便可以见着你的妹子啦。”蚩尤面色稍霁,对这九曲溪漂流他心仪久矣,当下不再言语。

晏紫苏转身走入岸边竹林,长袖挥舞,片刻间便砍倒了二十几株绿竹,青丝飞舞,扎成一个小巧漂亮的竹筏。

蚩尤童心忽起,也上前一道帮忙,一时间竟忘了彼此关系。两人相视一笑,将竹筏推入溪流。呼叫声中一齐跃了上去。

蚩尤站在筏尾,撑着长竿,将竹筏撑离岸边,顺流漂去。他自小在海里风浪穿行,掌控竹筏实是易如反掌。

碧水如带,蜿蜒迤俪。

溪水清澈见底,细石遍布,鱼群摇曳穿行。两岸白沙赭石,碧树绵绵。丹山赤岩,嶙峋傲岸,交错横空,桀然天半。

清风吹来,晏紫苏黑发飘舞,素手拢住秀发,斜转回眸,嫣然而笑。蚩尤心中微微一荡。那笑靥在阳光下粲然娇媚,丝毫瞧不出平素的狡黠毒辣。

天蓝似海,白云悠悠。鸟叫啾啾,蝉声隐隐。竹竿在溪底触石,发出清脆的笃笃之声。

过了片刻,蚩尤索性躺了下来,任由竹筏顺势漂流。枕以双臂,眯着眼仰望蓝天,心中欢快,喜乐安平。

潺潺水声在耳边漱洗而过,阳光在枝叶石隙间班驳闪耀。岸边巨石下的细草拂面而来,麻麻痒痒,甚是舒服。

蚩尤心道:“倘若现下不是和这妖女同舟,而是与拓拔、纤纤一道,那便有多好。”突然听见晏紫苏冷笑一声,水花漫天泼将过来。

蚩尤愕然起身,不知她又起了什么花样。只见她杏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他,突然扑哧一笑,眼波变得一片温柔,摇头道:“呆子,我当真瞧不出你那妹子有什么迷人之处,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傻丫头连性命也不要,真是有趣得紧。”

蚩尤面上一红,冷冷道:“妖女你知道什么?你道天下之人都象你这般无情么?”晏紫苏格格一笑,转过身去。

她突地“哎呀”一声,转过身来,叫道:“臭鱿鱼,你!你!”声音忽然变得清脆婉转,与纤纤的声音一模一样。

蚩尤吃了一惊,只见她娇俏动人,赫然便是纤纤!心中剧震,“啊”地一声惊呼,猛地站起身来叫道:“纤纤!”用力过猛,竹筏摇曳,险些翻倒。蓦地想起这纤纤乃是九尾狐所化,心中狂喜之情登时烟消云散。

晏紫苏掩嘴笑得花枝乱颤,喘息道:“呆子,大呆子。”蚩尤失望愤怒,霍然转身,奋力撑竿。

晏紫苏笑道:“你不是盼着和纤纤同舟么?怎地纤纤来了你又反倒不高兴了?”蚩尤不答话,只是撑竿前行,任由她百般挑逗尽皆不理。

竹筏辗转漂流,两岸景色变幻,如在画中穿行。

忽然听见隐隐歌声,似乎有人朝此而来。过了片刻,歌声越来越响,转弯处迎面来了一艘竹筏,筏上一对中年男女分坐尾首,撑竿拨水。那男子一面撑竿,一面唱歌,女子微笑着望他,眼中满是温柔情意。

想是居于此处的夫妇,溯流捕鱼。那男子望见蚩尤二人,止住歌声微微一笑。

蚩尤也点头微笑,心中微痛,隐隐之中对他们大为羡慕。不知何时自己方能大仇得报,与心爱之人这般泛舟水上,与世无争?若真有其时,那个船头女子会是纤纤么?这念头一闪即过,沉痛茫然。

忽听一声冷笑,“吃吃”之声大作,一蓬银针在阳光下闪烁夺目的光芒。那夫妇二人哼也未哼一声,便双双中针落水,鲜血迅速染红了清溪。

蚩尤大骇,猛地回头望去,却见晏紫苏若无其事地捏着一根银针插在发髻上。蚩尤又惊又怒,热血上涌,喝道:“妖女!你好端端地杀他们作甚!”

晏紫苏嫣然一笑道:“你忘了我是个无情之人么?我们可是在逃亡路上,若是僵尸鬼赶到此处,向他们询问我们的踪迹,那不是大大不妙么?谁让他见过我们,那便只有死啦。”

蚩尤虽然也不是心软之辈,但眼见她滥杀无辜,且这对夫妇恩爱若此,心中悲愤难当,对她更是起了强烈厌憎之心。气得微微颤抖,若非顾忌纤纤下落,早已一掌劈下。半晌方仰天狂吼道:“罢了罢了!”

晏紫苏似乎见他越是生气便越发欢喜,格格笑个不停。突然起身道:“走罢。”衣袂飘飘,姿势曼妙地跃上左侧石壁。蚩尤压住心中的怒火,随之跃起。

晏紫苏站在崖边微笑道:“呆子,你若不想我再滥杀无辜,那便化成另外一个模样。只要旁人不知道你我身份,自然就可以保住一条小命啦。”

蚩尤忍气点头。晏紫苏款款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凝望他片刻,笑道:“你长得这般霸道,要想易容倒当真难得紧呢。”伸手在他脸上抚摩开来。也不知她掌心中涂了什么物事,清凉沁脾,合着那温软滑腻的手掌摩挲而来,极是舒服。

蚩尤起初还凝神警惕,但过了片刻便放松下来,任由她拍抚。那盈袖暗香混合她身上妖异体香,在暖风中格外醉人。蚩尤不敢多想,只是意守丹田。

过了一会儿,晏紫苏道:“好啦。”收回手掌,跳到几步外端详,突然扑哧一声,笑道:“比你俊得多啦。”

蚩尤转身朝崖下九曲溪望去,水光摇荡,隐隐约约瞧出乃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眉目俊秀,比之拓拔野尚精致了几分,微微一愣,道:“怎地成了一个小白脸?”

晏紫苏得意道:“否则怎能瞧出我的手段?”她见蚩尤老大不情愿,便笑道:“既是觉得不好,便再给你化一个?”蚩尤想到还要被她的手掌抚摩上半晌,连忙摇头道:“罢了,就这个罢。”

晏紫苏从腰间乾坤袋中取出一个乾坤袋,递与蚩尤道:“你那苗刀太过招摇,先放在这袋中罢。”蚩尤见她竟将这宝物坦然相予,不由一怔。当下道谢接过,将背上长刀解下放入。忽然想起那调虎离山的十日鸟,不知它们何时能重新寻来。

晏紫苏转过身,待到片刻后再回转时,已成了一个俊俏风流的少年,迥然两异,瞧不出一点端倪。格格一笑道:“林兄,走罢!”

两人一路飞奔,朝北而行。

蚩尤惑然道:“这不是往雷泽城的方向么?”

晏紫苏抿嘴笑道:“反正能见着你那纤纤妹子就是。”蚩尤心中疑惑,见她不愿多说也只好作罢。

上了官道之后奔行益快,风声呼呼,犹如在空中飞行。蚩尤竭尽全力,方能与她并肩而行。倏然如风卷引,道路两旁之人见了无不瞠目。

一路上人潮不断,各色衣服的豪侠都有,坐骑背后都夹带着鼓鼓的包囊,显然都是各族城邦赶去为雷神贺寿的使者。

雷神既是明年木族青帝的大热门,自然谁也不愿对之怠慢,纷纷未雨绸缪。半个时辰之内,他们便遇见了百余名使者。

那些使者都是常年在外,见多识广之人,瞧见蚩尤二人,纷纷拱手招呼道:“林公子!”满脸恭敬之态。

蚩尤心中惊诧,胡乱回礼。转念一想,明白必是晏紫苏将他易容成某个着名的世家公子,心中不由暗骂她多事。

有几个水族使者见了他,更是满脸堆笑,大肆讨好,送给两人两匹极为健壮的驼龙兽。

晏紫苏老实不客气地翻身骑上,蚩尤也却之不恭,骑着驼龙兽飞驰赶路。

如此毫不停歇地奔行了一日,到了傍晚时分终于到了雷泽城外。城外百里驿早已客满,许多使者只得在驿站外搭起帐篷来。

故地重游,晏紫苏看也不看,拉着蚩尤径直往城中奔去。

雷泽城在太湖南侧,坐拥万顷良田。北有鱼虾之供,南有稻梁之熟,极为殷富,为木族三大圣城之一。

远远地蚩尤便望见高墙如带,城楼似丘。城墙上青旗招展,猎猎绵延。城墙比之前几日见过的日华城,别有一番气派。城楼上有亮光闪动,显是有侦兵在以千里镜眺望来客。

晏紫苏道:“那百里驿是寻常使者歇脚之地,咱们这等贵人自当住在城中驿店。”话音未落,城门打开,有两骑飞驰而来,口中叫道:“是北海林公子么?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乃是雷泽城的迎客使来了。

蚩尤猛然想起,北海有一个林氏世家,声明显赫,一直是水族长老会的顶梁之柱。现今的水族长老会中据说有四个都是林家中人。水族大长老林通玄的大公子林悦鸥,乃是水族六大公子之一,性情风流,远近驰名。那林公子交游甚广,在五族中都有些朋友,是个很吃得开的人物。没想到晏紫苏竟将他易容成这位公子,饶是蚩尤胆大包天,头皮也不由有些发麻。

当下打肿脸充胖子,胡乱应诺,寒暄一阵后随着两名雷泽城迎客使朝城中而去。

晏紫苏道:“两位,这几日各方的使者都来齐了么?”那两名迎客使满脸喜色,笑道:“承蒙天下英雄厚爱,大荒各大名城的使者几乎都来齐了。明日还会有大批英雄前来捧场。”

晏紫苏点头道:“那便好。如果人来得少了,那就毫不有趣啦。”两人听她这话说得阴阳怪调,都是微微一愣。蚩尤心中也是颇为纳闷。

雷泽城城楼高厚,以巨大的金刚岩砌成,通体泛着金属般的色泽。城门高两丈余,以玄冰铁为门栅,再加上三重厚两尺的青铜门,给人感觉这雷泽城实是固若金汤。

大门次第打开,两侧持戈军士目不斜视,庄严齐整。

穿过大门,驰过一条短短的青石大道,便是纵横交叉的街道市集。

夕阳西下,城中仍是一片喧嚷热闹景象。大街宽阔,高楼鳞次栉比,檐角高低交错。人流汹涌,车水马龙,耳中尽是欢声笑语。城中夹杂许多各色服装的各城贵使,在街巷人群中穿梭。

虽然余晖煦暖,夜色尚未降临,但高楼檐角的彩灯都已点燃,远远望去,灯火遍布,交相辉映,喜气洋洋。

蚩尤、晏紫苏随着迎客使在人群中穿行,绕过几个街巷,在一座高楼前停下。门前一块大匾写着“贵宾馆”。早有人迎上前来,将坐骑牵到后院。

迎客使引着两人进了楼,在掌柜处小声说了一会儿,走回来时满脸尴尬之色,颇为为难地道:“林公子,眼下贵宾馆所有的房间都已被订满,只剩下一间大房,能不能委屈两位……”

晏紫苏道:“无妨。”瞟了蚩尤一眼,似笑非笑道:“我们情同兄弟,正好可以联榻夜话。”

蚩尤心头“咯噔”一响,突然仆仆狂跳起来。

迎客使大喜,连连道谢,领着二人朝楼上走去。馆内已有颇多贵客,见有新客,纷纷转头望来。蚩尤生怕又有“林公子”的熟人,当下扭头假装与晏紫苏说话。晏紫苏含笑不语。所幸一路无人认出。

那房间临靠西南,颇为宽阔,房中只有一张大床。阳光透过窗棂,暖暖地照了一地。

迎客使走后,晏紫苏往床上一躺,格格笑了一阵,秋波一转,吃吃笑道:“林公子,今晚只好委屈你和我这妖女同床共枕啦。”她虽化成少年,但那眉目之间妖娆娇媚,合着这话更觉勾人魂魄。

蚩尤心中猛跳,收敛心神,冷冷道:“妖女,你说带我去找纤纤,纤纤在哪里?”晏紫苏眨了眨眼,微笑道:“呆子。”转了一个声调道:“你放心罢,她便在此处。明日你就能见着她啦。”

蚩尤上前箍住她的手,喝道:“为什么要明日?现在就带我去见她!”

晏紫苏叹气道:“晚见半天都等不及么?呆子,她明日才会到此处。我倒想现在就让你瞧见她,那就可以早些摆脱你啦。”她见他毫不动弹,白了一眼他道:“你就会这般欺负我么?”

蚩尤见她眼中滢光闪动,微微一愣,只道抓痛了她,撒开手冷笑道:“你倒真会贼喊捉贼。”

他性子桀骜狂烈,无所畏惧,但在这妖狐面前却总觉得束手束脚,空徒恼怒,浑身力气使不出来。

当下转身便想到外面透透气,却听晏紫苏悠然道:“你现下是大名鼎鼎的北海林公子,这一出去只怕就会遇见许多新朋故友,他们见了你一定欢喜得紧。”

蚩尤一凛,被一群陌生人缠住倒是殊为可厌之事,倘若稍不留神泄露身份,在这即将见到纤纤的关键时刻节外生枝,更是大大糟糕。当下止步,转身走到窗边,朝外眺望。

斜阳残照,西风送晚。人群川流不息,喧声隐隐。

晏紫苏笑道:“林公子站在窗口不知是观赏风景呢,还是想被当作风景来观赏?”蚩尤心中郁怒,不加理会。

晏紫苏道:“眼下满城中都是各地使者,素来喜欢收集情报,打探是非。林公子乃是名人,站在窗口,一定引人注目的很。”

蚩尤终于忍不住,怒道:“妖女,既知如此,你将我化成这鸟公子作甚?”晏紫苏毫不生气,嫣然道:“呆子,若不是成了林公子,今日你进得了雷泽城么?”

蚩尤登时结舌,强忍怒气,坐在椅中再不说话。

夕晖移转,暮色逐渐降临。屋檐下的彩灯随风摇曳,光线明暗不定。

晏紫苏掌起灯,道:“你不吃些东西么?”

蚩尤走了一日,肚中早已饿极,但此时驿店膳厅必是高朋满座,若去吃饭定要生出事端,当下闭目不答。

晏紫苏从乾坤袋中取出昨夜那丝帛,在床上铺开,挑了一个琉璃纸方块剥开,屋中登时漫溢蟹膏脂香。

晏紫苏柔声道:“林公子,该进晚膳啦。”那蟹膏块在她指尖上滴溜溜旋转,香气越浓。

蚩尤正要拒绝,肚中却突然咕咕乱叫起来。

晏紫苏格格笑道:“原来你偷偷吃了许多青蛙,难怪饱啦。”指尖一弹,将蟹膏块抛了过来。

蚩尤面上微红,心想自己早已被她种了蛊虫,她无须再给自己下毒,当下也不再推辞,将蟹膏块送入口中。脂香四溢,入口即化。那小小一块蟹膏上竟似有无穷滋味,唇齿留香。食欲大振,腹中叫得更为响亮。

晏紫苏格格笑道:“哎哟,这青蛙可越来越多啦。”接连抛了几个琉璃纸方块来。

蚩尤吃了几块,每一个都是由某天下至上美食取其精华制成,其味之美生平见所未见。当下再不客气,一连吃了三十余个,仍意犹未已。眼见那丝帛中的美食几已被自己吃尽,而晏紫苏尚未吃过一个,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晏紫苏颇为欢喜,笑道:“我的食量少得很,三五个便够啦。”她挑拣了几个吃过,然后又将那小青龟取出来,喂它吃了一些,这才尽数收起。

蚩尤瞧她喂食小龟时,满脸温柔的笑容,杏目闪闪动人,爱怜横溢。想起她在水帘洞中熟睡时那纯真无邪的笑容,心头微微一震。这妖女有时纯真无邪,有时温柔体贴,有时狡黠多变,有时又心狠手辣直如疯魔,一时间脑中恍惚,真不知她那千面之后的,究竟是一张怎样的容颜。

正胡思乱想,突然足底生寒,一股麻痹之意迅速窜将上来,朝全身扩散。心中大骇,调气运息,但方甫运气,却更为惊骇,经脉郁堵不畅,真气丝毫不能流转。顷刻间周身经脉如被同时封闭,再也动弹不得。

晏紫苏讶然道:“你怎么啦?”

蚩尤张大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来,心中惊怒,不知遭了何人暗算,想要警示晏紫苏却偏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间额上急出汗来。

晏紫苏走到他身边,掏出丝巾替他揩拭汗珠,杏目一闪一闪地瞟着他,柔声道:“呆子,你怎么啦?出了这许多汗?”

蚩尤瞧着她目中的狡黠之意和隐隐笑容,登时心中一沉,透彻雪亮。这妖女定然是在适才那美食中下了什么古怪之物,将他周身经脉封住。心中痛悔,明知这妖狐狡狯毒辣,还是轻信于她,再次着了她的道。

晏紫苏格格脆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道:“大呆子,谁让你胃口这么好,将姐姐的寒石散也吞下去啦!”

蚩尤心中怒极,双目中有如火焰跳跃。

晏紫苏突然止住笑声,盯了他半晌,叹气道:“呆子,放心罢,若要杀你又何必用寒石散?明日你还是能见着你的好妹子。”

蚩尤目光森冷,对她的话再也不信。

晏紫苏笑道:“信不信由得你。”伸手用力将他抱了起来,丢在床上。然后自己钻上床去,斜躺在他的身边,面对面地凝望着他。

晏紫苏突然道:“还是瞧你的脸舒服些,这林大公子暂且消失罢。”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摩,过了片刻,素手移开时,她也已回复那原先的俏脸。

那黑白分明的杏眼直直地凝视他半晌,扑哧一笑,道:“你这般凶神恶煞的,眼珠都要掉出来啦。”

蚩尤恼恨无比,自己堂堂九尺男儿,一心纵横天下,重建自由之邦,岂料竟三番数次栽在这个妖狐上。连这狡狯妖女都降伏不了,如何降伏那无数水妖?

咫尺之距,晏紫苏那香甜妖异的气息吹在自己的脸上,眼波荡漾,笑容甜美动人。不知这妖女究竟想干什么?突然心中一凛,只见晏紫苏轻轻皱起眉头,眼神凝注他脸上某处,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往他脸上探来。指尖划过脸颊,抠下一块小小的皮痂,嫣然道:“这就好多啦!”

蚩尤松了口气,但更觉疑惑,心中“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也不知骂了多少遍。晏紫苏用手指摩挲着他的脸,粲然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是什么东西?是谁的奶奶烧的紫菜鱼皮汤这般美味?让你这般不住地念叨?”

她格格一笑,柔声道:“呆子,只是和你睡上一觉,别疑神疑鬼啦。醒来时姐姐就不在啦,你就可以看见你的傻丫头纤纤了。”

她怔怔得凝视他半晌,突然脸上一红,笑道:“睡罢。”果真闭上眼睛,面对着他入寐。

蚩尤云里雾中,难道这妖狐将他经脉封住便是为了和他这般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么?这妖狐行事匪夷所思,但这桩也太过莫名其妙。

烛光摇曳,照得她的俏脸忽明忽暗。双颊嫣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樱唇娇艳欲滴。仿佛月下海棠。蚩尤突然发觉她的美貌,丝毫不在纤纤之下。倘若不是那般心狠手辣、机狡多变……突然想起她听得自己心声,连忙止住,朝其他处胡乱思想。

晏紫苏双靥突然变得绯红,睁开眼,眼波似酒流荡,低声道:“呆子。”这一声几如蚊吟,细不可闻,但却是缠绵刻骨。蚩尤心中一震,如被电扫,急忙收敛心神,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一眼。

夜风吹窗,烛泪滴垂,光影摇曳。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人声渐少,月光斜斜地流淌而入。

蚩尤闭着眼睛,始终没有睡着,身旁晏紫苏的妖异体香丝丝脉脉在鼻息展转,她的心跳忽快忽慢,呼吸声也是变化不定。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他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妖女凝视他的眼神。心中的郁怒早已逐渐消散,只是仍然疑惑不解。

突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晏紫苏似是从他身边坐起,在他耳边说道:“呆子,我走啦!”

他睁开眼,只见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容貌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清雅脱俗,娇怯动人。若非她一直在他身边,他定然以为这是旁人。

晏紫苏嫣然一笑道:“认不出来了罢?今后你瞧见我时只怕也认不出来啦。”伸手将他腰间的乾坤袋解下,笑道:“这个袋子便送给你了。你且藏在这个袋子里,明日你便能瞧见你的好妹子了。过十二个时辰后,寒石散的功效也完全消失,你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突然俯下身在他脸前两寸处凝住,凝视了他刹那,嫣然道:“千万别想我呀,想我的时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格格笑声中,将他兜入乾坤袋,紧紧收束。

蚩尤只觉得被她提了起来。透过丝缝,瞧见她将自己塞在枕头边上的缝隙里,然后吹灭蜡烛,笑吟吟地瞧了自己一眼,从窗口跃了出去,消失在月光之中。

这一刹那,蚩尤心中不知为何竟突然充满了淡淡的失落和惆怅。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只剩下他,和一壁雪白的月光。

翌日清晨,驿店伙计敲门而入,见里面空荡无人,微感诧异,只道林公子临时有事,不告而别。嘟嘟囔囔了一阵,将房间打扫干净,重又掩门离去。

蚩尤被藏于乾坤袋内,全身依旧无法动弹,心急如焚。窗外人声渐多,车马声不绝于耳。时常听见有迎客使大声呼叫,某某贵使驾到,一时人喧马啸,极是热闹。

晌午时分,又听见几骑迎客使风驰电掣地驶过,沿途高声长呼道:“火族米长老、火正仙、烈侯爷到!”人声鼎沸,喧闹大作。片刻之后,的的马蹄之声连绵而来,车轮粼粼,似乎有数十人从窗下经过。

门外走道上脚步声急促交织,隐隐听见有人在颇为兴奋地谈论。

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噶”一声开了,有人道:“姑娘,你先住此处罢。”一个少女随着伙计走了进来。

蚩尤脑中轰然雷鸣,热泪夺眶,数月来梦萦魂牵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那少女杏目桃腮,娇俏动人,正是纤纤。

蚩尤张大了嘴发不出声,想要扯开乾坤袋却使不出力,心焦如焚。突然想起昨日那妖狐所言,自己果真会在此处见着纤纤。心中又惊又奇,难道是那妖狐走后将纤纤送到此处么?或是那妖狐当真会卜卦之术,算准了纤纤将住这个房间?

那伙计关上门径直而去,门外人影闪动,似乎有两个大汉守着大门。蚩尤心中一动,难道纤纤是被人囚在此处么?

纤纤坐在桌前蹙眉不语,直愣愣地瞧着窗外出了一会神,似乎满腹心事。暖风吹来,将她的发丝吹得摆舞不停,那纤细莹白的脖颈、精巧美丽的侧面,显得如此楚楚动人。

蚩尤呆呆地望了半晌,觉得比之那日在古浪屿相见之时,憔悴了许多。从前她总是巧笑嫣然,蹦蹦跳跳犹如孩子一般,浑不似现在这般心事重重。不知她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想到此处,蚩尤心头大痛。

纤纤突然起身走到床前,往床上一躺。蚩尤吓了一跳。那芬芳甜蜜的少女体香扑鼻而来,登时令他心跳如狂,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纤纤侧转身,面壁出神,倒象是与他共榻相望一般。昨夜那妖狐也是这般姿势、这等距离与他共枕而眠,孰料几个时辰之后,这身旁玉人竟化作了纤纤。

蚩尤从未在这等距离与纤纤相对,纵使当年纤纤年幼,三人联床夜话,彼此也相隔数尺。眼下伸手可触,鼻息互闻,就连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瞧得一清二楚。

蚩尤屏息凝神,生怕一呼气惊动了纤纤,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疼。这咫尺之距的相思苦痛远比任何时候为甚,心乱如麻,痴痴地瞧着纤纤,这一瞬间,世间万事都烟消云散。

突然,纤纤的双眼烟蒙雾笼,一颗泪水倏然从眼角涌出,滑过脸颊,洇湿了枕头。既而大颗大颗的泪珠接连涌出,扑簌簌地落下。

蚩尤吃了一惊,喉咙如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心中又是慌乱又是疼痛,茫然无措,不知该作什么才好,突然又想起他什么也作不了。

纤纤擦了擦眼泪,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心事,突然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橘红色的半透明海螺,痴痴地凝视了半晌,嘴角微笑,眼中却又落下泪来。

蚩尤心中如遭重锤。那海螺乃是当年拓拔野在岸边海底摸得,送与纤纤的。海螺内有七窍,可用细线穿连,有一阵子,纤纤总是将它挂在颈上,舍不得脱下。他记得有一日傍晚,三人坐在海滩上闲看日落。晚霞似火,海浪湛蓝,拓拔拿着那七窍海螺悠悠扬扬地吹出一首极为动听的曲子。那时纤纤极为欢喜,她那闪闪的目光,灿烂的笑靥此刻回忆起来恍在眼前。

她将这七窍海螺珍藏了许多年,即便是离岛不辞而别,也悄悄带上,此中情意再也了然不过了。蚩尤心下酸楚,一片迷茫。

纤纤将那海螺放到唇边,吹将起来。登时呜咽怪调,断续无章,她扑哧一笑,眼角的泪水倏然滑落,喃喃道:“原来你也只喜欢他,换了别人便吹不出曲子么?”

蚩尤心中酸痛愈剧,他素来粗犷狂放,对于儿女之事毫不在行。但此时此景,却让他黯然神伤,情难自抑。

纤纤对拓拔情深一往,但那小子与龙女之间情真意切,她注定是要成为吹不出曲调的海螺了!忽然觉得自己也便如那海螺一般。

纤纤忽然蹙起眉头,“咦”了一声,目光直直地凝视着蚩尤。蚩尤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多想,她的素手已经从枕边的缝隙里夹出了乾坤袋。

她好奇地看着这冰蚕丝袋,在手中抛了抛,嘴角露出微笑。袋内的蚩尤却被抛得四脚朝天,险些扭了脖子。

当是时,门口有人道:“纤纤,吃饭罢。”蚩尤听到那声音,心中一愣,几乎要欢喜得崩爆开来。房门开处,果是拓拔野走了进来。

蚩尤原本还担忧纤纤落在谁人之手,但见拓拔同行,悬挂了半天的心登时放了下来。心中着急,眼下距离经脉解开还有几个时辰,如何才能让拓拔知道自己在这乾坤袋中?

纤纤见是拓拔进来,颇为慌乱,连忙起身将七窍海螺与乾坤袋藏在身后,应道:“知道了。”拓拔野微微一笑,掩门出去,在走廊候着。纤纤将海螺藏回怀中,看了看乾坤袋,将它轻巧地系在腰带上,一荡一荡地朝外走去。

纤纤方甫出门,便有两个红衣大汉左右跟上。纤纤瞧也不瞧一眼,径自随着拓拔野默默无语地朝楼下走去。蚩尤心中却是一凛,难道拓拔二人已经为人所制么?又见拓拔野、纤纤缄默无言,偶尔眼光互撞立时双双回避开去,知道二人心结未解,心中不由一阵苦涩。

拓拔野与纤纤并肩而行,穿过甬道,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膳厅。此时正是午膳时分,厅内人山人海,杯盏交错声、喧哗声不绝于耳。

将进大门之时,一个瘦骨嶙峋的黄面汉子东摇西荡地迎面而来,人还未到,一股臭气已然扑鼻。纤纤眉头一皱,掩住鼻子朝拓拔野身上靠去。

那汉子咕咕哝哝与纤纤错肩而过,擦身的一刹那,手如闪电,瞬息间将乾坤袋偷入袖中,若无其事地晃荡离去。手势之快,竟连拓拔野也丝毫不能察觉。

蚩尤又惊又怒,心肺几要气爆,好不容易与拓拔、纤纤会合,却被这獐眉鼠目的汉子硬生生搅散。那汉子长袖又脏又臭,满是油腻,合着那浊恶体味,更觉臭不可挡。

经脉封堵的几个时辰里,与两个香如幽兰的美人同床共枕,而此刻竟被这臭浊汉子袖手同行,蚩尤怒极之下不禁有些莞尔,只觉世事滑稽莫过于此。燥怒稍减,暗暗检扫经脉,期盼能尽快冲开脉络,回去寻找拓拔二人。

那汉子摇摇晃晃出了贵宾馆大门,一路上众人无不掩鼻辟易,只道是流荡的乞丐乘人不备溜入贵宾馆中。守馆军士更是大声怒斥,一脚踢将过来,将他踹出大门。那汉子从地上爬将起来,毫不着恼,嘻嘻而笑。嘴中哼着小曲,欢欢喜喜地朝闹市而去。

正午骄阳似火,路旁高树蝉声密集,梧桐树叶已转为惨碧之色,随风簌簌,阳光耀眼。树下屋前尽是临时搭建的市集铺子,人流穿梭,极是热闹。

其时大荒,五族各城都以耕种渔猎为本,自己自足,限禁商贸。若有缺乏,民众之间私下互换有无。天下城邦仅有三十六城常设市集,故称“三十六市,抵一昆仑山”。盖指昆仑山上有天下万物,而这天下万物在三十六市中也可寻到。

雷泽城市集天下闻名,极为繁华。因其北靠太湖,南拥沃野,西有奇山,东临大海,山珍海奇应有尽有,四方民众常到此处交换必需之物。

眼下距离雷神寿宴不过一日,天下使者云集,雷神为了招待贵宾,更是大开商禁,市集之上琳琅满目,从未有过的热闹。

身处闹市,那汉子如鱼得水,在人群中磕磕碰碰,十指如飞,行不过百步,已将众使者的诸多宝物盗入袖中。蚩尤在他袖内东摇西荡,始终无法提前冲开经脉,索性冷眼旁观,瞧他能偷盗多少宝贝。

他在袖中望去,只见人影闪动,各式各样的鞋靴倏然晃过,一件又一件的宝物接连不停地抛入袖中。

那汉子似是知道乾坤袋的神奇,眼见袖袋已经装满,再也盛放不下,索性解开乾坤袋的系口,将宝物一股脑儿全塞了进来。玛瑙翡翠、金器珍珠、兽角异果……应接不暇,直瞧得蚩尤眼花缭乱。

那汉子心犹不足,又往人群中挤去。偷了一个鸡腿,啃了一半,忽然瞧见某物,登时眼放光芒,竟将那剩余的半个鸡腿也往乾坤袋里一塞,险些插进蚩尤衣领。蚩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待我冲开经脉,非塞你一肚鸡腿不可。”

正思量间,那汉子又将一个思南兽骨制成的指南针塞入袋中。蚩尤瞥了一眼,觉得那指南针甚为眼熟,心中一动,忽听那汉子“哎呀”一声,手腕被人抓住,指南针便抛不进来。

一人笑道:“他奶奶的,撒尿撒到龙王庙来,竟敢偷老子的东西!”蚩尤闻言大喜,那声音赫然便是汤谷成猴子!突地想起那思南兽骨的指南针正是成猴子的宝贝之一。

那汉子嬉皮笑脸地待要辩解,脚下一空,已被一左一右架住胳膊举了起来。袖子鼓舞,蚩尤正好可以瞧见外面,一望之下,心头大喜。只见成猴子身边还站了几人,分别是卜算子、辛九姑、柳浪和那龙宫六侯爷。

卜算子、柳浪、辛九姑都稍作易容,想是重归大荒,生怕被人认出。但既已认出成猴子,他们便可一眼看穿了。

六侯爷身边俏生生站了一个女子,轻纱蒙面,只露出秋水明眸。眼中满是害羞与好奇的神色,却不知是谁。

架住那汉子的两人低声笑道:“龟他孙子,若不是猴子眼尖,咱们连回去的干粮都没了。”

蚩尤立时听出乃是东海勇士哥澜椎与班照,这两人那夜在古浪屿上曾与他喝得大醉,彼此已经颇为熟稔,这“龟他孙子”更是班照喜说之话。

蚩尤心中又喜又奇,不知这行人何以离开古浪屿,来到雷泽城?想来多半是寻找他们来了。

那汉子突然“咦”了一声,奇道:“你……你不是卜算子么?怎地从汤谷……”话音未落已被几只大手盖住嘴巴。卜算子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指着他恍然道:“是了!你是大荒第一盗贼御风之狼!”

此言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土族游侠御风之狼号称天下第一盗,无所不偷,犹喜美食,众人耳闻已久,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邋遢汉子。

成猴子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笑得打跌,喘气道:“有趣有趣,没想到第一大盗竟然被我成猴子给逮住了。他奶奶的,从今往后,这天下第一盗的名头得让了给我啦!”

御风之狼阴沟翻船,心中暗骂,脸上却是堆笑不止。

六侯爷笑道:“这可真是贼喊捉贼了。”旁边那女子忍不住低头扑哧一笑。蚩尤突然想起,这少女分明便是鲛人国公主真珠!但她乃是人鱼,怎地今日玉足纤纤,莲步轻移,与常人无异?

成猴子哈哈笑道:“且看看这贼子今日都有什么收获。”得意洋洋地探手伸入那汉子袖中,将那乾坤袋取了出来。

成猴子眼睛一亮,失声道:“乾坤袋?”看了挣扎不已的御风之狼一眼,笑道:“他奶奶的,这就叫做别人树下好乘凉,如今这世道,做强盗的还是强过做小偷的。老子今后改行做强盗。”

辛九姑看得不耐,伸手打了成猴子一个爆栗,喝道:“拿了东西便走罢。别耽误了正经事。”成猴子缩头喃喃道:“恶婆娘知道什么,这才是本月的第一桩正经事哩。”

柳浪皱眉道:“且慢,这小子偷了这许多东西,必是已在城中盘桓了数日,见过许多宾客,且问问他有没有瞧见他们。”

众人对望一眼,班照、哥澜椎齐齐低喝,将御风之狼架到路旁树下。

柳浪眯着眼笑道:“狼兄,你身上都是别人的宝贝,其中有不少是各城使者献给雷神的寿礼,若是现下我叫上一声,让大伙儿过来招领失物,你猜猜会发生什么事?”

御风之狼苦笑道:“反正不会是好事。”柳浪笑道:“明白就好。所以千万不要胡说八道,我们问什么你便老老实实地答来。倘若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便将这袋子物归原主。”御风之狼点头不已。

成猴子听说要将乾坤袋交还,登时大为肉痛,刚要抗议,被辛九姑瞪了一眼便不敢吭声。

辛九姑从袖中掏出一幅丝帛,在御风之狼眼前缓缓展开,上面赫然便是拓拔野、蚩尤、纤纤的画像。

辛九姑凝视着他,冷冷道:“这三人你瞧见过吗?”

御风之狼假意端详了片刻,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六侯爷笑道:“目光闪烁不定,一定是胡说。”柳浪点头道:“侯爷圣明。”故意提高了声音朝人群叫道:“大伙儿……”

御风之狼见众人转头望来,骇得魂飞魄散,一旦被众人得知,必定乱刀齐下,成了一团肉糜。当下急忙叫道:“见过见过!就在贵宾馆里!”

众人大喜,真珠“啊”地一声低呼,眼中满是欢悦的神色。

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老妖怪,今日你可是破天荒算准了两卦!”卜算子在一旁张大嘴,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在大荒找了好几日,只听说拓拔野、蚩尤大闹日华城、纤纤献宝雷神府,诧异之余更为担心。今日卜算子卜了几卦,算出三人俱在雷泽城,当下赶将过来,不想刚进城中,便探听得三人下落。欢喜之余,对这屡算不准的神算子,都是大为称赞。

一行人喜滋滋、兴冲冲地朝贵宾馆赶去。蚩尤心中大喜,原以为节外生枝,不想峰回路转,老天终究帮了自己大忙。只有御风之狼满脸苦相,大呼倒霉。想他纵横大荒偷尽万物,今日一不留神,乐极生悲,竟然被这二流的小贼擒住。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到了门口,几个迎客使瞧见六侯爷,都是面色微变,齐齐上前行礼道:“阁下可是东海龙六侯爷么?”六侯爷哈哈大笑道:“正是。本侯奉龙神旨意,特来为雷神贺寿。”

木族龙族之间,素有怨隙,彼此互相敌视已非一日。眼见六侯爷前来贺寿,所带侍从寥寥无几,虽然不似恶意,但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首的迎客使狐疑地瞧瞧众人,勉强拱手道:“贵客光临,雷泽之幸。侯爷请进。”领着众人朝里走去。

另外两个迎客使翻身上马,急驰雷神府报信去了。

迎客使边走边道:“侯爷,真是对不住,你来迟一步,眼下这贵宾馆没剩下一间客房。要不,小的到附近馆里给侯爷匀出两间?”六侯爷笑道:“不必啦。我们太子殿下已经到此处了,找到他再说罢。”

那迎客使心中更是骇了一跳,正寻思这龙神太子究竟是馆中哪位神秘宾客,六侯爷等人已经大步走入了膳厅之中。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各位朋友,龙六迟到一步,大家多多恕罪!”厅中轰然,众人纷纷回头望来。

东海六侯爷这名字响彻大荒,不仅因为家世显赫、神功卓着,更是因为那放浪不羁的名头。五族各城都有不少贵族女子与他有露水姻缘,也正因此,他也是大荒中众多男子深恶痛绝的人物。此刻听见这荒外第一风流浪子驾到,无不瞩目。

却见一个少女失声道:“九姑!”

身旁一个俊逸少年起身笑道:“六侯爷,你们怎地来啦?”正是拓拔野与纤纤。同桌的烈炎、八郡主等人也纷纷瞥来。

六侯爷等人大喜,纷纷叫道:“太子!圣女!”大步上前。烈炎等人原本对拓拔野身份尚有些须怀疑,闻听此言,心中疑虑登时消散。

众人大奇,难道这与火族群豪坐在一处的少年竟是近来风头极健的龙神太子么?无不刮目相看。只是那少女又是何方圣女,却是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人认出这少女正是空桑转世,失声惊呼。

辛九姑抢身飞奔,将格挡在前的两个火正兵硬生生击退,与起身奔来的纤纤抱在一处。纤纤心中悲苦委屈,投入九姑怀中,登时呜咽起来。九姑不顾众人讶异的眼光,忍不住喜极而泣,拍抚纤纤的后背。

拓拔野瞧见真珠,微微一愣,再看看她的修长双腿,更是惊诧,笑道:“真是你么?真珠?”

真珠羞红了脸,低声道:“拓拔城主。”偷偷地瞟了纤纤一眼,见她冷眼望来,脸上更红,垂下头去。

六侯爷勾住拓拔野的肩膀,低声笑道:“人家可是不顾一切地找你来啦,你小子再这般黏黏糊糊,我可就下手啦。”拓拔野一愣,颇为尴尬。瞧了纤纤一眼,见她目光恰好扫来,触着他的目光立时又扭开头去。

拓拔野咳嗽一声道:“岛上如何?鲛人国复国了吗?”六侯爷低声道:“一言难尽,回头细说。”

烈炎笑道:“既然都是相识,那便一起坐罢。”

六侯爷见是烈炎等人,微微诧异,对米离、吴回等人视若不见,笑道:“烈侯爷,原来是你!妙极妙极,上回剩下的六十坛酒今日可以继续畅饮,决出个胜负啦!”烈炎哈哈笑道:“只怕你又要借口幽会,逃之夭夭。”

六侯爷哈哈一笑,径直走到烈炎与八郡主中间坐下,不怀好意地盯着八郡主笑道:“烈侯爷,若是这次由八郡主敬酒,便是三百六十坛酒我也和你喝个精光。”

八郡主淡淡道:“侯爷的色胆倒比酒量要大得多了。”

六侯爷笑道:“酒为色之媒……”正眉飞色舞,突然想起真珠在侧,咳了一声,回头朝她望去。她目光温柔,只凝注在拓拔野身上,虽然随着众人在另一桌坐下,视线却始终未曾离开他分毫。

六侯爷眼中闪过黯淡之色,迅速又恢复笑容,哈哈笑道:“龙六原是来此与太子会合,不想侯爷竟与太子成了朋友,一箭双雕,省得我再去赤炎城叨扰啦。”

烈炎笑道:“龙神太子风流倜傥,与我一见如故,已经是好朋友了。如果两位不弃,雷神寿宴后,还请到寒舍盘桓数日。”语言真挚,并非随意客套。

拓拔野一路行来,与这豪爽坦荡的火族贵侯颇为投缘,早已有惺惺相惜之意,笑道:“妙极!不将侯爷府上的藏酒喝得底朝天,我们是不回去啦。”

三人大笑。

吴回木无表情,喝了两口酒,起身告退。米离也以一路疲顿,告退歇息。一时间走了十余人,只有烈雪八刀与八郡主依旧在座。成猴子等人毫不在意,索性移将过来。

御风之狼捉着柳浪衣袖,低声道:“我可以走了罢?那袋子也请还我罢。”柳浪正眯起眼悄悄打量八郡主,随口道:“走罢走罢。”成猴子悻悻地将乾坤袋抛给他道:“便宜你啦。”

纤纤瞥见那袋子,低头一瞧自己腰上,面色一变,叫道:“别走!那是我的袋子!”

御风之狼大呼倒霉,闪电般夺过乾坤袋,朝外飞也似的掠去。

突然银光爆闪,御风之狼被那情丝缠住,硬生生从半空扯了下来。辛九姑手腕一抖,猛地将他拖到面前,一脚踏在他的胸上喝道:“叫你别走,没听见么?”

成猴子大喜,起身踢了他一脚,骂道:“他奶奶的,圣女之物你也敢偷么?”劈手去夺他手中袋子。

御风之狼叫道:“你们忒也无耻,不是说好了还我的么?”

柳浪笑道:“我说的乃是物归原主,这袋子是我们圣女的,自然得归还她了。”御风之狼苦着脸大呼上当。手中却紧紧撰住那乾坤袋不放。

成猴子用尽力气朝上一夺,两人死命拉扯,登时将乾坤袋的袋口拉撑开来,“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光芒眩目,诸多宝贝流水般泻了一地。

众人惊呼声中,一个九尺高的魁伟少年突然从袋中滑出,坐在地上。

“蚩尤!”“圣法师!”“蚩尤大哥!”

拓拔野等人失声惊呼,霍然起身。

成猴子愣愣地望着蚩尤,又飞起一脚,将目瞪口呆的御风之狼踢翻,叫道:“他奶奶的,吃了猛犸胆了,连圣法师都敢绑架!”御风之狼也是云里雾中,惟有自认倒霉之外,无话可说。

拓拔野抢身上前,将蚩尤扶起,见他除了眨眼微笑之外,全身动弹不得,心中大骇,只道他遭了谁的毒手,被拍散经脉。立时双掌齐发,调集潮汐流,将滂湃真气冲入蚩尤体内。

真气疏导之后,见蚩尤完好无损,只是经脉暂被封闭,心中大定。吁了一口气,笑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吓我一大跳。”

众人闻言纷纷舒了一口气。

纤纤杏眼凝视蚩尤,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古怪之极。她初见蚩尤从袋中掉出,又惊又喜;见他无恙,大感放心;但突然想起不知他是何时到了袋中,自己在房中满腹心事、又哭又笑的模样,他难不成全看见了么?又羞又惊又惧,大为惶急。

当是时,远远地听见迎客使欢天喜地地高声长呼道:“木神驾到!水族圣女驾到!水族黄河水仙冰夷驾到!”

众人动容,距离寿庆最后一日,当真是贵客纷沓而至。

拓拔野一愣,笑道:“这倒巧了。”木神、冰夷二人对他与蚩尤穷追不放,倘若再见到纤纤这个空桑转世,只怕更加不能放手。眼下纤纤与火族的纠葛还未了断,蚩尤又经脉被封,自然还是退避为上。

当下抱起蚩尤,对烈炎等人笑道:“在下先告退了,给我这位朋友疏通疏通经脉。”起身朝后门走去。

六侯爷、柳浪等人见状猜出端倪,也纷纷起身,绑着御风之狼朝后门出去。成猴子与卜算子匆忙将地上宝物一一拣入乾坤袋,大呼小叫,尾随而去。

烈炎与木神等人殊无来往,与水族更是世仇,当下也推桌起身,在句芒一行进入之前,走得精光。

进了房间,拓拔野将蚩尤横放于床,手掌推拿任督二脉,为他打通周身经脉。那寒石散药效极强,以两人真气之强,亦不能立时冲开,只能烛火微光,缓步而行。

成猴子刚进房间,立时迫不及待地蹲坐在角落里,眉开眼笑地清数那乾坤袋中的宝物,一旁的御风之狼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中也被塞了破布,摇头晃脑,徒自生气。

众人各自坐下,六侯爷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笑道:“太子殿下,此次我们可是偷偷逃出来的。回去之后,你可千万要在龙神面前美言几句。”拓拔野奇道:“此话怎讲?”

六侯爷见纤纤与辛九姑全神贯注地低头交谈,这才转身背对她们,笑着传音入密道:“你的小美人鱼想你想得茶饭不思,花容憔悴,我见她可怜,这才偷偷带她出来的。”

拓拔野闻言大震,一面输导真气,一面转头朝真珠望去。

真珠见六侯爷传音,已是大为紧张,红着脸凝视二人,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瞧见拓拔野吃惊望来,虽不知六侯爷说了什么,心下也猜到了大半,登时羞得脖颈尽红,低下头去,心儿狂跳。

原来拓拔野、蚩尤走后,龙神军与汤谷军在龙神、赤铜石、柳浪等人的指挥下,势如破竹,大败镇守东海的水妖水师,一举击溃黑齿国军团,解救出鲛人国国主等显贵,复国建城。水妖一时间也不敢直攫其锋,只是派遣几大水师占据其他附属国,互相援引,遏止龙神势力进一步西扩。

鲛人国复国之后,真珠即将回国,与六侯爷等人告别之时,心神不宁,形容憔悴。六侯爷乃是情场中摸爬打滚了半辈子的人物,这小女儿的心思哪逃得过眼去?虽然对真珠思念拓拔野大有酸意,但一则不忍见她受相思煎熬、默默忍受;二则与拓拔野颇为投契,当下决计忍痛断情,成人之美。

当下自作主张,从龙神处偷了四十九颗“天足丹”,打算将真珠化为人形后,悄悄带回大荒寻找拓拔野。

真珠羞怯腼腆,若要直言带她寻找拓拔野,只怕立时便将她吓得花容失色、逃之夭夭。是以便故意叫上辛九姑、卜算子一干人,说是奉龙神密旨,去大荒寻找拓拔野三人。

辛九姑心中记挂纤纤,自然恨不得插翅飞去。成猴子、卜算子早已在岛上憋得发狂,听说能去大荒,欢喜得险些撞墙。

柳浪奸猾,登时瞧出名堂,但想到能重回大荒,邂逅久违的如云美女,也是心痒难搔,乐得装傻。

真珠信以为真,丝毫没有想到为什么会让自己去找拓拔等人,惊喜羞怯之下,立时答应。这一干人等乘着龙神北巡之机,骑乘青龙直飞大荒,一路打探消息而来。

那“天足丹”虽能将鱼尾化为人足,但每行一步都痛若刀割,实难忍受。且每颗药效只能维持十日,十日之后若无此丹,且不能回到海中,则双足寸寸迸裂。真珠为了能在大荒行走,竟毫不犹豫,这一路行来,每走一步都痛如刀绞,但她甘之若饴,丝毫没有蹙眉呼痛。

以她之娇羞怯弱,竟能忍受这般苦痛而丝毫不形于色,实是大大出乎六侯爷意料之外。

六侯爷凝视着拓拔野,微笑传音道:“小子,我可是将人给你带来了。你若是不要的话,我可就老实不客气啦。”

拓拔野低头望向真珠那雪白纤巧的双足,她登时羞得转过头,将双足往裙下藏去。拓拔野心中砰然而动。这娇怯的美人鱼对他颇有好感,他早已明了,但此刻方知情深若此,不禁大为感动。

他性子洒落倜傥,少年时更是风流而近轻佻。对于那些对自己存有好感的女子,常常随意调笑,无意之间,让人对己情根深种,而自己却殊无察觉。待到察觉之时,因心肠极软,生性多情,又每每分辨不清情感之属,对于佳人芳心更是不忍推却,结果伤人益深。

但自纤纤为他情死之后,打击极大,那轻佻之态大大收敛。直至那日在东海高空,听得龙神说道“若无呷蜜意,请勿攀花枝”之时,心中便已打定主意,此生此世绝不再做这无意多情,伤人芳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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