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赤帝女桑

第二十九章赤帝女桑

蚩尤起身摇头道:“不象是龙马和猪龙兽的蹄声。”他们一路所见的土族骑兵多是以这两种灵兽为坐骑,所以两人才会有如此问答。

蚩尤翻身上马道:“不管是谁,咱们都加快脚程。他们离我们尚有十余里,一时半刻还追不上来。”

众人应诺,纷纷策马急行。

出了这密林,便是一个野草摇曳的山谷,两侧山上只有几尺来长的黄绿野草,没有任何树木。巨石突兀,在山坡上参差林立,似乎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烈日当空,蓝天仿佛凝固了,连白云也没有一丝半缕。众人催马狂奔,汗出如浆,只有蚩尤与烈烟石真气超卓,可以控制体温,依旧如故。

行了两三里,微风全无,酷热难耐。成猴子一边擦汗一边瞪了那风鳞兽一眼,喃喃道:“他奶奶的,风呢?风在哪?”

那风鳞兽瞪着他哼哼卿卿地发着怪声,扭头不理,似是不屑回答。

当是时,远处山谷突然传来低沉的“呜呜”声,仿佛千万闷雷棰击大地。

众人循声探望,那山峰高约数百丈,横空悬凸,巨石嶙峋,寸草不生。突然一阵尘土从那山峰顶上出现,紧接着又是一阵黄尘滚滚漫腾。

明亮蔚蓝的天空蓦地被尘烟遮盖,那山顶上黄土铺天盖地,四下蔓延。“呜呜”之声越来越响,远处山坡上的长草摇曳得越来越剧烈,突然朝一面倾摇,紧贴在山坡上起伏不定。

柳浪沉声道:“成猴子,你要的风来了。”

卜算子面色一变,凝望了那山峰片刻,叫道:“糟糕!我忘了!那是风伯山!”众人面色登时大变,蚩尤心中也“咯噔”一响。

大荒有几处山海是天下狂风出处,其中之一便是这土族风伯山。大荒三大风神之一的风伯便住在这寸草不生的石山上。那风伯虽是土族中人,却性情暴烈,自大狂妄,屡屡不服土族长老会调遣。当年虽曾位列土族太仙级人物,但因太过狂妄跋扈,疯疯癫癫,终于被剥夺官爵。但他也丝毫不在乎,独自住在这风伯山上自得其乐。

这风伯生平有三好,其一烈酒,然而酒量极差。其二打架,好斗之性堪比火族战神刑天。其三破坏。欢喜或是愤怒时,必饮烈酒,酒醉之后必要鼓吹大风,看见四处狼籍,人们流离失所,他却乐不可支。

想不到众人阴差阳错,偏生打这风伯山经过。

成猴子苦笑道:“他奶奶的,要么没风,要么便是这龙卷风。圣法师,咱们是不是掉头避上一避?”

蚩尤沉声道:“现在转身已经来不及了。你忘了后面还有追兵么?”

话音未落,突然听见身后号角雄浑,裂云破空。战鼓咚咚,蹄声轰鸣,似乎有大批军队朝这里冲来。

众人勒马回望,只见那密林“格啦啦”倒了一片,烟尘滚滚,兽吼震天,无数的象龙兽与斑牛兽摧枯拉朽,潮水似的涌出。

骑兵呼啸,刀戈如林。有人长呼道:“前军止步!他们往风伯山去了,我们堵住后路,无须追击。”

成猴子等人面色微变。前有暴虐风神,后有虎狼追兵,片刻间他们已进退维谷。

突然“呼”的一声,龙马惊嘶,眼前灰蒙蒙一片。就在这刹那之间,耳边“呜呜”轰响,狂风已经席天卷地呼啸而来。

狂风卷舞,众人仿佛被千钧之力当胸击中,险些就要拔地而起。龙马悲嘶,卜算子坐骑突然昂首惊鸣,登时被迎面卷来的狂风拍得翻身飞起,卜算子武功低微,真气全无,登时惊叫一声如断线风筝朝空中飞去。

众人大惊,眼前尘土漫漫,瞧不真切。成猴子离他最近,尖叫道:“老妖怪!”不顾一切地跃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抱住卜算子的右脚。风势狂猛,两人在空中只稍稍一顿,立时又一起朝后上方飞去。

辛九姑尖声叫道:“死猴子,抓住了!”银光一闪,情丝闪电般射出,在空中呜呜打转,准确无误地将两人紧紧缠住。但两人去势极猛,情丝立时绷直,辛九姑一声惊叫,也被拉起,随着狂风破空而去。

蚩尤大喝一声,将那风鳞兽连带绳索一起抛了出去。绳索飞卷,将辛九姑拦腰缚住,手上一紧,三人连着一只野猪似的怪兽,一齐如风筝般笔直地斜挂在半空。

柳浪松了一口气,突然听见四周灰蒙蒙的沙尘烟土之中传来隆隆巨响,心中一紧,叫道:“小心!”

“轰”的一声,几个纵横两丈的巨石破尘而出,雷霆霹雳似的撞了上来。柳浪立时拔身跃起,龙马悲嘶,已被那巨石砸成了肉泥!

柳浪身在半空,真气来不及调出,便被大风呼卷,惊叫着朝辛九姑三人相反的方向飞出。

蚩尤一脚踢出,将当头砸下的巨石踢得碎为几块,破空而去。借着那反冲之力冲天飞起,右手一探,气旋急舞,登时将柳浪猛地吸了过来。

蚩尤双手抓住四人,气沉丹田,稳稳落地。

忽然听见空中有个破锣也似的声音叫道:“稀泥奶奶的,哪儿来的混小子有点力气!让风爷爷逗逗你。”

蚩尤青光眼绿光暴射,仰头望去,依稀看见厚厚的烟尘之中,一只巨翼黑鸟展翅扑翔,鸟翼之后露出一个浑圆的秃头,似乎还有两条小辫在摆舞。心道:“这就是那疯疯癫癫的风伯么?”

巨翼黑鸟怪叫数声,高高飞起,消失在漫天尘土之后。

蚩尤正要将四人拉下来,忽听四周轰然巨响,仿佛天崩地裂,脚下的大地也剧烈地震动起来。青光眼凝神四望,大吃一惊,朦朦胧胧中看见两侧陡峭山坡上,那原先参差林立的巨石纷纷滚落。

数百个几千斤重的大石跳跃飞滚,齐齐向自己冲来。电光石火之间,六个巨石已经撞到自己身前。蚩尤大喝一声,将柳浪也高高举起,身形旋转,右足急踢,那六个巨石登时崩爆飞溅

空中又传来那破锣嗓音道:“稀泥奶奶,混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力气,能踢爆几个石头?”

蚩尤喝道:“老疯子,你能吹来几个我就踢爆几个。”

那破锣声狂笑道:“好大的口气!小子,你比风爷爷还能吹!妙极妙极!今日就比比我吹的石头多,还是你踢得石头多。”

狂风呼啸,昏天黑地。无数的巨石宛如长了眼睛似的从四面八方冲来,接连不断地朝着蚩尤猛撞而去。

蚩尤被那风伯激起狂性,哈哈长笑,将柳浪缚在那绳索上,双腿狂风扫落叶似的四面踢踹。足尖指处,青光爆舞,真气澎湃,巨石闻声碎裂,冲天飞射。

烈烟石骑在龙马之上,静立一旁,红衣翻舞,碧眼如无风池水,苍白的俏脸漠无表情。

就这般不知过了多久,狂风依旧,那冲撞而来的巨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蚩尤的双足已经隐隐酸痛,真气也有些调引不畅。原想拔出苗刀,人刀合一,大破这巨石狂风阵,但想到既已声称只用双足,岂能改用兵刃?狂野桀骜的脾性被这风伯完全激发,咬牙苦斗,口中哈哈狂笑。

又过了一阵,轰隆巨响,右侧山坡仿佛突然崩塌,数以千计的石头潮水般冲撞而来。蚩尤呼啸声中,青气如虹,足不点地将数百个巨石接连踢飞。但终于避之不及,后背被一块八九千斤重的巨石猛然砸中。

蚩尤只觉眼前一黑,猛地朝前跌出,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护体真气蓬然涨放,绿光眩目,那巨石轰然化为碎末,随风呼啸无踪。

这当儿风声呼啸,又有五块巨石齐齐撞来。他气息翻涌,来不及调气,又飞起两脚,硬生生将前后两块石头击得粉碎。不及避让格挡,登时又被那三块巨石一起撞中。

轰然声中,青光爆舞,巨石飞溅,蚩尤仰头又喷出一口鲜血,肋骨似已断折。五脏六腑仿佛被挤在一起,喉中鼻腔中甚至脑中,都是血腥味。

耳边轰雷滚滚,听见柳浪、辛九姑等人的惊呼,迷糊中听见那破锣声嘿嘿道:“稀泥奶奶的,还不认输么?”

蚩尤猛地清醒,双目圆睁,青光暴射,哈哈狂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么点海龟蛋就向让蚩尤爷爷服输么?老子铁石心肠、钢筋铜骨、撞不破的牛筋肚,想要爷爷服输,除非你吹断擎天柱!”

巨石滔滔,刹那间他又被七八个巨石接连撞中。鲜血喷吐,骨骼碎裂,膝下一软,险些便要跪倒,硬生生地一顿足,站立如故。

那破锣声冷笑道:“稀泥奶奶的,嘴还这般硬?瞧你能撑到几时!”那“呜呜”之声大作,风势狂猛,蚩尤纵有青光眼,此时望去也是天昏地暗,一片灰蒙混沌。狂风扑面,呼吸不得,一时间连方向也无法辨清。

蚩尤站在狂风之中,只觉仿佛在东海狂涛巨浪中一般,稍不留神就要被卷溺其中。周围风声狂吼,巨石破空纵横飞舞,四面八方闪电似的交错怒射,比之先前自山坡滚落的冲击之势,不知又要强了多少倍。

蚩尤手中紧拽那绳索,一面留神绳索上的四人不被空中飞舞的巨石撞到,一面闪避回击,将暴雨般的巨石奋力踢开。辛九姑等人生怕他分心,虽偶尔被巨石擦过、刮到,鲜血长流,也忍痛不发出声来。

巨石越来越多,在茫茫尘雾之中呼啸怒吼,雷霆穿梭。成猴子突然被一块巨石斜斜撞着后背,登时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辛九姑等人大骇,恰恰又有一颗巨石飞来,直撞成猴子而去。

辛九姑三人齐齐大声惊呼。

蚩尤振臂挥舞,将四人朝右扯开。方甫分神,立时被两块巨石齐齐击中。真气岔乱,痛入骨髓,气血翻腾如沸,险些便要摔倒。

当是时,听见烈烟石淡淡地道:“追兵在后,与这老疯子这般斗气,何苦来呢?”彩石链在尘雾中化过绚丽的圆弧,宛如彩虹绕舞,倏然将辛九姑四人卷住。

蚩尤大喜,当即将绳索松开,全神贯注对付那漫天乱舞的巨石。想到烈烟石所言,面上微微一红,忖道:“是了,我又犯了傻气,与这老疯子比疯。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就算只用脚,我难道便不能反击么?”

目光瞥处,见辛九姑等人已被烈烟石拉到地上,彼此扶持稳住身形,心中大定,突然心念一动,忖道:“这老疯子在哪里?”一面调集真气,奋力将冲撞来的巨石一一踢飞,一面凝神聚意,辨别狂风之源。

风声呼啸,东西南北变幻不定,那破锣似的声音也忽东忽西,瞬息千里。

念力及处,突然发觉南侧上空有极为强沛的念力周旋,蚩尤青光眼凝神眺望,果然在重重尘雾之中发现那巨翼黑鸟的淡淡身影,当下大喝一声,调集周身真气,奋起神威,重重一脚击在迎面撞来的巨石上。

那巨石“轰”地一声,完好无缺地冲天而起,闪电般朝那巨翼黑鸟撞去。

“扑”的一声闷响,漫天烟尘中传出几声怪啼,那巨翼黑鸟踉跄扑扇,朝北飞去,羽毛纷扬,显然已被蚩尤这雷霆一击打中。那破锣似的声音哇哇乱叫道:“臭小子!稀泥奶奶!”怒吼了片刻,突然又转为狂笑。

蚩尤哈哈大笑,身似闪电,足如霹雳,刹那间接连踢飞十几个巨石,准确无误地朝那巨翼黑鸟激射而去。但巨石飞到半空,立时被一道橘红色的气箭瞬间射得粉碎,再也不能击中。

蚩尤此时无后顾之忧,振奋精神,越战越勇,在纵横飞舞的乱石之中闪避自如,那风伯吹来几个巨石,便被他以牙还牙,反击以几个巨石。虽然仍偶有受伤,但比之先前已大大不同。

那破锣似的声音哈哈笑道:“稀泥奶奶,你这混小子有点意思。风爷爷好久没玩得这么爽快啦。”

蚩尤一楞,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老子被撞得断了几根肋骨,他竟然觉得玩得爽快。”虽然恼怒,却也忍不住哈哈狂笑。但双脚如飞,巨石仍是连环飞舞,朝空中风伯击去。

迷蒙混沌中,忽然听见后方亦传来“呜呜”的呼啸声,仿佛也有狂风怒卷而来。细细听去,兽嘶马鸣,惨叫悲呼,封堵住他们退路的土族追兵似乎突然陷入混乱之中。

那破锣似的声音“咦”了一声,破口大骂道:“稀泥奶奶的,那个臭婆娘疯婆子又来捣乱了!”

蚩尤正诧异,不知那“臭婆娘疯婆子”是谁,却听柳浪失声道:“糟了,只怕是风后来了!”

蚩尤登时恍然,心中暗呼倒霉。

大荒三大风神中,两大风神风伯、风后原是土族夫妻,俱是疯疯癫癫、狂妄自大的人物。

不知为何,几十年前这对夫妻突然反目,势同水火。两人在风伯山附近大打出手,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方圆三百里内长毛的东西都被刮得一毛不长。风后愤然离开风伯山,在数百里外的鲜山寓居。

自那以来,两人便以相互作对为乐。一人吹南风,则另一人必吹北风。是以当地气候无常,一日万变。民家有谚:“春夏秋冬,全凭风伯喜怒哀乐,东南西北,且看风后说来就来”。

不想那风后早不来晚不来,偏生选了此时到来。

狂风呼号,飞沙走石。那风伯已将注意力自蚩尤转移到那风后身上,两道暴烈风潮相互猛烈对撞,登时风声啸吼,地动山摇。灰蒙蒙的尘雾土霭之中,巨石发了疯似的纵横飞撞,乱草纷扬。

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比遇见一个疯子更倒霉的是什么?那就是同时遇见两个疯子。”

柳浪沉声道:“九姑,用情丝将咱们捆在一处,围成三角。”众人豁然忖道:“是了,三角形状最为巩固。”

当下众人背对背,两两并立,围成三角。烈烟石稍稍迟疑,终于也站入那三角阵形之中。

蚩尤举目望去,四面灰蒙苍茫,难以辨清方向。当下从怀中摸出指南针,却见那针尖乱舞,说什么也停不下来。即便眼下能带着众人移动身形,想要从这一片混沌之中按原定路线冲出去,也几无可能。

当是时,听见四面八方传来轰雷似的蹄声,悲吼声、嘶鸣声、惨叫声越来越近。漫天狂风之中,满布浓烈的血腥味,不断有残肢断臂倏然穿梭。

想是那土族追兵被卷入狂风,身不由己乱做一团,相互倾轧,随着风势惊涛骇浪似的围涌而来。

众人心中都是说不出的惊怖,眼下一片混乱,目不视物,举步维艰,能在这狂风之中之中稳住身形已属不易,倘若那滔滔土族乱军,驾御着惊狂的象龙兽与斑牛兽冲将过来,纵有钢筋铁骨,也要被踩成肉泥。

成猴子叹道:“他奶奶的,倘若拓拔城主在此就好了,他那颗定海神珠定然能将狂风定住。”

蚩尤缓缓将苗刀拔出,沉声道:“眼下多说无益,只有团结一心,一步一步朝固定的方向移动。只要能出了这狂风阵,即便周围有千军万马,也能杀得出去。”众人纷纷拔出兵器,凝神戒备,依照蚩尤的号令,一步一步,顶着狂风艰难行走。

突然“呼”的一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六人头顶闪电飞过。

既而无数人影、残肢断臂在空中纵横飞舞,被呼啸的巨石撞着,登时“啪”地一声化为肉泥。一只巨大的斑牛悲鸣声中被狂风卷起,恰好与一只象龙兽猛撞在一处,巨骨断折,血雾喷散。

轰隆声震耳欲聋,迷迷蒙蒙之中,众人仿佛看到重重叠叠的黑影从两个方向席卷而来。野兽狂吼,蹄声如潮。

成猴子骇然道:“他奶奶的,老子要成猴泥了!”卜算子凄凉道:“难道你果真如我所算,要在大荒葬身于野狗腹中么?”

蚩尤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死还未死,罗里罗嗦地干么?”大吼一声,念力如潮,真气崩爆,一道绿光从那苗刀之上闪电般没入手臂,全身绿光绽放。“嗡”地一声龙吟不绝,苗刀光芒怒射,一道青光如蛟龙出海破空而去,刹那间将这昏暗尘雾照得雪亮一片。

无数的象龙兽、斑牛四面八方潮水似的倾轧纷踏而来,被蚩尤人刀合一的狂冽刀光与碧木真气惊吓,登时惊声长嘶,悲吼如狂。

冲在最前的象龙兽纷纷昂首踢蹄,伫足不前,后面的猛兽群与土族骑兵冲撞上来,立时人昂马翻,血肉横飞,堆积如山。

蚩尤大吼道:“给我让开!”野性大发,双目尽赤,双手握刀,朝着那涌冲而来的土族群兵怒斩而下。碧气青光,气势如虹,正是羽卓丞的“神木刀诀”。

青光电舞,“呼”地一声暴涨数倍,风雷滚滚,闪电劈落!当空浓浓尘雾仿佛被一刀斩断,倏然迸裂。周围狂风被这雷霆刀光一卷,登时变形,绞舞飞旋。

“轰隆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野兽人潮悲吼嘶叫,漫天喷洒艳红血光。土石崩爆飞炸,大地迸裂巨大裂缝,瞬息延伸三十余丈,野兽骑兵纷纷跌落。

腥风血雨,蚩尤只觉那熟悉的麻痒感觉又从自己心肺之间缓缓上爬,沿着咽喉直贯脑顶,当它终于在脑中攀至顶点,爆炸开来,周身热血刹那沸腾,真气狂野四溢。

蚩尤仰天狂吼,面目变得说不出的狞恶凶暴。苗刀大开大合,纵横斩斫,刀气凛冽,青光爆舞,所到之处无不血肉横飞,悲呼惨叫。

狂风更猛,辛九姑等人虽与蚩尤紧紧相缚,但依然觉得无法睁眼,随时都要乘风飞去。只能凝神聚气,依靠听觉与念力,挥舞兵器将不断飞来的人头、巨石、猛兽一一格挡开来。

烈烟石闭目不动,在这一片狂乱之中凝神聆听。突然素手轻扬,皓腕上的彩石链悠扬飞起,瞬息绷直,一只火红色的凤凰赤羽纷扬,从中飞出,双翼优雅拍击,冲天而起。

烈烟石轻巧挣脱情丝,翩然腾空,立在那凤凰背上,彩石链如彩带环绕,朝着上空径直飞去。

狂风怒号,烈烟石突然拔身而起,六人所组成的三角登时被打破失衡。成猴子“啊”的一声惊呼,冲天而起。卜算子与辛九姑齐齐惊呼,双双将他两腿抓住。但两人身形不稳,登时也拔地而起。柳浪紧抓情丝,想将他们拽落,甫一用力,一阵狂风卷来,立时也将他刮上半空。

惊呼声中,蚩尤蓦然惊醒,回头望去,人影闪烁,四人已在刹那间消失于尘烟土雾之中,心中大惊,狂怒如沸。仰头上望,见烈烟石乘着火凤凰飘飘欲仙,在空中盘旋,心中又急又怒:这冷面女子适才在狂风之中不加援手倒也罢了,此刻竟突然逃之夭夭,累得辛九姑等人失衡之下被狂风刮得不知所踪。

大喝一声,真气贯注脚底,箭也似的离弦破空射去,刹那间已到了烈烟石身旁,翻身立在那凤凰之上,怒吼道:“你作什么?”

烈烟石绿色的眼珠缓缓转动,似乎在土尘之中寻找什么,瞧也不瞧他一眼,淡淡道:“你想在那风尘之中斗到什么时候?”

蚩尤怒道:“他奶奶……你这么突然一走,累得九姑他们……”烈烟石淡淡地道:“既然是连自己的生死也无法照顾的废物,你又何必带他们出来送死?现在不死,早晚也逃脱不得。”语气平淡,竟连一点愧疚之意也没有。

蚩尤怒得几乎连肺也气爆,这冷漠暴烈而自私的女子,实是见所未见。若非她是火族八郡主,纤纤的性命还需要她兄妹相帮,他早已一刀将她斩为两段。想到辛九姑、成猴子等人身受重伤,不知被狂风吹卷到什么凶险之地,心中抑郁悲怒,难以释怀,猛地一把将胸襟扯开,仰天狂吼。

当是时,前后两股怒涛狂浪的大风呼啸夹击而至。烈烟石目光一闪,嘴角牵起淡淡的微笑。火凤凰清鸣声中,展翅高飞。两股狂风在下方撞击爆炸,形成强大的气旋,往地面冲去。

烈烟石红衣飘飞,素手环合,交错螺旋。那彩石链在她眼前绕飞不息。突然“哧”的一声,一颗彩石电射而出,朝着右后方飞去。

彩石破空,风声呜呜。“轰”的一声,周围的空气突然烧着,火焰猎猎,如流霞飞舞,彗星横空。彩石飞得越来越快,火势熊熊,风势狂猛。

那混沌之中响起破锣似的声音:“稀泥奶奶的,这是什么东西?”“吃”的一声轻响,一道橘黄色的气箭怒射而出,与那彩石撞个正着。

“呼”的一声,火焰崩散,气箭消失,彩石冲天飞起。但立时又陡然下沉,划过一个圆弧,朝着风伯藏匿处呼啸射去。

烈烟石十指轻弹,颗颗彩石呼啸激射,道道绚光破雾穿云,接连不断地朝着风伯攻去。

白茫茫的尘烟之中听到一个女子哈哈大笑道:“老疯子,你什么时候招惹了烈家的婆娘啦?妙得很,很得妙,烧得老疯子秃头光光抱脚跳!”

那破锣似的声音吼道:“疯婆子,等我收拾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再来收拾你!”“咻咻”之声大作,无数橘黄色的巨大气箭密雨似的射出,将颗颗彩石尽数撞击得四下乱舞。

破锣似的声音狂笑道:“臭丫头,从赤霞仙子那里就学了这么点本事么?稀泥奶奶的,连根木头也烧不着,就想放火烧山!让你瞧瞧风爷爷疾风之箭的厉害!”

“轰”的一声,那无数光箭陡然合一,气势恢弘,如一道巨大的橘黄色光柱横空怒射而来。

烈烟石嘴角淡淡冷笑,双手交错,那颗颗彩石突然聚合为彩练,闪电卷舞,将疾风之箭紧紧缠住。彩练两端猛地一拉,登时将风箭绞为螺旋形状。

风后哈哈笑道:“老疯子你真好本事,被这么个小丫头耍得团团转。笑死人啦!”风伯嘿嘿道:“臭丫头,吃我一箭!”

那疾风之箭突然急速反旋,彩石链“碰”的一声四下崩散。烈烟石全身一震,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双手虎口鲜血长流。

风声呼啸,气箭急电怒射而至。

烈烟石双手招展,彩石链“呼”的一声重新聚合,回旋飞舞,但已追赶不上那气箭的闪电之势。

眼见疾风之箭锐气凛冽,迫在眉睫,蚩尤吼道:“去罢!”苗刀斜撩,青光怒舞,碧绿色的气浪轰然劈入那疾风之箭。

“砰”的一声,光芒耀眼,气浪滔天,气箭登时崩散。蚩尤、烈烟石被那巨大反撞之力冲击得高高飞起,火凤凰惊啼声中,羽毛纷纷。

风后、风伯齐齐惊咦出声,风后叫道:“这小子是哪个石缝冒出来的?好厉害的真气!哎哟,那不是烂木头族的苗刀么?”

风伯哈哈笑道:“混小子,难道你是青帝转世么?有意思!看看是你风爷爷的风神刀厉害,还是你烂木头苗刀厉害!”

话音未落,轰然声响,云层烟土齐齐裂散,巨翼黑鸟拍翼飞来。鸟背上一个矮矮胖胖的秃头老者长须飘飘,腆着大肚,腰间挂了一支污迹斑斑的大弯角,相必就是风神号;旁边悬了一个巨大的酒葫芦,东摇西荡。

他鼓着腮子吹胡子瞪眼,哈哈笑道:“小子中刀!”肥肥短短的双臂陡然举起,双手之中突然多了一柄若有若无的淡黄色光刀。巨翼黑鸟闪电飞来,错身刹那,那淡黄色光刀轰然疾斩而下。

风声雷鸣,气浪暴舞。

蚩尤奋力挡开那疾风之箭后,真气崩散,尚未来得及调集凝结,眼见风神刀骤然砍至,不及多想,瞬息调转真气,再次挥刀斜撩而上。烈烟石双手交错,彩石链陡然化做石鞭,与蚩尤的苗刀一道急电似的扫向风神刀。

“乓!”的一声,彩光迷离暴舞,蚩尤、烈烟石只觉双手剧震,一股狂风气浪轰然倒卷,登时将自己猛地推入其中,双耳风声呼啸,腾云驾雾倒飞出去。隐隐听见远处传来风伯那破锣似的笑声:“过瘾!过瘾!好生过瘾!”

风神号随之响起,“呜呜”之声大作。

两人真气岔乱,不及调息,便被这汹涌狂风卷溺其中,霍然卷到万里高空。四面苍茫,云霭漫漫,疾风如惊涛骇浪。

两人身不由己,乘风飞行。突然斜侧方一阵狂风刮来,眼见要将烈烟石卷走,蚩尤不及多想,立时伸手将她左手紧紧抓住。

烈烟石“啊”了一声,雪白的俏脸登时变得通红,甩手挣脱,却被蚩尤那铁钳似的指掌紧紧抓住,不能动弹分毫。听到他厉声喝道:“再动我就丢你下去!”突然觉得一阵酥麻异样的感觉从自己指尖陡然爆炸,瞬间烈火般烧遍全身,四肢酸软无力,脸颊滚烫似火,连喉咙也蓦地窒堵。

十八年来,这是她首次任由一个陌生男子这般抓住手掌。

从小她便厌憎男子,觉得世间须眉尽是浊臭恶俗之物。倘若是平时,一个男子哪怕敢碰一碰她的衣角,也必定被她立刻烧为灰烬。但此刻,在万里长天之上,呼啸狂风之中,人若浮萍,漂移不定,被这桀骜剽悍的少年坚定地抓住,竟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安定感。适才大败之时,那瞬息爆涌的慌张与惊惧也随之烟消云散。

十指交缠,那阳刚的热力从自己肌肤渗入,一点一点扩散到周身每一个毛孔。这一刹那,突然忘了身在何处,自己仿佛成了棉花云絮,如此柔软,如此自由,轻飘飘地随风而去。

这种感觉如此突然如此奇异,仿佛冰封了许久的河流在早春的艳阳下蓦然融化,仿佛孤寂了一个冬天的寒梅在风雪之后的月夜陡然开花。

风声呼啸,烈烟石的心中变得说不出的平静和欢愉,无力摆脱,无力思考,懒洋洋地闭上双眼,似乎要在这云层中睡着。

突听蚩尤恨恨道:“现下你高兴了么?”烈烟石陡然惊醒,睁开双眼,见他横眉怒目瞪着自己,不知为何,脸上突然一红。

见她雪白的脸上突然泛起奇异的潮红,转过头去,蚩尤不由微微一愣,没想到这冷漠自私而暴烈的古怪女子竟突然害羞,只道她为适才的所作所为不好意思。心中的怒气登时消了大半,但想到辛九姑、成猴子等人受她所累,生死未卜,不由又怒从心起,重重地哼了一声。

却不知烈烟石脑海中在回忆他那横眉怒目的姿态。她身为金枝玉叶,从小就没有人敢对自己大声呵斥。即便是师父赤霞仙子,对自己也是温言好语,和眉善目。大哥烈炎更是将自己视如明珠,备加呵护。十八年来,族内族外所有人见了她无不恭敬有礼,生怕说错一句话惹得她芳心不悦。

只有这狂野剽悍的少年打从一开始便正眼不瞧一眼,一路上也是丝毫不加理睬。适才在尘雾之中,竟为了那几个笨蛋对自己大声怒吼,此刻又横眉冷目。不知为何,心中却觉得他生气时的表情好生生动。

但这桀骜不逊的小子对自己似乎又不是那般冷漠无情。倘若毫不关心,他也不会在狂风之中为自己奋力抵挡风伯的疾风之箭与风神刀了,更不会在刚才狂风卷来之时,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想到此处,心中那奇异的感觉突然又洇散开来。

又听蚩尤恨恨道:“他奶奶……我生平可没瞧见过你这般冷漠自私的女人,九姑他们虽然与你不相熟,但好歹也行了一路,你竟然……”怒得说不出话,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烈烟石心道:“是了,他还在为那几个笨蛋生气呢。适才在狂风乱石阵中,他竟然为了那几个没用的笨蛋,和老疯子斗气,平白被巨石砸了许多次,当真是蠢得可以。”想起蚩尤一手拽住四人,飞脚踢爆数百个巨石的姿态,更觉好笑,嘴角不由露出淡淡的笑纹。

蚩尤见她侧着头不说话,嘴角含笑,登时大怒,喝道:“笑什么?你这女人究竟还有没有心肺?”

烈烟石微微一惊,心中泛起恚怒之意,淡淡道:“不就是那几个没用的家伙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了倒干净。”一言既出,登时有些后悔。

蚩尤大怒,只觉此女之薄情寡义不可理喻,心中怒爆,再也无法忍受与她同行,猛地将手甩开,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从今往后可别让我再碰见你!”猛地一个翻身,气沉丹田,不顾一切地从万里高空急坠而下。

烈烟石只觉手中一空,他已弃己朝下冲去,心中惧然一惊,既而一阵懊悔、恐惧。他当真生气了么?竟宁可冒此危险也不愿与自己在一起?心中突然莫名大痛。自己一人在这云里雾中随风飘行,说不出的孤单和恐惧。不知那火凤凰现在何处?在这万丈高空施展御风之术,实是太过危险。但稍一思量,猛一咬牙,翻身朝下坠去。

耳边风声呼啸,她迅速下坠,劲风扑面,眼睫也难以睁开。过了片刻,双眼终于能正常视物。

苍茫大地,青山万里,碧水如带,蜿蜒迤俪。

她正朝着一个颇大的湖泊急速冲去。转头四顾,空中不见蚩尤踪影,心中焦急,对这相识不久的少年,竟是说不出的担忧和牵挂。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倘若,倘若他已经摔死了呢?”心中突然如被尖针猛然扎刺,连气也喘不过来。

脑中混乱,惊怖担忧,泪水突然迷蒙了双眼,嘶声大喊:“蚩尤!你在哪里!”狂风凛冽,自己的声音刚一传出,立时便被吹得不知西东,惶急更甚。十八年来她静如石玉,即便是心中狂烈暴怒之时,脸上也是微波不惊。但此时竟是手足无措,方寸大乱。

积聚真气,大声呼喊。回声千山响彻,袅袅在耳。但却丝毫没有听见回应。

烈烟石急坠而下,嘶声呐喊,竟逐渐转为哽咽之声。眼见距离湖面只有百余丈的距离,强忍心中的惊惧忧急,运转真气,霍然翻身,在空中御风踏步,斜斜冲去。“扑”的一声,冲入碧波清浪之中,全身湿透。借着那水浪反击之力,斜斜踏浪跃起,足尖疾踏,蜻蜓点水似的朝岸边奔去。

终于踩到软绵绵的草地上,她膝下一软,朝前冲了几步坐倒在地。

天旋地转,过了片刻才定下心来。天蓝如海,白云悠悠,山如碧髻参差,水似眼波横斜。微风吹来,花香扑鼻,绿草摇曳起伏。

知了声声,鸟鸣寥落。这是一个美丽而幽静的夏日湖泊,空气中也满是太阳的芬芳。劫后余生,她心中竟没有丝毫欢愉之意,似乎还远没有起初在万里高空,牵着蚩尤的手随风飘荡时来得欢喜。细密的草尖拂过她的手背,那麻麻痒痒的感觉直抵她的心中,竟让她忍不住想痛哭。

一颗泪珠滑过脸庞,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冰凉,冰凉。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夏日午后,当她还是一个孩子时,独自穿过赤炎城王宫那悠长的荷塘曲廊,走入一个绿竹环绕、凉意缤纷的院子。

一个美丽的女子坐在竹影下的凉席上,雪白的赤足旁零落地摆放了几个鹅卵石。她问那女子在干么呢?那女子微笑着说在算自己的姻缘。

她说姻缘可以算出来么?那女子说既然世间一切都由上天注定,那姻缘当然就可以算出来了。

那女子让她撰紧那些鹅卵石,丢在一个清水的碗中,然后凝视着她说:“你的姻缘属于第一个带给你眼泪的男子。”她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决计不会喜欢上男孩,更加不会喜欢上让自己流泪的男孩。那女子笑了起来,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十八年来她从未明白。

“女人喜欢让她笑的男子,但她真正爱的,却是让她哭的男人。”

这句话突然响彻在她的脑中,记忆从未有如此时这般分明。她的心猛地“砰砰”狂跳起来。眼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手背。难道她的姻缘当真属于这个陌生的狂野少年么?但此时此刻,他又在哪里呢?

忽然听见一人冷冷地道:“还以为你除了发怒之外,就没有其他表情了,原来还会流泪。”那声音犹如春雷在烈烟石耳旁爆响,心中狂喜,猛地循声望去。

湖畔巨石之上,一个英挺少年精赤着上身,坐在石沿,双手拧着湿漉漉的衣服,身旁横亘着青铜长刀,古铜色的肌肉在阳光闪烁着亮光,满脸桀骜不驯的神色,正是她适才牵肠挂肚的蚩尤。

烈烟石又惊又喜,几乎便要喊出声来。蓦然起身,又猛地顿住身形,调整呼吸,淡淡道:“谁说我流泪了,下落得太急,风吹疼了眼睛。”

蚩尤见她神情古怪,双颊嫣红,碧眼之中又是欢喜又是害羞,与原本那冷漠的表情迥然两异,心下诧异。

没有多想,双手将衣服张开,真气灌注,白汽蒸腾,片刻工夫衣服便已干透。穿上衣服,见她依旧在怔怔地望着自己,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难道她从天上摔下来,竟摔得傻了么?”此时方注意到她身上衣裳湿漉漉的,紧贴着身体,浮凸玲珑,纤毫毕现,微微一呆。

烈烟石见他目光有异,顺着他的眼光往自己身上望去,“啊”的一声惊叫,连忙转侧身体。

蚩尤吓了一跳,大觉尴尬,连忙也转过身去,心想:“糟糕,这恶女脾气暴烈得紧,只怕立时便要发难。”凝神戒备,等了半晌,竟不见她上前,反倒更为诧异。

烈烟石心中砰砰乱跳,脸上滚烫。若是往日,其他男子这般望来,她早已勃然大怒,大开杀戒。但今日被他瞧见,心中却只有紧张与害羞之意。

与这少年仅仅半个时辰之前,还是行如陌路,但自万丈高空飘萍无依时的刹那牵手之后,自己心情竟然陡然巨变,对他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瞬息爆发,再也无法割舍。不知这便是当年那女子所预言的“姻缘”么?脸上更烫,心跳更剧。当下收敛心神,运转赤火真气,将衣裳中的水汽蒸腾得一干二净。

蚩尤见她半晌无语,心道:“这恶女喜怒无常,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眼下再不能和她纠缠,速速找到九姑他们才是正事。”

所幸此次临行之前,众人已在身上涂抹“千里子母香”,眼下虽不知辛九姑等人被吹到何处,但也只有用青蚨虫寻找他们下落了。

当下蚩尤背好苗刀,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青蚨虫。手掌开处,青蚨虫嗡嗡振翅,在阳光下盘旋了半晌,朝西北方向飞去。蚩尤跃下巨石,随着青蚨虫踏波逐浪,朝西北而去。

烈烟石见他突然不告而别,心下大急,叫道:“你去哪里?”掠身追去。

蚩尤冷冷道:“去找那几个没用的笨蛋。”烈烟石红影飘动,刹那间追到他身旁,淡然道:“你不取七彩土了么?”

蚩尤更怒,强忍冲到嘴边“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大步飞奔。烈烟石微微一愣,心想:“那几个没用的笨蛋在他心里当真有那么重要么?哼,重新帮他找回来就是。”复又追上,并肩而行。

蚩尤虽恼恨她冷漠自私,但毕竟纤纤的安危仍悬于他们兄妹之手,当下也不理会,只管径直随着青蚨虫踏波前行。

烈烟石见他满脸冷傲神情,心中也微微有气。她这十八年来从未向人低过头,更未向人软言软语陪过不是。虽然心中明知自己所做欠妥,却不知如何表示。见了蚩尤这表情,心中那些须愧疚之意登时化为怒火。

两人一路无言,随着青蚨虫在青山碧水之间御风行走,各怀心事。

烈烟石乃是趋于极端的性子,爱恨两极,要么冷漠如冰雪,要么炽热如烈火。封闭了十八年的心门一旦在那万丈高空的茫茫云层里打开,烈火便不可思议地汹涌喷薄出来。

究竟是蚩尤点燃了她这骤然爆发的滔滔情火呢?还是她自己让自己陷入这不可自拔的情网之中?很多年后当她再次回忆起这夏日午后的万里云层,她也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但她始终没有找到真正的答案。

夕阳晚照,凉风习习。

两人奔行了一个多时辰,转入了一片幽暗的森林。烈烟石瞧着蚩尤英挺的侧脸在残阳入林的班驳光线中变幻不定,心中重又渐转柔和。心想:“原来他长得也还不错。”突然又想到,自己从未注意过男人的长相,今日竟这般盯着他看了半晌,脸上微微发烫。

蚩尤眼角瞥见她淡绿色的大眼一眨不眨地凝视自己,突然晕生双颊,别过脸去,心中纳闷。

他素来不解女儿心事,对男女之情更是一知半解。除了对纤纤惊为天人,痴心不渝之外,对其他女子毫不理会。哪里猜得眼下烈烟石的心事?只觉这恶女自从半空摔落之后,就大为古怪,心中也懒得多想。

又奔了半个时辰,夜色降临,明月初升。蚩尤心中记挂辛九姑等人安危,恨不能立时找到。于是不加休息,连夜赶路。直到将近深夜,明月高悬,两人才在山谷的大河边歇息。

蚩尤抓了几尾鱼,胡乱烧烤,将就进食。

烈烟石见那鱼烤得一半焦一半生,皱起眉头不愿碰上一碰。蚩尤心中恼怒,也不管她,只管自己大嚼。

烈烟石见他吃得香甜,便扯了一片略微顺眼的鱼肉,小心翼翼地放进口中,刚一品味,咸涩焦苦,立时皱眉吐将出来。

蚩尤心中暗笑,见她面无表情地去摘食附近的野果,忖道:“妙极,此后顿顿吃鱼。”口中咀嚼那又苦又焦的鱼肉,登时又想起拓拔野来。

那乌贼烹饪手艺高超,若是与他同行,一路美食不断,且彼此谈笑风生,可比与这冷漠自私的女子携行有趣了百倍。即便是成猴子与卜算子喋喋不休的吵嘴声,现在想来,也是直如天上的仙乐。

两人相对无语,各自休息。

烈烟石躺在树枝上,瞧着月光中蚩尤熟睡的脸庞,回忆今日之事,短短几个时辰,竟仿佛已是许久。月色温柔,夜风如水。指尖酥麻犹在,心跳声声,那突如其来的烈火在心中燃烧得如此炽热。心乱如麻,浮想联翩,竟是一夜未睡。

翌日清晨,蚩尤二人继续动身。

此后三日内,两人随着青蚨虫穿山越岭,也不知过了多少河,走了多少路。江山如画,一路行去,烈烟石的情丝日益滋长,悄无声息地盘绕结茧,将她缠得越来越紧,越来越难以自拔。蚩尤却毫不知晓,冷傲依旧。

这一日晌午,两人行到一片丘陵山谷之中。

烈日当空,路旁树木惨碧,叶子在阳光下泛着白光,蝉声高亢密集。热风拂面,以两人真气之强,亦觉得说不出的炎热。烈烟石苍白的脸上变得嫣红如流霞,额上、鼻尖上都沁出汗珠。

行了一阵,越来越热,风中仿佛带着炎火,山上树叶都变得蔫黄带卷。放眼望去,景物都已变形,仿佛水中倒影,漂浮不定。两人的衣裳逐渐开始被汗水浸湿,额上的汗珠不断地顺着眼睫滴落。

蚩尤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心想:“奇怪,怎地此地如此炎热?象是掉到了大火炉里。”青蚨虫嗡嗡振翼,极是兴奋,但飞行得却越来越是缓慢。蚩尤大喜,看来辛九姑等人离此不远了。当下振奋精神,继续前行。

两人又走了半个时辰,两旁的树木越来越少,山丘也由碧绿转为黄绿,既而转为黄色土丘。两侧山坡上的枯草在热风中簌簌,似乎随时都会燃烧起来。

转过一个弯,眼前是一片荒漠似的山丘,远处一座石山高高矗立,鹤立鸡群。数百个土族百姓正惊惶失措地相互搀扶,沿着山腰小路朝他们走来,时而回头瞥望那石山,催促快行。

蚩尤心中一动,朝着走在最前的一个白发老者喊道:“老人家,你们这是去哪儿?逃荒么?”

那老者挥手道:“年轻人,快快回头罢!千万不要往前走了!”周围众人也唧唧喳喳地叫嚷着让他们回头。

蚩尤奇道:“难道前面有什么凶兽?”

那老者摇头叹道:“比凶兽还要可怕百倍。你不知道明日是六月初六么?”蚩尤与烈烟石听得更加不解,不知六月初六是什么大凶之日。

那老者道:“你们不是土族中人么?”见蚩尤摇头,便道:“原来如此。”回身指着那石山,颤声道:“你瞧见了么?那宣山山顶上的桑树?”

蚩尤抬头望去,白日耀眼,那石山顶上果然有一株巨大的桑树。树围五丈余,道道红色纹理交错纵横,青萼黄花,树枝盘错,树叶一尺来长,红艳如火。远远望去,便如一大团烈火在山顶熊熊燃烧。

老者道:“那桑树每年六月初六,便要喷出烈火,被风一吹,方圆百里都要被烧成灰烬!所以我们才要赶着离开此地。”

蚩尤恍然,心道:“大荒奇事果然多得紧。”又道:“既然这桑树如此危险,你们又何苦住在附近?”

众人纷纷道:“每年桑树喷火之后,这周围的山丘、平原的土地都变得非常肥沃,种得粮食一年可以收上三季。”“我们眼下只是暂且避上一避,后天还要赶回这里。”

蚩尤心想原来如此,回头见烈烟石淡绿春波蹙眉怔怔凝望那石山火桑,微有惧意。正要说话,听见众人纷纷叫道:“你们赶快回头罢!今年这桑树反常得很,说不定今日就要喷出大火来了!”

蚩尤微笑道:“多谢了!”但瞧着青蚨虫急剧振翼,朝那宣山径直飞去,心中稍一计议,等到众人去得远了,立时提气飞掠,紧追青蚨虫。

忽然听见烈烟石叫道:“这宣山上的赤帝女桑极是厉害,你别追去了。”蚩尤眼见即可找到辛九姑等人,岂肯放弃,心道:“倘若当真是火海,我更加要抢在那龟蛋桑树喷发之前,将他们找到救出。”当下毫不理会,御风疾行。

烈烟石一连叫了几声,见他不应,又急又怒,翩然飞掠,直追而去。

热风似火,扑面而来。

青蚨虫嗡嗡低鸣,在空中东摇西荡,薄薄的翅翼上突然冒出一缕青烟。蚩尤吃了一惊,连忙将它抓住,默念“春叶诀”,将它受伤之翼弥合,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

烈烟石蹙眉道:“你可知这宣山赤帝女桑是什么吗?”蚩尤不理,四下探望,御气飞奔,朝宣山上斜斜冲去。

烈烟石翩然相随,道:“一百多年前,我族赤帝长女南阳仙子为求成仙,苦修之后到这宣山火桑上,由赤帝亲手点燃三昧紫火,将她烧化。南阳仙子在这树上化羽登仙,这火桑残留了她的元神,所以叫做赤帝女桑。”

蚩尤仍然不理,衣袖猎猎,转眼已到宣山山脚。朝上望去,兀石嶙峋,犬牙交错,蓝天火树,阳光在枝叶之间耀目夺人。

烈烟石道:“这火桑原就是远古老树,极具灵力,再经三昧紫火焚烧之后,附着南阳仙子的元神,更为厉害。从前我虽然没有见过此树,却时常听长辈反复说起,倘若路过宣山,一定要远远绕行。”

蚩尤不胜其烦,皱眉道:“那你现下绕行还来得及。”凝神提气,猛地在峭壁上点足疾行,闪电般飞掠而上。

烈烟石见他丝毫不听,一意孤行,心中大急,猛地顿足叫道:“你这傻子,怎地还不明白?以我火族长辈的赤火真气,尚且不敢到这宣山,你这般贸然上山不是自寻死路么?”

蚩尤腾越飞掠,不加回答。

烈烟石见他身影越来越小,眼见就要消失在一块巨石之后,心中焦急、郁怒、担忧、恐惧齐齐翻涌,忽然想起那日在万丈高空上找不着他的情景,心中登时大痛,眼泪又要涌将出来。

这外表淡雅冷漠的女子,此时竟微微颤抖,猛地嘶声大喊道:“等我一等!”突然之间,不顾一切地纵身跃起,翩翩飘舞,朝着那黑影疾追而去。

三日前蓦然滋长的情丝,一路缠绵,终于在这一刻瞬间爆发。

当她泪眼朦胧,心乱如麻,不顾生死、不顾规劝,将一切都抛在九霄云外,一心只想着那傲岸少年,在这陡峭的宣山石壁上狂奔之时,她终于深深地掉入了那个从未踏足过的锦绣悬崖。

热风迎面吹来,仿佛熊熊烈火在舐舔着她脸颊上的眼泪,耳边呼呼风声,都化做很多年前那个陌生女人的那句预言。

脚下的岩壁越来越烫,犹如莫名火焰,从脚底一直燃烧到心里。狂乱的心绪宛如发丝在风中茫然地飞舞,她突然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有那上方的黑色身影越来越清晰,仿佛烙印滚烫地烙在她的心底,疼痛然而肆虐地快乐。

她仿佛又回到三日前的那狂风之中,在那漫漫云端,瞧不见未来迷失而恐慌的时候,那只手突然紧紧地抓住自己。那一刻开始,她层层迸裂冰雪消融,只剩下最赤裸而脆弱的内心。

此刻,在这滚烫险峭的山壁上奔跑着,她的心里突然变得一片澄明宁静,仿佛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这般地奔跑。

所不同的只是,她从未有如此时这般明白自己的心情。她要追上并且永远抓住那个让她流泪的少年,抓住那只在她空茫脆弱时抓住她的手。

烈火在她心中熊熊燃烧,泪水突然之间全都蒸腾消散,唇边露出淡淡的微笑。

蚩尤在尖石峭壁之间闪电跳跃,眼角瞥见那团红色身影燃烧如火,一路追来,心中微微诧异,不知这冷漠自私的女子何以不顾危险地追随上来。当下不及多想,叫道:“小心那块石头!”

话音未落,一块巨石猛然松动,朝着烈烟石砸落。烈烟石素手轻扬,将它化为粉末,微笑道:“谢谢。”

笑声虽然轻淡然而欢悦。蚩尤更觉诧异。这几日来这火族八郡主处处透露着古怪,与从前越来越不相同。但此时最为紧要之事乃是救人,不及多想,双足一点,终于高高地飞上了山顶。

赤帝女桑高二十余丈,火叶熊熊,热浪灼人。四周空气都成了淡紫色,仿佛有无数的火焰在风中跳跃。脚下的山石犹如热火上的油锅,烫得站不住脚。他口干舌燥,头发也焦枯蜷卷起来。

蚩尤青光眼绿光暴射,四下眺望。整座宣山隐隐透出紫光,跳跃不定。扫望良久,猛然一震,在南侧山石之旁,赫然躺着一个瘦小的汉子,正是成猴子!心下大喜,叫道:“猴子!”飞身跃到他身旁,却见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浑身擦伤多处,大汗淋漓。

蚩尤大凛,连忙探手其鼻息,见呼吸正常,方才放心。当下将他扶起,输入真气。成猴子双眼睁开一条细线,见是蚩尤,登时露出欢喜之色,低声道:“九姑在下面……”话未说完,又晕厥过去。

蚩尤凝神查看,终于瞧见下方石洼中躺着辛九姑,离她数丈处躺了卜算子。大喜过望,跳将下去,将二人与成猴子拉到一处。

此时热风狂舞,那赤帝女桑左右摇摆,火叶簌簌,不断地有火花迸将出来,山石更加滚烫。烈烟石也已赶到山顶,左右顾盼,瞧见蚩尤,登时松了一口气。

蚩尤见她碧眼凝视自己,嘴角微笑,不知在想什么,当下喝道:“愣在那里作甚?还不快去找柳浪!”

烈烟石一怔,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蚩尤见她如此顺从,倒颇奇怪,心想:“这恶女当真古怪得紧。难怪六侯爷说‘女人心,海底针’。倘若那乌贼磁石在此,恐怕能猜得她心中想些什么。”收敛心神,继续寻找柳浪。

过了片刻,烈烟石提着柳浪奔到山崖上,笑靥如花,叫道:“蚩尤!我找到了!”蚩尤大喜,连忙赶上前来,将柳浪接过,见他只是昏迷,心中大石登时放下。

当是时,脚下山石突然猛烈震动,两人一惊,抬头望去,那赤帝女桑摆舞如狂,热风啸卷,簇簇红叶如烈火焚烧。

蓦地“扑哧”轻响,那赤帝女桑的火叶中突然弹出一团紫色火焰,冲天飞起,既而几团火焰陆续飞出,在空中绽放燃烧,悠悠落下,一触着山石,那山石立时如干柴遇烈火,轰地一声窜起老大一团火焰!

刹那之间,空中“哧哧”之声大作,无数紫色火焰从赤帝女桑上冲天飞起,落到山上,片刻间,两人周围火焰熊熊,陷入滔滔火海!

狂风乱舞,漫天紫火如落英缤纷。光芒耀眼,热浪滔天,四周刹那化为火海一片。蚩尤沉声道:“快走!”一手夹住柳浪,一手抓住烈烟石的手掌,穿过轰然跳跃的火焰,朝着辛九姑等人冲去。

烈烟石纤手一紧,被他抓在那铁钳似的手中,登时全身一震,那电流也似的感觉再次流袭全身,呼吸不得,思考不能,满心欢悦,随着他轻飘飘地朝前奔去。

蚩尤将辛九姑四人捆在一处,高高地背在背上,拉起烈烟石的手,护体真气蓬然绽放,穿过冲天火海,朝着山下飞也似地疾行穿梭。

但这宣山上的火焰太过妖异,汹涌猛烈,竟似乎能穿透他碧木真气的防护罩,灼烧得他脚掌、小腿生疼无匹。

紫火漫天,缤纷落下,山石随之处处爆放火焰。

红炎青焰,沿着山势急速朝下蔓延。不过片刻,宣山附近的山丘都已化为滔滔火海,那黄土竟似也能燃烧一般。

蚩尤透过扑面而来的一团又一团火焰,看见方圆数里、数十里都化作漫漫红海,火光跳跃,心中大骇。这火焰如此凶狂,只怕不消到得山下就要将他护体气罩灼穿,自己倒还罢了,辛九姑四人昏迷不醒,纵然其时不被烈火烧死,也要被烟雾呛死。

心中一动:是了!这山石表面炎热难耐,乃是因为受这紫火热风的炙烤,山石深处想必没有这般炎热。

当下将辛九姑四人解下,转身对烈烟石道:“八郡主,你将他们护住!”拔出苗刀,真气贯注,奋力朝着旁边峭壁怒斩而去。

“轰隆”一声巨响,峭壁迸裂,无数的石块四下飞射,穿过熊熊火焰,立时燃烧起来。蚩尤朝着那迸裂处又是接连十余刀。轰鸣巨响,接连不断,石屑尘土迸爆开来,化为点点火花。

眼见那裂洞已有七八丈深,蚩尤凝神聚意,大喝一声,双手握刀反转螺旋而起,在红光烈焰之中折转翻身,突如怒箭,朝着那裂洞呼啸冲入。“蓬”的巨响,地动山摇,一蓬石雨从洞中暴射飞出。

烈烟石此时方知他所思,没想到他瞧着这般狂野粗犷,却是粗中有细,刹那之间能有如此决断。却不知为何那日在狂风巨石阵中会反那般傻气,拼着双脚与那老疯子斗气?想到此处,又不禁微觉莞尔。赤火真气螺旋盘绕,将她自己与辛九姑四人护在其中。

突然听见空中传来狂风呼啸之声,隐隐竟似是一个女子在悲声哭泣一般。不知为何,那声音竟如一块楔子陡然敲入她内心深处。

周围火焰冲天,漫天紫光,周围烈火噼噗作响,那哭泣似的风声在耳边回荡。烈烟石全身一震,脑中蓦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觉得此情此景好生熟悉,似乎从前在哪里看过、听过一般。但这感觉一闪即逝,再也回忆不起来。

回身抬头望去,只见那帝女桑在烈焰狂风中婆娑扭舞,象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在万丈火焰之中跳着悲戚而狂烈的舞蹈。刹那之间,她胸口又猛地如遭重锤,那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涌入脑海。

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看见那帝女桑如花怒放,一道紫红色的光芒冲天而起,那风声在耳边呼啸,声声哭泣印入心中。那紫红色的光芒在空中爆炸幻化,变作一张冷艳悲戚的美人容颜,又倏然化为一只巨大的手掌,猛地向她抓来!

烈烟石大吃一惊,只觉一道强烈无比的真气犹如龙卷风般急速倒旋,那紫红色的大手猛地将自己硬生生平地拔起,朝着那帝女桑急速飞去。心中大骇,想要调集真气,却周身瘫软,动弹不得。

眼前突然一片紫红色,意识混沌一片,就在昏迷前的一刹那,她费尽周身力气,大声喊道:“蚩尤!――”

蚩尤在那峭壁石洞之内,听见烈烟石撕心裂肺的长呼声,心中大骇,猛地纵身跃出,翻上石壁,恰好看见烈烟石随着一道强烈的紫光直飞向帝女桑,帝女桑树干上的红色纹理突然张裂,犹如一张巨口将她瞬间吞没!

蚩尤大惊,当机立断,将烈火中的辛九姑等人重新背上,闪电似的翻身钻入震裂出的幽深石洞。将他们一一摆放好之后,又在壁上以真气刺穿十几个气孔,这才冲出石洞,朝着那帝女桑飞掠而去。

帝女桑在风中招摇摆舞,树枝绽放如手,仿佛妖魔。风声如泣,熊熊烈火随着它的节奏跳跃奔腾,一浪高过一浪地朝蚩尤拍打而来。

蚩尤凝神聚意,碧木真气浑身爆涨,绿光从苗刀刀锋穿越关冲穴、阳池穴……一路沿着手少阳参交经,直贯体内,在全身经络之间熊熊奔走。

蓦然仰头狂吼,一道青光从口中冲天飞起,苗刀绿光爆涨,碧木真气被这烈火一激更加凶猛恢弘。

蚩尤足尖一点,踏火追风,指着那帝女桑喝道:“妖树!将八郡主还我!否则蚩尤将你砍成废柴烧火!”

那帝女桑在风中摆舞,紫光环绕,风声呼啸,发出银铃似的哈哈狂笑声:“来砍我么?再妙不过!最好将我砍得烟消云散,胜于再受四百年苦痛折磨。”

蚩尤凌空踏步,闪电飞到,大喝:“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罢!”苗刀闪动,风雷滚滚,宛如青色狂飙怒斩而下,朝着吞没烈烟石的树干位置直破而入。

“轰”的一声,那树干纹理再次自动迸裂,一道眩目紫光蓬然怒放,将苗刀青光瞬间交缠,猛地朝里拖拽。蚩尤正自全力劈斩,被她这般虚空扯拽,立时连人带刀冲跌而入。

眼前一黑,烈火扑面。蚩尤绽放青光眼凝神查看,自己竟是在一个极大的树洞之中。那树洞之内到处是跳跃的紫火,热浪灼人远比树外更盛。这已是他第二次进入巨大的树洞。

四年前在汤谷上,被十日鸟催促掉入扶桑木中,与青帝羽卓丞结下不解之缘。四年之后,在这烈火宣山之上,进入帝女桑中,不知又会遇见怎样的人、怎样的事?

耳旁突然响起那银铃似的声音,笑声响彻。

蚩尤凝神四顾,只见角落中,烈烟石软软卧倒,昏迷不醒。当下冲上前去,想要将她救起,忽觉一股烈猛火浪当胸猛击而来,真气之强,竟似不在那火神祝融之下!心下大骇,仓促下猛地一掌拍出,气浪鼓舞。

“扑”的一声轻响,他的碧木真气竟被瞬间破开,一道炙热气浪从自己的掌心没入,重重地轰在体内,五脏六腑仿佛同时燃烧起来,登时低吼一声,朝后猛跌出去,撞在树壁上滑落下来。心中惊骇莫名,这帝女桑中藏匿之人究竟是谁,竟能将自己一掌击败!

那银铃似的声音“咦”了一声,似乎极为惊讶,喃喃道:“真奇怪,居然捱得我一掌还不得死?”

蚩尤听得大怒,猛地跳了起来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当蚩尤是蚂蚁么?适才被你偷袭,不留神着了你的道,有本事再来比比。”

那声音格格笑道:“好。这回我打得还是你的右胸。”话音刚落,那道狂烈迅猛的气浪又排山倒海地朝蚩尤的右胸猛击而来。

蚩尤此次早有戒备,气海真气澎湃而起,左拳弧行环绕飞击,一道碧光“蓬”地爆炸开来,从拳头之上怒射而出,气势如虹。正是水族的“大河东去”。以木族真气辅以水族变化多端的招术,威力更盛。

又是“扑”的一声轻响,那道炙热的气浪仍是闪电般将碧木真气劈开,从他拳头经由经脉直破体内。

经脉疼痛如灼,蚩尤低吼一声,再次朝后飞跌出去,双手撑地,跳将起来,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再来!”

那声音讶然道:“你是谁?竟然打你不死,好生厉害。难道……难道是你么?”说到后面几个字,声音突然颤抖起来。

蚩尤自到汤谷之后,从未吃过这样的败战,即便那日与火神祝融的紫火神兵相斗,他也苦苦支撑了许久。此刻心中惊怒交集,好斗好强之心大盛,说什么也要与这神秘人斗上一斗。

那声音突然幽幽道:“赤郎,是你么?当真是你么?”

蚩尤一愣,喝道:“要打就打,这般耍诈干么?”那声音又颤抖道:“是了!一定是你!你终于来找我了么?”

蚩尤听她话音凄楚,可怜之极,怒火登时消了一半,道:“我叫蚩尤,不是你说的赤郎。”

那声音又道:“是你!定然是你!你……你已经转世了么?连我也认不得啦。”声音悲苦,如泣如诉。

蚩尤心想:“难道她也是象羽青帝一样,是困在此处的某位前辈的元神么?”突然想起之前烈烟石所说,一百多年前,赤帝长女南阳仙子在这火桑树上被赤帝以三昧紫火烧化成仙,难道她便是残留在树内的南阳仙子的元神么?

当下小心翼翼地道:“你……你是南阳仙子?”那女子“啊”的一声,颤声道:“赤郎!你记得我啦!”欢喜之下竟似要哭出声来。

“糟糕!”蚩尤心道:“这么一来她可认定我就是那什么龟蛋赤郎了。”连忙否认。

果不其然,那女子道:“你不要骗我了,赤郎。倘若你不是赤郎,又怎么会知道我是南阳仙子?又怎么会在今日到这宣山来找我?又……又怎么会和他一样的狂妄倔强?赤郎!你一定就是赤郎!”

“呼”的一声,蚩尤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紫光,摇曳之后化为一张冷艳凄美的女子脸容,凝视着他玉箸纵横,泣声道:“一定是你!赤郎!赤郎!你终于来看我了!”

那团紫光陡然逼近,咫尺鼻息,在他耳旁一声声地哭道:“你这个狠心短命的薄情汉,一百多年来也不肯瞧我一眼,我当真就那么让你讨厌么?”

蚩尤大觉尴尬,进退不得,心想:“不知这前辈有什么隐秘之事,倘若将自己错认为情郎,尽数说出来岂不难堪?”

当下退了一步,大声道:“前辈,我并非赤郎,也不是他的转世。”指了指昏迷的烈烟石道:“我只是来将她带离此地的。”

那南阳仙子摇头道:“天下决计没有这般巧的事情。不管是什么原因,今日老天让你到了这里,你一定就是赤郎。”

蚩尤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她认定我是那赤郎,只怕更加不能放我和八郡主离开此地了。”

南阳仙子道:“你当真认不得我了么?”见他眼睛始终凝视着烈烟石,登时大怒,厉声道:“你这个负心汉,才刚刚转世便将往日之事全忘了?这么快又和这个贱女人勾搭上了么?”

蚩尤还未说话,她突然蹙起眉头,自言自语道:“是了,这女人既然能在山上瞧见我,定然是与我有些渊源。难道她的身上也有我火族圣女传承的元识?”突然展颜笑道:“是了!定是因为她有和我相似的元识,所以你才与她相好,是不是?”

蚩尤心中暗叹:“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一路行来,遇上的怎么竟是古怪的疯子?”但瞧她适才神情言语,只怕也是一个伤心人,当下倒也不忍就此驳斥。心中计议如何乘她不留神之时,抱起烈烟石逃离此地。

南阳仙子见他默然不语,只道他已经想起前世之事,颤声道:“果然如此!赤郎,你……你记起来了么?”突然“呼”的一声直往烈烟石冲去。

蚩尤大惊,喝道:“你要作什么?”猛扑上前。

紫光一闪没入烈烟石体内。

蚩尤冲到烈烟石身边,将她抱了起来,却见烈烟石“嘤咛”一声,双眼缓缓睁开,淡绿色的秋波凝视着他,泪光泫然,抬起纤纤素手抚摩着他的脸颊,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柔声叹息道:“赤郎,赤郎,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蚩尤又惊又怒,知道这南阳仙子的元神已经寄入烈烟石体内。以她适才强猛的真气与元神来看,必定远胜于烈烟石。倘若这南阳仙子从此赖着烈烟石的躯壳不走,烈烟石只怕永无清醒之日了!

心中大急,那烈烟石虽然自私冷漠,但毕竟是火族八郡主,事关重大。而且自空中摔落之后,盖是因为反省的缘故,性情大变,也已没有此前那般惹人生厌了。如果当真就此被这南阳仙子霸据身体,岂不是糟之极矣么?

南阳仙子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凝视他半晌,泪水滚落,紧紧地将他抱住,将头埋在他的肩上,泣声道:“为什么我等了你一百多年了,你竟忍心不来看我?”

蚩尤心中一动:“是了,先将她稳住,想法子顺着她的口风,将她骗出八郡主的身体,然后乘她不注意时抽身离开此地。只要冲出这帝女桑,她的元神便不能奈我们何了。”当下故意皱眉道:“你说我是赤郎,怎地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南阳仙子见他语气松动,大喜道:“你既已转世,前生之世原本就难以想起。但你能在今日来到这里,又记得我的名字,这便说明你心底深处还没有将我忘记。”

蚩尤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既是如此,你便和我说说我们前生之事,看看我能不能记得起来。”

南阳仙子大为欢喜,轻轻地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

蚩尤登时面红耳赤,一把将她推开来,瞧见那张俏脸嫣红,淡绿的眼波中满是绵绵情意,分明是烈烟石在含情脉脉地瞧着自己,更为尴尬,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这般胡来,我可要走了。”

南阳仙子嫣然道:“从前你最喜欢我咬你耳朵,你忘了么?”

蚩尤脸上滚烫,喃喃道:“他奶奶的……这姓赤的怎地如此肉麻。”南阳仙子哼了一声笑道:“你不仅肉麻,简直就是一个厚颜无耻的无赖!”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真恨不能一剑将你杀了。”

蚩尤心想:“既是这等寡廉鲜耻、薄情寡义的无赖,怎地不早一剑杀了?累得我今日在这树洞之中如此尴尬。”

南阳仙子轻轻地抓住他的手,柔声道:“赤郎,你还记得么?那年春天我们在瑶碧山上的初次相逢?那一年我十八岁,刚刚被长老会授以‘火族亚圣女’。人人都说再过十年,我就可以成为火族圣女了。那时在我的心里,也一心只想成为全族最为高贵圣洁的女子。”

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遇见你这个无赖冤家,只怕我早已经是了。爹爹让我去参加那年夏天的昆仑山蟠桃会,说要在蟠桃会上,将我正式介绍给五族王侯贵族。我长了十八岁从来没有出过赤炎城,想到能去大荒中最为盛重有趣的蟠桃会,心里便兴奋得紧。”

“那一年的蟠桃会开得特别早,定在五月初十。四月初,爹爹还在闭关修行,让我独自前往昆仑山,一路上也好增加些阅历。当时天下太平,我的武功和法力又高得紧,他丝毫不担心我会出些什么事。怎知,怎知我偏生就遇上了你这个冤家。”

她温柔地凝视着蚩尤,笑得又是凄凉又是甜蜜:“我欢欢喜喜地出了城,沿着爹爹所给的路线,朝昆仑山出发。一路上游山玩水,想着一个月后的蟠桃盛会,心里快活极了。

“在鼓钟城外的驿站里,我遇见了几个土族的年轻公子,他们也都是前往昆仑山参加蟠桃会的,听说我是赤帝的长女,都对我大加巴结,要和我一道同行。是了,一个叫平思南的白脸小子,是土族平长老的独子,自命风流得很,一路上对我大献殷勤……”

她见蚩尤皱眉不语,只道他听了不高兴,展颜柔声道:“你可别不欢喜,那时我的心里,对男女情爱之事丝毫没有兴趣,见了他那嘴脸,只觉恶心得很。只是我既是亚圣,他又是土族平长老的独子,事关两族,我也不能让他太过难堪,倘若依着我的性子,早已将他的那双眼睛挖出来喂野狗啦。”

蚩尤心道:“一枝树丫九个叉,怎地火族的女子全是一般的脾性?”

南阳仙子道:“那几个小子一路跟着我,甩脱不得,我也不理他们,只管一路走去,欣赏沿途大荒景色。经过那瑶碧山时,正是午后。香草茂密,紫情花盛开,风中都是那甜蜜的香气,在阳光中闻来,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开来。

“我站在山腰上,看着绚烂的紫情花开遍山坡,长长的绿草在风里摇摆,蝴蝶飞来飞去,再也舍不得走开。我沿着山坡,在瑶碧山里闲逛,瞧见山谷中有一个很大的水潭,阳光照在水潭上,晃得我的心都软了。若不是那几个讨厌的小子一路跟着,我定然要在那水潭里洗个痛快。”

“便在此时,我突然听见那水潭中传来一阵阵的歌声,然后那潭面水花翻溅,一个赤条条的男人忽然从水潭里跳了出来,高高地越过山坡,一丝不挂地站在我的面前。”南阳仙子的眼波变得说不出的温柔,闪闪地凝视着蚩尤,嫣然道,“赤郎,那就是我第一次遇见你。”

蚩尤“啊”的一声,虽然性情狂野,但听到此处也不禁颇觉尴尬,口里含糊应诺。

南阳仙子脸上一红,突然有些害羞,低声道:“下午的阳光温暖灿烂,你,你那东西便直挺挺地在阳光里立着,笔直地对着我。我长了那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丑陋奇怪的东西,一时间呆住了。你似乎也没有想到山坡上突然多了一个女人,也稍稍愣了愣,然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问我:‘小丫头,你在这山上偷看了多久啦?’。”

她“扑哧”一声笑道:“你说世间竟有象你这样无耻的人么?还道自己美得紧,竟有女子会在一旁偷看这样丑怪的东西?我当时气得险些晕了,突然赤条条地跳出个男人,朝我展示这么个怪物也就罢了,竟然一口咬定我故意在一旁偷看。那时我可是什么也没有见过的大闺女,脾气又爆得紧,大怒之下便向你出了手。”

她红着脸微笑道:“想不到你本事高得很,轻而易举地将我的进攻化解开来,赤条条的身体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口中竟然还笑嘻嘻地说些风言风语。我气得快要哭出来了,真想将你剁得稀烂。”

“便在那时,那几个土族小子瞧见了,还道是献殷勤的机会到了,连忙冲将上来齐齐向你出手。却不知我心里更加厌恨他们,这等恶心尴尬之事让他们瞧见了,倘若传到大荒之上,我还要做人么?那一刻我直想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

蚩尤皱眉心想:“别人出手帮她竟还遭她这般忌恨,女人心果然比海底针还要难以捉摸。”

南阳仙子道:“你竟似乎瞧出了我的心事,突然出手如电,刹那间将那几个土族小子尽数杀死。我见你突施辣手,不由得呆了。你笑嘻嘻地对我说:‘怎能让这几个小子毁了你的清誉?’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有些感激,想不到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人,竟然这么了解女孩的心思。不知为何,对你的恨意立时消减了许多。瞧着你大大咧咧地叉着双手站在山坡上,忽然发觉原来你的身体竟……竟是这么的好看。”

她呆了半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在这树里备受煎熬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脑海中出现的,十有八九都是你赤裸着身体,叉手站在阳光灿烂的山坡上的情景。在那一刻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男人的身体也可以如此的美丽。”

蚩尤听她吐露内心深处的隐秘,不禁大为尴尬,一声不吭。

南阳仙子又道:“是不是你发觉我在盯着你看呢?你竟然又厚颜无耻地笑道:‘既然眼下这里没有旁人,不如你也在这水潭里脱光了让我瞧瞧。否则我岂不是大大的吃亏么?’我突然清醒过来,恼怒之下,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杀了。但你的手脚快得很,我还来不及动上一动,已经让你封住了经络。”

她碧眼春波荡漾不定,双颊流霞飞舞,轻声道:“你……你将我的衣服脱光了,一边脱一边还赞不绝口。我又羞又恼,登时气得昏了过去。醒来之时发觉自己光着身子斜躺在水潭中的巨石上,你就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我。我动弹不得,连说话也发不出声来。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这般受过欺负,从来没有这般无助和脆弱,心中又羞又恼又怒,恨不能立时死了。心想,倘若被爹爹和长老会知道了,莫说当不上圣女,只怕还要被他们关在赤炎城里,永远不能出城门一步。我的清誉、未来都毁在你的手里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流下泪来。”

“你瞧见我哭了,似乎有些慌了手脚,一个劲儿嬉皮笑脸地逗我,我越发伤心,眼泪越流越多。你突然叹了一口气说:‘罢了罢了,再哭我便要心碎了。’说可以将我经络解开,但我需得老老实实,不可以耍诈。我心想,只要我解开了经络,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你杀了。当下止住眼泪,假装答应。”

“你笑嘻嘻伸手在我身上拍打了一通,将我的经络重新解开。我故意装做虚弱老实的模样,穿上衣服,随着你上了山坡。等到你背对我的时候,我突然将师父传给我的‘飞英紫火丹’尽数打出。”

蚩尤失声低呼。这“飞英紫火丹”他曾经听说过,乃是由火族圣物“紫火冰晶”中提炼出紫火晶石,与“飞英石”炼烧七七四十九日而成。两物都是极为阳烈暴猛之物,一旦在风中撞击,立时爆炸,蔓延成熊熊烈火。

突然心中一动,是了,适才从这帝女桑中抛射出的紫火难道也与这“飞英紫火丹”有关么?

南阳仙子见他脸上闪过惊异的神色,凄凉微笑道:“傻瓜,倘若那飞英紫火丹能将你烧死,我们又怎会有后来的冤孽?我将那飞英紫火丹打出之时,心中突然一阵后悔,不知为何,竟希望你不要被那烈火烧死。大火在整个瑶碧山上熊熊燃烧,山坡上的香草和紫情花刹那间都烧了起来。

“你站在山坡上,周身燃烧着火焰,慢慢地转过身看着我,竟然若无其事地冲着我微笑。突然之间,你身上的火焰尽数熄灭,周围的大火也逐渐转小。只有远处山坡的松树林依旧象火海似的燃烧着。那时正是黄昏,大火映红了天空,和天边的晚霞一起飞舞。

“当时我吓得呆了,不知你究竟是谁,竟然连飞英紫火丹也烧你不死。当下就傻傻地问你。你指着远处火焰熊熊的松树林,笑嘻嘻地说:‘我是在这山上认识你的,又是在这山上被你烧着的。你瞧,那松树林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我就叫做赤松子吧。’”

蚩尤大震,失声道:“什么?赤松子?”

他曾听长辈说过,一百多年前,一个叫做赤松子的水族浪子,曾经威震天下,数月之内如流星闪耀大荒。

当时被神帝神农氏倚为“大荒雨师”,少年得志,风光无两。甚至有人认为,神农之后,最有希望成为神帝的,便是这突然出现的水族浪子。但是不知为何,仅仅数月之后,他便销声匿迹,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南阳仙子微笑道:“你现下记起来了么?你便是赤松子,大荒雨师赤松子。”

她软软地靠在蚩尤的肩上,柔声道:“那时我瞧着你站在漫天晚霞、满山火光下,笑得那样玩世不恭,镇定自若,又说出这么一句荒唐的话来,突然觉得全身虚脱无力,脑中一片空空荡荡,只有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就是在那一刻,我喜欢上了你,毫无保留、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如蚊吟,但那绵绵情意,听来让人消魂蚀骨,意夺神摇。蚩尤心中微微一荡,立即收敛心神。

南阳仙子道:“你再也没有说话,只是叉着手,咄咄逼人地凝视着我,嘴边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那时我软绵绵地坐倒在地上,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期待,不知你又会作出什么事情来。心里在想,你眼睛贼忒兮兮的,多半又在想着坏事。倘若你过来抱我,我该怎么办呢?胡思乱想,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突然走了过来,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只是离了三尺的距离,坐在我的身旁,目不斜视,看着那片燃烧的松林。那时我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不知为何却又说不出的失望。

“我们就这样并排坐在山坡上,望着火光一点点熄灭,晚霞一点点黯淡。夜风吹来,带来香草、紫情花的香味,也带来烧焦的气息。漫天的星星密密麻麻地闪烁着,仿佛随时要掉下来一般。

“你始终没再说话,脸上那嬉皮笑脸的神情也不见了,只是望着天空,想着心事。我当时想,这个人当真古怪得紧,作的事情总是在人意想之外。

“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坐在一起,在山坡上吹了一夜的风。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山坡上烧焦的香草在风里摇摆,紫情花依旧绚烂地盛开,就连那片松树林也黑漆漆地一如昨日,只是漫山遍野,再也不见你的踪影。

“我在瑶碧山上漫无目的奔跑,跑遍了每一处山坡。我究竟在找些什么呢?那时我一点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突然之间阳光变得如此暗淡,风中也没有丝毫的清香。这美丽的瑶碧山,对我来说,竟然变得完全两样。”

“我在山上呆呆地坐了一个时辰,直到下午,才空空荡荡地下了山,朝着昆仑山继续出发。一路上,我瞧见高山,就想起你结实健壮的身体,瞧见江河,便想起你变幻莫测的眼睛。有时候背后突然吹来一阵山风,我会以为是你的笑声,惊喜地回过头去。有时候独自在河边停下休息,也会忽然在水中看见你的身影。

“那时我在想:我一定是着了那无赖的妖术了,才会这般每时每刻地想他。心中登时一阵惊慌害怕。”

南阳仙子突然抬起脸,淡绿色的眼珠痴痴地凝视着蚩尤,微笑道:“赤郎,你究竟对我施了什么妖法?让我从那时起,一百多年间没日没夜地想你念你呢?”

蚩尤心中大震,对于女人心,他从不了解。但此刻听她缠绵追忆,又突然想起当日在古浪屿上,听龙神回忆往昔情事的场景。这两个女人都是本领超卓的奇女子,但却都为‘情’之一字,如此铭心刻骨,难以自已。对这火桑树中百年孤魂,不禁同情更甚。

南阳仙子道:“我走了几千里路,便想了几千里的你。那时我再不关心昆仑山上热闹有趣的蟠桃会,再不关心火族圣女。我只是想,何时能够再见到你呢?对你的思念让我越来越害怕,但越是害怕就越是难以脱离。我对自己说了不下千遍:我这般想你,是因为我恨你。下次见着你的时候,一定要千方百计杀了你。”

“一个月后,我来到了昆仑山。山上已经来了许多五族的长老贵族,赤炎城的长老们也已经到了,但是爹爹还没有出关。白帝安排我们住在昆仑山颠的贵宾馆。每天临窗望着万丈悬崖中,彩鸟翩翩,白鹤飞扬,我却在思念那个开满了紫情花和香草的山谷。”

蚩尤心中一动,心想:“不知那时她有没有遇见纤纤的母亲西王母?”突然又想到:“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一百多年前西王母尚未出世,又怎能让她瞧见?”心中暗骂自己愚蠢。

想起纤纤,又是一阵心旌摇荡。突然那只“两心知”又大口咬噬起来,登时痛得全身一颤。

南阳仙子沉浸在回忆之中,没有察觉到他痛得面色发白,汗水滚落,继续道:“我在昆仑山上住了几日,却连一次房门也没有出过。每天就这般呆呆地倚着窗户,看着万里山壑,日升日落。

“那天傍晚,忽然听见房门外有人说话,那声音好生熟悉,尤其是那玩世不恭的笑声。我突然记起,那是你!刹那间我满心欢喜,不顾一切地奔了出去。果然看见你从那崖边的空中长廊走了过去,身边还有一个妖艳的黑衣水族女子紧紧相随。看着你们亲密低语的模样,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她蓦地将蚩尤的手狠狠地捏紧,颤声道:“你这个薄情寡义的无赖,就是喜欢四处留情。在蟠桃会前的三日之内,我便瞧见你换了五个女伴。和那些贱人在一起,就那般快活么?”

蚩尤心中剧痛,又被她猛然一捏,更是难忍,正要拔身而起,却觉手上陡然冰凉,一颗泪水在他手背上溅开,既而串串泪珠接连滴落,听见她低声道:“从那时起,我便已知道你是个风流寡义的男子,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象飞蛾扑火,心甘情愿地掉进去呢?”

蚩尤不忍就此将她推开,当下忍痛继续坐着,兀自心想:“那‘两心知’怎地又突然发作?难道是那妖狐听见我心中想什么,恼怒之下又遥控它么?”

南阳仙子道:“你瞧见我了,似乎也颇为惊讶,朝着我笑了一笑,若无其事地搂着那贱人从我身前走过。一直瞧着你远远地消失在长廊尽头,我仍然在全身发抖,靠着房门,全身虚脱无力,脑中一片空茫。突然一个念头在我心里变得越来越分明: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

“那日开始,我便在昆仑上四处找你。昆仑山的贵宾中,没有你的名字。原来你只是一个不知名的水族浪子。但你又是如何混上这昆仑山的呢?我花了三日,才找到你的住所。那时已经是蟠桃会的第一天了。我决计在那天晚上,潜入你的房中将你杀死。”

“五月初十,蟠桃会在昆仑山瑶池宫正式开始,除了我爹爹尚未出关,不能及时赶来之外,几乎所有的帝、女、神、仙、贵族长老都来齐了,六百多人坐在瑶池宫里,开始四年一次的盛会。

“隔着瑶池的水雾,我四处搜索你的身影。终于让我在寒玉阁的角落里发现了你。这等时刻,你竟然还和两个木族贱人调笑,丝毫不把周围的贵宾放在眼里。我心中又怒又恨,恨不能立时将你连同那两个贱人碎尸万段,烧为灰烬。瑶池宫中发生的其他事情,我再也没有看见,再也未曾听着,一双眼睛就这样盯着你,盯着你身边的那两个贱人。

“不知道谁说了什么,你突然哈哈狂笑起来。瑶池宫中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你的身上,你搂着那贱人,嬉皮笑脸地说:‘谁说今年大旱,中土无法降雨了?只是五族的雨师太也差劲,不能化水为云,化云为雨。’我这才知道众人谈论的乃是今年中土大旱之事。

“那年天下大旱,大荒的各族雨师与神巫都想尽办法求雨,但雨量始终不足。在那瑶池宫中,有多少雨师神巫,被你这般一说,那还能不动怒么?你这狂妄放肆、玩世不恭的性子,当真是让人气恨。”

她的嘴角牵起微笑,柔声道:“瑶池宫中当即寂静下来,每人都奇怪地盯着你,多半在想你这小子究竟是哪里来的愣头青,说话这般狂妄嚣张。十几个五族雨师站了起来,冷笑着说:‘既然阁下口气如此之大,想必要比我们这些差劲的雨师强得多了?今日天下英雄都在这里,阁下为何不现两手让我们见识见识?’

“你大大咧咧地笑道:‘那还不容易?只要我赤松子愿意,立时便可以让这昆仑山下上一整日的暴雨。’众人都哗然起来。我听见你自称赤松子,心中登时甜蜜起来。对你的恨意又消了一半。”

蚩尤心道:“是了,这定然就是传说中的昆仑山雨师之争了。”凝神倾听。

南阳仙子道:“我瞧你大摇大摆地走到瑶池边上,空中晴空万里,心中忽然替你担心起来。那十几个雨师冷冷道:‘倘若你不能让这昆仑上下起暴雨呢?’你哈哈笑了起来,突然将手指朝我指来,说道:‘倘若不能,我就让那位姑娘将我的心剜出来,拜祭天地!’

“我大吃一惊,众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盯在我的脸上,神情古怪,让我好生难为情。心中又是欢喜又是诧异,原来你早已在人群中瞧见我了。但不知你为何要作出这样的誓言呢?”

南阳仙子道:“那十几个雨师冷笑不止。我瞧他们神情,多半想要暗地里使诈破坏,不由更加为你担心。此时却听见神帝笑道:‘这位小兄弟,你若是能让昆仑山下起暴雨,我便封你为大荒雨师,专门负责大荒降水之事,如何?’

“众人听了更加哗然。大荒雨师之位已经空缺了近三十年,五族中许多神巫和雨师都暗暗觊觎,神帝竟然要将这位子许诺于你,那不是更加让人嫉恨么?你哈哈大笑,竟然大言不惭地说:‘那就多谢神帝了。’伸手在袖里摸来摸去,寻了半晌,抓出一个柳叶似的淡绿色冰晶,在空中抛了一抛,张口将它吞入。”

“片刻之间,你竟然化成一条巨大的赤色虬龙,盘旋着朝空中飞去。瑶池宫里的人们都好生吃惊,以你当时的年纪,竟能化为这样巨大的兽身,那是极为了不起的事情了。我看着你飞入蓝空,心中说不出的紧张。”

“那时我想,倘若你当真失败了呢?我真的要剜出你的心来么?一想到这个念头,我全身便开始发起抖来。

“片刻之前,我还在发誓要将你碎尸万段,但片刻之后,我满心期盼的,却是你能毫发无损,平平安安。我就这般颠来倒去地胡思乱想,看着你在空中飞舞,心中突然对老天祷告:倘若今日昆仑山下起暴雨,我少活二十年、三十年也愿意。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突然响起焦雷,一声接着一声,震在我的心上,震得我说不出的欢喜。

“瑶池宫内一片骚动,昆仑山已经两个多月没有降过一滴雨了。忽然之间,也不知从哪里涌来无数的云朵,在空中厚厚堆积。过了片刻,大雨倾盆落下,整个昆仑山笼罩在蒙蒙的雨雾里。瑶池宫内发出一片欢呼声,我忍不住也跳了起来,大声地欢呼,泪水不断地流出。

“你在云层中穿梭,雨越来越大,瑶池宫中的那些雨师、神巫们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你在空中哈哈大笑,重新变回人形,降落到瑶池宫里。神帝欢喜得很,当即便宣布封你为大荒雨师。但是五族之中纷纷有人跳将出来,说大荒雨师可不是落一场雨就能当上的,除了御云唤雨术之外,还需得有其他本事,能令天下英雄臣服才行。

“哼,那些人心里嫉妒,才变着法子来阻拦你。”她微微一笑,神情说不出的喜悦骄傲,“可是谁让你年纪轻轻,便那般狂妄嚣张呢?”

“那些人里,有木族的飞驽、金族的白贤、土族的羊弓鹤,甚至还有我的表哥烈长桑,个个都是当时顶尖的高手。只有你们水族中人,瞧见你以水族浪子的身份大出风头,都颇为得意地支持你。

“可是满殿贵侯中,暗暗嫉恨你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我心里紧张得很,你却笑嘻嘻地毫不在乎,说:‘今夜雨停之前,倘若有人能将我打败,我就从此再不踏进大荒一步。’那些人听了这些话更加生气啦,就连那些原本不吭声的王侯贵族们也变了脸色……”

蚩尤听得出神,连心中剧痛也渐渐不觉得了,心想:“瑶池宫中聚会的,无一不是大荒顶尖人物,这赤松子竟敢说出这般大话来。段叔叔号称狂人,可是比起这姓赤的,可又不知差了多少倍。”

他素来桀骜狂野,这赤松子的行径倒是大对他的脾胃,对这素未谋面的传奇人物,不禁起了钦佩向往之意。

南阳仙子道:“众人见你这般狂妄,都着恼了。那飞驽第一个向你挑战。他的‘铁木羽箭’号称天下第七名箭,岂料一连七十二箭,一箭也没有射中你,反倒被你谈笑间反弹一箭,射穿了右手。接着便是白贤和羊弓鹤,出手不到两个回合,便被你封住了经络,丢到瑶池之中。他们两人快要气昏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呢。”

南阳仙子微笑道:“第四个是我表哥烈长桑,那时他可是我们火族烈家的翘楚,武功和法术都高明得紧。但是他也只抵挡了十个回合,便被你一指将紫电刀震飞。从上午到黄昏的三个多时辰里,一共七十八名高手向你挑战,但竟没有一个能与你斗到百招之外。眼看天色将黑,我心里正暗自欢喜,不想青帝灵感仰竟突然起身,向你挑战。”

蚩尤听到“青帝灵感仰”五字,登时大怒,猛地一拍洞壁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那个老匹夫心胸狭隘,卑劣无耻!”

南阳仙子微微一怔,喜道:“赤郎!你想起来了么?”碧眼凝视着蚩尤,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蚩尤愣了愣,含糊道:“你往下说罢。”

南阳仙子只道他已记起部分前世之事,满心欢喜,接着道:“那灵感仰……那老匹夫性子乖僻,又目中无人,想来是见你比他还要狂妄,心里嫉恨,便不顾身份向你挑战。瑶池宫中登时寂静下来,大家都呆住了,那些雨师、神巫却幸灾乐祸,一心等着看你出丑。我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了,你却依旧毫不在意,叉着双手满脸玩世不恭的神情。

“老匹夫正要动手,神帝说道:‘再过半个时辰天便要黑了。若是到了那时,这位小兄弟还未落败,这大荒雨师便非他莫属了。’

“神帝倒真是个敦厚的长者,生怕你吃亏,先将这规则重复了一遍。老匹夫冷冰冰地说:‘不必了。若是一百招之内不能将他打败,这场比试就算是他赢了。’话一说完,就朝你出了手。”

“那老匹夫极是厉害,第一招就险些让你挂了彩。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手心里都是汗水。一遍一遍地在心里祷告上天,让你平安无事。你笑嘻嘻地左闪右避,转眼之间就已经受了十几处伤,浑身鲜血,但脸上依旧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神情。”

南阳仙子紧紧地抓住蚩尤的手,掌心微湿,语调微微有些发抖,似乎回想起当日险状,仍然颇为紧张。

“一连斗了几十回合,你虽然遍身是伤,极是狼狈,但仍然谈笑风生。瑶池宫里,众人见你竟能与老匹夫缠斗这么久,都极为惊讶,就连起初看你不起的一些贵族王侯也止不住为你叫好。斗到第七十六回合时,老匹夫终于使出了‘冷月十一光’,那柄弧形剑刚一出鞘,便将你刺了九处重伤。

“瞧着你血人似的站在剑光之中,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么危险的时刻,你竟然大大咧咧地朝我微笑,对我传音说:‘小美人儿,你的眼泪是为我流的么?一颗颗落在地上太过可惜。将它们装在匣子里送给我罢。’

“我被你逗得笑了起来,但泪水却流得越来越多。赤郎,你总是这么狂妄放肆,别人越是担心害怕的时候,你却越是嬉皮笑脸。我突然心想:倘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啦。”

南阳仙子叹了一口气,将头埋在拓拔野的胸前,素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胸膛,低声道:“赤郎,便是在那一刻,我发觉自己喜欢上了你。”

顿了半晌,才又道:“你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从口里吐出那柄水玉柳刀,刹那之间反守为攻,向老匹夫一口气攻出了二十二刀。大家都吃惊地站了起来,我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你苦苦支撑这么久,竟还能瞬息反攻,险些将那老匹夫杀得大败。

“那老匹夫动了真怒,‘冷月十一光’重重地砍在你那水玉柳刀上,登时将你震得脱刀翻倒,身受重伤。老匹夫朝你刺出最后一剑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以为你死定啦,我正要不顾一切地动手阻拦,却瞧见你突然伸出两根手指,闪电似的将‘冷月十一光’夹住,以老匹夫的真气,竟也不能突进分毫。

“瑶池宫里的人们都看得呆住了,老匹夫眯着眼睛看了你半晌,突然抽回剑,一言不发地下了山。你笑嘻嘻地爬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拍拍衣服,走回到座位上。不知为了多久,神帝忽然拍起手来,大家这才霍然惊醒,纷纷鼓掌。那些雨师、神巫又是惊讶又是愤恨,我泪眼模糊,望着你一瘸一拐地穿过漫漫人群,心里说不出的快活和骄傲。

“雨渐渐地止住了,星星淡淡地闪烁。昆仑山上的彩灯也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大家坐在瑶池宫里继续晚宴,到处是歌舞,到处是人影。而我的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你却笑嘻嘻地坐在寒玉阁里,一边喝酒,一边和身边的女子调笑,再也没有瞧过我一眼。赤郎,你……你就是这般地薄情寡义,反复多变。总是先将我的心带到最高最高的云端,然后毫不留情地重重地摔落到万丈深渊里,再用万钧巨石压得粉碎。”

南阳仙子咬着唇,目中泫然,道:“我冷冰冰地坐在人群里,觉得与你隔得那么遥远。突然发觉自己先前是多么的可笑。我是你的什么人呢?素不相识,却这般一厢情愿地为你牵肠挂肚,为了你的一两句无心调笑心醉神迷。在你眼中,我与那些女子又有什么分别呢?瞧着你将一个女子搂在怀中,与另外一个女子放肆地耳语,轻吻她的耳垂,我的心裂成了千千万万片,又开始恨你,咬牙切齿地恨你,咬牙切齿地恨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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