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三寸美人

第二十八章三寸美人

拓拔野笑道:“可是如此说来,这灵山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呀?”

洛姬雅道:“山上各种花草植物都有,自然就引来各种昆虫动物了。这些虫子怪兽里,偏偏绝大多数又都是极为凶暴的毒物。倘若寻常人一不小心上了这灵山,不到片刻钟,就连骨头也剩不下一根呢。尤其到了夜里,所有的毒物都要出来活动,一脚踏下,至少要踩着五六条蛇、七八只蝎子。”她那沙甜悦耳的声音说到这凶险恐怖之事就显得格外欢快高扬。

真珠脸色雪白,咬唇道:“那我们这般上山,岂不是危险得很么?”

洛姬雅瞟了她一眼,格格笑得花枝乱颤,道:“好妹子,若是怕踩着蛇蝎,便让这两位哥哥抱你罢。”

六侯爷咳嗽一声道:“如此凶险之事,本侯是万死莫辞了。”

真珠飞红了脸,心中却是依旧害怕不已。

拓拔野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放心罢,流沙仙子若没有必定把握又怎敢带我们上山?”真珠被他这般在耳畔吹气低语,登时一颤,浑身酥软,双颊滚烫。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但心中迷乱欢喜,早已将害怕之意忘得一干二净。

六侯爷心下发酸,摇头叹道:“能不认输么?拓拔磁石一句话,竟可抵挡万千毒物。”

四人穿过一片矮矮的树林,将土族大军远远地抛在身后。数万大军虽然将灵山围住,但距离山脚仍有五里的距离,不敢过于靠近。

太阳已经西落,天色昏暗。眼见灵山雄伟高峭,耸然天半,已在咫尺之遥,只需再过一片树林,便可到灵山脚下。

晚风微凉,虫声密集,四人忽然听见风中传来低低的话语声,透过前方的树林,隐隐约约看见点点火光。

六侯爷奇道:“难道山脚下还有土族军队么?”洛姬雅甜声笑道:“他们哪敢到这山下?这山下都是等着灵山十巫看病的人。”

拓拔野讶然道:“灵山十巫?是了,《大荒经》上说灵山十巫是伏羲十指所化,很有些神力。”

洛姬雅道:“对啦。那十个讨厌鬼便是这灵山的守护神,天天在这山上赖着不走。山上的花草全由他们霸着,谁也不许碰上一碰。这十个讨厌鬼又贪心得很,灵山上没有的药草,他们也变着法儿想弄到手。所以就想出了个不要脸的法子,在山脚下开诊看病。”

六侯爷奇道:“看病?”

洛姬雅哼了一声道:“可不是么?那十个讨厌鬼自以为是天下医术最高之人,又精通草药,就在山脚下搭了个破棚子看病。凡是前来问诊的,必须缴纳灵山上所没有的草药一株。然后由他们根据病情、病因以及病人身份,定出最后要给多少株奇异药草。倘若少了一株,他们也决计不医。”

六侯爷笑道:“这倒有趣得紧。倘若那病人所要服用的药草偏生也是罕见之物呢?”洛姬雅冷笑道:“那十个怪物只管出药方,不管配药。若要配药,便要与他们交换等量的罕见药草。否则你就是得了药方,也是照样没治。”

拓拔野皱眉道:“天下哪有那么多罕见药草?来这看病的人岂不是大多都不得医救么?”

洛姬雅道:“那还用说么?不过那十个讨厌鬼说得也有道理。天下奇珍药草是至宝之物,相比之下,人命又值几何?岂能为了贫贱的人命平白浪费了珍稀药草?”这歪理由她说来,竟是振振有辞。

拓拔野啼笑皆非,心道:“是了。在这妖女心里,人命确实比草芥还要不如。”

说话间,四人已经穿林过河,来到灵山脚下。暮色中灵山迫面而来,气势高峻,仿佛时刻要倾压倒下。山脚下一道高三丈的粗壮荆棘林沿绕山势,迤俪蔓延,将山里山外隔离开来。

山脚下的平地上,数百个帐篷星罗棋布,篝火熊熊,无数的人影在火光下拉长拉短,变幻不定。

风中满是花香与青草的气息,偶尔夹杂着说不出的腥臭之味。相较之下,篝火之上翻转的烤肉所散发的肉香,倒没有那么浓郁。

山脚东南方,那道荆棘林拱成一个圆门,此刻圆门已经被一道荆棘挡住。圆门之外,是一个极为简陋的草棚,其中放了一张圆木,权充桌子。两个圆石放在旁边。此外再无一物。

想来这便是洛姬雅所说的灵山十巫用来看病的“破棚子”,这三字倒果然十分恰当,拓拔野触目莞尔。

草棚南侧此刻竟排了一条五六百人的长队,蜿蜿蜒蜒,一直排到距离他们十余丈的地方。每人手中都拿了个牌子,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拓拔野四人缓缓前行,四下扫望。洛姬雅道:“这里全是等着看病的人啦。那十个讨厌鬼夜里休息,只有白天才各抽出半个时辰看病。所以他们便住在山下,领了牌号,在这排队候着呢。”

拓拔野看山下众人,多半面黄肌瘦,满脸倦容,还有一些躺在帐篷中奄奄一息。即便坐在篝火旁的众人也是面无表情,呆呆地坐着发愣,彼此之间绝少谈笑。偶有说话,也是泪光泫然,甚至相抱痛哭。心下不由恻然。

经过那数百人的长队时,突然窜出几个贼头贼脑的汉子,探头道:“喂,要牌子么?”

六侯爷讶然道:“什么牌子?”

一个三角眼大汉瞪眼道:“这还有说?当然是看病的牌子啦!”从怀中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木牌,上面写了两个奇怪的字,瞧起来倒是与旁边排队众人手中的牌子相似。

六侯爷笑道:“多谢了。”伸手去拿。

那三角眼汉子猛地退后,骂道:“稀泥奶奶的,你当老子是你爹哪?平白无故送给你?”

另外几个汉子哈哈笑道:“稀泥奶奶,哪儿来的榆木脑袋。”

拓拔野心下分明,这几个汉子必是专门倒卖这牌子生财的了。当下故意道:“这牌子是几号的?开的什么价?”

三角眼嘿嘿道:“这位公子,这牌子是第二十七号,明日正午过后,不消半个时辰,就可轮着了。价格好说。”伸出一个手掌在拓拔野面前晃了晃。

拓拔野笑道:“五棵药草么?”三角眼呸了一声道:“我要那破草作甚?稀泥奶奶的,编草鞋么?自然是黄金了,五百两黄金。”

六侯爷笑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不是明摆着抢么?”

三角眼斜睨他一眼,冷笑道:“你的命不值这钱么?”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牌子,在手心里拍得“啪啪”乱响道:“这个便宜,只要五两黄金。不过你得排到五日后的下午。若是那十位祖宗心情不好,看了一半突然又不看了,只怕还要拖到七八天后。到时不知你还有气没?”

拓拔野指着那排队的众人道:“那他们呢?”

三角眼冷笑道:“你别瞧他们排得靠前,手上的号最早都要到明日黄昏。前四十个牌子,都在爷爷我这呢!”

指着远处几个华丽的帐篷,道:“那不,今日来了不少贵族长老,都从我这买了牌子。明日一大早,最先轮到的是他们。”

三角眼嘿嘿笑道:“五百两黄金你还嫌贵?今日午后来的那位公子,出手阔绰得很,二话不说就是一千两黄金,结果来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轮上他啦。这钱财乃身外之物,命都没了,还要钱财干吗?”

洛姬雅早听得不耐,侧过身,对着那三角眼嫣然笑道:“这位大哥说的是,黄金比起性命来算得了什么?”

三角眼见她甜如苹果,美若春花,早已神魂飘荡,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色咪咪地直吞口水。突然惨叫一声,将手中的牌子丢了出去,双手刹那间变得黑肿,“扑”的一声,十指仿佛香蕉般剥裂开来,一路翻卷。血肉紫黑,簌簌掉落。片刻间双手只剩下青紫色的骨头。

六侯爷哈哈笑道:“这黄金拿得烫手么?”

三角眼汉子嘶声惨叫,众人纷纷瞧来,无不骇然。

洛姬雅甜笑道:“这位大哥,明日中午之前,你全身皮肉都会脓肿掉落,正午一过,便会变成一具骷髅骨啦。所以还是快快去排队罢。”突然蹙眉叹息道:“哎呀,险些忘了,明日正午之前的牌子你都卖给别人啦。”啧啧长叹,不胜同情。

真珠看得害怕,别过头去。

拓拔野虽觉洛姬雅手段毒辣,但这群牌贩子在旁人性命攸关时敲诈勒索,太过可恨,因此倒也觉得心下大快。

三角眼满地打滚,发出杀猪似的哀嚎声。

那几个牌贩子瞧得面色大变,见势不妙转身便逃。

洛姬雅冷笑道:“你们既有这么多牌子,那便好好地看上一回病罢。”十指轻弹,那几个大汉齐齐发出惨叫声,皮肉腐烂,焦骨毕现,倒在地上疼得直欲晕去。

众人大快,虽然疾病在身,但脸上均露出难得的笑容来。

一群黄衣大汉挥舞长刀从远处冲来,大呼小叫道:“稀泥奶奶的,到灵山来捣乱么!”洛姬雅格格娇笑,脆声道:“不错,仙子我就是来此捣乱的!山上的十个妖精听好了,大荒第一毒神流沙仙子与神农弟子大荒第一药神拓拔野,来找你们的麻烦啦!”

那歧兽急速扑翅,在“那七那七”的噪声中飞也似的穿过迎面冲来的众黄衣大汉,朝山上奔去。错身刹那,众黄衣大汉纷纷惨呼摔落。

白龙鹿欢声长嘶,穷追不舍。

拓拔野哈哈大笑,心中却大为诧异:“神农弟子大荒第一药神?这妖女怎地知道我与神农的关系?”

那歧兽笨拙而迅速地拍翅飞奔,刹那间便与白龙鹿一前一后高高地越过那荆棘林,朝灵山上狂奔而去。

不一会儿,四人已经奔上山腰。回头望去,天蓝如海,明月初升,山下篝火淡淡闪烁,无数人小如蚂蚁,正仰头眺望。

风声呼啸,浓郁的花香与草木气息仿佛一阵阵气浪迎面拍来。密林绿郁,枝桠横斜,黑影闪烁,树叶霍霍扑来,仿佛随时要抽打在脸上。

洛姬雅仰头吹号,玉兕角一反诡异凄迷之音,格外嘹亮激越,隐隐夹带金石之声。号角声在山谷回荡,铿然不绝。

真珠想起洛姬雅所说山上多毒虫怪兽,心下害怕,闭上眼,朝拓拔野怀中缩去。拓拔野轻轻将她揽在怀中,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骑着白龙鹿上玉屏山寻找青帝的情景。情景仿佛,人物全非,不知此次在这灵山之上,又会遇见怎样的人物呢?

心中又想:“这妖女何以知道我与神帝的关系?她来这灵山上既是采集三百六十种奇毒,又何以公然向那灵山十巫挑衅?”

微觉困惑,隐隐觉得洛姬雅此行远不如之前所说的那般简单,似乎还有其他隐秘的原因,但一时无法猜透。

六侯爷喃喃道:“这山上冷清得很,哪有什么怪兽毒虫?”竟似颇为失望。

真珠睁眼嗔道:“侯爷你!……”说不出话来,脸却又红了。大着胆子四下扫望,但见树影飞掠,明月穿梭,右侧山谷中林海起伏,白雾缭绕,空灵寂远,宛如仙境。哪有丝毫毒兽身影?心下稍安。

忽听六侯爷惊声叫道:“真珠,你右边是什么?”

真珠骇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朝左后方别过头,钻入拓拔野怀中去。耳旁听到六侯爷哈哈大笑声,才知道是他故意吓唬自己。又羞又恼,突然想起自己紧紧依偎在拓拔野怀中,更是低呼一声,芳心剧撞,俏脸红透。想要离开,却浑身酥软,再也动弹不得。

六侯爷突然拍了自己一耳光,大呼后悔:“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做坏人,却便宜了这小子。”

拓拔野哂然不语,见真珠那柔若无骨的香软娇躯在自己怀中微微颤抖,睫毛颤动,仿佛想看却不敢看自己,心中大起怜惜之意。

想起在雷泽城中六侯爷所说的那一番话,这美人鱼羞怯若此,只为了能与自己见面,竟不顾双足剧痛,远离东海,来到这陌生的大荒,龙潭虎穴都默默相随,情致绵绵若此,不由怦然心动,双臂微微一紧。

他一时心软,这般搂去,登时又将此前硬下心肠的诸多努力化为泡影。

真珠“嘤咛”一声,欢喜甜蜜,意乱情迷,连呼吸都似已停顿,仿佛全身都被他搂成寸寸飞絮,滚烫似火,柔软如绵,深深地将头埋入他的臂弯。不知为何,晶莹的泪珠突然滑过滚烫的脸盘。一个多月来的诸种困苦委屈,在这一刹那烟消云散。

拓拔野没有察觉,听那号角声回荡在耳,又不自禁地想起雨师妾来。不知此时此刻她身在何处?与她聚少离多,相处时间之长竟还不及这怀中人鱼。心中怅惘。

六侯爷又惊声叫道:“那是什么?”

真珠“扑哧”一笑,涩然道:“侯爷你又骗我啦!”却听白龙鹿突地兴奋嘶吼,洛姬雅号角声陡然高越破空。

拓拔野沉声道:“真珠,这回他没骗你。”

真珠心中“咯噔”一响,面色雪白,又是紧张又是害怕,摒住呼吸,紧紧地闭起眼睛不敢睁开来。四周突然响起一阵阵奇异的叫声,嘈杂刺耳。

夜风吹在她的后颈上凉飕飕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舔她一般,登时寒毛直竖,险些叫出声来。

白龙鹿嘶吼之声越来越大,风声呼啸,漫山遍野都传出鬼哭狼嚎似的怪声。真珠心中砰砰乱跳,双手紧紧地抱住拓拔野,忍不住想要看个究竟。当下悄悄地转过头,缓缓地睁开眼睛,一颗心险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眼睛方甫睁开,就看见一双惨绿色的眼睛在咫尺之距,阴森森地瞪着她,登时尖声惊叫,迅速扭转过头,重新深深地藏入拓拔野的怀中。

拓拔野温暖的手掌抚在她的背心,微笑道:“别怕。”

那热力透过后背暖洋洋地传达全身,将阴森寒意消除殆尽。再听到他的话语,真珠惊骇的心情立时平定下来,双靥绯红,忽然忖道:“我这般胆小没用,可要让他瞧不起了。”心里一阵刺痛,咬咬牙,定下心来,又回头望去。

一望之下,心中发毛,全身战抖,险些便要晕厥过去。但终于忍住恐惧,睁大双眼,勇敢地四下扫望。

月光从浓密的树桠枝叶间筛落,斑斑点点地照在这山林中。树影倒掠,错身而过的树上挂满了各种毒蛇,盘蜷勾绕,曲身弹吐。在雪白的月光下,鲜艳斑斓,随着洛姬雅玉兕角的节奏摇摆起舞,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树梢上爬满了各种见所未见的虫子,荧光闪闪,仿佛道道流星从眼前急速滑过。嘈杂的声音不断拍打着耳膜。

突然一只彩色的巨大蜘蛛拖着银线迎面扑来,绒毛黑脚眼看便要撞上脸容,她尖声惊呼,却听拓拔野微笑道:“放心罢,他们碰不着你。”

那大彩蛛在距离她数寸之距时突然顿住,一道绿光霍然闪动,仿佛透明的无形光墙将它挡住。蜘蛛“啪”的一声砸扁迸裂,绿浆横飞,贴着眼前的无形光墙朝斜后方飞撞而去。

原来是拓拔野的护体真气形成光罩,将她保护其中。真珠心下大定,虽然仍颇为害怕,但已大为从容。

眼花缭乱,无数古怪的虫豸接连不断地从层叠的树影与横亘的树枝上抛落撞来,砸在浅绿色的真气护罩上,发出“仆仆”闷响,崩爆开来。花花绿绿的浆血洇散在气罩上,流淌滑落。

真珠上山之后,心中害怕,始终不敢认真打量,此刻凝神定睛,才将这灵山夜色瞧得分明。但越看越是害怕,越看越是心惊。

在东海碧波中生活了十几年,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样的景色、这样的天地。美丽、诡异而又凶险,仿佛一个仲夏的深海梦魇。

他们在山腰的密林中飞驰。漫山遍野荧光跳跃,宛如无数眼睛,在黑暗中诡异地闪烁,与夜空上疏淡的星星相比,它们仿佛才是这深山暗夜的主角。山天交接处,彩色光晕忽明忽暗,时有眩光冲天而起。山谷里各种嘶吼、嚎叫声此起彼伏,随着光晕的节奏跌宕起伏。

夜空中无数黑影纵横闪舞,高翔俯冲。蓦然一双巨大的翅膀横空掠过,登时将天幕完全遮挡。

两旁树林幽森黑暗,憧憧黑影之中碧光闪烁,不断有凶暴的吼声激荡在耳旁。树上除了那数不尽的毒蛇与虫子之外,还有许多怪鸟在枝叶之间交错飞行。无数翅膀震动的嘈杂声与那歧兽的“那七那七”声相互交织激荡。

前方树木扑面而来,黑影飞舞。时有猛兽的身影横冲而过。白龙鹿嘶吼若狂,飞也似的奔驰。

草地茂密,落叶厚积。蹄声如织,残叶翻飞,沙沙之声颇为动听。玉兕角号声激越,无数毒蛇虫子、以及不知名的猛兽如潮水般朝两旁翻涌,让出道来。

洛姬雅与六侯爷骑在那歧兽上,在左前方飞奔。

号角声敲星震月,满山回荡。洛姬雅的万千长辫在风中飘荡,黄裳翩翩起伏,仿佛这月夜深山的精灵。

真珠心中突然一阵羡慕:“流沙仙子好美呢。又这么勇敢。虽然有时让人害怕,但是又叫人忍不住喜欢她。我这般胆小没用,比起她是大大不如了。倘若我有她的一半本事,拓拔城主会不会喜欢我多一些呢?”突然双颊滚烫,忖道:“我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收敛心神,朝前望去。

拓拔野一路凝神扫望,心中惊讶不下真珠。这灵山上果然遍地都是毒虫猛兽,大多皆为见所未见的怪物,蛰伏暗黑丛林之中,虎视眈眈。若无洛姬雅的玉兕角,想要在这山上平安而行,确是极难。

突听洛姬雅脆声道:“老妖精,躲在里面不敢见仙子么?”话音未落,前面树林突然穷尽,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眼前豁然一亮。

月光朗朗,一棵合围十余丈的巨树弯曲盘绕,破云而去。巨大的银白色叶子簇簇环合,密密交织,在月色中浑然一体,宛如冰雪玉柱。

山谷中奇花异草,各色缤纷。仿佛绮丽织锦,铺绵百里。诸多见所未见的树木参差林立,仿佛无数体态婀娜的美人,在月光中婆娑起舞,摇曳生姿。

远处雾霭迷蒙,一条雪练似的瀑布飞泻而下,水声哗哗。这山谷空幽寂静,仿佛世外仙境。适才轰雷似的怪吼都听不见了,丑怪的毒兽也踪迹全无。

树下花间,蝴蝶翩翩回旋,梅花鹿、雪羚羊、斑马等优雅驯良的灵兽纷纷回头,耳廓转动,怔怔地盯着这四个不速之客。当白龙鹿跳踉着嘶吼起来,众灵兽登时惊嘶奔逃,瞬间无影无踪。

洛姬雅跃下那歧兽,手指转动玉兕角,朝那银色巨树翩然走去。

忽听一个甜美的声音娇滴滴地道:“臭丫头,又是你么?适才在山下大呼小叫的,倒也罢了。到了这美丽谷,竟然也这般大杀风景地叫唤,真讨厌!”

拓拔野心想:“原来这叫美丽谷?虽然风景不错,但这般直白的名字倒少见得很。”心下莞尔。

洛姬雅呸了一声道:“不要脸的老妖精,这般矫情虚假的地方,也配得上美丽二字么?羞也羞死了!”

另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叫道:“臭丫头,你天天和毒蛇臭虫做伴,岂能体会这美丽的真谛?”

那娇滴滴的声音突然惊咦道:“哎哟,好俊的两个小子。那女孩也美得紧呢。臭丫头,你从哪里找了他们来的?”

洛姬雅格格笑道:“老不要脸的妖精,瞧见俊小子,春心荡漾了么?”

那银铃似的声音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喜欢俊小子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了?”那娇滴滴的声音叫道:“姐姐,我喜欢左边那一个。这回你可别跟我抢啦!”

拓拔野心道:“是说我么?”突觉眼前一花,耳边听见那娇滴滴的声音道:“哎哟,这么看越发俊啦!”

只见一只蝴蝶在眼前盘旋飞舞,蝴蝶上竟站了一个不盈三寸的女子,穿着透明白纱,那雪白晶莹的身体娇小曼妙,小小的脸容娇美绝伦,每一处都近乎完美的精致,若非只有三寸大小,必定颠倒众生。

蝴蝶翩翩,那女子到他鼻尖前数寸处,凝视着他笑道:“可惜嘴稍稍小了些,鼻尖也不够尖挺,否则便是巫真见过的最俊的男子啦。”

拓拔野笑道:“多谢仙子夸奖。”那女子巫真捂住嘴惊叫道:“哎哟,声音好生动听!又要加上几分呢!”

却听那银铃似的声音在六侯爷处响起:“这个也俊得紧,只是一双眼睛忒不老实。”突然格格笑将起来,道:“我的胸脯很美么?怎地你的眼睛老瞄着它不放?”

拓拔野扭头望去,却见六侯爷的面前也有一只蝴蝶翩然飞舞。那蝴蝶上也立了一个三寸美女,玲珑浮凸,美艳撩人。

六侯爷笑道:“倘若你的胸脯再放大五十倍,那便是天下最为完美的胸脯了。”那女子大喜,笑道:“真的么?”

却听洛姬雅格格笑道:“是不是最完美的胸脯那可难说得紧,不过一定是天下最老的胸脯。侯爷,这个老妖精巫姑可已经好几百岁啦!”

那两个三寸美人大怒,齐齐娇叱道:“臭丫头,住口!”

洛姬雅悠然道:“都几百岁年纪了,每天还这般装嫩,花呀草呀在脸上乱抹。瞧见俊俏的后生,便要死乞白咧地和人调情。可惜怎么打情骂俏都没用啦,谁让你们是这么小的老怪物呢?”

这几句话由她天真无邪地讲来,更是恶毒难忍。

那两个三寸美人登时大怒,蝴蝶翩然飞起,双双夹击洛姬雅,指尖曲弹,两道彩光电射而出。

洛姬雅早有防备,身影一闪,已经飘到数丈开外。彩光卷舞,她原先站立之处突然裂开,长出一株美丽的花树,刹那间高达两丈,枝叶茂密,红花怒放。

两道彩光霍然倒卷,在空中吞吐飘忽。

洛姬雅冷笑道:“老妖精,你们这点本事奈何得了仙子么?哼,这般生气,小心要长出皱纹啦。”

那两个三寸美人“啊”的一声,连忙摸了摸额头,笑道:“是了,我们可不能象上回那样中你这臭丫头的圈套啦。一丝皱纹要用一千滴四季露水,加九十九种春夜花蕾才能消除,才不生气呢。”

巫真道:“臭丫头,你那年到灵山上胡闹,若不是瞧在那些药草的份上,早要了你的命啦。今日又来作甚?”

洛姬雅道:“哼,上回你们用卑鄙的法子设计套我,胜之不武。我想来想去,怎么也不服气,所以找了我的情郎一道来灵山重新比过。”

两个三寸美人齐声道:“情郎?是谁?”

洛姬雅飘到白龙鹿身旁,挽住拓拔野的手臂甜蜜蜜地笑道:“自然便是他啦。”巫真尖声叫道:“什么?”

巫姑道:“妹妹,她骗你呢。你瞧那俊小子和那女娃儿骑在一起,多半是那女娃儿的情郎。”

真珠闻言大羞,连忙道:“不是的,不是的。”

拓拔野哈哈笑道:“仙子猜错啦。这位姑娘是我的妹子,流沙仙子才是我的情人。”他虽不知洛姬雅为何一再激怒这两个三寸美人,但既答应与洛姬雅一道来此,自然得与她默契配合了。

真珠虽知并非如此,但不知为何,听到拓拔野说自己是他的妹子,心中登时疼如针刺,呼吸不畅,俏脸黯然下来。

洛姬雅笑靥如花,将头靠在拓拔野的身上笑道:“听见了么?老妖精,我的情郎乃是当今大荒赫赫有名的第一药神、神帝嫡传弟子拓拔野!”

巫姑、巫真面色微变,将信将疑地盯着拓拔野。

洛姬雅格格道:“你们自夸是大荒第一药神,可是比起我的情郎来,那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啦。”

巫姑、巫真齐声道:“臭丫头,我们自然是大荒第一药神!”洛姬雅冷笑道:“是不是药神,比上一比就知道啦。”

巫真冷笑道:“臭丫头,凭什么要和你比?”

洛姬雅悠然道:“量你们也不敢。既然不敢,那仙子我就下山啦。三日之内,大荒中人就都知道,什么‘灵山十巫’原来是‘灵山十龟’,一听见‘药神拓拔野’的名字,就吓得缩头不敢出来。”

巫姑大怒道:“臭丫头,比就比,你当这俊小子当真能赢了我们么?想要和我们灵山十巫比试,那便照着规矩来,否则你们就得在这山上喂毒蛇啦。”

洛姬雅拍手道:“好,照老规矩。咱们比上五次,每次由双方确定赌注。五次中谁胜了三次,那便赢了。”

巫真抢道:“妙得很,只怕臭丫头你拿不出赌注呢!”

洛姬雅嫣然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水晶石瓶,玲珑剔透,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玉葱似的指尖轻轻的将盖子旋开,一股异香登时扑鼻而来。巫真、巫姑眼中一亮,惊喜对望,失声道:“西海蓝泥!”

洛姬雅得意道:“不错。这是正宗的西海海底蓝泥,我还在里面加入了三两的赤炎城瑶草花蜜和三两的南山不老松果,以及九十九种驻颜药草。只要抹上一次,所有的皱纹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比起你们研磨的那些驻容药物不知强了几千百倍!”

巫真闭着眼睛,嗅闻那风中浓郁的异香,喃喃道:“姐姐,这臭丫头没有骗我们,里面加了瑶草花蜜和不老松果,决计错不了。”

蝴蝶飞舞,巫姑刚刚飞近想要瞧个究竟,洛姬雅便立时将水晶石瓶盖紧,藏入怀中,笑道:“怎么?想要抢么?”

巫姑两人对望一眼,摸了摸脸颜,齐声道:“好!我们便要这个了!臭丫头,你想要什么?”

拓拔野和六侯爷三人听这三个女子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终于猜出了个大概。想来流沙仙子当年到此与灵山十巫比试,输了之后心中不服,恰好遇着拓拔野,又不知如何知道了他与神帝的瓜葛,因此便设法让他陪同到此雪耻来了。

拓拔野心道:“这妖女定然是要三百六十种奇毒了。不知他们要比试什么?怎么比法?”

果听洛姬雅道:“上回你们以卑鄙的法子取胜,骗走了仙子一百零七种罕见的奇毒。这次我要变本加厉地取回来。若是我赢了,那便要我从这灵山上随意挑选三百六十种药草。”

巫姑怒道:“三百六十种药草?臭丫头,你的胃口倒不小。”看了看巫真,两人哼了一声道:“臭丫头,你要的数目太多,我们做不了主。倘若你的其他四种赌注能让我们八位哥哥动心,莫说三百六十种,三千六百种又有何妨?”

洛姬雅笑吟吟地道:“量你们也作不了主。我的赌注自然都是稀罕宝贝。但却不知那八个老妖精给不给得出本仙子要的东西了。”

巫姑、巫真齐齐哼了一声,道:“天下又有几样东西是灵山上没有的?”转身对拓拔野与六侯爷眉花眼笑道:“俊小子,随我们来罢。”

巫姑巫真立在蝴蝶上,翩翩飘舞,朝那巨大的银叶树飞去。拓拔野四人跟随其后。

拓拔野见洛姬雅苹果脸上满是得意欢喜之色,忍不住传音道:“仙子,你说我是大荒第一药神,倘若他们当真要与我比试,那岂不是立时露馅么?”

洛姬雅嫣然传音道:“好情郎,你莫担心。待会儿只需照着我说的话去做便成啦。”

拓拔野见她胸有成竹,想她此次必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心中略宽。且他素来胆大,对这“药神之争”也并不如何在意,只是对这大荒中人尽皆敬畏的神秘的灵山十巫颇感好奇,想要看看除了这巫姑与巫真之外,究竟还有怎样的人物。

月色凉如水,花香浮作风。

几人骑着灵兽,随着翩翩彩蝶在奇花异树之间穿行,那些远远站着的雪羚羊、梅花鹿,瞧见白龙鹿奔来,立时又转身奔逃,到更远处停下,怯生生地回头观望。

那棵巨树参天摩云,抬头望去,明月被银白色的叶子遮蔽,荧光互照,光晕粲然,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是叶子,哪个是明月。

微风吹来,银光眩舞,仿佛满树冰雪摇落。

巫姑巫真的彩蝶飞到树前,上下回旋。突然闪起一道艳丽的七彩光芒,“仆仆”轻响,那巨树的树皮迸裂开来,露出一个巨大的黑洞。

巫姑巫真道:“进来罢。”蝴蝶飘飞,没入那树洞之中。

众人微觉诧异,洛姬雅笑道:“这十个老树精自然是躲在树里啦。走罢。”驾御着那歧兽昂首而入。

六侯爷硬着头皮苦笑道:“我堂堂龙六竟然钻进树里,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那不是从龙变成了虫子么?”

拓拔野哈哈而笑,心中对那树洞中的世界倒是充满了好奇。抱紧真珠,轻拍白龙鹿的脖颈进入洞中。

刚一进入树洞,眼前陡然一亮,竟已置身在另一世界。

身后依旧是那一棵巨大的银叶树,只是周遭的一切都已变了。

四周都是合围十余丈的苍郁古木,重重叠叠,荫盖遮天。只有些须月光从浓密的枝叶间淌落,星星点点地洒落在潮湿的草地上。树林中一片死寂,除了山风刮过时呼啸的林涛。

前方乃是万丈悬崖,湛蓝色的夜空,星辰寥落,冷风彻骨。站在崖边向远处眺望,天地苍茫,依稀可以看见十余里外,土族大军驻扎处那点点篝火的微光。对面,隔着五六十丈的茫茫白雾,乃是一道宽达百丈的滔滔瀑布。轰隆的水声激荡在山谷中,仿佛脚下的山壁也在震动。

蝴蝶眩舞,巫姑、巫真在那蝴蝶之上,似乎随时要被山风卷走。巫真娇滴滴地叫道:“花子!”

话音未落,众人身后的树林中便响起沙沙的声音。回头望去,真珠立时失声低叫。只见一条合围七八丈的绿色巨蛇从幽暗的树林中缓缓游出,从众人中间穿过,笔直地朝着对面的瀑布横空游去。

那绿色巨蛇韵律地摆舞身体,横空穿过空茫雾霭,钻入滔滔瀑布。然后突然绷直身体,俨然成了巨大的独木桥。

巫姑、巫真对着拓拔野与六侯爷柔声道:“俊小子,过了那瀑布,便到啦。”

四人骑着灵兽,随着巫姑、巫真在那绿色巨蛇身上缓缓而行。下面是万丈悬崖,空茫白雾。对面巨瀑轰响,水花扑面。

狂风呼啸,真珠脸色煞白,闭起双眼,全身都在微微颤动。拓拔野将她抱紧,忖道:“她必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才强自硬撑着。”心中怜惜大起。

瀑布轰鸣飞泻,水帘被山风卷舞,飞花碎玉般地激溅抛洒,宛如蒙蒙细雨,将众人笼罩。走在崖顶狂风与清寒水汽之中,众人都宛如走在一个奇异的梦里。

蝴蝶翩翩,从那水帘中一没而入。白龙鹿长嘶一声,迫不及待地加速飞驰,犹如离弦怒箭,倏然穿透这飘扬缟素。

拓拔野护体真气蓬然涨放,将倾落扑打而来的瀑流瞬间挡开,随它冲入那水帘之后的世界。

曲松寥落,明月高悬。清泉漱石,山溪迤俪。绿树环合,芳草萋萋。

竟是一个极为幽静寥落的山谷。回身望去,只有那株巨大的银叶树挺立如故,哪有悬崖飞瀑?

拓拔野心中诧异,难道适才一切竟都是那两个三寸美人的障眼法么?但白龙鹿头顶残留了几滴水珠,蹄上还有那林间潮湿的落叶,自当不是幻觉。

正奇异间,忽然四周一点一点亮起橘红色的光芒,自近而远,朝远处树林蔓延而去。片刻间,两侧灯火通明,夹道蜿蜒。

拓拔野凝神一看,更觉惊讶。那橘红色的光芒竟是由一种灯笼也似的淡黄色奇花所发出,薄如蝉翼的透明花瓣中,仿佛有火焰在轻轻跳跃。真珠低声道:“这花好美。倒象是东海海底的灯笼草。”

巫真突然乘着蝴蝶,翩然落在拓拔野的肩上,颇为得意地笑道:“小女娃儿还真有眼力,这灯笼花乃是我七哥、八哥用东海的灯笼草和昆仑的风铃花,再加上南海的宝石菊嫁接成的。普天之下只有我灵山才有呢。”

拓拔野大奇,想不到这花竟是三种罕见的花种嫁接而成。四下扫望,两旁树木也颇古怪,竟是自己生平见所未见,但此刻细加观察,才发现原来这里的每一株树木也都是由几种乃至十几种树木嫁接而成,若此若彼,难怪自己分辨不出。莞尔道:“仙子,难道这里的所有树木也都是你七哥、八哥的杰作么?”

巫真拍手道:“俊小子,你猜对啦。我那两个哥哥,每日闲时就喜欢将这山上的花草随意嫁接,创造出天下无双的奇花异草。就连这山上的虫豸动物,也有不少是他们改造成的呢。”

真珠大奇,心道:“动物怎生改造?难道…难道竟也将四肢五脏截取下来,随意组合而成么?”心中大觉可怖,不敢相问。

众人一路行去,两旁花草果然颇为特异,以拓拔野自小流浪山林、熟识草木的经验,能认出的也是凤毛麟角。

穿过一片松树林,涉过一条山溪,便到了山谷中的平地。两侧山峰树影憧憧,黑暗中到处都是各色光芒,闪烁不定。

此刻想来,除了诸多怪兽的眼睛之外,也当有不少是诸如“灯笼花”之类的奇异花草。

天空中黑影纵横飞掠,极是热闹。但怪兽啸吼之声在此处却几不可闻。

前方草地辽阔,极少树木,只有两株合围近百丈的巨大怪树两两相望。那怪树树干不是圆形,倒是扁阔形状,到了三十丈高时分为五枝巨大的丫杈,远远望去,象极了两个大手掌。

拓拔野想起《大荒经》中所述,心道:“是了,这定然就是伏羲大神的手掌所化。灵山十巫便是从这树中衍生出的精灵。”

怪树枝桠间,各有五个树洞,灯火通明,七彩光晕变幻不定。浓荫如盖,无数藤须从枝桠间垂落,颇似榕树。

谷中颇多怪兽悠然穿行,与先前美丽谷不同,此中怪兽无一不是体积庞大、狰狞丑怪者。瞧见白龙鹿与那七兽嘶吼而来,也毫不畏缩,龇了龇牙,冷冷地瞪着他们。

树桠间突然亮起几团绿光,朝着他们飞来。

拓拔野定睛望去,那几团绿光赫然都是鹦鹉似的彩色怪鸟,长尾上仿佛吊了一个灯笼,绿光便是从那里发出。

拓拔野笑道:“这定然又是你七哥八哥生造的灯笼鸟了?”巫真笑道:“俊小子聪明得紧,触类旁通。姐姐更加舍不得放你走啦。”

拓拔野吓了一跳,六侯爷哈哈笑道:“拓拔磁石,这里风景绝佳,物产丰富,你就留在此处当压寨姑爷吧。”

巫姑翩然落在六侯爷的肩上,银铃似的笑道:“俊小子,那臭丫头此次定然又要输给我们。我让我那几位哥哥拿你们两个作赌注。你和他都要留在这灵山中啦。”

洛姬雅格格笑道:“老妖精,想得倒美么?这个色鬼倒也罢了,我那情郎怎能便宜了你们这两个老树精?”

六侯爷苦笑道:“作茧自缚,原来牺牲的还是侯爷我。”

众人随着灯笼鸟朝那两株巨树走去。洛姬雅道:“那八个老妖精呢?又躲在树里糟蹋药草么?”

忽听一个声音叫道:“臭丫头,怎么又是你?”

另一个声音叫道:“咦,她是谁?我不记得她了,你怎地还记得?是了,定是自从那年她走后,你就喜欢上她了,从此念念不忘。”

前一个声音叫道:“你既然记不得她了,怎地又知道她那年来过灵山?可见你喜欢她,却又装作不喜欢她,瞧见我认出她就嫉妒得发狂。”

后一个声音又叫道:“我是听了你说的话,才想起这个臭丫头。你刚才的声音那般大声,比找到绝情草还要激动,还敢说你不喜欢她么?”

前一个声音怒道:“他奶奶的,谁说我激动了?我叫她一声臭丫头,你就和我吵嘴,你比我激动得多了。由此可见,你喜欢她是无疑的了。”

众人转头四顾,终于听清那两个喋喋不休的声音是从几丈之外的一只怪兽身上传出。那怪兽长得极象野驴,偏生头上又多了两个尖锐的利角,唇间獠牙毕露,四脚如狮爪,呆头呆脑地立着,木楞楞地盯着众人。

六侯爷喃喃道:“奇怪奇怪,这头野驴竟会自己同自己吵嘴么?”

突听那两个声音齐声喊道:“你奶奶的,你才是野驴呢!”

野驴的嘴突然张开,露出两个鹌鹑蛋大小的脑袋,眼珠滴溜溜直转,盯在洛姬雅的脸上,一齐吞了口口水,突然同时转过头,用手指着对方叫道:“哈哈,我听见你吞口水了!”

巫姑、巫真齐声喝道:“七哥、八哥住嘴!为了这臭丫头斗嘴,羞也羞死了!”洛姬雅格格脆笑。

拓拔野见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獐头鼠目,颇为可笑,也不禁莞尔。真珠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乎觉得不妥,红着脸别过头去。

那两个小人从驴嘴里爬出来,昂然站在驴头上,勾肩搭背道:“谁说我们是为了这臭丫头斗嘴?我们巫抵、巫盼相亲相爱,最是喜欢斗嘴。饭可以一天不吃,但架是万万不能一天不吵……”

洛姬雅格格笑道:“一天不吵架,便觉面目可憎,言语无味。”两人齐齐点头道:“对极对极。这臭丫头竟然还记得我们的名言警句,可见她偷偷地想念我们是确定无疑的了。”

巫姑、巫真哼了一声道:“你们在这驴肚子里干嘛?”

巫抵、巫盼得意道:“我们在这只四合驴的肠子里打个结,瞧瞧他究竟几天拉不出大便来。”

众人愕然,真珠更是羞红了脸。

巫姑、巫真怒道:“你们就会消遣胡闹。”

巫抵巫盼齐声道:“这乃是医术实验,岂是胡闹?探究便秘的极限,何等有趣之事?”瞟了洛姬雅一眼,又齐齐吞了口口水,道:“你们带这臭丫头到这,又是干吗?”

洛姬雅抿嘴笑道:“仙子我带了神农弟子、大荒第一药神拓拔野到此,和你们重新比试。”

巫抵巫盼齐齐不屑道:“大荒第一药神?”瞥了拓拔野一眼,见他微笑不语,哼了一声道:“赌注呢?”

洛姬雅笑吟吟地指着真珠道:“这便是赌注。”

众人吃了一惊,真珠更是花容失色,红着脸说不出话来。拓拔野心中惊怒,忖道:“妖女你借我的名义那也罢了,怎地将真珠姑娘也扯进来?”当下微微抱紧真珠,示以安抚,传音质问洛姬雅。

洛姬雅仿佛没听见一般,笑道:“这个美人儿乃是东海鲛人,倘若你们能将她赢到,便可以尝试着如何将鱼尾接到人的身上,又或者如何将她的尾巴化成人腿。这不是有趣得很么?”

巫抵巫盼仿佛刚刚发觉真珠一般,眼珠滴溜溜地在她身上乱转,瞧得她局促不安,耳脖尽赤。

巫抵啧啧道:“果然是难得的珍品。”

巫盼道:“错了,错了。既是‘难得’,又何必加上‘珍品’二字?”巫抵怒道:“加上难得,才更显得是稀世珍品!”

洛姬雅见他们又要喋喋不休地吵将起来,哼了一声道:“你们瞧好了么?”巫抵巫盼齐声道:“就要她了!你要什么赌注?”

洛姬雅悠然道:“简单得很,若是你们输了,就得想方设法给这小美人鱼换上两条最美丽的人腿。”

真珠“啊”了一声,拓拔野瞧她那又是惊奇又是害怕又是欢喜的神情,恍然心道:“原来这妖女也并非全然恶意。想是看出真珠的心事,所以才自作主张了。”

真珠对他一往情深,为了能将鱼尾化为人腿,情愿忍受药物带来的万般疼痛。倘若这两个精灵当真能将她的尾巴改换为美丽的双腿,那她必定欢喜之至。但是她身为鲛人国公主,身份非同寻常,若无国王同意,又岂能如此轻率地改变为人形?这与眼下靠药物暂时化为人形迥然不同,几与叛族无异。

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凛,又想:“倘若她为了我,当真舍却鱼尾,改为人族,这份情意让我如何忍心辜负?如果她因此遭全族弃恨,我又怎能辜负?”冷汗陡出,心下大为烦恼,只希望巫抵、巫盼与真珠皆不同意。

巫抵巫盼大喜,叫道:“那有何难?”

巫真巫盼却怒道:“那可不成,最美丽的人腿是我们的双腿,难道你们要砍下我们的双腿安在这小女娃儿身上么?”

洛姬雅格格笑道:“你们两条树杈腿就是送给真珠,她也断断不要。”转身望着真珠,似笑非笑道:“真珠姑娘,你同意么?”

众人目光纷纷聚集在真珠身上,她飞红了脸,低头沉吟,似乎也在犹豫不决。拓拔野忍不住沉声传音道:“真珠姑娘,此事关系重大,不但决定你自己的未来,只怕还要波及整个鲛人国。你需得想清楚了。”

真珠全身微颤,眼睫抖动,过了半晌,终于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以几如蚊吟的声音道:“我愿意。”耳脖红透,不敢看拓拔野一眼。

众人哗然,拓拔野的心登时沉了下去,暗暗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了,只有静观棋变,瞧瞧有没有转圜的余地。耳旁听到六侯爷长叹道:“恭喜太子殿下,又多了一位美丽妃子了。”

巫抵、巫盼大喜,抢道:“一言为定!”巫姑、巫真哼了一声道:“那我们去找剩下的六位哥哥罢。”当下众人随着翩翩彩蝶与灯笼鸟,朝着那两棵巨树走去。

月光疏淡,树影浮动。

众人随着巫姑、巫真到了左侧那巨树之下,两个三寸美人乘蝶翩翩朝上飞去。巫抵、巫盼也御风飞行,径直上飞。

拓拔野与洛姬雅各自封印了白龙鹿和那歧兽,踏树而上。拓拔野将真珠抱在怀中,足尖疾点,刹那间便到了最低的一个树洞。洛姬雅与六侯爷在他身边站定,见那四个树精朝洞内翩翩飞去,便尾随而入。

树洞之内极为开阔,树壁上栽满了灯笼花与灯心草,火光跳跃,将四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变幻不定。

巫真不断地折返回来,催促快行。

沿着树洞环绕上行,到了一个拐弯处,听见到一个声音道:“噫乎兮!此茶芳香四溢,细细辨之,当有九重滋味,八十一种变化,岂非绝妙好茶哉!如此好茶,亏有四弟之采撷。贤弟,请受愚兄一拜。”

另一个声音彬彬有礼道:“三哥万万不可。此岂非折杀小弟也乎?古礼有制,弟让兄也,岂有乱此伦理,兄长拜弟乎?断断不可,断断不可也。”

拓拔野听这两人说着莫名其妙、文理不通的古语,为了一壶茶相互夸张拜谢,虽未见面,但迂头迂脑之态已可想见。正觉好笑,又听第一个声音又道:“非也非也,四弟此言大谬也!受人恩惠岂能不拜之?虽一壶茶耳,然情深意重,令愚兄饮之而热泪出,安能不谢哉?”

六侯爷喃喃道:“饮之而热泪出?是被这茶烫着了罢?”

拓拔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那两个声音“咦”了一声,道:“此笑声非我兄弟,亦非妹子。有客来乎?”

洛姬雅格格笑道:“巫礼、巫谢两个老妖精,是本仙子我来啦。”那两人叹道:“悲乎哉!不亦痛矣!”

拓拔野拉着真珠的手,与洛姬雅、六侯爷并肩昂身而入。

只见一个纵横十丈的厅中,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羊皮卷轴,数千个藤木盒子井井有条地摆放在四壁的架子上。

大厅正中央,炉火通明,五六十个大大小小的茶壶冒着腾腾热气,满室浓郁的茶香。两个四寸高的小人穿着丝绸长衫,戴着高帽,正在互相作揖。

巫真、巫姑、巫抵、巫盼还未说话,那两个小人便作揖道:“噫嘻!原来是七弟、八弟、九妹、十妹也。一个时辰未见,愚兄甚是想念,不知贵体安康否?”

巫抵叹道:“你奶奶的,老子身体安康得紧,但是听了你们这咒语,不消片刻就要头痛了。”

巫盼摇头道:“此言又差矣,何止头痛?全身上下,包括屁眼,无一处不痛。”

巫谢、巫礼正色道:“贵客临门,贤弟安能口出污言哉?吾等学医之人,又岂能呼之曰‘屁眼’?当称之‘归去来兮门’。不学无术,愚兄甚忧之!”

巫抵笑道:“错了错了!‘归去’倒也罢了,怎地又有‘来兮’?难道三哥四哥大便之后,那大便还会从屁眼里钻回去吗?”

巫盼点头道:“可见‘来兮’当指嘴,‘归去’才是屁眼,我等学医之人,竟然二者不分,不学无术,愚弟甚忧之。”

巫谢、巫礼被他们这般胡搅蛮缠,倒是张口结舌,一时想不出什么来反驳,只有沉痛摇头:“信口雌黄!信口雌黄!目无尊长,不学无术,痛何如哉!”

拓拔野听得好笑,心想:“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伏羲大神如此神武之人,怎地十个手指化出来的,竟是这么些个古怪东西?剩下四个虽然没见到,但想来也差不多远了。”

洛姬雅跺足道:“你们这般罗里罗嗦的,要拖到什么时候才开始比试?”

巫礼、巫谢摇头道:“罗嗦者,非我等也。尚未来也。”又探首道:“比试乎?赌注安在?”

洛姬雅笑道:“彼等皆礼仪圣贤之人,怎地对赌注亦如此贪婪乎?”

巫礼道:“伏羲有云:‘君子好财也,取之有道’。好财乃人之常情矣。”洛姬雅格格笑道:“伏羲有说过这句话么?”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皮囊,轻轻地开了一条缝。一股浓郁浑厚的芬芳登时四下逸散,那几十个茶壶的浓香竟立时淡如清水。

巫谢、巫礼失魂落魄,满脸迷醉,眼珠定定地瞪着那皮囊,半晌方道:“此…此…此茶浓香之中有清雅之韵味,浑厚之内有飘逸之神采,千折百转,变化无穷…妙不可言!妙不可言也!此茶乃海神茶乎?”

洛姬雅扬眉道:“老妖精,算你还有眼光。”

六侯爷脸上也露出惊讶之色,见拓拔野不知这海神茶为何物,便低声道:“西海上有一处漩涡,常年不消。那漩涡中心没有海水,直抵海底深处。那里海底蓝泥中,长了一种奇异的茶树,传说是远古时期西海海神种下的。每日只能照到一刻的阳光,五十年才发一次新叶,每次只能采撷五十片叶子。是当今天下最为稀罕的名茶了。”

拓拔野恍然,但心中却更觉迷惑,忖道:“这妖女费尽心机,收集了这些罕见的东西,来与这灵山十巫比试,难道仅仅只是为了三百六十种天下奇毒么?单单这海神茶一项,其采撷难度,只怕就远远胜过几百种奇毒。这妖女既要与灵山十巫比试五轮,各定五次赌注,不知她还要些什么东西?想来她真正想要的东西,现下还没有开口提出。”

巫谢、巫礼作揖道:“此等宝物,安能不动我心乎?仙子欲索何物哉?”拓拔野一凛,朝洛姬雅望去。

洛姬雅不动声色,笑道:“仙子自然不会太过难为你们这些老妖精,要的东西是你们灵山上现有的。听说前些年有人为了看病,送了你们几棵梦仙草。现下过了几年,也当长遍一个山坡了罢?我只要五斤梦仙草,回家作一个‘游仙枕’就可以啦。”

巫谢、巫礼松了一口气,齐声笑道:“仙子之玉体愿枕之,实乃梦仙草之幸也!”

拓拔野皱眉心道:“梦仙草是什么东西?难道这妖女竭心尽力想要的就是这个东西么?这妖女既已索要三百六十种药草,又何必多此一举,另外索取这梦仙草呢?”心中迷惑,只觉此事不合常理,颇为蹊跷。

巫真、巫姑、巫盼、巫抵也纷纷舒了一口气,脸上都露出欢喜神色。

巫真道:“三哥,大哥、二哥、五哥、六哥呢?”巫谢道:“十妹,彼等皆在冰心洞为今日之公子医病也。”

巫真点头道:“那俊公子来头甚大,咱们一起瞧瞧手术动好了没有。”

六个精灵齐齐朝厅角的一个小门走去。巫礼、巫谢恭恭敬敬地侧身朝着拓拔野等人行礼道:“请。”

四人随着六个精灵穿过那小门,继续环绕上行。走了片刻钟,树洞越来越明亮,洞壁上的照明灯草也越来越多。眼前一亮,众人已经置身于又一个纵横各十丈的大厅中。

厅中凌乱不堪,四壁上也嵌了许多架子,但架上胡乱堆放了许多木盒与卷轴,地上四处都是药草,厅角放了十八个坛子,彩色蒸汽升腾盘绕,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大厅底部的墙乃是一面透明的水晶墙。里面灯光更亮,恍如白昼。

水晶墙之外,十几个男女正坐在椅子上,一个黄衣男子泥塑也似的站在水晶墙外,动也不动。

瞧见六个精灵翩翩飞翔而来,那十几个男女纷纷起身行礼。

刚一起身,看见精灵之后的洛姬雅与拓拔野,那十几人都是大吃一惊,失声道:“流沙仙子!”“龙神太子!”

拓拔野见那十几人身着黄衫,都是面容俊美的少年男女,似乎颇为眼熟,正诧异回想,却听洛姬雅笑吟吟道:“原来你们从那松树林里逃走,是到这里来啦。”

拓拔野这才想起他们竟是那夜松树林里,与洛姬雅及几十个黑衣人相斗的土族子弟。心中一动,朝那立在水晶墙外的男子望去。恰好撞见他迅速回转的目光,眼光如电,丰神玉朗,正是黄帝少子姬远玄!

拓拔野登时明白何以灵山脚下会有数万土族大军团团包围,原来是来此护卫黄帝少子。却不知他为何到这灵山上来?

是了,那日他苦苦护守三十六种奇毒,不惜与洛姬雅殊死相斗,想来也是用这三十六种奇毒作为上这灵山求医的酬劳了。却不知他为谁求医?陡然想起六侯爷一路所遇见的带孝土族骑兵,心中更觉好奇。

正心中思虑,那姬远玄已经大步走来,满脸惊喜之色,行礼道:“原来是龙神太子!没想到竟能在此相见!”拓拔野微笑道:“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

姬远玄瞧见洛姬雅,又看看拓拔野,脸上闪过惊讶的之色,微笑道:“那日承蒙仙子留情,姬某感激不尽。”

洛姬雅格格笑道:“姬公子,你放心,本仙子可不是来找你的。”姬远玄微笑道:“仙子当日既已手下留情,自然不会再难为在下了。仙子与拓拔兄难道是那日不打不相识,终于成了好朋友么?倘若如此,那可真是可喜可贺。”

拓拔野哂然一笑,见六个精灵满脸狐疑之色,正要说话,洛姬雅又抢道:“不错。我与拓拔太子一见如故,在那月夜松林之中携手漫步,越谈越是投机,相见恨晚,一见钟情,现在已经是生死不渝的爱侣啦。”

一边说,一边挽住拓拔野的臂弯,小鸟依人地贴在拓拔野的身上,苹果脸上满是甜蜜的微笑,抬起头柔情脉脉地望着拓拔野,春水眼波,直欲将他融化。

拓拔野想起她对那灵山十巫说过,自己乃是她的情郎,眼下比试尚未开始,这个谎言自然不能拆穿。当下搂住洛姬雅的纤腰,微笑道:“不错。多谢姬兄,才使得我找到这等如花美眷。”心下自觉好笑。

六侯爷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暗暗好笑,心道:“原来这小子便是拓拔那日在林中解救的黄帝少子,瞧来倒果真有几分贵族气派。是了,拓拔野现下既是妖女的情郎,这小美人鱼自然就得成我的如花美眷了。”

当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把搂住真珠的柔软腰肢,在她惊呼失声之前传音道:“真珠姑娘,眼下情势微妙,咱们可不能累得太子穿梆。”

真珠只得由他搂住,但心中委屈难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险些便要滚落下来。六侯爷见状,心中登时大痛,暗叹一声,将手松开些须。

美人在怀,却不能恣意疼爱,沮丧之余他突然想起巫礼巫谢的话来:“悲乎哉,不亦痛矣!”

姬远玄微微愕然,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姬某无意之间竟成了月老。他日两位金玉良盟之时,千万别忘了送在下一张帖子。”拓拔野心中啼笑皆非,只有作揖回礼,道谢一番。

姬远玄道:“两位到此,难道竟是……”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本仙子只是来此了解一桩旧案。姬公子到此又是为何呢?”

姬远玄面上闪过悲痛之色,沉声道:“仙子何必明知故问?”洛姬雅哦了一声,道:“是了,我险些都忘啦。”

拓拔野极想询问,但见姬远玄不愿提起,且自己既是这妖女的情郎,她已知道之事,自己再开口相问岂非太过古怪。只有忍住。

当是时,那水晶墙突然缓缓打开。众黄衣人满脸紧张神色,围拢上前。姬远玄朝拓拔野等人拱手道:“姬某暂退片刻。”大步走了回去。

水晶墙开处,两个身高不及三寸、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精灵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银发白须,大腹便便,细眼微眯,满脸傲色。

见他们出来,众黄衣人纷纷拜倒。

姬远玄沉声道:“他…他怎么样了?”左侧的一个精灵冷笑道:“都剁成十七八截了,你说还能怎样?”

右侧一个哼了一声道:“既然送到老子这里,还怕医不好么?他奶奶的,倘若怕医不好,乘早带上那三十六根破草药滚下山去罢!”众人不想就这么问了一句就惹来这般怒意,当下都不知如何开口。

拓拔野心道:“这两个树精好大的架子,想来就是灵山十巫的老大老二了。身材这般矮胖,长得又一模一样,定是从伏羲拇指所化的。”

又听姬远玄道:“是,晚辈不懂礼数,乱说话了。不知他何时能醒?”

右侧一个精灵翻了翻白眼道:“他奶奶的,老子说他能醒了么?”左侧一个精灵道:“你当是缝衣服么?缝好了就能穿?”伸出指头朝姬远玄勾了勾。

姬远玄恭恭敬敬地将头低下来,耳朵靠着那精灵,脸颊几乎都已贴到地上。左侧那精灵在姬远玄的耳旁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姬远玄的脸上闪过喜色,既而又闪过为难与忧虑之色。

那精灵大咧咧道:“小子,知道了么?”

姬远玄恭恭敬敬地点头道:“多谢前辈指点。”

右侧一个精灵哼道:“你们在这呆上一夜,等他伤口中的天蚕丝线融化之后,就可以滚蛋啦。”

姬远玄等人齐声道:“多谢前辈。”起身退到一旁。

两个精灵大摇大摆地朝拓拔野等人走来,瞧见洛姬雅,脸上老大不耐烦,叫道:“臭丫头,刚才在山下大呼小叫,上山之后又吹那破烂号角,他奶奶的,想让老子手术做失败么?”

洛姬雅冷笑道:“既是大荒第一神医巫咸、巫彭,难道还会被我的号角干扰么?”

那巫咸、巫彭一愣,面有得色,道:“说的不错,老子是第一神医,你那破烂号角算得什么?”

巫咸斜眼上睨,盯着拓拔野冷笑道:“这就是那什么神帝传人,大荒第一狗屁药神么?”

拓拔野见他狂妄无礼,心中有气,微笑道:“我确是神帝传人,不过至于那‘大荒第一狗屁药神’,乃是阁下尊号,我又怎敢掠人之美?”

他只道这两个树精要哇哇乱叫,岂料他们却露出欢喜得意的神色,笑道:“说的也是,除了我们,谁又敢自称‘大荒第一狗屁药神’?”他们竟听不出话里的嘲讽挖苦,只道是奉承夸奖。

拓拔野愕然,哈哈大笑,心道:“原来这两个竟是头脑简单的呆子。”六侯爷与洛姬雅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巫咸、巫彭喝道:“臭小子,你笑什么?”

拓拔野笑道:“我大荒第一药神拓拔野今日有幸拜会大荒第一狗屁药神,欢喜之下忍不住大笑出声。”

巫咸、巫彭这才知道受他挖苦,大怒之下便要变脸,却听巫姑、巫真叫道:“大哥、二哥,这俊小子是人家的客人嘛,你再这般不客气,我们就要翻脸啦。”

巫咸、巫彭似是对这两个妹子十分畏惧,连忙笑道:“好妹子,我们只是和这小子开开玩笑。既是你的贵宾,那就是我们的贵宾了。”

巫礼叹道:“噫乎兮!兄为尊,妹为卑。焉能乱此礼仪,尊卑颠倒乎?此何异于乾坤倒悬,天地迸裂哉?吾心忧矣。”

巫咸瞪眼道:“忧你个头!你奶奶的,老子为尊,做事哪轮你指手画脚了?此何异于乾坤倒悬,天地什么来着?”

巫礼、巫谢摇头叹息,满脸忧色。

巫抵、巫盼却是大为幸灾乐祸,想是平日受这三哥、四哥的咒语多了,不胜其烦,眼见大哥教训之,都是不亦快哉。

巫咸、巫彭瞪着洛姬雅道:“臭丫头,既是想来和我灵山十巫比试,那便得遵照规矩。你带什么赌注来了?”

洛姬雅笑眯眯地探手入袖,缓缓地抽了一样东西出来。

众人都屏息凝望,拓拔野心道:“这妖女带来的都是稀世珍宝,不知此次又要取出什么宝物来。”

却见洛姬雅握紧拳头,微微弯腰,手如兰花徐徐绽放,掌心中竟是一个古旧的小铜鼎,边缘已经崩了几个缺口。拓拔野正愕然,却见那八个精灵脸上都露出惊异狂喜的神情。

巫咸、巫彭颤声道:“这…这是药神鼎!”霍然抬头,盯着洛姬雅叫道:“臭丫头,你从哪里找来的?”

洛姬雅嫣然道:“你管我从哪里找来?只需赢了我,这药神鼎便归你啦。”

巫咸、巫彭望着那药神鼎,满脸贪婪,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道:“臭丫头,你想要什么东西?”

洛姬雅将药神鼎纳入袖中,目光闪烁,缓缓道:“我要伏羲牙。”

“什么!”众人面色大变。

八个精灵齐齐跳将起来,叽里呱啦地大叫道:“臭丫头,伏羲牙是灵山圣物,他奶奶的,你疯了么?”“噫乎兮!此乃巫山至宝哉,安能外予也?”

拓拔野与六侯爷对望一眼,心道:“原来这妖女兜了老大一个圈子,想的乃是这伏羲牙。”

拓拔野虽然未曾听说过伏羲牙,但伏羲乃是远古大神,又是人面蛇身,想来他的牙齿也是如毒蛇的毒牙一般了。他的十指化做的精灵尚且是大荒第一神医的灵山十巫,这毒牙所化之物,定然也是了不得的神器,多半还是毒中圣物,否则洛姬雅也不会费尽心力,迂回若此了。

洛姬雅笑道:“原来你们已经知道比不过我的情郎,所以生怕伏羲牙被我们取走。既然这样,不比也罢,这‘大荒第一药神’的名号就是我情郎的啦。”

八个精灵登时矢口否认。

巫咸、巫彭叫道:“他奶奶的,谁说我们会输给这臭小子了?”巫真怒道:“大哥二哥!你骂这臭丫头便是,为何要骂这俊小子?”

巫咸、巫彭面色涨红,尴尬道:“是。”对着洛姬雅叫道:“臭丫头,你当我们当真怕了你么?”

洛姬雅悠然道:“既然口口声声说不怕我,怎地又不敢和我们比试?可笑之极。”

巫咸叫道:“他奶奶的,伏羲牙就伏羲牙!不过需得加个条件。”

巫彭道:“药神鼎和伏羲牙相比,够不上分量。臭丫头,倘若你输了,那只玉兕角得一并给我们!”

巫真、巫姑拍手笑道:“是了,没了玉兕角,瞧你怎生下得灵山去!”

洛姬雅格格笑道:“一言为定。”那玉兕角乃是她的御毒至宝,倘若没有这玉兕角,想要从这遍地凶猛毒兽的山上下去,实是凶险之至。众人见她眼睛眨也不眨便爽快答应,心中都是颇为诧异。

巫咸、巫彭眯起眼,狐疑地瞪着拓拔野,似乎均想:“这妖女答得这么爽快,难道这小子当真有这么厉害么?”

拓拔野微笑不语,满脸高深莫测,心道:“这妖女既然连心爱的宝贝也敢搭上,想来是有必胜的把握了。”对这古灵精怪的流沙仙子,他倒颇为相信其能耐,当下镇定自若,静观棋变。

巫真拍手笑道:“好了,既然大哥、二哥同意了,那我们便开始比试吧。巫真还想早些拿到那臭丫头的西海蓝泥呢!”

巫礼道:“无须等五弟六弟回来乎?”巫咸瞪眼道:“与这丫头比试还需要咱们兄弟十人到齐么?”

洛姬雅笑道:“好啦,既要开始比试,咱们需得将这比试的规则说明清楚,再找上一个公证人,省得你们输了之后便要耍赖。”

众树精怒道:“我们会输么?”巫咸道:“他奶奶的,这灵山上除了我们就是你们,找谁来做公证?”

众人突然心中一动,齐齐朝姬远玄望去。

巫真喜道:“是了,这俊公子不是土族的贵族么?由他来做公证,最是合适了。”巫咸、巫彭叫道:“小子,你过来。”

姬远玄在一旁听他们吵吵嚷嚷了半晌,正觉奇怪,见那两个狂妄跋扈的妖精叫唤自己,便微笑道:“两位前辈是叫姬某么?”

巫咸不耐烦道:“他奶奶的,管你鸡母鸡公,快快滚过来!”姬远玄微微一笑,踏步而来。

洛姬雅笑道:“姬公子,我们要和这十个老妖精比夺‘大荒第一药神’的尊号,还得请你作个公证。”

姬远玄道:“原来如此。”

巫真巫姑怒道:“什么老妖精,我们瞧来很老么?”

洛姬雅不加理会,道:“这‘大荒第一药神’原是神帝神农氏的尊号。但据说十五年前,神农氏路经灵山采药之时,被这十个老妖精设下圈套,在比试药草时输给了十个老妖精。于是从此之后,这十个老妖精就到处宣扬他们胜过了神帝,是大荒第一药神云云。当真是不知羞耻。”

灵山八巫齐齐反驳,拓拔野瞧他们目光闪烁,语气也不如先前来得强硬,知道此事多半属实,心道:“难怪妖女要我以神农弟子身份来此比试,这样才名正言顺。”

洛姬雅道:“我情郎拓拔野四年之前在东海南际山顶,拜神帝为师。神帝化羽登仙之前,嘱托拓拔野一定要到灵山来,与这十个不要脸的妖精光明正大地重新比试一回,羞臊羞臊他们的老脸。”

拓拔野见众人眼光朝自己望来,只有牙根一咬,笑道:“不错。神帝临终之前对此事耿耿于怀,说什么也要让我教训教训他们。”灵山八巫叫道:“既是比试,罗里罗嗦讲这许多从前之事干吗?”

洛姬雅冷笑道:“不把此事说清了,指不定你们还要耍赖呢。姬公子,你可听好了。比试的规矩简单得紧。由我的情郎、神帝传人拓拔野对决这十个老妖精。一共比试五轮,每轮各由对方出示五种药草,彼此在对方出示的这五种药草中选择一种无毒的服下。倘若中毒或是不敢挑选,那便输了。倘若双方都选对,那么这一轮便是打了个平手。五轮比试中哪一方赢了三轮以上,便赢得‘大荒第一药神’的尊号。倘若五轮累计都打了平手,那就继续比试,直到有一轮出现胜负为止。”

拓拔野大吃一惊,原以为自己不过是陪同洛姬雅与灵山十巫比试,想不到洛姬雅竟是让自己独自一人与这十个树精对决。

他虽然对草药颇为兴趣,稍有研究,但要与这药山上的十巫相比,那不是毫无胜算么?但又想,洛姬雅有备而来,如此安排必有道理,况且此时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当下凝神倾听。

姬远玄点头道:“五轮之后先赢者胜。”

洛姬雅道:“不错。每轮比试时,双方都要出示赌注,这一轮输的人,就要将自己的赌注送给对方。倘若这一轮平了,那么双方赌注就自动累计到下一轮,直到出现胜负为止。”

姬远玄沉吟道:“倘若比赛中某一方误服毒药,危在旦夕呢?”洛姬雅淡淡道:“那就要看他自己能否化开这剧毒了。如果比赛还未结束,他已经丧命,这场比赛他自然就输了。”

拓拔野与六侯爷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真珠脸色煞白,悄悄地望着拓拔野,满脸担忧的神色。

巫真叫道:“臭丫头真罗嗦。快快开始比试吧。”

洛姬雅冷笑道:“你急着要将伏羲牙送给我么?”转身走到拓拔野身边,传音道:“小情郎,从现在开始,你便照我的话,一步一步地做。否则我们就算没有中毒身亡,也要被困在这灵山之上,永生永世也出不去啦。”

拓拔野见她俏脸嫣然,但眼神凝肃,从未这般认真过,心中一凛:“与她折行千里到此,现在才真正进入最为凶险紧要的关头,只要一步走错,不仅我们危险之至,还要累及纤纤与火木两族。”

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后悔之意,实不该不明究竟便答应与这妖女到灵山采集奇毒,使得眼下身陷此局之中。但事已至此,后悔无益,惟有与这妖女齐心协力,一道挫败这灵山十巫,才能全身而退,继续前往朝歌山采集七彩土。

当下微笑传音道:“放心吧。只是我们的约定仙子可别忘记了。此事之后,我与仙子再无瓜葛。”

洛姬雅眼中突然闪过奇怪的神色,象是悲戚,又象是恚恼,秀眉一挑,盈盈笑道:“臭小子,你当自己是什么香花蜜草么?我要这般黏着你不放?”

巫咸在一旁瞧得不耐烦,叫道:“他奶奶的,你们大眼瞪小眼的干么?还没开始比试,就先要生离死别了么?”

洛姬雅格格笑道:“我们这般亲热,你这老妖精瞧得妒忌么?”突然玉臂舒展,搂住拓拔野的脖颈,花唇微启,吐气如兰,紧紧地吻在了拓拔野的唇上。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转过头去。

巫姑巫真齐齐怒叫道:“臭丫头!当真不害臊!”

巫抵、巫盼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人群之外,真珠全身微微一颤,脸色雪白,泪珠泫然,垂下头去。

拓拔野也是大吃一惊,待要挣脱,却觉洛姬雅玉臂如箍,软绵绵的身体紧紧地贴着自己,湿润香软的双唇在他唇上轻轻辗转,柔滑的舌尖撬开自己的牙齿,一股异香扑入鼻息。

耳中听见洛姬雅喘息着传音道:“臭小子,张开嘴。”一道清凉芬芳的气味从自己齿缝间涌入,丁香卷舞,仿佛有一颗珠子滑入自己嘴中。

拓拔野心中一动:“难道这妖女要给我什么东西么?”微微一怔,香风倒卷,怀中空空,洛姬雅已经退了开去。娇靥嫣红,眼波迷离,嫣然一笑传音道:“臭小子,你可别想歪啦。快将你口中的这颗‘记事珠’速速吞到腹中去。”

拓拔野轻轻一咽,那珠子登时滑落腹中,一股清凉舒爽的感觉登时如长虹贯日,直冲脑顶,“轰”地一声,全身轻飘飘、空荡荡,说不出的舒服。

拓拔野脑中从未有过的澄明清净,仿佛明月清风,雨后竹林,心中又惊又喜,不知吞下的是什么宝贝东西,却听洛姬雅传音道:“这记事珠可以让你记住所有事情,永不忘怀。有了它,你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这十个老妖精。”

拓拔野讶然,正要细问,洛姬雅又道:“你怀中的那本《百草注》还在么?”

拓拔野倏然一惊:“这妖女怎地知道我有这本书?”忽然想起:“是了,定是那日中毒,被她绑在崖顶松树上时,让她搜到了。”伸手摸了摸怀中,见《百草注》仍在,登时放下心来。点头示意。

洛姬雅传音道:“那就好。你只需集中念力在《百草注》上,借着记事珠的神力,就可以将书中所有记录的药草玉石记得一清二楚。到了比试之时,无论那十个老妖精给你看什么药草,都难不倒你了。”

拓拔野灵光一闪,突然明白原来这妖女赖上自己,让自己陪她到这灵山之时,早已将一切计划得妥妥当当。但他却不明白,这妖女那时为何不取走《百草注》,自己上灵山比试,却非要让他代劳呢?

忽听那灵山八巫大呼小叫道:“他奶奶的,好了没有?”“嗟夫!岂有此理!不亦痛矣!”

拓拔野此时已经一切了然,心中反而平定下来,哈哈笑道:“开始吧!”

明月已过中天,如钩倒悬,清光普照。

众人在两株手掌似的巨树间草地上团团坐定。

拓拔野朝南盘膝而坐,灵山八巫朝北环绕在他的面前。姬远玄坐在西侧,身后站了那十余个黄衣少年男女。洛姬雅、六侯爷、真珠则坐在东侧。中间的草地空荡无物,便是比试的场所。

拓拔野微笑闭目,念力如注,集聚在怀中的《百草注》上。脑中清凉雪亮,这刹那之间,他已将这本书倒背如流。四年来空闲之时,这本书已不知被他翻了千百遍,但从未有如今夜这般了了分明,历历在心。

姬远玄咳嗽一声道:“那么比试现下就开始了?”

洛姬雅突然叫道:“且慢!”

巫咸、巫彭怒道:“他奶奶的,臭丫头,亲嘴还没亲够么?”

洛姬雅作了个鬼脸,对拓拔野眨眼笑道:“小野,我险些将你的宝贝东西都忘啦!”六侯爷喃喃道:“小野?这磁石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么个番号?”

拓拔野见她笑得古怪,知道她必定又有什么花样,当下笑道:“可不是么?被你这般一亲,我神魂颠倒连什么都忘啦。”

巫抵、巫盼连呸不止。巫礼、巫谢又叹道:“嗟夫!世风日下,吾心忧哉!”

洛姬雅笑靥如花,从袖中又抽出了一条三尺来长的褐色七节鞭递给拓拔野,笑道:“如此重要的比试,岂能不用你师父的赭鞭?”

拓拔野心中不知这赭鞭为何物,正不知如何接腔,却听那大荒八巫一楞,突然哈哈狂笑,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就连巫真巫姑也不胜矜持,捂着嘴,撑着腰,格格笑得花枝乱颤。

拓拔野听到洛姬雅传音道:“小子,快跟着我说。”当下将她传音所说之话大声复述道:“你们笑什么?亏你们号称大荒神医,竟连神帝尝试百草药性的赭鞭也没有听说过么?”

灵山八巫越发笑得打跌,巫咸喘息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你从哪里找了这么一根破树枝来?赭鞭?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拓拔野又跟着洛姬雅的传音,冷笑道:“老妖精,果然是在山里呆得太久,犯糊涂了。神帝赭鞭亲传于我,就是为了今日和你们这十个不要脸的老妖精决个高下,一雪前耻。”

巫彭笑得趴在地上,双手直擂草地,道:“不是老子糊涂,而是神农老糊涂啦!赭鞭?哈哈哈哈,莫不是褶牛的牛鞭吧?”

众精灵哈哈狂笑。

巫咸爬起身来,忍住笑道:“臭小子,倘若你手中的那根破树枝是赭鞭,老子这个又是什么?”小手一拍,左侧那株巨树顶上洞中突然光芒一闪,一道黄芒缓缓地眩舞降落,平平稳稳地落在巫咸身前的草地上。

那黄色光芒跳跃不定,渐渐隐退。绿草上横亘了一根三尺来长的褐色七节鞭,形状与拓拔野手中七节鞭颇为相似,但是光泽圆润,黄芒隐隐,与拓拔野手中那毫无光华、纹如木理的七节鞭又大大不同。

巫彭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喘息道:“臭小子,你这回可是丢人丢到家啦。当年神农在这灵山上与我们比试药草,最后一注压的就是这赭鞭。那老头子输了之后,这赭鞭就归我们灵山十巫所有啦!他奶奶的,你居然找了这么一根破树枝来现宝,哈哈哈哈,笑死人啦!”

拓拔野心想:“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回可是‘饺子皮粘锅――露了馅’了。”

但见洛姬雅嘴角牵起一丝微笑,眼中光芒闪动,似乎胸有成竹,当下又复述她的传音,哈哈笑道:“你们这十个老树精,当真蠢得象木头。神帝赭鞭是何等宝物,能随便给了你们么?你们这根破东西,乃是神帝夜里用来照明的拐杖。他奶奶的,你们用奸计骗了神帝,神帝拿个假鞭送你们,两两相骗,谁也不欠。”

灵山八巫一楞,又哈哈笑将起来。

巫咸笑道:“臭小子,你当我们是傻子么?他奶奶的,信口胡诌,就想让我们不用这赭鞭么?”

拓拔野哈哈笑道:“老妖精,你们用这鞭子,我正求之不得哩。且让我们看看谁的鞭子才是破树枝、褶牛鞭!”

当是时,忽听天空传来嗷嗷怪叫,拓拔野心中咯噔一响:这叫声好生熟悉!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树桠摇摆,弯月如钩,湛蓝的夜空中突然横掠过几道火红的影子。

空中有人叫道:“小子,到了到了。”

另一个声音叫道:“到了到了,小子。”

巫真、巫姑齐齐叫道:“五哥、六哥!”

拓拔野心道:“剩下的两个妖精总算来了。”却听鸟声震耳,十只火红色的巨大怪鸟在空中盘旋,疾扑而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再喋喋不休,我将你们喂作鸟食!”

拓拔野又惊又喜,与六侯爷一道跳将起来,叫道:“鱿鱼,怎地是你!”十日鸟烈火狂风似的冲下,热浪扑面。

冲在最前的太阳乌背上,一个英挺少年昂然而坐,右手抱了一个红衣女子,左手提了两个三寸长的精灵,满脸桀骜不逊的狂野神色,不是蚩尤又是谁?

拓拔野心中又惊又奇,蚩尤不是与烈烟石等人前往南翼的朝歌山了么?怎地又到了灵山?又是何时与十日鸟重逢?

转头望去,那随后的几只太阳乌背上,柳浪、卜算子、辛九姑与成猴子面色苍白,身形摇晃,显是受了重伤。再看蚩尤怀中女子赫然竟是烈烟石,双眼紧闭,脸红似火,香汗淋漓,似乎也受了什么奇怪的内伤。心中大震,不知他们这一路上遇见了什么艰难险阻?

蚩尤闻声大喜,叫道:“拓拔!怎么是你!”柳浪等人齐声叫道:“城主!”惨白的脸上登时露出欢喜的神色。

灵山八巫纷纷叫道:“臭小子,抓着我们兄弟干么?不想活了么?”

“吾等乃此山之主也,汝是何人?安能不守宾客之礼,如此胆大妄为也哉?世风日下,吾心痛矣!”

“他奶奶的,你当我五弟六弟是小鸡么,一手提了两个?”虽然颇为恼怒,却投鼠忌器,一时也不敢如何。

灵山八巫叫骂声中,听见蚩尤手中那两个精灵叫道:“非也非也。这小子贵宾,我们的。”

话音未落,红影扑闪,热浪迫人,十日鸟呼啸着降草地,大步朝拓拔野围拢奔踏来,巨喙齐啄,欢声鸣啼,甚是亲热。

蚩尤跳下鸟背,将那两个树精随手一抛,不顾那边传来的尖叫怒骂声,喜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们怎地也到了此处?”瞧见六侯爷与真珠旁边那素不相识的洛姬雅,微微一愣。

拓拔野微笑道:“说来话长。”见蚩尤将烈烟石紧紧抱在怀中,不怀好意地瞄了他一眼。

蚩尤知他捉狭之意,面上一红,皱眉道:“八郡主身受重伤,所以柳浪才提议将她带到这里来。”

拓拔野手指轻搭烈烟石脉搏,只觉一股烈猛无匹的热浪突然从指尖猛扑而来,凌乱狂肆,丝毫不似她体内修行真气。以他真气之猛,亦被这古怪的热浪立时震得后退一步,手指如灼。心中一惊,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蚩尤勾住他的肩膀,拉到一旁,低声将这数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原来那日蚩尤一行与拓拔野别后,带着拓拔野所描绘的路线地图,朝着土族疆域南翼的朝歌山进发。一路行去,起初二日之内平安无事,但穿过木族疆界,进入土族领地之时,蹊跷之事便越来越多。

为了不惊动土族中人,他们所行路线乃是颇为隐蔽的荒僻山林,所骑的灵兽也不过是最为普通的龙马,不敢过于招摇。

但一路上始终能遇见不少土族军士,多则数百,少则几十。一日中最多竟遇见了六批骑兵、上千之众。

卜算子等人瞧见这众多土族骑兵尽皆臂缠黄带,赶往同一个方向,都觉得蹊跷,纷纷猜测土族之中哪位贵人夭亡。

卜算子乃是土族故人,通晓黄带质地、所系方法,以及所系的手臂位置代表不同级别的夭亡贵族,但成猴子偏生与他抬杠,一路辩驳。

那日中午,众人在真陵山下的驿站歇息。卜算子正与成猴子为此事争执不休,驿站之外烟尘卷舞,又来了数十名黄衣汉子。这群汉子听见卜算子二人气急败坏的争执之声,纷纷回头望来。

柳浪眼见来者不善,悄悄给卜算子与成猴子使了个眼色。成猴子乖觉,当下住口,冷笑不语。

那卜算子背对着大门,没有瞧见众黄衣大汉冷电也似的眼神,也没有瞧见柳浪的眼色,见成猴子突然住口,只道他终于理亏辞穷,当下得意道:“橙黄丝带系在右臂离肩两寸处,那就是第一等的贵人夭亡,你这木猴子什么也不知道,还在狡辩,当真可笑之至。”

众黄衣汉子大步围上前来,将他们六人团团围住,冷冷地盯着,不发一语。卜算子这才吃了一惊,低头喝茶。

黄衣汉子中一个大胡子冷冷道:“你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见蚩尤等人不答,“呛然”一声拔刀喝道:“形迹可疑,胡言乱语,不是叛党也是外族奸人!”众黄衣大汉纷纷拔刀,一时白光乱闪,寒气扑面。

蚩尤这几日心情正自不好,纤纤又被火族擒去,一路上暗暗抑郁不乐,听见这群黄衣汉子不分青红皂白便拔刀相向,心中大怒。

正要动手,却见烈烟石淡淡道:“官爷,我们只是路经此地的采药人,可不认识什么叛党和外族奸人。”

那大胡子眯眼望去,见她肌肤莹白若冰雪,眉眼碧翠如春波,淡雅如画,不胜娇弱,登时目光闪动,冷笑道:“小娘皮,你手指嫩得象豆腐,象是采药的么?乖乖跟老子回军营,让老子全身上下好好搜上一搜,如果没有可疑的东西,老子心情又不错的话,说不定可以放你们一马。”

众大汉冷冰冰的脸上都闪过淫猥的喜色,一个汉子叫道:“席老大,我瞧就在这里脱光了,好好搜上一搜。”

几个大汉笑道:“不错,这等可疑之人,咱们需得一道搜查,搜得仔仔细细,绝对不能放过一个地方。”

蚩尤大怒,见辛九姑柳眉倒竖,正要一起发难,忽听烈烟石淡然道:“你们都坐着,这三十一颗人头都归我了。”

突然红影闪动,“哧哧”之声接连响起,血雨冲天喷涌,登时将驿站梁顶染得红梅开遍。惨叫声中,红雾蒙蒙,三十一柄长刀哐啷掉地。

烈烟石身形一闪,重新坐在椅子上,手指勾绕茶杯,轻靠唇前,姿势不变,仿佛根本没有离开过一般。

驿站中血雾纷扬,三十一个黄衣汉子依旧环立在众人周围,只是他们的头颅却已经没了。

三十一颗头颅在地上“骨碌碌”地打滚,仿佛西瓜般散落四方。那大胡子的头颅滚到柱子旁,眼睛眨了一眨,脸上满是惊疑与不信,不再动弹。

过了片刻,那三十一具无头尸体才轰然倒地,尘土飞扬。在驿站中休息的十几个汉子蓦然惊醒,惊呼着“杀人啦!”发狂似的跑了出去。

柳浪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烈烟石,蚩尤心中也是震骇惊讶。这火族八郡主真气内敛,有如此身手不足为奇,但她瞧来娇怯嬴弱,碧绿的眼波中寂寞倦怠,丝毫不带烟火气息,想不到脾气竟是暴烈若此。刹那之间以手腕上的彩石链绞杀三十一名大汉,素手之上尚且沾了两滴血珠,竟然眼睛眨也不眨,若无其事地继续端坐喝茶。心中对这美丽女子的印象,登时发生了变化。

柳浪回过神来,低头望见自己茶杯之中,也溅了几滴鲜血,在茶水里洇散开来,登时打了个寒噤,暗自庆幸自己一路上并未对她有何不轨举动。

烈烟石将茶一饮而尽,淡淡道:“走罢。”

款款起身,经过那三十一具尸体时,纤指弹飞,六十二道红光一闪而没,那三十一具尸体与三十一颗头颅突然燃起蓝色的火焰,迅速跳跃,刹那之间便化成焦骨,又渐渐化成黄水,消失不见。

蚩尤等人均想:“想不到这女子瞧来娇怯怯的,手段却是如此狠辣。”

出了驿站,柳浪沉吟道:“这一路上土族军队接连不断,必定是有紧急军情,赶往某处集结。只要他们发觉这几十个大汉凭空消失,必定起疑,只怕要沿着这些家伙的行进路线盘查回来。我们需得立时转变路线,避免与他们起了无端冲突。”

众人均觉有理,当下取出拓拔野的地图计议,又听从卜算子的建议,选了一条与原先路线平行的山路,偏北绕行。

六人骑着龙马缓缓而行,除了成猴子与卜算子一路斗嘴不休之外,蚩尤四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蚩尤想到此来大荒,莫说打败水妖,重建蜃楼城,就连纤纤也不能救出,反倒被九尾狐玩弄于股掌之间,虽然意志坚卓,并未因此挫败,但想到那九尾狐戏耍自己的得意之态,仍是忍不住怒从心起。

突然心中剧痛,宛如被当胸刺了一刀,险些从龙马上翻落。登时一凛,又是那该死的“两心知”发狂咬噬了!

强忍疼痛,脑中突然又响起那日晏紫苏花枝乱颤的笑声:“呆子,你知道这虫子是什么么?叫做‘两心知’。从今往后,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的喜怒哀乐也全部操在我的心上啦。只要我高兴,随时随地都可以让你痛不欲生。你说,是不是有趣得紧呢?”

蚩尤咬牙心道:“难道那妖狐此刻又在操纵这‘两心知’么?”心中那两心知“突突”咬了两口,倒象是在应答一般。

脑海中满是那九尾狐笑吟吟的俏脸,耳旁仿佛又听见她临别前的话来,“千万别想我哦,想我的时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心中恨恨,忖道:“不知那妖狐现在何处?”不知为何,想到此处时,心中竟似乎有一丝奇异的挂念。

突然听见辛九姑喝道:“这是什么怪物!”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前方树木掩映之间,一只大狸猫似的怪兽在树桠上张望,白色的脑袋毛茸茸的,眼珠蓝紫色,冷幽幽地瞪着众人,脚爪勾在树枝上,锐利如虎爪,口涎从獠牙之间滴落,喉中发出低沉难听的嘶哑声。

“哎呀!”卜算子失声叫道,“不妙!大大不妙!”

成猴子道:“他奶奶的,你一惊一乍的干么?有屁快放!”卜算子拔着胡须摇头道:“这妖兽梁渠,乃是大大不吉之兽。所到之处必有大战乱。此次路上,只怕要不太平了。”

蚩尤自当年父亲乔羽杀蓝翼海龙导致水妖寻衅灭城以来,便对这所谓凶兽极为厌恶。此时又正心痛如绞,喝道:“既是凶兽,留它作甚?”手掌斜劈,气刀飞旋。青光一闪,那梁渠兽叫也来不及叫上一声,立时从树上翻落。

卜算子面有忧色,从怀中掏出那几颗黑色石子,在掌中卜卦。面色惨白,叹道:“果不其然,大凶之兆。行不过十日,必有大难。”

柳浪笑道:“卜算子,行军之中严禁妖言惑众,否则当以蛊惑军心论处。再说,你既是‘一日十卦,必中其一’,又怎知算对的就是这一卦?”

卜算子一楞,叹道:“实不相瞒,今日我算了十卦,每一卦都是大凶之相。相较之下,倒是这一卦稍有回寰余地了。”

蚩尤听得不耐,忍痛扬眉道:“既是大凶,担心又有何用?躲不掉避不开,那便迎头而上。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就算前有刀山火海又如何?”大声喝来,犹如在众人心中响起一个焦雷。

烈烟石回头望来,眼波流转,仿佛第一次瞧见蚩尤一般。

柳浪点头道:“圣法师说得不错,这一路凶险,担心也是没用。倒不如作好准备,迎难而上。”

卜算子不敢多言,只有愁眉苦脸驱马前行。成猴子捂嘴偷乐,笑地前仰后合,险些落下马去。

晴空万里,烈日炎炎。众人在密林之中穿行,仍觉闷热不堪。蝉声响彻,蚊虫飞舞,心中更添烦乱。

蚩尤适才心烦气燥,言语粗鲁,心中有些后悔,心道:“此行凶险,这般低落散漫,倘若当真遇着危险那便不妙。需得找个话题,提升大家士气。”当下道:“卜算子,你可知这一路上为何只听见你和成猴子拌嘴么?”

卜算子讶然道:“有么?为什么?”

蚩尤嘿然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既是神算子,怎地连这也不知?你是土族,他是木族,五行木克土,眼下又是夏天,自然林木茂盛。旺木厚土,便如此处,蚊虫知了一齐嗡嗡响个不停。”

众人笑道:“原来如此!”见一向桀骜冷峻的蚩尤一反常态,突然说起笑话,都不禁莞尔,气氛立时变得轻松起来。

卜算子宛如醍醐灌顶,豁然醒悟,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圣法师果然天纵英才,只言片语就饱含玄机,于我大有所得,大有所得!”众人见他一本正经,信以为然,更加哈哈大笑起来。

卜算子急道:“你们当真是没有半根仙骨!竟不知圣法师此言蕴藏五行奥秘!想我卜算子算卦一世,竟然丝毫不知将这五行之学导入算卦之中,简直是大大的愚笨!”成猴子笑道:“关于你大大愚笨这一点,无须算卦,我们早已瞧出来了。”

卜算子摇头道:“五行为世界根本。五行相生相克,才有这变化无穷的世界。比如你成猴子罢,在汤谷上最怕的是谁呢?”

辛九姑哼道:“那还用说么?这臭猴子最怕的自然就是我了。”成猴子缩着脑袋,满脸不屑之色。

卜算子拍掌道:“可不是么?九姑乃是金族,猴子是木族,金克木,所以猴子最怕九姑。”

柳浪笑道:“如此说来,这只猴子也该怕我了?”

卜算子道:“正是!你们想想,当年我们被囚于汤谷上,四族英雄惟独少了水族。圣女原是水族传人,她到了汤谷之上,立时五行必集,大吉大利。所以拓拔城主才能降伏空桑仙子,圣法师才能收服十日鸟,带着我们离开汤谷。”

他越想越是激动,越说越是得意,忍不住又摇头晃脑,连连赞叹道:“妙!实在是妙不可言!他日我需得好好研究这五行相术,将圣法师今日之精言要义发扬光大!”

蚩尤哈哈而笑,心中那剧痛逐渐消散,想起当日在古浪屿上,拓拔野与他分享《五行谱》的情形来,忖道:“卜算子虽是迂腐之语,却也不无道理。五行谱博大精深,今日想起,其中许多精要之处才有些明白。”

又听成猴子笑道:“难怪难怪,五行土生金,你与九姑越来越亲密,敢情是这个道理。”辛九姑喝道:“臭猴子,你作死么?”眉毛方竖,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一路牵挂纤纤,愁眉不展,此时心情方霁。

柳浪心道:“是了,五行火克金,幸好我没去招惹那八郡主,否则此刻只怕已经被烧成灰烬了。”暗自庆幸不已,心中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只勾搭土族女子。想到眼下就在土族大地上,心情登时又欢娱起来。

卜算子道:“我们几人以这五行算来,都是吻合得紧。”

成猴子突然瞥了八郡主一眼,压低声音道:“那个火族郡主乃是属火的,与圣法师岂不是木火相生么?怎地没瞧出什么相生的苗头来?”

蚩尤听见,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呵斥,却恰好撞见烈烟石凝视的目光,幽深如碧潭,略有所思,微微一愣,齐齐转过头去。耳中听到卜算子道:“未必未必。圣法师虽是羽青帝转世,却早已叛离木族,久居东海,所以也算是半个水族,水火不相容,所以他们当是既相生又相克。”

成猴子等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龌鹾念头,互使眼色,掩嘴偷笑。

蚩尤心想:“这八郡主脾气暴烈得紧,倘若他们再多话,只怕也要倒霉了。”当下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越说越没谱啦。”

两人吓了一跳,不敢多言。

将出密林之时,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树木乱摆,枝叶沙沙。前方烟土蒙蒙一片,遮天蔽日。

那混沌之中,突然响起“哼哼卿卿”的怪叫声。蹄声密集,烟尘开处,一只野猪似的怪兽低着头直冲而来。

那怪兽周身黄毛,头尾都是白色,两只獠牙大如猛犸,四腿强壮无比,奔跑起来地动山摇。

卜算子叫道:“风鳞兽!”话音未落,那怪兽已经闪电冲至,众人座下惊声长嘶,昂首踢蹄。

蚩尤喝道:“又是什么妖兽!”揉身张臂,在那风鳞兽擦肩冲过的一刹那,将它獠牙一把抓住,猛地提了起来。

风鳞兽那少说千斤重的肥硕身躯,登时便被蚩尤提小鸡似的拎在空中,口中怪叫,粗肥的四腿在空中胡乱踢摆。

卜算子道:“这风鳞兽乃是大风之兆,出现的地方,不出十里必有大风。”

成猴子道:“他奶奶的,这么热的天来点风才清凉呢。”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狂风呼啸而来。

成猴子伸长了脖子说话,猝不及防,身体又最为瘦小,登时被吹得翻身落马,一头扎进林间水洼,脏水四溅。

众人哈哈大笑,辛九姑笑道:“死猴子,这回彻底清凉了。”

蚩尤拍拍那风鳞兽的肥硕身躯,笑道:“管他有风没风,这送上门来的晚饭可别浪费了。”左手一张,默念法诀,五指之间青光闪动,“丝丝”作响,周围树木摆舞不停,被他抽了一条又粗又长的绳索出来。双手闪动,将风鳞兽扎扎实实地捆好,横亘在马臀之上。

众人哈哈笑了一阵,拉起成猴子,继续赶路。

蚩尤面色突然微微一变,从龙马背上翻身而下,将头贴在地上侧耳倾听。大地微震,隐隐听见数不尽的蹄声。

众人面面相觑,柳浪道:“是土族追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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